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没人去算到底过了多久,窗外的天光似乎明了些,寂静的街市上也有了声响,沈帧抬眸,光亮透进窗户,清晨朝阳,洒落在地板上,特别的美好。

怀里的呼吸声不算平稳,眼角渗着泪,偶尔还有啜泣声。

沈帧低头,看着被她揪住的衣服,抬手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遮住,给与她最好的安睡环境。

他曾想过无数种拥抱她的方式,唯独没有想到这种,他也没想在她最难过的时候“趁虚而入”,可若是她需要依赖,他希望自己是第一个。

笑也好,哭也罢,他愿意陪着她。

第107章 金樽

安芝醒来时已快中午, 春日的光懒洋洋照射进来, 一如昨日。

安芝起身, 看着盖着的被子, 在床上坐了会儿发呆,宝珠推开门来,端着吃食冲她笑“小姐您醒了,我给您煮了您爱吃的白露羹。”

宝珠神情里半分异样都没有, 除了眼眶底下遮不住还有些红肿,洗漱过后到客栈外, 李管家和权叔都在,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微笑, 就好像昨夜的事不过是梦一场罢了。

沈帧的马车在后面,驾车的初五还是一脸沉默, 天大的事也改变不了他的神情, 小窗那儿, 沈帧正在看她。

安芝轻轻摸了下昨夜被震疼的虎口, 鼻子微酸,冲大家笑了笑。

为了让她心情好一些,这些人都费了许多心思。

安芝深吸了一口气“权叔,赵家那边怎么样了?”

“昨天人抓回去后, 今天一早商行那边赵家与钱庄都派了人过来, 按大小姐的吩咐, 将契送去了衙门。”

“四间铺子还有两条船, 算下来是不是还差一点?”

权叔点点头, 实际上商行内能变卖的东西很少,之前那些货还得赔给别人,所以算下来还差了些。

“李管家,家里东西也都搬走了?”

李管家本想晚些时候再提,希望大小姐缓缓,可大小姐提起来了,他也就只能先说“大清早赵家就叫人来了。”李管家昨天夜里留在计府中,天没亮赵家那儿就派人过来了,二十来个人高马大的人,进来时凶神恶煞的十分吓人,难怪宣城中常有人说赵家惹不得。

“搬干净了就好,也省了再等他们,等衙门那边落定后,明日就将那边库房中的搬回去。”安芝走上马车,“现在去衙门。”

李管家与权叔面面相觑“大小姐这是…”

权叔拍了拍他肩膀“大小姐这是叫我们不用担心了。”说完后权叔看向那边沈家大少爷,有他在也好。

宣城衙门内,被关了一夜的计家二老爷,整个人显得沧桑,虽说许多年前他就是个乡下小伙子,可人到底是富贵过了,再跌下去,就显得更加的狼狈。

关在隔壁的计成云,昨天夜里还大吵大闹过,但这是衙门,被衙役锤了两棍后老实了,安芝进来后,他坐在暗处,就一直用怨恨的目光看着她。

安芝径自来到计二老爷这边。

“明日衙门这边会押送一些人去官窑,堂伯,你与表哥就在其中,卖了商行清了家中的东西,你们还欠赵家七百两,官窑中一个月八钱银子,一年十两不到,除去衙门抽走的,你们还得在那里做五十年。”

计二老爷握住牢门看着安芝求道“安芝,二伯如今都四十多了,你这不是要二伯死在官窑里,安芝,你父亲真的不是二伯害死的,我没害他们啊。”

安芝看着眼前的人,三十多年前,二堂伯还年少时,与大堂伯一起,跟着他们的父亲,被祖父接到宣城,生活一下富庶后,这心态也就随之跟着变了,所以他们父亲过世后,他没从遗言跟着大堂伯回乡下,而是继续留在了计家。

祖父和父亲原本就是宽厚的人,二堂伯要留下,便是当亲人一样对待着,即便是二堂伯在生意上表现平平,也给了他独掌一家商行做管事的权利,可贪婪的人没有满足的一天,走到这一步,他心中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依旧是没有多少愧疚。

“二堂伯,我可以替你们偿五百两给赵家,让你们能早点从官窑解脱。”

安芝话音未落,计二老爷的眼睛就亮了,也不管她之后会提什么,直接答应了下来,安芝从怀里拿出弯钩玉佩“你可认得这个?”

