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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月白没有应声。

她年纪小,身量也还小,此时正踮着脚,双手撑着桌子,低头看着傅修齐给她的束水冲沙法,神色凝重, 目光沉静。

像是想起了什么, 姬月白浓密纤长的眼睫忽然跟着一动, 上下扑闪。她伸手一拍桌子,转头去看傅修齐, 压着激动, 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

傅修齐连着两晚没睡好, 颇是困倦,还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就这么把东西给了姬月白,忍不住低了头,用手撑着额角,浓黑的眼睫低低垂着, 一边喝汤,一边出神。

听到姬月白的话后,傅修齐也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什么以后?”他这个身体才十岁,总不至于现在就考虑娶妻生子?

姬月白循循善诱:“你是打算从文呢,还是从武?”

傅修齐:“......”啊,这真是复杂的问题——他在现代,小时候也犹豫过要上Q大呢,还是B大......

姬月白说着,又把那份束水冲沙发的策论推回去给傅修齐,认真的道:“要是从文呢,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好主意。”

傅修齐见她神态认真,只得顺着她的话音问道:“什么主意?”

姬月白眨了眨眼睛:“我拿着这个也是用处有限,倒不如给你。你正好拿去找谢阁老——他是工部尚书,知道些水利之事,眼下也正为治黄之事而心烦,若是看了这个,指不定一高兴就收你为徒了呢。”她一张小脸只巴掌大小,黑眸又大又亮,亮晶晶的看着傅修齐,“你应该知道?眼下杨首辅致仕,谢阁老就是继任首辅的热门人选之一,要是你成了他的弟子,哪怕是平阳侯也不敢再小瞧你了。”

傅修齐眼下正困倦,本还有些意兴阑珊,此时听着姬月白这说辞居然也生出了些许的心动:他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情况,如果情况允许,确实是应该寻个好靠山——他又不能做一辈子伴读,且公主伴读不比皇子伴读,到底前程有限。只是.......

只是,依着他这些日子对于姬月白的粗浅了解,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如姬月白说的那样简单——这可是个切开黑的小公举啊。

但是,她说的那些又着实是让傅修齐有些心动。

所以,傅修齐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说真的?”他总觉得姬月白这语气隐约有些不对,好像是在给他挖坑。

姬月白眨巴了下眼睛,浓密的长睫跟着扬起,眸光越发清亮,像是被阳光照的透亮的春水。她看着傅修齐,竭力想要用自己诚挚的目光表达出自己此刻的情真意切,仿佛真就是一心替傅修齐考虑:“当然是真的,而且我以后也再不会说你欠我人情的事情了~”

她说的当然全都是真的,只是没告诉傅修齐:礼部尚书于阁老也是继任首辅的热门人选,甚至还比谢阁老更有希望,这人心思狭隘,一上位就看那些和谢阁老沾边的人不高兴。

嗯,只要黄河不出事,谢阁老不倒霉,于阁老也许不会像前世那样变成于首辅。

大概......

*******

虽然姬月白说得天花乱坠,但傅修齐总觉得她话中有话,到底谨慎惯了,一时没有行动。

结果,他没动,有人的动作倒是比他更快。

过了几日,他便听说了平阳侯为治黄之事在朝中献策,虽经过了一些争辩,但还是得了不少水利专家的附和,主管工部的谢阁老甚至亲口赞他“难得奇思,颇有自然之理,可见用心甚深”,便是皇帝也跟着点头称赞。这些年一直仕途不顺的平阳侯也因此得了不少清名,眼见着便有高升之机。

傅修齐:“......”

姬月白自然也得了消息,不由同情的看了傅修齐一眼:“我早说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其实,从她的角度来说,只要黄河问题能解决就好——虽然没把傅修齐坑去谢阁老那里是有点亏了....

