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不急,等给他老幺儿办了满月酒,再说。闲散王爷确实舒服,戏看得差不多了,气也老早消了,当听说平阳那妮儿气得摔碗砸瓶时,他这做嫡亲皇叔老早就不跟这毛丫头介意了。

如今的刻意搅浑水行事,只是剔除自身的毒瘤,为以后行事做铺垫罢了。到底是毛丫头,眼皮子浅,沉不住气,还需继续锻炼,嗯,那他就再推波助澜一把,好了。

嘴角勾起一抹笑弧,庆山王李思谏突然惊觉想到自己底下该做甚么了,只有一件事:好生调`教李氏的那些不成器后辈们,务必使尔等早日成材匡复我李氏辉煌。

八六回 夜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入了深秋,枫叶凋零,随风飘逝,天气也寒凉了起来。

怜烟怕公主触景伤情,寻了个阳光好些的日头,又搬回了以前住的内院。虽景致比不得红枫阁,院里却四季常青绿绿葱葱,一片生机盎然。

平阳自然没意见,她也确实不愿再待在红枫阁。枫叶既是她今世的情断处,更是她狠下心肠将亲生骨肉送走拿做政治筹码的心死地。

搬去别处住也好,眼不见,心不烦。一切就落得个清净了。

一日,祁暮清如往常一般早起,园中练完了剑,一身热汗,回屋沐浴更衣,用了早膳后,便按每天的固定流程前往书房习字读书,顺带着处理一些权职范围内的军务杂事。

刚推开门扉,还未站定,便瞧到这阵子几乎每日的必到常客——慕容棋,一身懒骨地斜倚着圈椅,摇着那长年不离手的折扇。

瞧到人来了,慕容棋嘻皮笑脸地收了折扇,噙起一抹看似优雅实则欠揍的浅笑,换了个坐姿,翘起了二郎腿,端起茶盏,旁若无人地,美滋滋地吃起了案几上的糕点。

祁暮清眸光幽幽地瞟了他一眼,瞧到对方摆明了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只得回身掩好门,走到桌案边,摊开昨日写了一半字的宣纸,垂眸研好了墨,提笔润好墨汁,兀自继续练起了字。

对面死气沉沉的一片,慕容棋摸摸鼻子,又吃了个闭门羹,讨了个没趣,只得丢下手里的糕点,腆着脸凑了过来,侧肘托腮瞧了会那骨力内敛、越发奇崛刚劲的书法,咂了咂嘴,笑道:“小子,你要再这么潜心练上几年,古今书法大家中,没准就有你一号了。”

闻言,祁暮清笔下一顿,黑眸冷了冷,面色当即阴寒了下来,掩不住那浑身的戾气,铁拳握起攥得咯咯作响,他不介意一大早揍眼前这嘴贱皮厚的浑人一顿来解气。

“喂,小子,我说笑而已,说笑,你还当真了。”

祁暮清松开拳,冷哼了声,丢开手里的笔,拿起昨日未看完的书卷,将椅子扭个位置,背身对墙坐了下来。

“呃,愣头青,臭小子,你别老样子呀。为何我感觉自己每次来,都有拿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了。啊…不招呼一声就开打,延之表弟呀,你真是越来越没品了。”

一记铁拳夹着冷风迎面砸了过去,慕容棋下意识地一个闪避,挥扇格开,嘴里则不依不饶地絮叨道:“唉,合着我每天来就是当陪练的,唉,这年头,做兄长的越发地不容易了。来就来,谁怕谁,告诉你,臭小子,打烂了东西,算你的。”

随后,书房里传来一阵桌椅倒地茶盏碎裂的噼噼啪啪乱响,外面打扫园子的仆役听到这熟悉的打斗声后立在原地,欲哭无泪。那嘴贱的文昌侯怎么还没被揍死。再这么下去,他们一辈子的月钱都要被扣光了。

