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就这样吧,不用说再见了。

“顾先生和秦浅很熟?”

“嗯,小时候就认识的玩伴,都喜欢潜水,香港能耐潜水的地方都跑遍了,现在又假期,还会一起去别的岛国玩,”他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叫他秦浅?”

“是啊。”天真答。

“他其实好像不大喜欢别人叫他中文名的,你没发现我和他这么熟,也叫他Kevin么?”顾永南道。

“啊,他没提起过这些…”天真愕然。

“那是他母亲取的名字,”他解释道,“他父亲那边也算望族,只是他母亲是做小的,你知道这在香港很常见,他母亲一直过得很不开心,十年前就去世了,他自小和母亲另有住处,与整个大家族感情不深,所以现在基本没什么来往。我想他母亲取的名字,总是有些寓意的吧。”

天真微怔…做小的,又是郁郁寡欢,什么寓意?情深缘浅,还是情浅缘深?

这么想着,她不由有些怅然。

“我一直都叫他秦浅。”他讷讷开口,他好像,也没什么反应啊。

“你对他而言是特别的。”顾永南笑,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天真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Kevin性子比较沉,从小就习惯把事情放在心里,但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顾永南又道。

“顾先生,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她问。

“你知道的。”他微笑。

“是因为你觉得我完全有资格做他的女人,留在他身边是不是?”

“也不是,”他缓缓出声,“我觉得,你值得他爱。”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

天真一怔,随即轻笑,笑容里有着苦涩与无奈。

“你觉得我值得他爱,别人也觉得,但只有他不这么认为…所以,问题不在我,在于他,是不是?”

顾永南看了她一眼,无从言语。

“我已经尽力了,顾先生,”她轻声道,“无论什么,要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得到,即便到手了也不一定虎开心。”

——————

“Kevin走了没?”再回到唐朝,顾永南问前台经理。

“没有,秦先生还在客房,刚刚问起你,还要了一套新衣服过去。”

“嗯。”他点头,向电梯走去。

“回来了?”秦浅边打开门,边系上衬衫扣,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什么时候堂堂老板亲自当司机了?”

“那要看送的是什么人,”顾永南笑着走进房内,“她看起来气色不佳,你也不知道怜香惜玉,节制一点。”

“多谢费心。”秦浅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丢了一句。

“她说她已经尽力,什么意思?”顾永南意味深长地一笑,“莫非昨晚是最后的温存?”

秦浅眸光一黯,没有说话。

其实她一起来,他就醒了。怕她尴尬,所以假装还睡着,感觉到她温热的shen体从他怀里退开,轻轻地为他拉上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穿衣服、洗漱、拿手提袋…然后离开。

所有的眷恋,缠绵,在门关上的那刻,被她遗弃在这个房间里。

“年华易逝,不如怜取眼前人。”顾永南道,看向他。

“你说我?”秦浅回过神,瞅着他嘲讽一笑,“你自顾尚不暇,多久没回香港了?”

后者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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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一个关于David Bowie的纪念报道,重点在于其绚烂颓废的妆容和服装,于是周一整天,天真都为与几位音乐人和造型师的访谈而奔波着。

傍晚时分,街上车水马龙,她看看表,决定直接买份晚安带回去吃。

抬首时,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住她的视线。

“哎,你是那个顾…”她小跑上去,叫住眼前的年轻女孩。

“顾非云。”后者看着她,脸上有防备之色。

“我叫段天真,”她笑,“抱歉,那天在小郑家我没来得及解释,你可能误会了,我是他朋友,只是暂住在他那里,而且他马上要搬出去了。”

“没关系,”女孩轻轻一笑,眼里浮上一丝苦涩,“反正我不是第一次撞见这样的场景了。”

天真愣住,半响才干笑一声。

她的意思是…不过,确实像小郑的风格…“走吧。”顾非云忽然拉住她,一起往前走,却在走了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转过身看商店的橱窗。

“你喜欢这个?”天真有些疑惑,以为她看中了那条裙子。

“有人在跟踪你。”顾非云开口,眼角的余光锐利地瞟向不远处的身影。

“什么?”天真一愣,想转头,却被她制止。

“继续走,”顾非云道,“下个路口左转。”

半分钟后。

三秒…天真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顾非云死死摁在墙上的男人,完全说不出话来。

看似娇小的女孩,居然用三秒钟就制服了人高马大的对方。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她?”顾非云冷声问道。

“有人让我跟踪的,我不知道他是谁,”那人痛呼一声,“我口袋里有个手机,是前几天一个戴墨镜的人塞给我的,我们用这个手机联系,他会往我账户打钱,但我再没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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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警局出来,天正仍是一头雾水。

她想不通是谁要跟踪她,也不知道这件事跟前几天晚上那两个人有没有关系。

“两个联系的手机号都是预付费的,用的假名,他本来就是私家侦探,只是跟踪你,警方应该查不出什么,而且,私家侦探跟踪的事情原本就寻常,警方可能不会怎么重视。

”顾非云跟在她身后道。

“你怎么知道有人跟踪我,还有你…”

“我是警察,”顾非云知道她想问什么,“特警。”

天真瞪大眼。

“警察…可以出国吗?”她惊讶地问,完全想象不出这女孩居然有这么强悍的职业。

“可以,文件麻烦点,对别人而言,”顾非云道,“我还好。”

天真了然地点头。

思及小郑的形容,她想这位顾小姐应该也是背景不俗。

“那你来这里是…找小郑?”天真又问。

“嗯,我希望能和他一起回去,”她目光微暗,“我最多能再待两个星期…时间不够。”

