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皇后本想教训她两句,董昌去了后寝殿禀报高宗,来带两人进去。吴皇后也来不及交代萧碧灵两句,只能跟在她们后面,心里惴惴不安。

高宗坐在龙床上,宫人给他摆了一张小几,他刚好可以倚靠在上面。萧碧灵跪在床前,满身狼狈,高宗道:“瞧瞧你,哪有半分县主的样子?”他说完略微有些喘气,董昌连忙倒了一杯水过去:“官家,您慢点说。”

“皇上,请您重重地处罚这个王美人,她满口胡言乱语,罪不可赦!”萧碧灵大声地说道。

“她说什么了?”高宗边喝水边道,“能让你一个县主出手打人?”

王美人趴在地上,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皇帝,连大气都不敢出。萧碧灵手指着王美人自顾地说道:“这个王美人胆大包天,竟敢说我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而是个洗脚丫头生的!这怎么可能?”

高宗握杯子的手一顿,先看到站在后面的皇后明显僵了僵。他又问跪在旁边的王美人:“可有此事?”

王美人连忙说道:“臣妾是胡言乱语的,臣妾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你现在知道有罪了?区区一个美人,怎么敢如此造谣?皇上,请您一定要严惩她!”萧碧灵气愤道。

这王美人自选入宫以来,一直安分守己,平日也不是乱嚼舌根之人,怎么会毫无根据地说这番话?高宗越想越觉得蹊跷,命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王美人问话。

等出了寝殿,萧碧灵问吴皇后:“姨母,皇上是要处罚那个王美人吗?”

吴皇后看了她一眼,口气十分严厉:“你可知道自己闯祸了?为什么要跟一个美人纠缠不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吴皇后对萧碧灵一直都宠爱有加,很少有大声说话的时候。但若不是萧碧灵,王美人根本就见不到皇帝的面。皇帝生性多疑,那王美人刚刚没有急着辩解,反而遮遮掩掩的,任谁看都有问题。她只要将吴氏天生石女的事情告诉皇帝,此事其实很好求证,只要问吴氏的近身之人就能明白。这样萧昱的出身也就会被怀疑。皇上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询问她,而她只能选择说实话。

区区一个王美人,绝对没有如此心机。吴皇后知道,莫凌薇还是私自行动了。

这日傍晚,春雷阵阵,仿佛要下大雨。

萧昱一行人终于抵达都城,直接前往皇宫复命。赵韶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着壮丽的宫门,巍峨的阙楼,仿佛回到儿时在汴京的皇宫里玩耍的情景。这一砖一瓦分明那么熟悉,却又全然陌生,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进了皇宫,自有内侍引他们前往皇帝的寝宫。萧昱留在前殿等候,赵韶和赵琅前往后寝殿面见皇帝。刚才进来的时候,萧昱发现寝宫的守备是往常的几倍,有些不同寻常。

内侍也不像往常一样,为他端茶倒水,而是远远地垂头站着。

等赵韶和赵琅见了皇帝出来,两个人眼眶都有些红。董昌对赵韶说道:“皇后此时有事,不能安排郡主的住处。还请先去莫贵妃那里,她会好好安顿您的。”

董昌说完叫内侍带她去莫凌薇宫中,而赵琅则被张贤妃的宫人请走。董昌这才回头对萧昱道:“萧大人,官家要单独见您。”

皇帝的寝宫萧昱也来过几次,熟门熟路。只是此时的宫殿安静极了,外面的天空黑沉沉的,耳边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萧昱在后寝殿见到皇帝,先跪在地上行礼,还未开口,便听到皇帝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萧昱,朕问你,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你母亲根本不能生育。”

萧昱的身子一僵,缓缓抬头看向龙床上的皇帝。皇帝面色阴沉,正威严地逼视着他。

不久之后,都城里狂风骤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一队禁军冒雨从宫中小跑出来,将崇义公府团团围住。

萧俭坐在书房里,听完管家的禀报,镇定地挥手让他下去。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吴家的两个女人早晚会将事情供出去。但萧家有丹书铁券在手,又有太祖遗命,就算皇帝动了杀机,也封不住言官之口。不过萧昱肯定会被罢官,不能再统领皇城司。