傅修齐:“嗯。”

姬月白接着安慰他:“往好里想:你也没便宜外人,也算是便宜了自己亲爹。这大概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傅修齐:“嗯。”人家都是坑爹,他是爹坑。

姬月白还想再说,看了看傅修齐这脸色,还是悄悄的把话没再说下去——大概是因为她真的不适合劝人,傅修齐这脸色真的是越来越难看了。

傅修齐此时却又冷静了下来,他挑了下眉梢,语声淡淡的道:“他能抢走也是他的本事。”

姬月白感觉到了这冷静背后的某种异样,沉默片刻才提醒他:“别忘了生意的事啊?”

治水重要,赚钱也重要,总也要两手抓牢才是。

傅修齐略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已找了可靠的木匠,给了图纸让人先做着看看。”

姬月白这才放心了些。

********

傅修齐从宫里回到平阳侯府的时候已是傍晚。

湛蓝色的天空辽阔而壮美,晚霞明艳如织锦,好似烈火烧着一团团雪白的薄云,一直从天边一直往下烧着,一点点的随着金乌沉入远山中。

傅修齐回府后并没有立刻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先起身去正院上房给平阳侯夫人许氏问安。

许氏午间歇了一会儿,这时候才刚起来,这会儿还有些懒懒的,正坐在梳妆镜前由丫鬟们伺候着梳妆。

几个穿着翠色比甲的年轻丫鬟正围着许氏,有拿着玉篦沾着桂花油替许氏梳理一头乌发的,也有手上拿着铜镜的,还有捧着大红描金梅花匣子的,全都被支使得团团转儿,忙得顾不上去理会傅修齐这位二少爷。

傅修齐进了屋子后便依礼上前去与许氏这个嫡母行礼问安。

许氏仍旧端坐着,姿态从容且端庄。她背对着傅修齐,连头也没回,只借着镜子看了他一眼,眉梢眼角上的神色也只是淡淡的,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许氏往日里瞧傅修齐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给他立规矩,让他早起问安,在自己边上伺候用膳——毕竟她是嫡母,一个孝字压下来也能压死人。只不过,后来宫里莫名其妙的点了傅修齐进宫去做二公主的伴读,又有傅景轩在侧劝说,许氏这才收敛了一些,没再刁难对方。只是她的不刁难便是刻意冷淡无视,有她这个内院主母这般作态,下面的下仆自然也是有样学样,争着为难傅修齐来讨好许氏,傅修齐的日子也是越发难过起来。

傅修齐的语声却仍旧是恭谨的:“儿子自然是过来与夫人问安。”

许氏嗤笑了一声:“我还当你已经把我这做母亲的忘到脑后了呢.......”

这话说得轻软,可那轻软的语声里却似乎藏着细细密密的针,就差没有直接斥责傅修齐这做庶子的不敬嫡母了。

傅修齐却是很淡定的笑了笑:“我是早便想来与夫人请安的,原还想着与大哥一起来,偏大哥事忙,整日里出门。我今儿才一个人过来。”

许氏见傅修齐掰扯上自己宝贝儿子傅景轩,只得咽了一口气,淡淡道:“你大哥是出门访友去了。说来,你们都已进学,也该有自己的交际和事情,便是要孝顺我,也只要心意到了便是,确实很不必总往内院跑。”

傅修齐似乎十分赞同,笑着点头:“夫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顿了顿,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恍若无意的接着问道:“对了,正想问一问夫人,我放在屋里的治黄之策可是夫人派人拿走的?”

那束水冲沙法就搁在他枕头底下——他原还觉得这东西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他先前写的未来事业蓝图,就那么几张记载了水利思路的草稿,想必没几个人能看懂,总带在身上也不方便,所以才暂时搁在枕头底下。结果,还真有人小心眼到连他这种空落落的屋子也要去翻——当然,平阳侯虽然恶心却也不是那种会翻儿子屋里东西的人,傅修齐闭着眼睛也能猜到这事八成是许氏做的。

想来也是许氏派的人无意翻出了那束水冲沙法交给了许氏,许氏也是世家出门,估计也是看着觉出一些门道,这才拿给了平阳侯借花献佛的。

许氏这一手借花献佛,不仅压下了素来厌恶的庶子也在平阳侯跟前做足了贤内助的模样。至于平阳侯,他自然也正好借此扬名,得了高升之机。只傅修齐一个得闷声吃亏——不得不说,这夫妻两人做起事来可真是配合默契,一般的无耻恶心。

听到傅修齐如言辞锋利的问题,许氏神色却仍旧从容如初。她轻描淡写的反问道:“什么治黄之策?你这孩子,怎么无端端的说起胡话了?”

