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蔚脱下身上外衫奉与张屏:“请大人纡尊先以此衣御寒,卑职这里有报信筒,这就出去点放,通知侍郎大人。”

金住道:“恐夷贼仍有余党在附近,见烟火亦会得信。不如先由卑职去报信。崔捕快武艺好,在此守护。估计两三刻钟左右,卑职便能带这附近的人手前来,崔捕快就两刻钟后再放烟火报信,更稳妥。”

张屏颔首应允,金住闪进窄缝,眨眼间却又退了回来:“有水声,外面有人!”

张屏皱眉。

若是寻找玳王的官兵,不会无声无息地行动,而应该大声呼喊。

他迅速熄灭一个火把,举着另一个站到石后,让通道口完全被阴影笼罩,启檀和兰徽含着饼瞪大了眼。

崔蔚跟着掠到窄道处,侧耳听了片刻,悄声道:“有五六人,身法很快。应是发现那几块落石了。”

根据石头的方位,可判断它们落下前的位置。

这石缝外虽有石遮挡,但左右无藤蔓长草掩蔽,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被发现。

幸而此时是夜晚,可再多得些时间。

金住向张屏抱了抱拳,无声暗示自己出去,让崔蔚留下护卫。

张屏点点头,极低沉地道:“尽量脱身,报信。”金住躬身,接过崔蔚抛来的报信筒,潜行向外。

洞中剩下的四人都屏住了呼吸,过得一时,便听一声尖啸,烟花蹿天炸响,跟着便是打斗声。

金住踏石飞掠,向山坡远方大喊:“有刺客,护好大人!”

几枚暗器钉入他后肩,他咬牙继续引着身后的几道风声冲向树林。

月下浅水中,一蒙面黑衣人抬手拦住另两条黑影:“由他二人追便可,休中调虎离山之计。”

黑影们点头,其中一个指向金住掠出现身的方位。

为首的蒙面人摇了摇头,这人武功不弱,如果想守护什么,不会愚蠢地因现身而暴露之前真正的所在。

山坡上没有多少能够掩蔽身形的树,也没有长长的草,那么他之前在哪块石头后?

官兵很快就会来,必须尽快找到那里!那里,肯定有什么!

崔蔚抽出了佩刀,立在甬道口,低低道:“殿下,大人,请放心。救兵很快便到,此处一人可守。卑职绝不会让贼子进此。”

张屏沉默站着,却在扫视四周。

这山洞仿佛一个口袋,一室大小,一人多高,石壁嶙峋,不见虫蚁蝙蝠,也无蛛网粪便,唯有积尘而已。

他抬手摸摸洞顶,再摸摸石壁。

都很干燥。

《地脉洞息经》中云,山中洞穴,多为隐水融穿而成,曰湿形,南地山群中常见。又有地动或山成时天然而生,此北地山中多也,独山中,亦多为此洞。

南北山洞,洞形更大有不同。

寿念山是一独丘,洞穴按理应是土洞。寒冬冰雪厚,凡有孔穴处,虫兽必藏入御寒。春刚到不久,躲寒的虫兽便是已经离开了,应也会存有痕迹。

可这个山洞,岩壁形似南洞,而且太干净了。

除非,这看似天然的岩壁是人造出来的,造的时候,为了防止虫兽污损,在岩壁中加入了避虫的药粉。

张屏抠了抠石壁,捻些灰在鼻端嗅了嗅。

启檀和兰徽瞪着眼看他。

崔蔚的视线也不禁飘了过来,但下一个瞬间,他就猛一回身,掠入窄缝。

拐过折转处,隐见入口火光闪烁。

入口大石旁,举着火折子的黑衣人转向月下另两条搜寻大石的身影,欣喜呼喊:“将军,纳智鲁,这里!呼噜哩哩啊哩噜!”

第166章

另两名黑衣人眨眼便飞掠至石前,其中一人突然抬手将另一人一拦,侧身避开,月光下依稀几点银芒闪过,石边等着他们的黑衣壮汉举着火把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目圆睁,脸上挂着诡奇的笑容。

被同伴拦下的黑衣人脱口惊呼:“古阿尔!”

另一黑衣人再一抬手,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纳智鲁,你绕到那块石头后面去。”

纳智鲁点头,猫腰沿草潜行,僵立在大石前的黑衣壮汉的身体微微一动,纳智鲁的右肩与脸颊一痛,另一枚飞镖擦破他的头皮钉入草中。

被称作将军的黑衣人猛地飞身而起:“与我们打的,只有一个人!”