待屋里再无一个好的物件,到处狼藉一片时,慕容棋瞧差不多了,微喘着气,回身举手乖乖认输投降。

四下瞄了会,像是明白了甚么,祁暮清眸光闪了闪,蓦地,下颚收紧,将剑往前一送,冷叱道:“为何三番两次故意找不自在。说吧,你这阵子天天来,到底想和我说甚么?若是今日还不说,下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长剑横到了脖颈上,慕容棋身子一僵,愣了愣,明白了用意后,嘴角抽了抽,挤出个无比僵硬难看的浅笑来,说道:“延之表弟,不愧我的好兄弟呀。唉,实际上,我也不想说甚么。只想问你一句话,可怎么也问不出口就是了。只得天天叨扰你,希望你这榆木疙瘩自己早日察觉,可来了这么多天,你小子,依旧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唉,为兄只得天天腆着脸来找打来了。”

“废话甚么,有话就快说,不说,滚…”

“呵呵,可是你让我问的。好,我问你:伤都养好了,京城的事情瞧这样子,也算了了。打算何时动身离京回漠西大营?行,这事先不提,你打算何时离开濯园,回祁府别院。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吧。”

听得这话,祁暮清收了剑,随手拉起个椅子,坐了下来。低首沉默了片刻,嘴角泛起丝苦笑,哑然低语道:“呵呵,实话,我不知如何回答。你了,那赐婚的圣旨可下来了?”

“呿,你小子呀,倒打一耙的本事越发地纯熟精练了。我那破事,不值一提。我想,谁都没料到庆山王李思谏会临阵倒戈,还杀了个回马枪吧。

平阳那小妮子,自打第一次见到她,我就觉得不简单。现下,不少事情明了了。越发地觉得自己往日还是低估了她。

将帝后二尊、太子,庆山王李思谏,你我等人,乃至天下的一众藩镇豪强通通玩掌在手心里,狠狠算计了一把。

天地间翱翔的金凤凰,岂是小小的云燕所能媲美,还好,那妮子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只怕现下,这天下已然是她的囊中物了。”

“够了!”

“延之,我这次不是玩笑话,那妮子不属于你我这等凡夫俗子,该放手时,还是放手的好。”

“是嘛?说得倒是轻巧。你若真放下来,为何暗地里突然插手突厥与土谷浑的破事,真是闲抽了,打得甚么鬼主意,是个人都猜得出来。”

被戳破了,慕容棋也不恼,只是愣一愣,挥开折扇摇了摇,拣个不打烂的椅子挪坐过来,勾首笑嘻嘻地问道“咦,小子,这事你这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呃,嘿嘿,怕是我那好大哥透得底,嗯,这话在理。行,为兄我记下了。那你了,想如何做?”

没料到对方如此厚颜无耻,祁暮清黑了黑脸,立身站起,扔下句:“多事。”

拔脚便走了,任凭慕容棋如何喳呼,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立在书房门口,瞧着那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慕容棋收去了嘻皮笑脸,星眸似冰,薄唇抿起,面如冷玉,低首沉思了片刻,勾起抹讳寞的浅弧,低笑了声,挥扇慢行而去。

是夜,一轮弯月悬空,夜色下,濯园静谧,一片幽然。

一袭青衫在几个纵跃翻身,躲过了园中巡夜的侍卫后,悄然无声地落在了内院后窗那,身手敏捷地翻身从窗进了屋。入眼漆黑一片,努力适应后,放眼四下查看了番,待确定屋里只她一人在时,将腰间的熏香投掷进香炉,缕缕淡烟飘起,方才轻步移到绣床边,立在那,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躺着的人儿。

又消瘦了不少,身形越发地纤弱了,她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再这么下去,不必其他事情,光身体就足以拖垮了她。

想着,侧坐□,伸手握了握明显又细瘦了一圈的皓腕,心底微微泛疼,而后试探地轻摸上了细白的脸颊,如似珍宝,指腹细细摩挲着嫩肤,自己只能在这种情况下,偷偷地来看她。

唯一不变的仅有那一头如瀑乌黑的青丝,傻妮子,何苦死死扛着,难道他的庇荫就这么不值得依靠嘛?天地间翱翔的金凤凰,他不觉得,只觉得她如今好似那纵身扑火的飞蛾,一点点燃尽耗干自己的生命。