认真说起来,许氏并不算是出众的美人,她生了一张鹅蛋脸,五官仅能算是端正,但她伯府出身,嫁的也是侯门之家,居移气,养移体,养尊处优久了倒是更添了几分寻常女人没有的端庄清贵的气质。

只是眼下,这位侯夫人的唇角却带了点嘲弄的意味。

她甚至不屑回头去看傅修齐一眼,目光依旧冷淡,平静看着自己面前的菱花铜镜,看着镜中那个乌发如堆云的自己,心里只有冷笑:那治黄之策早便由平阳侯上呈朝廷,傅修齐若是闹开了,头一个得罪的便是平阳侯这个亲爹。而且,他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无凭无据的,谁又会相信这治黄之策是出自他之手?

作者有话要说:傅修齐:我单以为我老婆坑,结果家里爹坑娘坑的....

姬月白:最后还不是要跳我的坑?

大家早鸭,昨天太忙,忘记存稿了,更晚了对不起。

抱住大家么么哒~

看脸

傅修齐却并没有似许氏预料的那样激动或是气愤, 他只是十分平静的反问了一句:“您这么做,父亲知道吗?”

许氏唇角不觉扬了扬, 嘲弄的意味简直难以掩饰:果然, 孩子就是孩子, 哪怕聪明到能想出那样的治黄之策,也还是天真的可笑。

这种时候,他竟然还天真到想拿平阳侯来压自己?

这般想着,许氏的神色也越发冷淡讥诮:她并不介意在这种时候教一教傅修齐什么叫做规矩,什么叫做尊卑。

直到此时,许氏终于施施然的扫了傅修齐一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矜持和傲慢, 缓缓言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不过, 我与你父亲乃是夫妻, 夫妻一体, 我更是从未瞒过他什么。更何况, 他必也是明白我这颗心——无论我做什么,总是为了他,为了我们平阳侯府。”

顿了顿,许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 纡尊降贵的道:“对了, 你父亲今日在朝中献策得了陛下嘉奖,难得高兴,还特意叫我好好赏一赏府里的下人,也算是全府上下一齐乐乐。我也吩咐了, 今晚府里的晚膳都多加几道菜,你回去后也多用些,算是你做儿子的孝心了。”

傅修齐简直要被这对夫妻给气笑了:府里的下人得了赏钱,他这个真正写出治黄之策的人反倒只得了几样菜。这算是古代版的“宁予家仆,不予庶子”?

不过,他越是气急,反倒越是冷静,面色也跟着缓和下来。甚至,他还挑眉笑了一声,语声极淡道:“我不是问父亲知不知道策论是谁写的........”

他虽然才穿越不久却也十分了解平阳侯这个亲爹的性子——自私自利,喜好颜面,贪慕功名利禄偏偏却又志大才疏。似平阳侯这样的人,别人捧着能叫他高升的策论给他,他根本不可能会拒绝。哪怕知道这是自己儿子写出来的东西,他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会觉得更加的心安理得:儿子吃他的喝他的,写点儿东西孝敬他这个做爹的不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过,傅修齐并不关心这个,反到是接着问道:“我是说,父亲他知不知道,您是怎么把策论从我房里偷出去的?”

听到那个“偷”字,许氏描画精致的黛眉重重一拧,终于再维持不住面上的风轻云淡。她像是忽然咬到舌头,厉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傅修齐挑了挑眉梢,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目光依旧冷淡。

许氏被他这样看着,净白的面庞渐渐泛出恼羞的潮红,良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冷怒的声音:“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说我?!你这是忤逆嫡母!我要......”