他笑了笑,到底还是小看了恩平郡王和莫家这俩父女,竟然不惜将皇后牵扯进来,也要那个位置吗?他们接下来就是要对付普安郡王了吧。

萧俭起身站到床边,负手看着外面的雨势。赵家的人斗得如何翻天翻地,他都不管。只不过若是皇帝无能,最后把江山交到那样的人手里,便等同于自掘坟墓。

萧家先是包庇罪臣之后,并且隐瞒萧昱身份,欺君罔上一事,传开之后,震惊朝野。欺君原本是重罪,按理来说要杀头的。但萧家的身份特殊,一边是太祖遗命,要后世子孙善待萧家后人,言官们请愿轻罚,另一边是维护赵氏江山的大臣们认为萧家享受的特权实在太多了,应该借此机会对他们进行严厉的惩戒。

朝堂为此案而争论不休,高宗因在养病,也迟迟没有做决定。

皇后被命在自己的寝宫面壁思过,高宗身边便换了莫凌薇和张贤妃轮流照顾。

这日是张贤妃当值,她隐约觉得莫凌薇已经跟赵玖联手,特意叮嘱赵琅一定要谨言慎行,等顾行简回来再做打算。

高宗要起身,唤了张贤妃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过去扶他。他随口问道:“你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张贤妃当然不敢实话实说,只是笑道:“没有,臣妾想着翰林医官们真是妙手回春,皇上眼看着气色又好了很多,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了。”她在皇帝的身后垫了几个软枕,便要退开,高宗却拉着她的手臂道:“坐下陪朕说说话。”

张贤妃依言坐下,低垂着头,皇帝说道:“朕都听康福郡主说了。她盛赞琅儿这次在兴元府表现得十分勇敢,与金人周旋,没有丢掉大宋的脸面。你是他的母妃,觉得他可能继承大统?”

张贤妃一惊,连忙跪在龙床前面:“选谁为继任者由皇上决定,臣妾不敢多嘴。”

“你起来说话。”高宗说道。

张贤妃只能从地上爬起来,诚惶诚恐地立在旁边。

高宗看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你就一点都不为琅儿说话吗?朕近来听太多人说恩平郡王的好话,倒是没有人说琅儿好呢。”

张贤妃轻声道:“没有人为琅儿说话,是琅儿的不足。臣妾只是后宫妇人,没什么见识,储君关系到江山社稷,自然是皇上比臣妾看得更明白。”

高宗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朕其实很想听一个人的看法。只不过已经无法全然信任他了。”

张贤妃下意识觉得皇帝说的人是顾行简。这么多年,皇帝一直忌惮萧家,这是近身之人皆知的事情,偏偏顾行简的夫人是萧家之后。这次萧家犯了欺君重罪,而萧昱和夏初岚又都是那个罪女所生。若是顾行简维护萧家,便是与皇帝离心。若是不维护,萧家难逃罪责,他的夫人也无法幸免。

怎么看,都是一盘死局。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临安市舶司在侯潮门外, 每当到了春季,便是市舶司最为繁忙的时候。官员要分成几班, 去港口负责货物的抽解, 常常要忙至深夜才能归家。亥时初,夏柏青从最后一艘船上下来, 拿着笔将抽解的目数一一记录在册。

几个同僚走到他身边, 言辞中都有想要走的意思。

夏柏青抬头看了看月色,对他们说道:“剩下的我来做就可以了, 你们先走吧。”

那几个同僚千恩万谢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讨论崇义公会被如何处置的事情。事发当日萧昱便被革职, 押回崇义公府。现在崇义公府被禁军团团围住, 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络。而皇城司已经由李秉成接管, 昨日皇帝下令搜查相府,引得百官人人自危,纷纷撇清与顾行简的关系。

夏柏青等他们都走远了, 将册子塞入怀中,仔细看了看四周, 再一次上船。他将盖着货物的油布掀开,拍了拍其中的一个箱子,三响过后, 箱子从里面打开,先出来一个人,然后又去扶箱子里的两个。

“你们没事吧?”夏柏青低声问道。

顾行简对夏柏青点了点头,夏柏青将早就准备好的下等官吏绿袍抱给他们, 要他们换上,然后一起离开了港口。

夏柏青为了办公方便,又将原来在候潮门外的院子租下来,这里有很多瓦舍勾栏,鱼龙混杂,反而不怎么惹人注意。等回到家中,柳氏连忙将大门栓紧,请他们到屋内说话。

进屋之后,顾行简朝二人拜道:“连累三叔和三婶为我涉险了。”

夏柏青连忙扶着他的手肘道:“莫要见外。只是我不懂,皇上为何会下令搜查相府?就算崇义公有欺君的行为,也与你无关吧?”