“这,这不是你父亲留给你们兄妹的。”计二老爷不明所以,“你满月时你父亲亲自给你戴上的,你大哥的也是。”

“这玉佩是怎么来的?”

计二老爷想了会儿“二十多年前带回来的,那一趟你祖父跟你父亲出远门,回来时就有这个了,当时他们去的是利安。”许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去想具体也记不清楚,不过计老爷较为印象深刻的,是那趟回来后太老爷病了一场,病好了后身体状况差了许多。

安芝握着玉佩,这东西的来历比她想的还要早,大哥都还没出生。

计二老爷一心惦记着安芝说的五百两“安芝啊,你说的那银子…”

“是不是唐侬让你们去的杨子山,那些登州运来的皮子,是不是送到了杨城外的邵家。”

计二老爷愣了下“是。”

安芝将玉佩收了回去,平静道“他交代过你什么。”

从牢房出来,正中午,就连屋檐下都被照的通透,暖风抚在脸上,渐渐驱逐着安芝身上的寒意。

她的脑海中还回荡着二堂伯的话。

“三年前你大哥他们出发去岭西,船出发半个月后,我就收到了一封信,上头交代了几件事,说是照着做就能达成所愿,叫我在九月联系好计家那些商户到计家逼债,又叫我以后每年两趟去杨子山邵家送皮子,我一开始哪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船真的出事了,我就照着信上说的去做。”

“最开始我也不知道信是唐侬派人送的,去年他回来后我才知道,还暗中给了我们一些生意,这件事成云是不知道的,所以安芝啊,二伯真的没有害你父亲,这,这一切都是唐侬指使的,他一定是为了争夺计家的家产,所以才设计了这些。”

安芝回了神,除了这些之外,再多问关于邵家的事,却是一概不知了,而之前安芝去杨城,得知的消息是邵家生意失败,所以渐渐没落,到整个村子都没人住,荒废在那里。

二十多年前,利安,邵家,这些有关联吗?

身后传来衙役的声音,赵家人已经等着了,就等她过去,最后签字画押。

两家钱庄加赵家,在宣城的地位足够让宣城衙门毫不拖沓的把事情办完,对安芝而言,也是越快越好,离开衙门后,安芝奔了一趟通宝钱庄,一天下来没有闲过,待到第二天下午时,安芝才回计家。

计的这个宅子是计家老太爷置办的,实际上也是能拿去抵债,但安芝从中想了些办法,在冯家私底下周旋后,赵家也愿意买她面子,便将空宅子保下来了。

安芝走入前院,看着并没有太大变化的院景,对沈帧道“赵家还算客气,没把这些都搬走,算下来也值些银子。”

说完安芝朝后边走去,李管家正指挥人把东西抬进屋,安芝走入书房,看着架子上已经摆了一部分的东西“还得谢谢你,要不然这些东西保不下来。”尽管只是一部分,对她而言却很珍贵,如果沈帧没有收下这批被二堂伯卖掉的东西,她再想要拿回来就很困难了。

沈帧看着架子上一半都是瓶子“伯父喜欢收藏这些。”

“哎,李叔把这个也带来了。”安芝从桌上的匣子中抱出金樽,摆在桌上给他看,“从你库房里拿出来后一直放在商行里,没想到李叔把这也收拾过来了。”

沈帧看着外观金灿灿,浑儿上下透出浓重富贵气息的金樽,抿嘴“看来我不大识货。”

“其实我在看到金樽时,也曾怀疑过,父亲交代下来说这东西十分重要,它究竟重要在哪里,毕竟这做工只能勉强算好,与父亲过去收集的那些,还要差一些。”安芝当初到沈家偷入库房时,一度怀疑自己拿错了东西。

“但你看。”安芝将玉佩放下去,只听见咚的一声,金樽下看不出哪里奇特的底座往外弹了些,露出缝隙。

沈帧看着她将里面的屉子拉出来,玉佩掉在屉子中,可屉子内平滑无奇,四周又是没有什么机关巧处,实在是想不通它是怎么弹出来的。

安芝将其轻轻推回去“听到没?”

沈帧摇头。

安芝又试了一次,将金樽凑在他耳边,这才有极轻的上扣声音,从金樽最底部发出。

“我是试了很多次才找出原理,最底下有个扣,玉佩吊在上面的重量刚好震到位置,屉子才会弹出来,重一些轻一些都不行,而只有这个玉佩才能从口中经过,旁的东西皆无法掉下去,水也不行。”

因为不能将其拆开,至今为止,安芝也没弄懂玉佩掉下去这个过程中,里面又是如何设计的。

沈帧接过金樽看了看“谁做的?”

