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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她的年纪,说她是萧羌的妃子不太说得过去,但是先帝又从未立过妃子。好吧,就算是先帝私宠,那么又怎么和萧羌搭上关系的?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海棠有种直觉,只要自己能把这里面的事情调查清楚,说不定她能逃过一死——当然,也很有可能是死得更快。

  赶回到后凉殿,海棠暂时把这一堆谜题丢一边,向专心致志提炼花油的如花笑了笑,卷起袖子,投入到提炼花油这个高难度的工作中去了。

  反正她现在一筹莫展毫无头绪,那就别钻牛角尖,先干干别的吧。

  两人加班加点的结果就是,在七夕当天两人面前多了一盏极精致的铜吊,上面放着一盏盛了花膏的白玉钟,四周注满花露,铜吊下面生着火,上面再罩上精致的烛罩,片刻之后,一丝丝花香从罩子中飘逸而出,居然比上等名香还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如果事情不能解决,这大概是她能留给如花的最后的东西了。

  如花在旁边试用,忽然觉得有点不对,转身看看海棠,看她怔怔地出神,便走过去拍了拍她,道:“姐姐在烦什么?”

  “……没什么。”

  如花绕到她面前,弯下了腰,笑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可爱得不得了。

  “姐姐,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没做坏事没对不起良心,怕什么呢?”

  海棠没立刻答话,她眨巴眨巴眼,定定地看了会儿如花,忽然慢慢地笑了起来。

  “没错,你说得对。”她一没偷萧羌的,二没抢他的,就算坐领了一段时间的工钱,她前阵子也做牛做马给他补回来了。

  “对的,天无绝人之路!”说完,海棠又在心里补了一句:萧羌,我和你死磕到底了!

  看她重新振作起来,如花拍了拍巴掌:“对了,姐姐,今天是七夕,太后宫里有乞巧宴,姐姐你准备好了吗?”

  “……”她忘了。

  算了,天无绝人之路。她再次这么对自己说道。

  大越宫内习俗,七月七日,所有有品位的女官、妃子都要登上皇后所居腾凰殿内的开襟楼,引银针穿线,然后太后赐宴。虽然现在后位空悬,但这项习俗却依然继续着。

  乞巧宴里必然有爆螃蟹一味,诸宫妃子斗巧,比赛谁能把蟹足里的肉完全剔出来后,还保留螃蟹完整的八足形状,保留最好的那副蟹足,就被称为八拜,由皇帝与太后并行赏赐。

  海棠对女红一窍不通,穿针敬陪末座不说,还不小心把手指戳伤了。

  反正她也犯不着在这时候出奇斗巧,招人嫉妒——就前阵子夜夜睡在龙床下都不知道招多少人嫉妒呢。

  海棠心不在焉地舔着指头上的伤口,左右四顾看美女,她发现其中熟悉的面孔少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却多了一些。

  那些和她同期选中,却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女子们都怎么了?病了?废了?或者干脆就是死了?

  她不期然地就想起萧羌对她的杀意,心底下泛起了丝丝的凉。

  后宫修罗场,诚不我欺。

  她抬眼看去,萧羌今日一身常服,曲领皂纱袍,腰间赤绶素带,正闲闲拈着玉佩向她看来。看到她看他,他清亮的桃花眼略略一狭,海棠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果然,清雅男人依案而笑,唤了她一声:“笑儿,坐得离朕那么远做什么?上前来些吧。”

  一句话说出,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席间立刻鸦雀无声,就连素来以宽厚著称的于淑妃都放下筷子,看向位在次席的海棠。海棠算是理解到什么叫眼神如飞刀了,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肉已经被剜了几块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向萧羌行礼,答道:“陛下身边应该为更有才德之人居之,笑儿出身寒微,怎敢僭越。”

  我要是上去了我明天早上起来就一定没命了,我要多傻我才上去啊?

  她这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萧羌桃花眼一眯,刚要开口说话,一个轻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照我说啊,陛下就是不安好心。”

  说话的人是史飘零,“不安好心”四个字说得海棠心里一跳。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那个一身嫩黄宫装的女子身上,史飘零盈盈一笑,鬓边一枝现掐的小朵莲花在烛火下越发显得娇嫩,真是人花相映。

  她掩袖轻笑,眼神稍稍扫了一眼海棠,再看向萧羌道:“这样大好的七夕,陛下却非要看着我们姐妹们拈酸吃醋。这样居心,难道还不坏?”

  萧羌听了之后眼波一闪,随即拊掌一笑道:“既然话都这样说了,飘零,你还不上来陪朕坐坐,看朕的美人儿们如何吃醋吗?”