顾行简扯了下嘴角:“应该与崇义公的事情无关,而是关于此次兴元府一行。皇上本来就忌惮萧家,萧家犯了欺君之罪,岚岚又是那样的身份,所以皇上也不再信任我了。”

“你的意思是,皇上会罢免你?”夏柏青皱眉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皇城司搜查相府一定会拿到证据,从而劝说皇上罢相。只有我不在中枢之位,他们才可以放开手脚。所以我才不能直接回都城,而要从水路迂回。他们以为我对都城的变故全然不知,忙着在路上围堵我,故而不会在意水路。”

顾行简的口气平静,但等他说完,屋中的人都沉默不语。英国公北征的时候顾行简就被皇帝停官,但那一次皇帝存了几分维护之意。但这次是被罢相,君臣之间离心,恐怕再难复起。何况顾行简当政时在朝中树敌不少,那些人肯定会趁机落井下石,巴不得他不能翻身。

权势这个东西,想要聚拢在手上的时候,往往要耗费数年钻营。而丧失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而这世上最难掌控的,不是权势,而是人心。

顾行简看到屋中几人的脸色,语气轻松道:“还没有到最后,大家不用如此沮丧。三叔,这个孩子是重要人证,还请你代为照看。”他回头看了眼陈江流,陈江流上前对夏柏青行礼。

柳氏说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相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亥时末,皇帝的寝宫里内侍们正在熄灯,前殿逐渐陷入一片黑暗中。

而后寝殿里,高宗仍未睡,手里拿着李秉成带皇城司搜回的证据,还有朝官弹劾顾行简的折子,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这里面有顾行简跟金国往来的信件,还有他授意各级官员操纵几桩案件的审理和判决。原临安市舶司市舶使吴志远就是被他定为流徙之罪。

高宗忽然将东西尽数掷于地上,因为太过用力,而喘息不已。

董昌连忙叫内侍将东西捡起来,过去顺着皇帝的胸口:“官家,您这身子刚好了一些,可千万不能动怒啊!”

“是朕错信了他!一个宰相,竟敢凌驾于皇权和律法之上,岂有此理!”

皇帝震怒,殿内年纪小、位分低的内侍们都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高宗躺回床上,看着帐顶,良久不语,董昌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高宗忽然说道:“你去将当值的翰林学士找来,朕要拟旨废相。”

董昌闻言一惊,连忙说道:“官家,您可想好了?废相可不是小事,相爷执政多年,劳苦功高。金国那边也无法交代啊。”

“朕难道还怕了金人不成?已经没有什么相爷了。”高宗闭着眼睛,口气坚决,“去吧。”

董昌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此刻不是进言的最佳时期,他再说什么,只会引起皇帝猜忌,只能吩咐人去请翰林学士来拟旨。他知道皇帝一方面畏金人如虎,另一方面又痛恨暗地与金人勾结的大臣。而且人在病中,性情也难免变得古怪多疑。

他私下问过韦从,皇帝得的是风痹之症。现在的病情并不是趋于稳定了,而是随时都会有复发的危险。当他再次倒下的时候,恐怕就是大限之时。因此他们都格外小心地侍奉。

禁中连夜发出一道圣旨到了门下省,张咏刚好当值。他看到圣旨中的内容之后,大惊失色,随即猜想到是昨日皇城司搜查相府有了结果。门下省诸官员对诏书的内容议论纷纷,只有张咏沉默不语。他十分清楚顾行简的为人,断不可能做出勾结金国之事,门下省也的确有封驳之权,可以封还诏书。

但此刻皇帝盛怒,朝中的大权已然被莫怀琮等人把持,强出头只会成为他们下一个攻击的目标。

侍中问他:“给事中,这道圣旨你怎么看?”

张咏记得有一次跟顾行简下棋时,顾行简便笑他每一粒棋子都想保全,反而难以着手于全局,顾此失彼。当舍则舍,才是真正的保全。

他对侍中说道:“没有问题。”

其他官员顿时用形形色色的目光看向他。都知道他素日与顾行简交好,没想到顾行简出事,他却一句话都不为顾行简说,何其凉薄。

天亮之后,门下省审议通过的诏书便发往三省六部,废相的事传遍整个都城,朝堂震动。顾行简执政中书以来,一直以各种手段排除异己,强势地推行政令。因为皇帝在背后支持,纵然朝臣私底下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

如今皇帝亲自下旨罢相,很多人便开始上书痛陈顾行简的种种罪行,一时达到数十封之多。

高宗看到内侍搬来的奏折,只冷冷道:“看来这个宰相早就不得人心了。不看,朕一封也不看!”