安芝摇头,权叔与她都去找了,没找到这东西是出自哪家大师之手,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东西的来历,与玉佩一样,至少在二十多年前了。

“我认识一个人,或许可以让他看看。”

“蒋公?”

沈帧点点头,语气有些揶揄“他要是知道自己做的锁,随后是叫人蛮力给溶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安芝一怔,从他手中拿回金樽放到匣子中去,振振有词道“那是他料想的不够全。”

沈帧笑了“也有几分道理。”

第108章 傅家的亲人

忙到了下午, 主院那儿的东西差不多搬齐了, 昨天夜里追着唐侬而去的初七回来, 人最后追丢了,并没有跟踪到他们最后去了哪里。

安芝望着前院正厅中的画, 过去祖父喜欢热闹, 总觉得一家人都在一块儿才热闹, 所以这画选的也喜庆向, 如今在这并没有多少东西的正厅中, 这幅画的确是充盈了许多。

她转过身看初七:“他还会再出现的。”清音口口声声计家欠了他们, 他拿着大哥的玉佩,总该有所用途。

“他们出城往金陵方向去了。”初七原本是不会跟丢的,纵使身手再好,那还带着个伤患, 但出城后在官道上,忽然出现了几个人拦住了他, 等到纠缠过后,人就已经被救走。

在李家时就有人埋伏,想必这都是早就谋划好的。

安芝没有作声, 走出正厅:“李管家,都准备好了?”

“大小姐, 都准备好了。”

安芝扭头冲沈帧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出城, 向南十余里的地方, 有一个向阳的湖泊, 湖面之上的山林间, 隐约可见几个露角的亭子,寻常这里便是游玩踏青的好去处。

到了分叉口时,马车没往人们常走的那条,而是去了另一条路,一段山路后在一处修好的平地处停下来,安芝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眼前熟悉的小木屋时有些恍惚。

这个藏在山林中的屋子,是当初安芝的母亲选的,她过世后父亲将她葬在此处,三年前父亲也葬到了这里。

安芝有三年没有来到这里了。

踩上台阶,脚下的木板发出咯吱声,尽管李管家一直有派人收拾这里,但这屋子建的年岁有些久,又因山林内潮湿,即便是周边的树木不茂密,还是比别处湿润很多,不少地方木头**,便有些松动。

推开门屋内一股久未住人的清冷与潮气,李管家进去将窗户打开,屋内床的位置,上边小桌还摆着茶具。

“以往我父亲每年都会来,我娘祭日时住几日,偶尔我也会陪他来。”安芝从隔壁的后门下去,屋后有一小块辟出的田,上面已经杂草丛生,但依稀还能看到些拢起来的形状,旁边的水井上吊绳已断,垂在那儿显得有些孤寂。

安芝沿着这条路走到屋子向阳面,这边立着两座坟。

“爹,娘,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你们。”安芝蹲下身子轻轻抹了下台子上的灰尘,在上面倒了三杯酒,“你们应该已经与大哥团聚了。”

“二堂伯他们被赵家告到衙门里,今天一早刚送去官窑,他们卖掉的那些东西,沈家大少爷帮我留下,现在都已经摆回去了,祖父的那几幅画还在,挂在前厅里,还有娘的那把琴,我也找回来了,就放在您以前放的窗边,就是那绿萝我养不好,没以前长的好看。”

“大哥,芍姐姐的婚期在五月,她就要嫁给冯家少爷,我会替你去看看她,至于船上的事,知知做主,就不告诉她了,我看那冯少爷人也挺好,芍姐姐定然会过的不错,你不用担心。”

“义父帮了我很多,金陵那边的生意也不错,虽然这儿的商行都卖了,不过我很快会再买回来的。”

第三杯酒倒下去后,安芝的手顿了下,她脸上的笑意更甚:“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的。”

或许是安芝冷静的太快,大家都对她有些担忧,李管家看向沈少爷,见他一直看着大小姐,心中那担心才减了些。

大小姐愿意把沈少爷带到这里来给老爷夫人看,沈少爷就是大小姐认定能托付的人了。

微风起,带着林子内的温凉,轻轻抚过安芝的脸颊,如同亲人的手,温和而轻柔。

安芝抬起头,阳光落下,光辉星星点点落下。

回城时是正午,沈家马车内,沈帧执了账簿,但一刻钟过去却连一页都还没翻,初七扭头看了自家少爷一眼,只觉得少爷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

