倒是让宋夫人好奇,“你也不问问我让你做什么?就这么应下了?”

九生只怕她反悔,便道:“我能做到的,做什么都行,只要夫人守信将那块地让给五爷。”

“哦?”宋夫人望着她,问道:“柳五爷是你什么人?父亲?”打量了九生一番又摇头,“他年纪也不大,不过十□□的样子,不会有你这样大的女儿,那是兄长?”

九生摇了摇头,“五爷不是我的什么人,他救了我,收留了我,比父亲和兄长还要重要。”

宋夫人愣了一愣,随后听了笑话一般笑了,“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别错付与人才是。”

九生皱眉,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便问道:“夫人让我帮你做什么?”

宋夫人又指了指画,道:“你不是能见到那个贱人吗?”眉眼流转,侧头看九生,“帮我去送她一程,让她早登极乐。”

九生有些为难道:“我只看得到,别的不会…”

“你不必做什么。”宋夫人道:“我会请高僧来,你只用引她出来,指出她在哪里即可,高僧自会超度她,也算是我尽的最后一点心了。”

九生想了想,五爷要买下这块地也是需要先处理了这些,能超度了亡魂也是好事,便点头应下了。

宋夫人又道:“这种不吉利的事情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是芳州,柳五爷那边你也不许说,明白吗?”

九生点了点头。

门外有小丫鬟轻轻叩门道:“夫人,小少爷醒了。”

宋夫人神色柔了柔,道:“叫大夫来给少爷瞧瞧,他淋了雨别着了风寒。”又对九生道:“你先下去等着,我会叫人带你过去。”又不放心道:“还有一事。”

九生停住脚步。

她道:“芳州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宋府唯一的继承人,你太特别了,我不希望你和他来往。”

九生顿了顿,握住了手指道:“我明白,我会离宋公子远一点。”

九生被小丫头领着出了门,到一间偏厅里等着。

不多会儿小丫鬟又领来了一个长头发的和尚和一个黑瘦的光头和尚,两人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九生一眼,又用了午膳,等了一会,便一同被带上了马车。

一道去化粪池。

一路上三人皆不言语,只嵬度左嗅嗅右闻闻的忙乎在那黑瘦的光头和尚身边。

那光头和尚被搞烦了,怒目道:“再闻贫道揍死你!”

九生微微一愣,看那光头和尚,得来一记白眼,便拉住嵬度不吭气了。

到时天色还未尽暗,黄昏的日光昏昏的染红半壁天色。

几人下了车便各自寻了一块地方,等着天黑。

那长发和尚坐在池边诵经打坐,那黑瘦的光头和尚却拉着一个看守的小家丁闲聊。

九生看了看,也挑了一块地方坐下休息。

却是不小心听到那光头和尚和小家丁的碎语,那和尚说什么,我要做法收服这女鬼,等先搞清楚这女鬼的来历。

那小家丁不太清楚,便叫了管家来。

光头和尚对管家一通高深莫测的解释,说是要清楚这女鬼的来历和作怪的因由才好做法。

管家犹豫了一番道:“我并不太清楚,只知这女鬼似乎叫明珠。”

明珠?九生想起那画上的落款,女鬼就是画上的女子明珠,那宋素又是谁?

光头和尚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什么,悻悻的走到九生跟前,看她一眼,“等会往后躲。”

“恩?”九生一愣。

那光头和尚却不再讲话,看着天色尽黑,雾气一点点笼上来,眉头锁紧。

管家带着看守的家丁退下时雾气已经大的五步之外只见人影。

九生靠着嵬度起身,往后退了退。

那长发和尚依旧闭目诵经。

诵经声在寂静的夜里让人发寒,雾气渐浓,九生一扭头就看不见了长发和尚的身影,只听那阵阵诵经声。

有人忽然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沉声问:“小娃娃,还不往前去叫那鬼祟出来。”

九生一抬头就看到那长发和尚,眼睛浑圆,不怒自威。

嵬度猛地伸手挠那和尚的手臂。

他吃痛松手,往前推了九生一把。

九生一个踉跄,一脚踏进了泥泞中,有声音厉声而起,“疼!疼啊…”

九生脊背一僵,快速向前走了几步,不迭声的,“疼啊疼…我的肚子里好疼…”九生还要再寻着声音去,被人伸手拉了住。

“让你往后退怎么就不听!”是那黑瘦的光头和尚。

九生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细微的滑动着,拨开那和尚的手道:“你快走。”

“你怎么就不听话啊!”那黑瘦的和尚急了,拦住九生露出了本音,“是我!柳五爷不放心让我易容了跟过来!”