“还请夫人教我,我适才那句话说错了?哪句是忤逆?”傅修齐徒然打断了她的话,仿佛虚心求问一般的问道。他像是觉得有意思,黑沉沉的眸子直视着许氏恼羞成怒的面庞,一字一句,慢悠悠的道,“有道是‘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您这暗地里让人偷偷去翻我的屋子,不是偷又是什么?”

他似讥似嘲的看着许氏:“您若有什么要的,只需吩咐一声便是了,难不成我一个小小庶子还敢不给?您这当家主母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事却还非得偷偷摸摸的去做贼,行鬼蜮手段,若是传出去了,岂不叫父亲也跟着清名有损?这般行事,实是可笑至极。怪道人家都说娶妻当娶贤,您这做法,我都不知道是想替父亲分忧,还是想给他裹乱.......”

许氏一张脸白的透明,仿若宣纸,白且薄,一撕就破。她一嘴银牙更是咬得紧紧的,恍惚间似乎都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显然是气恨到了极点,甚至都快要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当然,您要说您恨父亲,想给他添个乱,那我也是理解的。”傅修齐不为所动,不紧不慢的接着往下说,“毕竟,夫人初嫁来平阳侯府时,与父亲亦是恩爱情笃,夫妻情深,故而这才有了大哥。偏偏,父亲却在您还怀着大哥时纳了我姨娘,还有了我。您说,这庶子只比嫡子小几个月,您哪怕不是为大哥,只是为了自己,那肯定也是会气、会恨.......”

“你胡说什么!”许氏只是一时气急,想要怒喝训斥,只是咽喉中仿佛堵了快酸涩的石头,不上不下的,竟是说不出话来。故而,她只能用那几欲烧火的目光紧紧的盯住了傅修齐,保养得益的玉手也因气恨而在梳妆案上拍了一下,木案随之发出沉闷的声响。

自穿越以来,傅修齐便暗暗的在心里管许氏叫神经病,因为他搞不懂许氏这脑回路究竟是怎么回事:平阳侯在许氏孕期出轨纳妾甚至让姨娘怀孕这是不对,可在古代其实也算不得大错?好,就当许氏真就有现代一夫一妻的想法,真心实意要求个一生一世人,可这事情里面最大的责任方难道不是平阳侯这个渣男吗?要知道,许氏可是昌平伯府的嫡女,还有个生了皇长子的贵妃姐姐,若真是硬气起来,哪怕不和离,那也可以自己撸袖子把平阳侯打服气了,只要把平阳侯这个种马压死了,那她之后在侯府的日子岂不美滋滋?结果,许氏偏不走那阳光大道,偏还要摆出委曲求全的小媳妇模样,委曲求全的留在平阳侯府,委曲求全的和平阳侯接着过日子,甚至还在生下嫡子之后又生了嫡女。当然,许氏因为委曲求全而压下的委屈自然不会发泄在平阳侯身上,她恨那个让平阳侯在她孕期出轨的卫姨娘,恨傅修齐这个庶子,恨后院里那些个姨娘妾室。

傅修齐原本还觉得,或者许氏是压抑久了,习惯性的把自己对平阳侯的恨压在心底,可看来看去,他才发现:许氏她真就是一点也不恨平阳侯,反正她是一颗丹心向着平阳侯,生了儿子再生女儿不说,如今还自告奋勇的偷拿了傅修齐写的治黄之策给平阳侯,帮着他升官发财......

真真是匪夷所思的行事套路和脑回路。

说真的,傅修齐忍到现在也真的是忍够了。他原本也只是想着:才穿越不好多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又不是真的受虐狂——要知道,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平阳侯府过的日子还不如护院养的狗的呢,至少人家狗还能吃饱喝足啃块热肉什么的,轮到他时,那饭菜又冷又少,全都是厨房下脚料,只差没送馊饭过来了。

真的,他每天吃着那狗也不想吃的晚饭时都想劝许氏善良点。

如今,既然气够了也忍够了,傅修齐也就不压着自己那火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的道:“为着当年之事,您恨卫姨娘恨得咬牙切齿,哪怕人死了也非要在丧事葬议上折腾,不许她入傅家祖坟;您恨我恨得更是不行,简直恨不得把我踩在泥地下,叫我一辈子出不得头;所以说,轮到做下这些事的父亲,您怎么可能不恨?”