虽然少爷刚刚在山上什么都没说。

快到计家时,前边马车忽然一停,沈帧抬起头,初七禀报:“少爷,沈家门口好像有人。”

过了会儿初七又道:“少爷,是傅大人。”

沈帧愣了下,却没有太多的意外:“扶我下去。”

沈帧下马车,看向计府门口,站在那儿的人不止是傅大人,还有他的兄长,另外一个中年男子,与傅凛一样不苟言笑,看眉眼间应该是他们的父亲。

不远处还有马车与人等着,他们应该来了有一会儿,如今这几个人都在看从马车上下来的安芝,其中年长的那位,目光尤为激动。

“进去再说。”

见外边有人围观,沈帧上前提醒,安芝回了神,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傅大人请。”

三个人神情各异,唯有傅亨表露的明显,他时不时看安芝,又忌惮与父亲和二哥,等到走进计府后有些迫不及待,叫了声安芝。

安芝吩咐宝珠去沏茶,听到他这么喊有些意外:“傅大人为何这么叫我?”也没有熟到那个份上,直接叫名讳不太妥当啊。

“我,我是你…”

咳嗽声传来,傅亨当即噤声,傅连城打量了前厅内后,沉声:“你是嫣然的孩子。”

或许是这几个人眼底的情绪太过于怪异,安芝脸上的笑容微顿了下,之前傅大人一直追着她的姓氏过问,如今又来了个姓傅的,还直呼娘的名字。

“我娘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傅连城看着她:“我知道,十六年前你出生时,我来过宣城。”

安芝抬眸,淡淡道:“我娘是孤儿,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

傅连城一愣,大抵是没想到安芝会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安芝想要起身,一只手按住了她,她转头,沈帧轻轻摇头。

安芝眼神微闪,看向对面的三个人:“几位大人,你们忽然造访寒舍,有何要事?”

傅亨都快急死了,可父亲在,他什么都说不了,厅内安静了会儿后,随着宝珠端茶进来,打破了平宁,傅连城的神情微松:“你娘过世后,我每隔几年回来宣城看看,四年前我来时,计家还不是这样,你大哥也已经议了亲。”

安芝缓缓坐下:“三年前大哥出事,父亲也过世了。”

来的路上这些傅连城都知道了,也就四年间,计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若非年底傅亨回去说起这事,他还不知道计家出了事。

傅连城看着眼前与妹妹有着七分相似的安芝。上一回见到她,其实已经过了十来年,安芝去了宜山后,他来宣城就没再见到过她。

“我是你的舅舅。”

安芝垂眸,她想到了,千里迢迢从京城到宣城来,若是什么傅姓远亲,犯不着这么重视。

“你娘是傅家大小姐,你外祖父过去是吏部尚书,二十四年前,你娘独自出游来到金陵,与你父亲结识,之后因你外祖母不同意,便与你父亲私定终身,跟着他来到了宣城,与傅家断绝了关系,至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和傅家联系过。”

安芝微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

“你外祖母生了三个儿子,独你娘一个女儿,自小疼爱,所以她离家来到宣城后,你外祖母倍感伤心,责令傅家上下不许任何人提起你娘,也不许任何人来找她,将你娘的所有东西尽数清了。两年后,我申请调往洛州,途径宣城时得知你娘生下了你大哥,托人给她带了贺礼,但她不愿收。”

“洛州来回必经宣城,六年后我调回,那年你出生,知道她过的不错,回京后本想与你外祖母提起,但她对当年事耿耿于怀,我便只能找机会来宣城看看。”

傅连城将他前来宣城这件事守的很牢,没有告诉任何人,得知安芝出生时身体不好,他还曾为她寻过大夫送过药,但傅嫣然就是那样的性子,知道是他送来的,全部都拒收了。

后来傅嫣然过世后,傅连城还是保持着三年一趟,四年前来过后,京中忽然遇事脱不开身,原本去年就要来宣城,一拖再拖,谁想最后是通过儿子来告诉自己,计家出了这么大的事。

三年前这孩子才多大,就独自经历了这么多事。

安芝低垂着头,嘴角微扬,脸上却没多少笑意,还真是来认亲的。

第109章 不需要

前厅内安静了许久, 安芝放在桌上的手微动了下,抬起头看他们, 语气疏离:“我娘既已与傅家断绝关系, 她就不是傅家的人了,我不会跟你们去京城的。”