莫凌薇正在试汤药的温度,不动声色地坐在皇帝身边,说道:“皇上莫要为这些事气坏身子。如今安心养病最重要。”

高宗点了点头,等喝完汤药,对莫凌薇说道:“忙了一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莫凌薇摇头道:“等贤妃姐姐来了,臣妾再回去。臣妾多陪皇上一会儿不好吗?”

高宗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这个时候,董昌进来禀报:“官家,普安郡王求见。”

“宣他进来。”高宗说道。最近两位郡王天天都要来请安,赵玖每次都说上很多话,关于朝政的或是闲话家常。赵琅则沉默寡言,很多时候只是在旁边坐着,高宗问一句他才答一句。宫人都说普安郡王拙于言辞,天生愚钝。

赵琅进来之后,直接跪在地上。高宗道:“你这是干什么?”

“儿臣要为顾相说两句话,希望父皇能收回废相的旨意。”

高宗脸色一变,当即斥道:“岂有此理,你当朕的圣旨是儿戏吗!”

在场所有人连忙跪在地上,齐呼“皇上息怒”。现在谁还敢在皇帝面前提“顾行简”这三个字?更别提为他求情了。董昌连忙说道:“官家,殿下只是一时昏了头,小的这就带他出去…”

赵琅却大声说道:“儿臣没有昏头,而是十分清醒。不瞒父皇,在成州见到顾相以前,儿臣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因此无法全然相信他。可是经过成州的事情以后,儿臣知道他内心的坚持和原则,儿臣愿以性命担保,他是绝对不可能勾结金人的!他为了救不成器的儿臣甘愿舍下自己身怀六甲的夫人,为了将康福郡主送回朝甚至不惜与金人撕破脸。还有成州那些将铜钱换给金人的百姓,因为迫于生计才触犯刑律,顾相为他们想好了生路并四处奔走。这些都是儿臣亲眼所见,他绝不是诏书上所说的那样。”

高宗看着赵琅,他从来没有听过赵琅在他面前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这个儿子并不是拙于言辞,也不是天生鲁钝,他只是性情耿直,不愿做争宠谄媚之事,更不愿违背自己的内心。

“你的意思是朕错了?”高宗皱眉问道。

殿上的气氛一下凝重起来,除了赵琅之外,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从古至今,谁敢说皇帝是错的?哪怕事实证明他真是错的,他也绝不会承认。

莫凌薇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坐在皇帝的身边,开口道:“殿下看看那边堆积成山的奏折,都是弹劾顾行简的。皇上做出废相的决定,也是因为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您为他说话,可考虑过皇上的心情?”

赵琅抬头看向高宗,缓缓地说道:“父皇,这么多年,顾相为国殚精竭虑,是您的左膀右臂,他提出的每一道政令,做出的每个决定,您比任何人都清楚。难道您连自己的手臂都不相信了吗?若这些人只是因为顾相支持儿臣便如此中伤他,儿臣愿意放弃继承皇位。国家可以没有儿臣,但是不能没有顾相。”

莫凌薇一下站了起来:“殿下,您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赵琅,你放肆!”高宗越听越气,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几案,然后只觉得胸膛麻痹,用手捂着胸口,忽然仰头倒在了榻上。

“皇上!”莫凌薇惊叫出声,大殿顿时乱做一团。

赵琅也有些愣怔,母妃不是说父皇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吗?直到莫凌薇叫内侍将他强行请出去,他还如坠云雾之中。

张贤妃赶到皇帝寝宫的时候,宫中早就已经戒严。今日当值的翰林医官几乎尽数在此,一部分在前殿商议,一部分在后殿看诊,气氛十分压抑紧张。

赵琅跪在地上,神情迷茫。

张贤妃道:“琅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宫人说皇上是被你气的?”