天真一怔,她的想法,恐怕很难实现。

“我知道他跟我回去的可能性很小。”顾非云看透了她的心思,自嘲一笑。

“你现在还住酒店吗?”天真看着她,“不如先搬过去和我一起住吧,再和他好好谈谈。”

顾非云点点头。

六十、爱的代价

“早,”听见脚步声,坐在餐桌前的顾非云站起身,望着缓缓走来的男人,“天真上班去了,你要喝什么?”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怎么好意思让顾大小姐亲自为我服务,”小郑倒了一杯咖啡,慵懒开口,“我明天就搬走。”

“嗯。”

“你搬到我的房间住。”

“好。”顾非云点头。

“我说你怎么这么听话呢?”他轻嗤,“从小到大都是嗯、好、是,我最烦你这德性了。”

“你可以理解为那是我的职业习惯。”她抬眼,不与他争辩。

“嗯,‘没有为什么,只有是或不是’,”他嘲讽一笑,“这是你爸说的,可人家好歹还会说不是,你呢?”

顾非云不语,低着头继续吃早餐。

她的漠视让他眯起眼,有些不爽。

这次见面,他觉得她有了些变化,不再和他抬杠是其一,但他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你把那天天真被跟踪的事情再详细说一下。”他换了个话题。

“非云。”听她讲完后,他看了她良久,突然出声唤她。

她抬起头,他很久没有用这么亲昵的口气称呼她,让她有些愕然。

“你让我跟你回去,可以,”他微笑,“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她犹疑地问。

“这段时间,你跟在天真身边保护她,但是不要让她发觉。”

“她对你而言…很重要?”她觉得心口有点闷。

“很重要,”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所以你一定会帮我,对吧?”

她咬唇,沉默点头。

他凝视她苍白的小脸,笑道:“谢谢你,非云。”

“不用谢。”她摇头,轻声道。

原来他对她少有的温柔和妥协,也只是为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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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他拨通一个人的电话。

“秦先生,有件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请讲。”

秦浅静静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低垂的黑眸里,却渐渐染上凝重的情绪。

“郑少这么帮我,我该怎么谢你?”他淡淡开口。

“大家都是朋友,不必客气。”

“可是我认为,互利互惠的朋友才能做得更长久,郑少你说呢?”秦浅微笑,“这样,我更放心,你也高兴。”

电话那头,小郑朗声而笑:“秦先生果然痛快。”

“那么,明人不说暗话,”小郑缓缓出声,“现在很多品牌转战中国大陆相信秦先生也早有计划,更有自己拓展的能力,但我希望你能将代理权交给我,其余事宜,我一定会完善处理。”

“好,我答应你。”简短一句,秦浅放弃原本筹备多时的计划。

“秦先生有什么要求么?”他的利落,让小郑很是赞赏。

“我只要一个安然无恙的段天真。”秦浅沉默数秒,淡然开口。

即便,她从此不再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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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题通时,再采访写稿,也不过是开始。排版打印出来拿去校对,再改,往复数次,再校对,审核,送签样,付印。

工作比以前辛苦许多,但天真都咬牙,一一扛下来。

尽管时常听见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对她评头论足——那就是Kevin Chun那个情人,不怎么样嘛。

到我们这里来工作,怕也是靠了男人的关系吧。

自以为痴情的伟大,女人呢做成她那样,既失败又丢脸。

——她都是一笑了之。

总是在意别人想法,就不会活得开心。从离开秦浅庇护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凡事要忍,再也不会有人迁就她,照顾她。唇枪舌战吗?于事无补也有伤身心。以前她也曾觉得,如果讨厌一个人,为何不当面指责,争斗一番,非要在背后指指点点,与不相干的人大发牢骚,如今才明白,人活在世上,天天露在外面的不过是张脸,对方没有胆量撕下脸皮,她又何必露出七情六欲给他们欣赏?如某个人所说,天真,总有一天你也会练就钢盔铁甲,刀枪不入。

伏案间,她轻轻一笑,段天真终于不再天真,你看见了吗?

没有你,我也会走得很好,可以就这样跟随你沉稳的脚步,学着你淡定的姿态,独自从容地走下去。

去爱丁堡出差,回程的火车上,她望着外面渐渐西落的残阳,觉得困倦。飞速疾驰的列车轻轻摇摆,在某一站停下时,她蓦然惊醒,瞪着迷茫的眼张望四周,一时竟想不到身在何处,回过神,才发现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仍亮着。

她合上屏幕,额头抵在车窗上望着外面深浓的暮色,犹自怔忡。

她的人生,彷佛成了一趟不知该驶向何方,也不知会在哪一站停靠的列车,也如那传说中海上的幽灵船,远望去永远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却永远也靠不了案,更无法让人登临。

“小女孩,你很累吗?”

亚洲人娇小的身段和年轻纯净的面容,让对座的老先生唤她Little girl。

“我走了…很远的路。”她点头,想微笑,却觉得眼中酸热。

所以,觉得累了。

“回到家就好了。”老先生和蔼地微笑。

“嗯。”她应声,喉咙哽塞。

只是,她的家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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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行李袋在夜色笼罩下的街道上,她仰望杂志社所在的写字楼。这个占据她如今生活大多时间的地方,竟让她觉得安心。

电梯缓缓上升,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狭小空间里,几乎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此寂寞。

“回来了?”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她愕然抬起头。

门正缓缓打开,而外面,空无一人。

她低头自嘲一笑,在门再度合上之前,走出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