是归寒。

有什么细滑的东西爬上九生的脚踝,迅速的钻进她的裤腿,她猛地甩开归寒,扬声道:“在这儿!”脚下一滑,她被那细滑的东西猛地拽倒。

身边冷风一卷,那长发和尚快步而来。

归寒扑身抱住九生,喝道:“别喊!那和尚阴毒的很,宋夫人请他来是为了让这池里的女鬼魂飞魄散!永不得超生!”抬手要去割断拽着九生的那玩意儿。

九生一把拉住她的手,“我知道。”脚踝被扯的生疼,归寒抱着她不松手,她道:“宋夫人要怎么处理是她的事,我做好我的,五爷得到五爷想要的。”

归寒吃惊的看九生,“你既然知道她做的这样绝还答应帮她?!”

脚踝被缠得越来越紧,那声音愈发的急切,“疼啊疼,我的肚子里好疼…”

九生顾不得再同她废话,急道:“嵬度拉开她!”

嵬度陡然窜过来,伸手拉开归寒抱着九生的手。

九生瞬间摔回泥泞中,被猛地拽去化粪池,九生扬声喊道:“在这里!”

脚步声顿来,那长发和尚抖开雾气快步奔来,“小娃娃出声!”

“这里!”九生伸手抓住化粪池边的青石,拼命的搂紧,抬头确定方位喊道:“你的左边!”

那一袭僧袍一闪而来,长发一荡,一脚踩在拽着九生的那东西上。

脚踝上的力道一缓,九生只听那和尚大喝一声,将手中的佛珠扬手甩了出去。

只听一声厉叫,“疼!疼…”

九生身下的地面一阵阵颤抖,身后的化粪池刹那翻涌起来,如同沸水,雾气滔天而起。

那长发和尚低喝一声,“不好!”长袖一卷,丢下了佛珠猛地收脚便能逃。

力道一松,拽着她脚踝的那东西疯了一般急速上窜从脚踝直探到她的腰,缠住她的腰猛地就往下拖。

九生连反应都来不及,一瞬之间被拖下了化粪池——她陷入下陷的污泥之中,伸手死命的抓着池边。

“九!”嵬度冲过来抓她的手,却已是来不及。

九生只觉得缠在腰上的那东西要将她生生撕扯开,拼出一口气对嵬度喊道:“去找宋芳州!”

嵬度一愣。

“快去!带他过来!”九生手指一阵阵发颤。

嵬度慌忙转身,瞬间消失在大雾之中。

九生被缠的喘不上气,抓着池边的手指快要断掉,只感觉污水一点点漫上胸口,那声音越来越近。

“疼啊疼死了,我的肚子里疼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死了要死了,宋小爷快点来!

你们有几个都猜对了,我硬是忍着不剧透啊!

☆、十九

一瞬之间,大雾遮满她的眼。

一双干枯的手从身后抱住她,枯枝一般探到她的身前,抓住了她扒着池檐的手。

所有的声音一瞬而止,九生只听到有声音近在耳侧的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点点拉下她最后的一只手。

九生听到归寒在池边急喊她的名字,“九生!”

她被猛地拽进污水之中,呼吸一窒,眼前一黑,千百只手在拉她入地狱一般,越陷越深,不能呼吸的失去了知觉…

她听到闷雷声,天塌地陷一般滚滚而来。

似乎下雨了。她听到雨声,哭声,是死了吗?

“跪下!”有人喝了一声。

她吓得猛地睁开眼,就看到高悬的白纸灯笼被风雨打的噗噗乱动起来,有一个女人跪在大雨的庭院里哭。

这里是哪儿?

九生呆立在白纸灯笼之下,发现她在一处昏暗的庭院里,左边是雕花门大开的厢房,右边是大雨的院子。

那个女人就衣衫单薄披头散发的跪在大雨的院子里,哭个不停,嘴里不住的道:“求求夫人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宋家的孩子就该留在宋家。”厢房里有另一个声音虚弱又冷淡的传出来,是个熟悉的女声。

九生想往前去看一看厢房里的人,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那是我的孩子…”跪在院子里的女人浑身发抖,语气不敢硬一分,只跪在那里苦求道:“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六年来一天不离的带大的,求求夫人不要把我们母子分开!”一头叩在地上,哭的嘶哑道:“我不要什么名分,也不会和夫人争什么,我甚至可以再也不见老爷,只求夫人让我留在宋府继续照顾我的孩子…”

厢房里的女人忽然冷笑了一声,“明珠,能留下孩子已是我最大的宽容,因他姓宋,终究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老爷子的第一个孙子。但你是什么东西?脱光了送上主子床的贱人,我没有打死你在我门前是不想脏了我的地方!”一阵杯盏摔碎的声响。

“夫人夫人小心身子,你如今可万万动不得气啊。”有下人忙劝。

明珠?她就是画上的美人明珠?