  月光下的女子娇艳出尘,犹如一朵嫩黄月季,听了萧羌的话,她一双眼水波婉转,如笼烟水,道:“所以说陛下真是坏心,臣妾不过说了句真话,您就拿了臣妾。”说完却敛袖一拜,行的是端正宫礼,“臣妾遵旨。”

  萧羌右手边是太后,左手边是方贵妃,史飘零大大方方离了次席,坐在了方贵妃和萧羌之间。

  方贵妃一向心胸狭窄,又因为诞下唯一一个皇子,从来心高气傲,如今一个区区五品才人踩着她的面子走了过去,一口气咽不下来,又不好发作,冷哼了一声,史飘零转头对她嫣然一笑,全不在意,气得她胸口又是一阵发闷。现在整个宴席的焦点已经从海棠身上转移到了史飘零的身上,一干妃子脸上堆笑,暗里磨牙。

  史飘零做事一向神秘,上次无故打她一掌,现在又帮她一把,海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场宴席因为这一出闹得风云暗涌,海棠乖乖缩到一角,啃螃蟹腿喝黄酒,还特意把八个爪子都掰得碎碎的,生怕有人夸她一句心灵手巧。

  宴席中途,按照规矩,各宫妃子要捧着蟹彩盘到萧羌面前呈福,刚才大家风头都被海棠和史飘零夺了去,现在都憋足了劲,各自捧了装饰得精美绝伦的漆盘上前。

  等到海棠上来的时候,看着她盘子里碎成渣的螃蟹壳,萧羌愣了一下之后低笑道:“笑儿,你真笨啊。”

  他一边笑,一边牵过海棠的手,看着她指尖伤口,低叹一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语罢,众目睽睽之下,萧羌低头,吻上海棠的指尖。

  嘎巴嘎巴小风吹过,完全呆掉的海棠碎成了渣渣。

  海棠呆滞的目光停留在男人的从淡色唇间探出的一小截舌尖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吻在她的指尖上,然后向她这边一靠,枕在她的肩颈间,然后,萧羌惑人的低笑轻轻传了出来:“朕醉了……笑儿,扶朕回宫吧。”

  陛下,你学人家小鸟依人也考虑一下我和你的体型差了多少好不好?

  幸亏海棠有一把最近种花翻土练出来的力气,在男人的大半体重压过来的时候,她一咬牙挺住,才在内侍宫女的服侍下,和他一起上了步辇。

  两人刚刚坐定,萧羌软软一倒,海棠一撑他肩膀,忽然觉得满手潮腻,淡淡的腥味飘散出来。

  海棠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划过——萧羌伤口裂了。

  不能被人发现!她迅速地拿出身上带的花油,这东西她本来打算在宴席结束之后,大家聊天的时候兜售的,没想到现在倒有了用。

  把花油洒了洒,血的味道被盖了下去,她拍了拍萧羌的脸:“还撑得住吗?”

  男人在黑暗里看了她片刻,低低地道:“大概需要你扶朕一下。”

  “好。”海棠点点头,稍稍撑起了男人的肩膀,让他斜靠在自己肩上。

  “……”黑暗里,统治着这偌大帝国的男人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闭上眼,靠在了她肩头。

  远处有宫灯若花,暗暗映在步辇朱帷上,暗香盈袖,萧羌在此刻却只觉得疲倦。

  回到了翔龙殿,海棠像剥葱一样把他从衣服里剥出来,才发现他的伤口已经完全裂开,甚至撕扯得更加严重。

  海棠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前几天看的时候,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啊!怎么现在变成这副样子?没办法了。

  海棠拔下头上银簪在烛火上烤红,低声说了一句:“你忍着些。”

  萧羌点点头,海棠看他一脸惨白,默默地抓起龙袍递到他嘴边,萧羌看她一眼,犹豫一下,张口咬住。

  滚烫的银簪触上伤口,男人线条流畅的脊背猛地紧缩,背肌隆起,从嗓子里低低发出了一声呻吟,海棠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

  海棠轻轻地把伤口上黏结的脏污弄掉,又取来干净的纱布和药,一层层裹好伤口,扶着萧羌躺下,吩咐人煎参汤,她转身去取发簪,却犹豫了一下,这东西挺贵的,扔了吧很可惜,戴上吧……这又刚剔过肉……