他没法再去承受一次慢慢失去她的痛苦,她命悬一线岌岌可危的那一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也是那一夜,事实残忍地告诉他:自己早已是身陷泥潭沼泽,一旦哪天失去了这人,自己也只会是个行尸走肉。

纵使对方并不在乎他,他也没法再冷心冷眼地旁观一切,置之不理。

她想要这天下,好,他可以帮助她实现这一切。可取而代之的是,这女人今生只能属于他一人。清凉山,红枫林,他倾心了她,可她却心另有所属,那人居然是自己视之如生死的好兄弟。

苍天,何其地残忍,又何其地可笑。纵使自己半强硬地索去了清白,自以为从此可以拥有她,却自始自终无法得到那颗真心。

李平阳,李平阳,今生你别想逃开,死后,你也莫想逃离。生生世世,哪怕是互相折磨着,他都决不可能再放手。

倾身细啄了下秀额,黑眸幽冷,伸臂将她整个人拥到怀里,凑耳喃喃低语着,哪怕明知她听不到,也要告诉她。

“生,你是我的人。死,你亦是我的鬼。生生死死,哪怕魂飞魄散,你都别想摆脱我。小夜叉,许是一句话你说对了,恶面罗刹对狠心夜叉,你我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迷迷糊糊中,李平阳下意识地颤了颤身子,噩梦,那许久未再做的噩梦仿佛瞬间再次缠绕住她,死死地一层又一层,好可怕,不要,不要…

一行清泪无声划过面颊,滴落在祁暮清的手背上,心头一惊,知晓她怕是苏醒了,只是刻意在装睡。慌得赶紧俯身来查看,像是乖乖躺着状似昏睡着,当即面色一寒,黑眸闪过一丝不舍,闭眼抚顺紊乱的气息,将她重新抚躺回去,如来时般翻窗而去。

明天他便离开回漠西大营,再这么下去,他真不知哪天自己就会被窒息的压抑给彻底逼疯了。

迷香燃尽,平阳迷迷糊糊地又躺了会,待身上的药效消散差不多了时,方才轻轻睁开早已哭红了的双眼。至死,哪怕是魂飞魄散都别想摆脱嘛,你也绝不会放手的,是嘛?呵呵,那就彼此互相折磨,祁暮清,我恨你,恨你…

平阳哭岔了气,只觉心被活活剖开,肝肠寸断,祁暮清,你记着,纵使今世你遂了我的心愿,也绝不原谅你,至死方休,既然你要魂飞魄散不分离,那好,我必要你有一日亲口收回这句话,反悔痛恨今生识得了我李平阳。

依稀听到内室好像是有动静,怜烟迷糊地睁开眼,披上外衣,趿拉着鞋,点亮个烛盏,手执着,款步慢走了进来。

可走到门边,听清了里面压抑的啜泣声时,却怎么也无法打开门扉走进去,只得静立在门边,默默地陪着掉眼泪。

“心本无一物,何处若尘埃。道理谁都懂,也谁都会说。可到了关键的当口,又有几人可以做到。世间情情爱爱,纷纷扰扰,做人还是痴傻点好。”

怜烟喃喃自语了好一会,隔着门,不管公主是否听清了自己的话,屈身福了福,熄了烛盏,蹑着脚步小心走回床榻,掀了床被,躺下继续休息。

平阳仰面静静躺着,泪阑干,心已死。仿佛一下子空了,也轻松了。勾起抹苦笑,抑住哽咽,闭上眼,强迫自己早些入睡。

心本无一物,何处若尘埃。

她就不该多这份心,耍小聪明,就算察觉了夜里的不寻常,也该继续装不知道,何苦多这一事,偏偏刻意装昏睡还被对方早早察觉了,听到了这令她肝肠寸断的狠话,也是该的。

狠心夜叉,说的没错,她将孩子抵押给了别人,较之前世的他,几乎如出一辙。璟儿,我的璟儿,娘想你,真的想你。

长夜漫漫,彻骨的冰寒慢慢吞噬着平阳的心,追悔莫及,追悔莫及,怜烟,她真的后悔了。后悔了,孩子,你前世仅有个狠心的父亲,没曾想,今世又多了个绝情的母亲。你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才摊上我这么个母亲,碰上那么个父亲。