“儿臣只是为顾相说了两句话,未有气父皇之意。”赵琅如实说道。

张贤妃低声道:“我叫你这几日谨言慎行,你为何不听?他们就等着抓你的错处,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母妃,难道儿臣为了明哲保身,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冤枉顾相吗?他说不定直到此刻还在为利州路的百姓而忙碌奔走。若他被罢官,那些百姓的希望岂非落空?儿臣做不到袖手旁观。”赵琅目视前方说道。

张贤妃多少知道他的性子,现在怪他也没有用,便转而问殿上的一个医官:“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那医官摇了摇头,面容沉重:“韦大人等几位医官在内,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但恐怕不容乐观。”

张贤妃在殿上焦急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望向通往后寝殿的小门。那里现在由禁军守着,不许人出入,她希望董昌能出来说句话。前日她照顾皇上的时候,明明已经好了许多,都能下地行走了。怎么被赵琅三言两语给激成这样?

“父皇!”外面传来一声,赵玖跌跌撞撞地进来了。他也顾不上向张贤妃行礼,焦急地向翰林医官询问皇帝的情况。得不到明确的答复,他又走向跪在殿上的赵琅,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是你把父皇气成这样的!”

赵琅没有说话,赵玖贴近他道:“父皇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张贤妃连忙命宫人将兄弟二人分开, 赵玖还欲动手,张贤妃说道:“恩平郡王, 现在不是怪琅儿的时候。皇上在里面情况未明, 你们兄弟在这里大打出手合适吗?”

赵玖闻言整理了下衣襟,径自走到一旁去了。

张贤妃拉着赵玖坐下, 喃喃说道:“希望你的父皇没事, 否则…”

赵琅皱了皱眉头,看到赵玖正在跟御医说话。而医官们的态度十分恭敬, 赵玖的气势已经俨然是未来的储君。

入夜之后,韦从才到前殿来。莫凌薇和董昌跟在他的后面, 几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张贤妃早已等得十分焦急, 起身问道:“韦医官, 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韦从道:“皇上还在昏迷之中,不知何时会醒。就算醒了,恐怕也无法说话或者行动。臣等已经尽力了…”

张贤妃听完, 震惊得倒退一步,几乎站不稳, 幸好被赵琅扶住。明明前两日还好好的人,怎么忽然间变成这样了?她对皇帝并没有很深的情感,但到底是夫妻一场, 一时承受不住,靠到赵琅的怀里流泪。

赵玖直直地跪在地上,一边痛哭,一边说自己不孝。在场的医官和内侍听了, 都十分动容。

消息很快传到了宫外,几个重臣都连夜进宫来探视。

皇帝需要静养,他们都不敢呆太久便出来了。莫怀琮的眼眶红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对众人说道:“皇上如今这般,我等身为臣子,亦痛心疾首。但国不可一日无主,应该尽快商议由一位皇子监理国政。”

监理国政,是在君王无法临朝或者御驾亲征的情况下,皇太子的职责。几位大臣纷纷推举恩平郡王。因为他们听闻普安郡王御前顶撞,才致使皇帝病重,这是不忠不孝的表现。

赵琅看他们众口一词,冷冷地站着。他根本就没想过当皇帝,朝臣支持谁他也不在乎。可若让赵玖掌权,顾行简恐怕再也回不来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至少应该争取一下。

“连翰林医官都说不出父皇的病因,几位大人为何一股脑地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父皇病倒之前并未册立皇太子,难道皇位的继任者是由几位大人来选定的吗?”

枢密使蒋堂点头说道:“殿下说得有理。皇上没有留下册立皇太子的诏书,就算要请一位殿下监国,也得重臣们聚齐商议,不可如此草率决定。”

莫怀琮又问英国公的意思,英国公看了他一眼,也沉声说道:“使相说得没错。立储非儿戏,自古皇位继承人都是由皇上指定,我等不可越权。此事需从长计议。”

这两位都发了话,其它的大臣们便不敢再说什么。

莫凌薇一边擦眼泪,一边看了董昌一眼。董昌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想到刚才莫凌薇将他单独叫到一旁说的那番话。

“阿翁服侍皇上日久,劳苦功高,应该最知道皇上的心意。如今皇上病重,正是我们为国效力的时候。您应该知道皇上留有一道册立皇太子的诏书吧?只要您将它公之于众,可保您平安离宫,安享晚年。”

皇帝是忽然病倒的,根本就没有留下诏书。莫凌薇的意思是要他伪造诏书,否则便有性命之忧。董昌这半生跟着皇帝,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如今宫中和朝中是什么局势,他再清楚不过了。

董昌上前走到人群之中,清了嗓子说道:“其实官家留了一道诏书。还吩咐小的,若有不测,要在朝臣面前宣读。今日天色已晚,还请使相和副相召集在都城中的五品官员,明日辰时到寝宫前集合,小的当众宣读。”

众人纷纷怔住,没想到皇帝真的留有诏书。英国公的手背在身后,问道:“皇上的诏书到底立哪位皇子为太子?既然有诏书,为何现在不拿出来?”