九生忙去看,只见厢房里猛地丢出一只茶杯,砸在了明珠的额角,当啷的落下来。

明珠惨叫一声,捂着额头一阵发昏,一字字道:“我要见宋素。”

九生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回廊拐角一袭孔雀蓝的袍子抖了抖,有个男子缩回身子站在那里。

厢房里的人一阵发笑,“你以为如今他还敢来见你?”

“宋素!”明珠抬头冲森森的庭院里喊,“宋素你出来见见我!你当日是怎样许诺我的!”

那拐角站着的男子,似乎往前探了一步,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在听到厢房里的女人下令道:“把这个贱人给我绑了卖出京城!”他才探身出来,快步冲了出去。

到庭院里的明珠身前,道:“你也把我绑了一道赶出京城吧,我对明珠是真心的。”弯腰伸手一把拉起明珠,拉开她的额角看了一眼,满是心疼的问:“疼吗?让你受委屈了。”

厢房里的人半天才道:“真心的?”声音微微发颤,“宋素,你再说一遍。”

宋素似乎有些怕她,明珠忙拉了拉他的手,不住发抖的道:“你别在为我激恼了夫人,我只求求她把孩子还给我…”

“跪下!”厢房里人发怒的喝她,“我和宋素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贱人插嘴了!”犹不解恨,厉声道:“掌嘴,给我打的她不能插嘴再停手!”

有婆子应是,从房中过来。

宋素护着明珠,怒道:“我看谁敢动手!”抬手指着厢房中人,“薛凝我早就忍够了你,若不是老爷子向着你,我早就休了你!光明正大的迎明珠过门!”

厢房里人影一晃,有婆子忙去扶,“夫人小心啊!当心您的身子…”

“宋素。”厢房里的人忽然语气发沉的叫他,“你对她是真心的?”

“是!”宋素抱着摇摇欲坠的明珠,答的毫不犹豫。

“好。”薛凝在厢房里道:“那你今日就休了我吧。”

“夫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婆子忙规劝,“有什么事和老爷好生商量着,何必…”

“拿纸笔来。”薛凝依旧沉声道:“宋素写休书给我,就以无子好妒这两条休了我,我薛凝嫁给你六年无所出,该休。今日我打死你的爱妾,该休。”扬声喝道:“将那贱人拖过来!”

婆子上前,宋素护着明珠气道:“谁敢动明珠!”

厢房中烛火一晃,有一女子走了出来,海棠红的衫子,黑发高挽,眉眼又冷又逼人的道:“拖过来!”

那女人的长相,确确实实是年轻许多的宋夫人。

那些丫鬟婆子便都纷纷应是,去拉扯明珠。

庭院里乱糟糟的一团,宋素护着明珠呵斥下人,明珠低微的哭声…

薛凝立在门前忽然身子晃了晃扶住了门框,有婆子忙来扶她,惊道:“夫人见红了…”

头上的白纸灯笼一晃,庭院里小丫鬟乱糟糟的去请大夫,也不知是谁碰了九生一下,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瞬间一黑。

有什么人在黑暗里喊,火把绰绰,人影重重的喊站住。

身边是急促的呼吸声,有人拉着她的手拼命的跑着,拖得她手腕生疼,那人只不住的道:“快跑快跑芳州…”

芳州?宋芳州?

九生费力的睁开眼,蒙蒙大雾的雨夜里,有个女人拉着个小小的男孩拼了命的往前跑,往前跑。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火把,拥着一辆马车。

九生望过去,那女人跑去的方向正是化粪池…

那女人越跑越急,拖得小男孩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慌忙抱起他,回过头来看那迷雾中的火把,秀美的脸上冷汗细泪,再没有的惊慌失措。

是明珠。

“娘,我们要跑去哪儿?”小男孩气喘吁吁的问,“为什么不回家?爹还在家呢。”

明珠搂着他红着眼睛哭了起来,“我们没有家,芳州我们如今没有家了,那个宋府不是我们的家,你爹也不要我们了,他们要把我们分开…”

“我不要和娘分开!”小男孩伸手搂住了明珠的脖子,也哭了起来。

“不分开,娘怎么舍得芳州。”明珠抹了一把脸,抱着他就往前跑,慌不择路。

九生不能动弹,跟不过去,只看到那些追赶明珠的人举着火把从她的身侧急追过去,马车呼啸着穿过她的身体。

她死了吗?那这些画面,这些记忆是怎么回事?

她愣愣的看着四周,看到当前跑过的人一愣,那人长相和宋府的老管家一模一样,只是年轻许多…

再看如今的化粪池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垃圾规整的堆在化粪池边,这是…几年前的化粪池?

那明珠拉着的那个小男孩是…小时候的宋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