此刻,就算她后悔,也来不及了。孩子,我只能当从没生过你,你也只当没我们这样的父母。来世,来世,慢慢偿还吧。前一世她辜负了很多,这一世,为了权势,她更是一无所有了。

八七回 抉择

翌日,晌午时分,为了让静养中的平阳开心,长宁瞒着她特意将齐夫子与水斋诗社一众尽数邀请来於濯园的凝菊斋赏花联诗。

深秋乍寒,瑟瑟冷风。百花萧条,菊蕊盈枝。远远望去,凌霜怒放,隽美多姿。众人三两随意围聚一起品茗尝酒、赏花论道,以诗词抒怀、畅言无忌,於寥落黄叶舞秋之际,添得几分温暖气息。

瞧着表面的一派祥美和乐,长宁静静坐在一侧,面上噙着一弧浅浅的笑靥,勉强应付着,心里却早已是满腔愁苦。她怎么也没想到二皇姐会拒绝赴宴,更没想到的是:二皇姐竟然以需静心调养为由,连齐夫子都不愿见。

唉,她可真够笨的,好好的出这么个馊主意。为何总是这么不长记性,现下的光景,怕是谁都不可能轻易令二皇姐重新舒眉展笑。她该怎么办?该如何做是好?

思及,柳眉似蹙非蹙,一丝淡淡的伤感划过,水眸流泽,掩不住那份愁思。正值豆蔻梢头之龄,却微微透出了几分不该有的妩媚嫣然。一袭藕色烟罗纱广袖高腰襦裙衬得肤色越发地白皙娇嫩,长发微挽起,一支金凤翠玉水碧步摇斜簪发髻,恰是桃花随风绽,灼引蝴蝶乱,夭招诗客旋。

瞧得人不觉一阵心荡神驰,不知不觉间,长宁公主已悄然长大,显露出女儿家独有的娇态。加以时日,必将成为个绝色佳人儿。与那以温柔娴静著称却体弱多病的二公主相比,越发地鲜活灵动起来。

跟她这倾城美貌一比,那娇纵蛮横的性子,心狠手辣的过往劣迹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可惜,发现地太晚了。佳人已是名花有主了,思及此,不觉令人扼腕叹息。甚者,大胆的当场居然借谈诗说词的工夫打起了准驸马额尔木图的闲趣,只闹得他一个大红脸说话磕磕巴巴言行频频出错,未免四公主瞧到动怒才勉强作了罢。

欣赏着眼前菊花的隽美多姿,酌饮着琼浆玉液,品尝着精致的糕点,与宴的众人不觉忆起了两年前听台水榭那场天下才俊齐聚一堂的赏菊宴,短短两年而已呀,世事无常,当真的物是人非,可悲可叹!

想到这,不约而同地拿眼瞄了瞄左下首那空荡荡的三个位置,骁武侯祁暮清、慕容两兄弟均没来赴宴,此情此景恰印证了那句古语:风水轮流转。加之朝堂现在的局势,个中缘由错综复杂,怎不叫人频生揣测?