董昌低头,整张脸沉在阴影里,只是拜道:“官家交代过这道诏书一定要当众宣读。明日几位大人就知道了。”

董昌是天子近侍,跟从皇帝多年,在宫中德高望重。几位大臣虽有疑惑,但也没再说什么,陆续从皇帝的寝宫离开。

夜色浓稠,升起一层灰蒙蒙的雾,连沿途的石灯都照不清地上的影子。

“国公爷!”莫怀琮追上陆世泽,亲自从内侍手里接过宫灯,说道,“这里到前朝了,我跟英国公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那内侍看到丽正门就在咫尺,便行礼回去了。

陆世泽看向莫怀琮,忽然发问:“皇上根本就没有留下诏书,是你们胁迫董昌的,是不是?”

莫怀琮笑了笑:“国公爷在胡说什么?都知是皇上身边的人,我们如何胁迫得了?”

陆世泽一下子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到宫墙底下无人的地方,低声道:“你几时变成这样了?你可知道伪造诏书,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你一世英名,半辈子争来的身份地位,就不怕毁于一旦?”

莫怀琮表情一僵,随即推开陆世泽的手说道:“我争了半辈子,到头来被顾行简压着,始终就差一步位极人臣。当初我要招他为婿,他如何都不肯,宁愿吃尽苦头,比旁人走更多的弯路。可短短十年时间,他就爬到我的头上去了!而且他最后娶了一个商户女,当着所有人重重打了我一记耳光!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当初拒绝我是多么愚蠢!”

陆世泽摇了摇头,他从来都不知道莫怀琮的心思。原来他一开始就是冲着顾行简去的,而自己无意识之间,竟然做了他的帮凶。

“您在怕什么?明日等董昌宣布了诏书,恩平郡王就是皇太子了,不久便会登基。而我辅助新皇有功,定能得到宰相之位,还有何人能够治我的罪?国公爷,皇上永远都不可能再醒过来了!”莫怀琮的脸有些狰狞,目光中透露出一种对权欲的疯狂。他平日伪装得极好,此刻才暴露出本性。这是一个为了权势地位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如同豺狼虎豹。

陆世泽眉头紧锁,手在袖中握紧成拳。他竟然一直与这样的人为伍。

莫怀琮看着陆世泽道:“明日的事,还需要国公爷来出力。届时朝官都聚集在寝宫前面,国公爷掌控禁军,封锁宫门,以防生变。顾行简还未抓到,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等事成之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我。”

陆世泽甩袖道:“我不可能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国公爷可要想清楚了。于您而言不过是尽绵薄之力,您做与不做,结果都不会改变。而国公府今后的命运可是都握在您手里呢。若不是你我姻亲的关系,我也不会在这里苦口婆心地劝您。李秉成将军抢着立功,我还是向恩平郡王推荐了您。总之,您好好想想吧。”莫怀琮哼笑了一声,拍了拍陆世泽的手臂,提着宫灯自顾离去了。

陆世泽又独自在夜色中站了很久,最后重重一拳砸在宫墙上,才大步走出宫门。

他回到府中,夜已经很深了。许氏和陆彦远还在前堂坐着,等他回来。陆彦远看见他,连忙问道:“父亲,皇上的病怎么样了?”

陆世泽颓然地坐下来,对许氏说道:“去将我的金甲找来。”

许氏怔了怔:“您要金甲干什么?现在又不是打仗的时候…”

“叫你去就去!不要多言。”陆世泽不耐地说道。

许氏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低头应是,连忙离开前堂去找金甲了。这套金甲是皇上所赐,北征之后一直供在书房里,除非上战场,否则陆世泽是不会请出来的。陆世泽对陆彦远说道:“明日我要进宫,你就呆在府中,哪里也不要去。”

“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否有危险?您说出来,儿子可以帮您。”陆彦远着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