纳智鲁吹了几声响哨,又两枚飞镖扎入他胸口,他摇晃一下倒地,“将军”手中银练一抖,向古阿尔身后斩下。

一把剑从古阿尔背后刺出,迎上“将军”的剑势,遥遥水声响,伴着一声尖鸣,另几道黑影踏水掠来。

“将军”一声长啸,与那鸣音应和。

崔蔚推开古阿尔的尸体,踏灭火把,剑气挥洒,逼向“将军”。

必须在敌贼援兵到来前先把此人干掉,令后来的那些一时辨不出真实方位,才能拖得更多时机!

“将军”虚虚挡格崔蔚的剑势,却一个飞转,借势翻到了石的上方,崔蔚一剑划过他手臂,他却已将一个东西拍进了窄道,跟着再一转身,避开崔蔚寒刃,又向窄道中弹进一点火光。

轰,火苗窜出!

崔蔚大惊,欲扑上前,却不得不躲开刺来的剑,缕缕烟雾自洞中冒,“将军”手一抖,却是已用一绳钩钩住了古阿尔的尸体,以其堵住洞口。

那边的树下,只有三匹马,马腿旁粪便不多。

那么他们,只来了三个人,刚到不久。

除掉方才的那个,现在的这个,剩下在洞里的,应该只有那个官了。

侍卫不会离要保护的人太远,这个人死死守住这里,里面应该不深,这里即便是那墓的入口,他们应该也还没发现进去的方法。

这几枚药丸熏出的烟雾,对付洞里的那个官,足够了。

“将军”踏石跃起,又斩向挥剑刺来的崔蔚。崔蔚只觉头微微发昏,手臂力弱,右肩一疼,堪堪拧身而退,数点寒光直钉向他,赶来的几个黑衣人,到了!

缕缕乌烟顺着窄道飘向洞内,张屏撕开衣服,浇湿后蒙住启檀、兰徽和自己的口鼻,再用剩下的水湿透短衣,把短衣顶起,张臂伸开抖风,用身体尽量堵住窄道,将烟扇回。

身后传来启檀和兰徽的咳嗽喷嚏声,张屏头有些昏沉,烟雾仍丝丝延来。

气乘风散,脉遇水止……

东山起焰,西山起云,穴吉而温,富贵绵延……

情当内求,慎勿外觅。形势弯曲,生享用福……

弯曲窄道被遮蔽,方才被他仔仔细细察看过一遍的山洞却似掉了个个儿,又挪到他面前。

和王墓一直有守墓人,说明和王或他的后人并不想把宝藏永埋地下,还是希望能在适当的时机拿出。

那么真正的地宫,必然也和古井下的那个疑冢一样,不是封死的,而是有机关可入。

从石壁等可判断,这里应是真正的入口,机关开启处,也该就在这里,会是什么?

仍与八卦方位有关?

他刚才已经到处按墙壁地面试过。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单先天八卦,便能衍出无数可能。

兰大人用棺盖上的“三横逢一纵,弓木遇长才”一句,解出了和王墓在兑卦方位,就是寿念山。

大人的解法是对的。

若跟着大人的思路推算……

“只把天门开,送我归阙台。”

天则,乾也。南方。张屏这么去试了,把洞南仔细地按了一遍,不对。

张屏摇摇头。

抛开旁杂,只想直接的线索——

《青乌经》。

烟雾本已似渐无,忽又有浓浓几缕涌来。

道中的火,还在烧。

《青乌经》中,有南火。

庚金之位,南火东木,北水鄙技。

地有佳气,随土而升;山有吉气,因方而止。

张屏回过身。

火把举在启檀手中,张屏跟前这块儿是黑的,但不看他也知道,他没有堵住的烟,四处飘逸,最终是,上升。

烟最少的地方,是,地面。

地,坤。

乾,天。

张屏疾声向启檀道:“站到中间。”

启檀捂着鼻子一怔:“大胆,无礼!”

张屏再喝:“站到中间,举高火把。”

兰徽起身,欲从启檀手中拿过火把,启檀手一缩,自己站起,走到洞中央。

张屏再道:“举高!”

启檀冷冷瞪了他一眼,举高了火把,张屏抬头看向洞顶,扑上前一把抱起启檀。

启檀大喝:“放肆,你做甚!”

张屏将他举高:“看上面,能够到么?”

启檀咳嗽两声,抬眼瞧了瞧,摸摸上方岩石:“能。”

张屏疾声问:“有无凸出的石头,或石缝?”