  就在她犹豫的当儿,银簪却缓缓发生了变化。

  从接触到伤口和血的部分开始,银簪渐渐变黑,而接触最久的部分,却隐隐渗出一点碧绿来。

  海棠一惊,立刻拿去给萧羌看,萧羌盯着银簪看了一会儿,瞳孔慢慢地一点点收缩。

  有毒。

  他的伤口有毒。

  慢性的,却毒性剧烈的毒。

  怪不得伤口会忽然开裂,原来是有毒。

  萧羌略思忖了一下,轻轻一弯唇,显然是心里已有了计较。

  男人慵懶地扯下了束发丝带,轻轻朝海棠勾勾指头,等少女傻乎乎凑上来的时候,他笑吟吟地对她说:“卿,今晚继续陪朕吧。”

  海棠在心里呻吟,老天,到底还要不要她活了……

  就在海棠欲哭无泪,只能再度睡地板的情况下,关于她的谣言,也在七夕之夜迅速地流传开来。

  在海棠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形象瞬间被拔高到了和妲己、妹喜这等美人一个高度了,而当她再度在翔龙殿过夜之后,众人关于她的不满也升到了顶峰。

  结果就是,当一早海棠服侍萧羌穿衣的时候,从太后的长宁殿有旨传来,召她晋见。

  听到这句,萧羌束带的动作慢了一慢,随即唇边轻盈一笑,道:“母后召卿去,卿就去吧,母后为人慈蔼,不妨事的。”

  海棠拿着外衣,盯着面前笑得优雅从容的男人看了片刻,想他现在伤势复发得厉害,大概短时间内不会动宰掉她的心思,就点点头,药都来不及喝,便跟着宣旨的宫女去了。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曲折回廊的另外一端,萧羌唇边轻笑不变,唤来了何善,轻描淡写地指着面前那两份银碗里的药道:“去查查看这药里的东西。何善,知道该怎么做吧?”

  何善一听要验药,立刻知道肯定是这两碗药出了问题,他哪里还敢说什么,立刻下去安排。

  今日不是大朝会的日子,值班候见的大臣都在勤政殿的偏殿,萧羌出了门,也不叫肩舆,信步向勤政殿的方向走了走,没走几步,他就改变了主意,又向太后所在的长宁殿走了几步,到了宫门,他忽又顿住脚步,最终改变主意,还是向勤政殿去了。

  偏殿早有大臣候着,看了辅相递过来的晋见单子,是平王萧逐的部下,永州左戍卫将军觐见,他眼间绽出一丝喜色,立刻宣人入殿。

第六章 晋见太后,活着再见

  永州地处大越边陲,和其他几国接壤,水土丰润,物产丰富,这里又广开贸易之门,不仅是大越的天险门户,同时也是大越的经济重镇。这样重要的地方,萧羌自然关心,他召见将军,每一句看似随口问的话实际上都绵里藏针,直指最要紧的部分。

  一轮奏对下来,萧羌很是满意,便笑问道:“既然将军已经到了,那王叔呢?也快到了吧?”

  “我轻骑回京向陛下报信,平王殿下慢微臣一步,不过这两三天里总该到了。”听到问及平王,对方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回答。

  萧羌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虽然已经近在京畿,但此事实在干系重大,朕已经吩咐龙神禁军加强戒备,京城大营随时可以出动,也请卿多劳烦一下,今日立刻赶回王叔身边,务必保证王叔平安入京。”

  将军脸色一肃,跪下答道:“这是自然,如有差错,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萧羌却笑了开来,漆黑温润的眼睛背着光分外温和,他说:“朕自然是信得过王叔和将军的,不然怎么会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

  说罢,便亲手挽了武者,赐了宴席,又在宴后亲自送人出了殿门。望着将军远去的身影,萧羌出神了片刻,才回过头来,对外殿扬声叫道:“何善吗,进来吧。”

  何善小心翼翼地走进,萧羌眯起一双极多情的桃花眼,淡淡问了一句:“怎样?”

  何善靠近他,低声说道:“两碗药都验出有异……”

  “……”果然。

  他昨夜仔细想过,他平常谨慎小心,在他食物里下毒几乎不可能,那最近唯一有可能毒到他的,就是每天煎给杜笑儿,但是实际上进了他嘴里的伤药。

  何善偷觑了一眼他的脸色,继续低声道:“杜美人的那碗补身的药倒不碍事,只是内里多加了一味凌霄,一味使君子,会使人头晕乏力,体脉虚弱,除此之外别无危害,反倒是加了这两味药物进去,可提高抗毒能力,倒是好事。只是伤药那碗里验出来多了一味沉香和丁霍,药性相冲……会使人伤口难以愈合,且服用时日稍长,即会在体内淤积成毒,因为其本来毒性甚弱,所以银碗、银勺也验不出来。”

  萧羌沉吟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