这厢暂且不提,那头,内院,却是另一番剑拔弩张的光景。

平阳面色不佳地端坐在榻上,淡瞟了眼不远处绣床上歪躺着的喝得烂醉如泥的祁暮清,嘴角勾起丝冷弧,低首思索了片刻,抬脸便狠瞪向正叉腰立在原地呼哧喘粗气的慕容棋,若目光可以杀人,恨不得当即戳他两窟窿眼。

慕容棋气喘吁吁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了气息,抬眼便瞥到对面毫不掩饰的怨恨视线,先是一愣,怔了怔,很快回过了神,取出折扇挥开,噙起那抹儒雅的浅弧,呵呵笑开道:“弟妹好大的火气,呵呵,不过这天气渐寒,刚刚好。屋里布置得不错,呵呵,啰,臭小子,为兄我给你送来了。怎么处置随你,你们小两口的事情,我呀,懒得掺和了。吃力不讨好,吃力不讨好。既然人送来了,我就走了。”

“…”

平阳气红了眼,刚想开口怒叱,却被对方抬手止住,只得暗咬下唇暂时按压下这冲天的怒气。

慕容棋勾唇轻轻一笑,眸底却无半点暖意,像是淬了冰一般寒冽;挥扇摇了摇,无端来了句:“四公主出落得越发的俏丽娇媚了,大婚在即,羡煞旁人呀。弟妹,你说,为兄我送什么贺礼才好了?对了,为兄还听说最近太子与庆山王叔侄关系甚是融洽的很…”

话里话外皆是□裸的危险,平阳顿时气红了眼,死死地瞪着此刻笑得分外温润如玉的男人,心里虽恨得不行,理智却告诉自己不可以,慕容棋直接拿话威胁人,说明他的耐心已经消磨光了,甚至连掩饰都懒得了。

平阳愣了会,怒极反笑,语带冷意地轻声笑道:“兄长真是见外,长宁那妮儿亏得兄长这么挂念着。至于贺礼,不在乎金贵稀罕,重要的心意到了就足够了。”

“哦,是嘛?好,为兄知道该如何送这份大礼了。在这之前,我这不争气的表弟就暂时交给二公主殿下照顾了。”

听得这话,平阳面色一僵,刚想开口拒绝,但瞧到对方眼底浓浓的警告意味,只得忍气垂下头不吭声,袖里的双手指甲掐到肉里而不自觉。

慕容棋收扇呵呵一笑,拱手作揖道:“弟妹到底识大体,为兄再次多谢了。”

话音未落,不等对方回答,已擅自转身离开,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补了句:“二公主殿下,没了的还会有。心冷了,可就甚么都晚了。眼看着就差这一步了,岂不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前例还是不少的…我想弟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为兄我拭目以待。”

闻言,平阳牙槽一阵暗磨,半晌,冷声回道:“你…本宫清楚的很,不劳文昌侯费心,你可以退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

慕容棋呵呵笑了笑,推开门扇,挥开折扇,一扫来时的狼狈,神清气爽大摇大摆而去。

门外候了好一会儿的怜烟,冷冷地瞥了会慕容棋渐行渐远的背影,回身慢步走到桌边,斟了杯热茶,塞到平阳的手心里,低声劝慰道:“公主,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小不忍则乱大谋,公主,莫与这等狂徒一般见识。”

“狂徒?!”

平阳勾唇轻笑开来,慕容棋果然是个深藏不露之人,就连怜烟都…罢了,多说无益,多思亦无益处。万莫因这点小事连累了旁人,四妹前世不易,这一世可不能再落到那混账手里,这婚事必须得成。

回头细想一下,她又何必矫情,只是不知道今世的自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居然能让祁暮清这冷血厮畜萎靡不振成这般。也罢,先不管其他,至少目前底下还有很多用得着他的地方,不妨物尽其用,想到自己前世的种种遭遇,何不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平阳神色凄哀,她今生是一步错,步步错,终导致今日无可挽回的局面。现下,她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这条复仇之路是她自己选的,为今之计只有一步步走下去。

眼眶红了红,迅速低首敛帕拭去泪渍,抬首勉强挤出个笑容,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怜烟的手背,说道:“我没事,屋里闷,扶我出去走走。”

本想开口阻拦,余光瞟了眼绣床上醉得一榻糊涂的骁武侯,怜烟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真是孽缘!既是不喜,偏又得…唉,罢了,许是这一切早已命中注定了吧。