启檀硬声道:“废话,石头不都是凸凹不平的?!咦?这里有个缝,这边的口挺大的。”

张屏举着启檀再向兰徽喝:“捡起刚才灭掉的火把。”

兰徽点头,凭记忆在地上摸索,越低越没那么呛,他索性在地上爬,终于,指尖触到了木头。

他抓住火把棍跳起身。

“将军”满意地看了看身中数刀被众黑衣人缠住难以脱身的崔蔚,吞下一颗药丸,踢开古阿尔的尸体,侧身进入窄道。

这里真的很弯曲,对他来说,也太狭窄了,只能慢慢侧身进入。可惜没能把毒丸弹得再里面些,不过,里面的那个官,也已无法抵抗了吧。

张屏稳住打颤的手臂,腾出一只手把火把棍递给启檀,启檀的身体向下一滑,张屏一个踉跄,险些两人都摔翻在地。

启檀怒喝一声,张屏再将他托起:“把木棍尖的一头插进那个缝里,撬。”

启檀冷冷道:“往哪撬?”

南火东木,北水鄙技。

水,北。

张屏抱着启檀转向外面河流的方向。

面北,背南,左西,右东。

启檀面向的,是他的背面。

张屏道:“棍尖向你左手的方向,撬。”

启檀忍住咳嗽,抛下另一只手拿着的火把:“小影子,接住!”

火把跌落在地,兰徽蹲身去捡,却不由看向洞口。

他好像听到了,有什么贴着山壁蹭进来的声音。

张屏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仍举着启檀,启檀双手抓着棍,用力一撬。

窄道口处有亮光和人影,兰徽惊叫一声,脚下突然一空。

轰隆隆——

地面陡然剧烈震颤,两侧山壁抖动,“将军”后背一闷,胸口一窒,喉咙一甜。

他强撑运气驱散满天金星,用力一挤,蹿出窄道,再度摇亮火折,除却淡淡烟雾,他眼前的山洞,一无所有。

第167章

扑通!

扑通!

扑通!

冰寒凉水自四面八方压来,灌进兰徽的嘴巴鼻孔。他手脚乱刨,忽被一股大力上拉,脑袋哗啦冒出水面。跟着又有力道重重拍了拍他的背,兰徽吐出口中的水,用力甩头喷气大咳。

甫睁眼,他来不及看向提着他腋下助他浮在水面的张屏便怔怔愣住,又甩了甩头,眨眨眼,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星星!

满目荧荧碧绿,点点闪烁,与水相映,璀璨烂漫。疑为此身在九霄,又若银河堕凡间。

兰徽转头看四周头顶,情不自禁抬手,张屏重重一口气吹向离他最近的一颗星:“别碰。”

那星一头扎进水面,嗤地灭了。

张屏另一只手提着的启檀皱眉:“这些是什么?”

张屏道:“磷火。吹它,扇风,别让它碰着。”呼呼吹着气,挟着兰徽和启檀蹚着及胸的水向前,一串串星火相继堕灭。

兰徽十分困惑,还想再问,几点星星朝他的脸扑来,张屏呼地替他吹开,他赶紧也跟着吹气,忽然,遥遥前方,又有浮现出两团红光。

大红一动不动悬浮在点点碧绿中,兰徽不由打了个冷噤:“那边……谁在打灯笼?”

启檀哼了一声:“别是什么东西的眼珠吧。”

兰徽又打了两个冷战,张屏呼地再吹开几点绿光:“是灯笼。”

绿光滋滋没入水中,兰徽缩缩脖子,牙齿仍不住打架,身体忽而触碰到坚硬的石壁。岸,到了。

张屏先把兰徽抱上石沿,再托送启檀。石沿异常冰寒,兰徽连着打了几个哆嗦,张屏扒下启檀身上的湿袍,启檀呵斥:“大胆,怎的如斯无礼!”

张屏道:“这里冷,着湿衣易病。”

启檀冷冷道:“这种事孤岂能不知?湿衣孤自也会脱。”甩开湿袍,张屏默默卷起袍子,未再开口。

兰徽之前裹上的袍子方才掉进水中时便没了,捂住了身上又唯一仅存的裤衩小小声道:“我不脱了,行么?”

启檀亦用手按住了裤腰,张屏点了点头。

兰徽松了一口气,但觉得这里仿佛是个大冰窖,寒气钻进皮里肉中,脚底似也踩在冰上。他不断挪动双脚,骨头咯咯作响。张屏指点他和启檀双手摩擦后搓身体,拍打。兰徽依言照做,止不住地打颤。启檀硬绷着一副没什么的模样,用力跺脚,牙齿叩击声却不比兰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