大约是傅修齐的话直接戳着了许氏心尖的伤口,又或者是傅修齐的话实在太过难听,许氏一时气得面色青白,竟是难得的扯下当家夫人那张从容端庄的面具,尖声反驳道:“若非那些贱人有意勾引,你父亲又岂会做出那些事?!”

傅修齐也冷笑着反问:“您长眼睛了吗。”

他的话就像是最锋利的刀刃,直白犀利得出奇,令人觉出鲜血淋漓的疼:“如果您长眼睛了,那您看看我这张脸——”

许氏咬紧牙根,此时终于回头去看傅修齐。她盯着傅修齐的目光就像是钉子,带着深入骨髓的怨和经年不去的毒:她确实是不想去看傅修齐这张脸——他生得太好太好,比当年那个贱人生得还要好,但母子之间总有相似之处,她看到傅修齐便会忍不住的想起那个让平阳侯色令智昏的贱人。

每每此时,许氏都不禁庆幸:还好,她早早就把那贱人给弄死了,平阳侯也如她想象的那样回到了她的身边。

傅修齐却没有给许氏庆幸的时间,冷静且直白的总结道:“您看看我这张脸——卫姨娘是我生母,她只要有我五分,还用勾引人吗?她要真有意勾引人,哪里还轮得到空有爵位和皮囊的父亲?夫人,您眼神不好,捡了石头当做珍宝揣在怀里,可别人也不是没眼睛,更不会认不出什么是珍宝,什么是石头。卫姨娘也是良家出身,当年若非父亲一意相逼,卫家迫不得已,她又怎么会入府为妾?”

许氏的声音越发尖厉,就像是刀尖在地上划过,刺耳至极。她怨毒得盯住了傅修齐:“孽障!你这孽障竟然还敢非议父母之事?你这是不孝!来人,把这逆子拉下去,我要请家法!”

眼见着那些仆妇就要扑上来抓人,傅修齐却仍旧站着不动,反倒颇为随意的耸耸肩。

甚至,他还十分从容的对着许氏微微一笑,唇角轻扬,缓声道:“您说我不孝那就是不孝,不过我这做孝子的还是要劝您一句:父亲高升在即,御史言官都盯着咱们府上,若是这个节骨眼上传出什么,少不得有人要参他内帷不修,到时候…”

“父亲等了这么久的机会,要是毁在您手上,只怕真就要夫妻成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我在回家的路上,感觉真的好担心接下来要断更QAQ

平阳

能在上房服侍的仆妇都不傻, 立时便明白了傅修齐话里的意思,不由的便都顿住脚步,颇是忐忑的转头去看许氏, 小心的等着许氏接下来的吩咐——傅修齐知道许氏的死穴是平阳侯,这些伺候在许氏身边的仆妇自然也知道许氏最看重的便是平阳侯,要是真在这紧要关头闹出事来误了平阳侯的前程, 惹得夫妻生怨,许氏必也不会放过她们这些下人。

许氏面色变了又变, 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都下去。”

这话是对那些仆妇说的。诸人皆是大松了一口气,重又退了开来。

然后,许氏这才抬眼去瞪傅修齐, 那目光如若可以化为实质, 只怕真能变成戳死人的尖刀。她瞪着傅修齐,恨声道“你也给我滚!”

傅修齐耸了耸肩:反正该说的都说了, 该出的气也出了。

他并没有再和许氏怼下去,重又端出孝子的模样向许氏行了一礼,克制有礼的道:“既然夫人这样说了, 那我也不好久留, 这便先回去了。”

说过话,行过礼, 傅修齐这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因着他身形高瘦,腰身挺拔,此时干脆利落的转身走人,步履带风, 就连背影也是极好看的,隐约透出一种利剑出鞘般的锋利气质。哪怕那几个适才不拿正眼看人的丫鬟都悄悄的用眼角余光追着看过去,还有暗自羞红了脸的:没想到二少爷平日里不声不响,这脾气竟也这样大,不过他生气起来仿佛更好看了,整张脸都亮着光,简直看得人心口砰砰跳。