想到这,怜烟上前几步,扶起平阳,勾唇轻笑道:“总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多走动一下,也好。公主,来,奴婢替你梳妆打理一番,换身衣衫再出去。”

“好…”

平阳闷闷地应了声,由着怜烟搀扶着她出了内室,到偏室去梳洗,愣愣地落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容颜消瘦的自己,怔怔地出了神。

瞧到公主这样,怜烟也不敢多言,只小心地梳理挽着发髻。紫鹃瞅准了时间,适时地取来几件尚衣局新裁的衣裳,请平阳挑选。

低声询问了好几次,平阳才堪堪回神。淡瞥了眼那些华丽繁复的宫衣衫裙,半晌,开口道:“不必了,太花哨了。把那件浅水蓝的半臂襦裙给我取来,我穿那件。”

“呃…好。”

紫鹃默默地与怜烟对看了眼,公主愿穿那件衣裳就表示心里的那坎暂时算没事了。外人也许不知那件衣裳的重要,可她们是公主跟前的人,时间久了,自然能猜到些。那件半臂襦裙是公主与齐夫子在清凉寺后山茅草亭里论道那日穿的。

公主先前拒绝见齐夫子,现下偏又要穿那件半臂襦裙,想见之人尽在咫尺却不敢见,不想见的偏又不断送上门来,这到底是哪出?老天爷,您可真够残忍的!

“那副枫叶耳,在哪?给我带上。”

“紫鹃,我的脸色好难看,给我多抹些胭脂,是桃花粉的那盒。”

“怜烟,那本诗集放哪里了,取来,一起带上。”

……

平阳轻轻地甜笑着,面容很是柔和,越是这样,怜烟她们反而越是害怕。偏又不好出口来问,只得依话照做。

待一切收拾妥当,平阳噙着抹恬淡的笑靥,看着铜镜里的女子,轻轻笑开道:“才十五岁,为何我看着却这么老?”

听得这话,两婢慌了,怜烟快几步,抢白道:“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您…”

话未说完,却被平阳抬手打断,继续笑道:“我记得你们和我说过,齐老夫人中意糖元那丫头是吧,我看着也挺好。性子又乖,脾气…也还好,也很会照顾人,与那只会埋头死读书的倒是挺般配的。

怜烟,我们不如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如何?四妹要嫁人了,总有一日要跟着二殿下回突厥去。与其落了单或者跟着远嫁,不如趁早给她选个好婆家,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公主…”

紫鹃心痛难忍,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扭身小声地啜泣开来。

怜烟僵立在那,半晌,才勉强挤出个笑容回道:“这样也好,免得耽搁了彼此。既知无望,不如早些斩断的好。”

八八回 赐婚

闻言,平阳嘴角勾起抹似有若无的浅笑,轻声回道:“是呀,耽搁不得的,我的罪孽已经够多了…”

怜烟心头一怔,眼眶顿时红了,急急地抢白道:“公主…奴婢,奴婢的话可不是这意思。”

平阳愣了下,笑睨了她一眼,伸手抚了抚发鬓,轻笑道:“我知道。你这妮子,瞧你的样子,越大反而越迷糊了,怎就这般盛不住气。”

说到这停了停,瞧到怜烟眼泪急得快掉下来了,不觉有些无奈,轻笑着摇了摇头,赶紧命紫鹃递个干净的丝帕过去给对方拭泪。

怜烟撇了撇嘴,甚是别扭地接过帕子,扭身拭去脸上的泪渍,半哽咽地回道:“公主如今越发地难懂了,总说些荒诞吓人的话,奴婢就算有十万个胆子,也不够公主您吓的。”

眼眶犹红的紫鹃敛帕捂口,仍止不住地小声啜泣着。

本在外头急得团团转的冬梅、凡雁瞅准了这空档,各自捧茶端盏地适时从外头走进来。

凡雁将一杯热茶塞到公主手里,立身回头轻嗔怪道:“怜烟,说话没遮没拦的,瞧你胆子越发地大了,也越发没规矩了。”