傅连城眼底闪过诧异, 惊讶于她洞悉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他来时的确做了这样的打算, 过去有计家在,即便是嫣然不在人世,两个孩子依旧能过得很好, 可现在计家如此, 她孤身一人, 倒不如把她接回傅家去。

傅亨憋了许久,忍不住道:“我待你会像亲妹妹一样的,祖母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她其实一直都很想念姑母。”不论是二叔还是三叔,他们都会对她好的,出门时其实祖母也知道他们此行宣城所谓何事。

“傅大人,我娘就葬在宣城外南面的宣阳湖上, 从小路上去, 能看到木屋。”安芝起身, 看着他们平静道, “你们若是想看看她, 可以过去祭拜。”

说完后安芝走出了前厅, 这回沈帧没有阻拦她。

前厅内再度安静,傅亨看了看父亲和二哥,随后看向沈帧:“这是…”

“傅大人,若非她惦念她的母亲,在您刚刚问及自己是谁时,她就已经要谢客了。”沈帧看着他们,神情温和,“若是我没猜错,当年傅家反对这门婚事的原因,除了计家是宣城人氏之外,最重要的是傅家觉得门不当户不对。”

傅连城如何会瞧不出侄女与这位公子之间的关系:“没错。”说门不当户不对其实还好听了,当时母亲见嫣然喜欢的是个商贾之子时,勃然大怒。

“京城中多权贵,傅家家世如此,伯母若是嫁与计家,不般配之外,还会惹人笑话,再加上远嫁宣城,不知其安好与否,便是有什么事都难以及时知晓,你们的诸多考虑,其实都在情理之中。”

“伯母离家后,你们断绝关系不再往来,是生气也是为颜面,无可厚非。”

“所以既已断绝关系,傅家本就看不上计家这样的经商之户,其实不必为了安芝她特意跑这一趟,她未必肯认你们。”

傅凛眉宇微动,抬举了傅家这么多,话说的这么漂亮,让傅家占尽了道理,到头来却都是在说他们不讲道理,为了些颜面之事,怕被京城的人笑话,阻挠姑姑的婚事不成,还断绝了关系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联系。

傅连城身为长辈,他也很难解释过去的一些事,更何况当年母亲的确是因为看不上计家的家世才会反对,傅家几代人在朝为官,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即便当初嫣然与傅家断绝关系,京城中说起来,也会暗中嘲笑傅家竟与宣城的商户结了亲家,嫁的还是嫡出大小姐。

须臾,傅连城微叹:“这孩子与嫣然很像。”

“安芝曾与我说起过她母亲的事,伯母她在嫁给伯父后曾生过一场病,至此之后身体就不太好,后来生了兄妹二人,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安芝从小体虚,也是因为如此,甚至有算命的断言她活不长。”沈帧坦然看着他们,“我想不止是傅家对此耿耿于怀,当年伯母对这件事亦是耿耿于怀,她知伯父的好,伤心于傅家对此的反对,伯母她离开傅家后,应该比你们任何人都心伤。”

“知知她很聪明,我能想到的,她都能想得到。”

傅连城一怔,多年来沉浮官场,素来沉着的脸上,有了变化,他一时间竟是说不出什么来。

为难的从来都不止他们,最为难的是嫣然。

前厅外,长亭回廊中有拐杖轻拄的声音,站在亭子内的安芝转过身,见他拄着拐杖有些担心:“你今天走了太多路了。”欲速则不达,他坐了六七年的轮椅,双脚肯定没能这么快恢复。

“他们要回去了,离开前会去祭拜一下伯父伯母。”

安芝扶他坐下,转头看去,长亭回廊外,傅家父子三人站在那儿,正看向她这边,傅亨满脸想亲近的意思。

安芝低声道:“我一直以为我娘是孤儿,现在回想起她当初说的那些话,其实她心中一直想着傅家。”

“你知道小的时候她最常与我们说什么吗?她说不论为官还是经商,还是平明百姓,皆是各司其职,有圣上没有百姓,不为国,有官没有商,不为富。”

“我娘那么说,其实有些过于理想化,怎么可能没有门第之见呢,深浅罢了。”饶是平民百姓间都多见这种事。

“伯母有这样的见地,十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