然而,还没等傅修齐抬步走出正房,耳边便听见里面传出物件落地时候噼里啪啦的声音,想必是屋里的人终究气不过,把梳妆台上的那些东西拂落在地——显然,许氏这是气到了极点,甚至都顾不得在人前维持她当家夫人的从容仪态了。

不过,反正摔的是许氏的东西,傅修齐是半点也不心疼。而且,他眼下也不是很担心:许氏原就是厌恶他到了极点,再厌恶一点似乎也没什么分别?

最重要的是,许氏既然这么爱重平阳侯,事事都以平阳侯为重,那么现下为着平阳侯和平阳侯的仕途也得把这闷亏给吃了。

至于以后?

呵,他又不是那种吃了苦水还要含泪往肚里咽的小白菜,现在都已经混得这么惨了,还管个屁的以后?反正,光脚的总也不会怕那穿鞋的,大不了就真闹开了,一家子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他确实是不能不发作——若是此回再忍下去,翻人房间翻出好东西的许氏只怕还要变本加厉的去翻。虽然,傅修齐其实也不打算把重要东西往房间里放,可他后面还有许多安排,总不能时时刻刻把所有的东西搁在身上,只能先用此事发作一通,挑明自己的底线,拿出要死一起死的架势暂时压住许氏。

或许,过段时间,许氏缓过神来,还会想起来要接着翻他屋子,可那时候的他应该已经在外面置办了合适的院子,不会再在平阳侯府的屋子里留什么东西了。

当然,这策论之事自是还没完——骂一顿出个气哪里就能完了?

********

别说,许氏往日里还真就是把傅修齐当做任打任骂的小白菜。

这年头,府里有了庶子,略有些脑子的当家主母都得心里有主意,要么端出慈母模样,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养着,就当是给自己儿子养个助力;要么就斩草除根,直接把人养废。

许氏恨不得把傅修齐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小几个月的庶子踩成脚底烂泥,哪里愿意费心去装慈母,自然是一早儿就想把人养废了。当然,这养废普遍上也是有两种办法,一是娇生惯养,纵得人一身脾气,到时候自然可以等着对方自己找死;二是从小打压,百般苛待,久而久之就养出个自卑懦弱的废物。

许氏出身好,底气足,平阳侯又不在意内宅之事,故而她对傅修齐从来是连面儿情都不愿做,只把这个庶子当小白菜似的任打任骂,哪怕从他房里翻出了那治黄之策,她也是眼也不眨的转头就给了平阳侯——再是如何的天纵之才,有她这做嫡母的压着,有平阳侯府和昌平伯府压着,无论如何也是出不了头的——古往今来,总有许多埋在黄土下出不了头的天才。

所以,今天眼见着傅修齐忽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在她房里大放厥词,许氏简直又惊又怒,就跟见着小白菜长腿一般。

偏偏她一心为着平阳侯,投鼠忌器,竟也不能在这时候动狠手——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顾忌太多,早些把人弄死了,也不至于有今日的为难。

傅修齐骂完就走,许氏却是堵得一肚子火,浑身都觉难受,等到晚膳端上来时都没胃口,只略用了几筷子,真心觉得自己是被气饱了。

甚至于,晚间见了平阳侯回来,许氏的脸色都没有缓过来,还是难看的很。

平阳侯眼下确实正得意,下了衙又与一众同僚去吃了酒,一路上车马颠了几下,待得回了府,头上都还有些醉晕晕的。

亏得院里已掌了灯,廊下的灯笼亦是透着光,将正房上下照得有如白日,明晃晃的。一路上又有小厮丫鬟服侍着,平阳侯倒是没有跌着摔着,一路顺畅的进了正房。

待平阳侯进了正房,一抬眼就见着沉着脸的许氏,面上不觉露出笑,凑上去搂了人的香肩,贴着她的耳边哄着:“我的好夫人,谁又惹你气了?”