嘴里说着,不忘同时使着眼色给怜烟,希望对方意会,合伙闹腾一番临时搅乱了这茬。

怜烟脸一红,愣了愣,但很快明白了凡雁的意思,敛帕拭去眼角犹有的泪渍,撇唇嘟嘴驳斥道:“好你个凡雁,牙尖口利,就知道欺负我。”

哪知道,这时,凡雁突然夸张地一甩袖,一扭身,一跺足,那股子风流娇媚样尽显像极了平日里使媚打娇时的怜烟,学得十足,最后还不忘敛袖遮脸半含羞,故意拉长的调调:“公主~~~~可要替…奴家~~~做主…哟…”

一段荒腔走板的念白,音调跑到了天边,突然来这一茬,硬是生生地逗笑了边上的平阳。

怜烟本还强绷着个脸想假装生气,一个没忍住,也跟着扑哧笑开了。四婢女你推我,我推你互相取笑了会,连着平阳脸上都有了些暖意,总算勉强消散了些屋里悲哀压抑的气氛。

可想起底下要做的事情,平阳当即又敛去笑容,刚想开口说些甚么,不想,冬梅突然上前大胆地夺过她手里的茶盏,装作做样地落坐在一旁,仪态温雅地低首端起茶盏慢呷了口,笑道:“好你个凡雁,真真的活宝妙人儿!紫鹃,打赏!”

紫鹃忍笑接了口,说道:“噗,唱成这样,公主,赏甚么?”

怜烟看公主不吭声,索性大着胆子,抢白道:“二两桂花油,让她好好地润润嗓子。”

听得这话,紫鹃笑弯了腰揉着肚子直喊疼,眼泪都笑了出来。

凡雁憋了个大红脸,瘪着嘴甚是郁闷,索性扭身不再理会。哼!她本是逗乐,可这话真损到家了,若不是为哄公主开心岔开那烦心事,她何苦吃这现成的哑巴亏,谁让她自己不分轻重胡乱耍宝过了头了,只得闷声忍气了。

正在凡雁气闷不已时,边上一直默默看着的平阳浅笑着褪下手上的一双玉镯,抓住她的手硬塞了过去,说道:“她们是说笑的,来,这送给你,莫气了。”

手心一凉,凡雁低头一看,心头当下一惊,再也顾不得生那莫名的闷气,小心翼翼地捧着玉镯,伏身跪地道:“公主使不得,这可是孝贤皇后留给你的。太贵重了,奴婢受不起。”

“好了,给你就是你的了。也不枉今日你这妮儿舍了脸来逗我乐,现下心里舒服多了,这是你应得的。”

“呃…好,是,奴婢一定好好收着,奴婢谢公主。”

“好了,起来吧。紫鹃,将这盒东西拿下去,你们随意挑一些自己喜欢的留着用,你们的心意我知道,所以也一并赏了。”

闻言,几人不由地羞红了脸儿,紫鹃接过漆盒,一起福身回道:“奴婢谢公主!”

经这一闹,本想要做的事情就给这样硬生生岔开了,一时也不好当面拂了她们的心意,平阳只得勾唇苦笑了下,开口道:“好了,方才又是哭又是笑的,闹得好不狼狈,还不下去拾掇一下。”

“是!”

四婢齐齐告了退,紫鹃三人先行下去,怜烟则默默地退守到门口候着。

待屋里再次静下来,平阳拿起梳妆案上的《五柳文选》,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种种相思不舍萦绕心头,剪不断理还乱说的就是这个嘛?

手无意识地翻着诗集,当翻到《闲情赋》那一页,看到那行小字,心没来由地又是一痛,飞快地阖上诗集,闭眼拼力地抚顺气息。

本想靠着榻歇息片刻,突然想到了甚么,飞地坐起身来,眼眶热了热,一咬牙,心下一狠,连声唤道:“怜烟,可还在?进来一下。”

不等怜烟开门站好,像是怕自己又会反悔般,立即开口问道:“怜烟,紫鹃她们了?”

“都下去做事了,公主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