许氏用手肘推了他一下,冷着声:“去去去,别招我。”她嘴里虽是这样说,可到底心是软的,身体也是软的,就连推人的那一下子也软的好似欲拒还迎。

平阳侯只当她是因着自己晚回来而闹脾气——女人总是小心眼又爱发脾气,索性都好哄得很。

心里这般想着,平阳侯长臂一紧,把人搂得更紧了,一径儿的做小伏低,用那被酒水泡的微微沙哑的声音哄着她:“知道你在家里等着,我也是想早些回来陪你一起用晚膳。只是都是同僚,人家又是好意邀我,我也不好不给人面子,推拒不过才略喝了些酒.....”说罢,又把脸贴上去,笑着道,“好夫人,你闻闻,是不是没什么酒气?我怕酒气熏了你,也没敢多喝,回来路上时还吹了会儿风,叫人拿香炉熏了一会儿香.......”

“熏什么香也去不了你这一身酒气!”许氏嘴硬哼了一声,可语调倒也跟着软了下来。

见着平阳侯仍旧有些醉醺醺的,许氏心里疼他,便又叫人给他端水擦脸。

不一时,丫鬟便又端了铜盆来,铜盆子里盛着的是热气腾腾的热水。

许氏亲自从丫鬟手里接了棉布巾子,投入盆里打湿了,递给平阳侯擦脸,红唇一呶却是嗔道:“赶紧擦一擦,看你这一脸汗的。”

其实,平阳侯哪怕真就一脸汗,那也是难得的美男子——毕竟,他是傅修齐的亲爹,容貌上虽不算十分肖似,但也的确称得上是面如冠玉,丰神俊秀。

许氏虽是伯府出身,家门显赫,可这容貌上却有些肖似父亲昌平伯,只算平平,远不及姐姐许贵妃那样的美艳绝伦。人越缺什么便越盼着什么,许氏生得平平便一意要寻个容貌俊美的夫君,千方百计,撒娇卖乖,这才终于如愿嫁了平阳侯这样一个京中亦是出名的美男子。

才出嫁的那会儿,每日晨起见着枕边人如玉般的面容,听着他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与她低声私语,她的心便已不觉醉了一半,只愿从此夫妻恩爱,白首偕老。平阳侯生得俊美,如玉人一般,又是侯府出身,自然也是早便见惯了风月,惯会哄人,说起情语来便如嘴上抹蜜似的,真真是能把人整颗芳心都哄了去。

所以,许氏那时候也常暗自在心里感慨: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得此如意郎君,日后必要行善积德,以报良缘。

也正因此,她有孕时也不觉辛苦,满心里只有夫君,只盼早日诞下心爱之人的子嗣,只觉得未来一片坦途,幸福与美满近在眼前。然而,也就在那时,她视若如意郎君、爱若性命的夫君却又移情别恋,另纳美妾。

美梦破碎时惊怒与痛苦如同焚毁一切的烈火,烈火汹汹,将她所有的欢喜与期盼都焚烧殆尽。直到如今,她都还记得那时的惊痛——她听到消息时就厥了过去,险些没了孩子,几乎便要死去。

更令她气恨的是,那贱人就好像是故意的一般,很快便又怀孕。以至于,对方的儿子只比自己的轩哥儿小几个月!

那是许氏美好如锦缎的婚姻里唯一的污点,是爬在锦缎上的虱子,也是她此生最大的、永远无法忽视、无法忘怀的痛苦来源。

时至今日都不能忘怀。

所以,她恨卫氏,恨傅修齐,恨得咬牙切齿。甚至,每每见着傅修齐,见着他那张美到近乎令人窒息的面庞,她便觉得那绕在心上的毒蛇重又吐出猩红的蛇信子,咝咝的咬着心尖的嫩肉,密密麻麻的痛,令她几乎癫狂欲疯,完完全全成了个只会妒忌的毒妇。

有时候,看着自己镜子里狰狞的面容,许氏都会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人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面目全非,变得面目可憎。

偶尔想想,真是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早鸭~今天还是兢兢业业更新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