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流泪了,只是这一次眼泪噙在眼眶里却不敢掉落下来。郑楚滨的脸色阴冷而深沉,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怜悯和同情。俞芳菲毫不怀疑他会在过后的几秒钟里一枪打爆自己的头。她终于在内心放声地大吼道:“该死的王八蛋,他妈的怎么还不来!”

那个王八蛋骗得自己跟他合作,他明明说要对付纪宁的,可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他想临阵脱逃,留自己在这里当炮灰?

就在俞芳菲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命运的时候,那个害她落到如此境地的男人终于如约出现了。仓库的门被人从外面野蛮地推开,重重地撞到了墙上,咣地一声巨响吸引了屋里两人的注意,郑楚滨端着枪身子微微一转,就看到一个跟自己长得有七成像的年轻男子押着纪宁走了进来。

他的弟弟,和他有一半血缘关系的那个男人,他找了三年的冷血动物,终于以真面目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纪宁被他拖着走了起来,还没站稳就被扔到了地上。她摔倒的那一刻郑楚滨的心不由揪了起来,为她担心,更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忧心。早在他发现俞芳菲是骗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纪宁必定凶多吉少。这个人从前就敢拿她来对付自己,到了此刻自然是不会手软。他终究还是大意了,而这失误无疑是致命的。

纪宁趴在地上浑身发软,一时有些站不起来。她抬头看到了郑楚滨,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再看到俞芳菲,她的表情就更迷茫了。那个将她绑来的男人蹲□来,也学郑楚滨拔枪在手里,拿枪管将纪宁的下巴微微抬起,笑得一脸和善:“不好意思纪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纪宁这才看清这人的脸,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应该就是郑楚滨曾经提起过的弟弟了,也就是三年前丽晶酒店谋杀案的真凶。仔细看看这两人的眉眼确实很像,应该都随了他们的父亲。难怪自己三年前会将他错认为郑楚滨。

两兄弟,穿同样的衣服,只是擦肩而过的匆匆一瞥,确实很容易认错。除了那只手表没办法短时间内复制外,其他的他都想到了。不得不说这人很具有犯罪天分,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纪宁尽管浑身酸痛,但还想在俞芳菲面前保有最后的自尊。那冰冷的枪管在她的下巴下摩挲,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用平静的声音道:“三年不见,您还好吧。”

她的语气越尊敬,表现的讽刺就越大,在场每个人都听出来了。

郑楚滨的弟弟自然也听出来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依旧笑咪咪的样子:“哪里是三年,我们前几个月刚见过。记得那天晚上我开车想要撞死你吗?或者换一天,我打晕你给你绑上炸弹的那一天。其实纪小姐,你命真的挺大,这么着都没要了你的命,太可惜了。”

果然是他,郑楚滨的分析居然一点没错儿。纪宁不由望了他一眼,想要表现出几分敬佩,但想想还是算了。现在这个时刻,显然不适合他们两人眉目传情。

可是有一点纪宁想不通,他既然想杀自己,为什么三年之后才动手?过去的三年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动手?明明那时候他更好下手,没有郑楚滨的保护,杀一个纪宁简直太简单了。

这个问题萦绕在纪宁的耳边,以至于那人的枪什么移走她都没发现。直到她感觉到身边的人站了起来,开始撇开她与郑楚滨对话。

“好久不见,大哥。”

郑楚滨把枪从俞芳菲的脑袋上收了回来,冲对方露出一个克制的微笑:“这话说错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不知先生贵姓?”

那人的脸色略微沉了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竟礼貌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忘了说了,我姓姜,单名一个锐字。大哥,我记得你以前也姓姜吧。”

64

郑楚滨的生父姓姜,他从前确实有个姓姜的名字。

只是那个名字很久以前就不用了,他也曾刻意地将它忘掉。直到此刻姜锐问起,他才重新想起来。郑楚滨从前叫姜琰,带火的名字。现在他的名字带水,两个名字似乎有点相克。

听到对方一口一个“大哥”地叫着,郑楚滨尽管心里不爽,面上依旧没有变色。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姜锐,但眼角的余光却时时注意着纪宁。看到她晃晃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靠在了一排汽水上喘气,郑楚滨的心才放下了半颗。

但他很快就明白,现在放松显然太早了。搞不好今天他们都得死在这里。早在上来时郑楚滨就观察过四周的地形。从这里出去只有一条通往一层的楼梯。目前姜锐带着纪宁堵在门口,自己和俞芳菲处于比较里面的位置,如何从这里转移到门口,同时要将纪宁带走,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而姜锐也不是傻瓜,郑楚滨有多少本事他心知肚明。当初算得那么精准,本以为可以把他炸得粉身碎骨,没想到竟让他躲进了冷冻室,最后全身而退。今天的情况看起来他胜算较大,但依旧不能掉已轻心。

于是他微一扬头,冲郑楚滨道:“把枪扔了。”

这个要求在情理之中,郑楚滨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把枪往旁边一扔。他还是留了一手,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把枪扔到姜锐脚边。自己没有武器不要紧,但绝对不能给对手送武器。

姜锐看了一眼那把扔在墙角的手枪,冷笑了两声撇撇嘴:“大哥,你说这会儿我要是给你一颗子弹,情况会怎么样?”

“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所想的吗?怎么事到临头,反而不敢动了?”

姜锐还没说什么,沉默了很久的俞芳菲突然跳了起来:“杀了他,快杀了他!”她两眼通红五官扭曲,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如果说刚才她对郑楚滨还存有一思不舍的话,那么现在看到纪宁,她整个人已经彻底疯了。

她冲姜锐大吼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朝纪宁扑了过去,那瘦而长的十指像是妖精的利刃,准备将纪宁整个儿撕成碎片。但她只跑出去了没几步,就被郑楚滨拎住后衣领,整个人呈一个完整的抛物线,重重地摔到了一堆汽水罐上。

俞芳菲发出一声闷哼,竟一下子晕了过去。门口一个女生突然大叫了一声冲了进来,扑到俞芳菲身上死命地摇她:“芳姐,芳姐!”

是蒋琳!她居然跟来了。纪宁表示无比的诧异。在看到俞芳菲后纪宁就明白了过来,蒋琳来找自己认错不过是一场戏。她跟着俞芳菲时间久了,演技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装得那么老实巴交的,自己竟着了她的道儿。

那几个所谓的来抓她的大汉,估计也是障眼法,用来调开那两个黑超,好让蒋琳将她带到僻静的地方,再一针扎晕她。

真没想到俞芳菲竟堕落到这种地步,为了除掉自己不惜与姜锐这样的疯子合作。不过看她刚才的表现,纪宁倒觉得她比姜锐疯得更彻底一些。

令她意外的是蒋琳的表现,她似乎真的是个尽职的助理,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没有想着逃跑,反倒成了唯一一个关心俞芳菲死活的人。这世上明明有在意你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你却非要揪着不在意你的人作到底,这样真的有意思吗?

纪宁望着地上失去知觉的俞芳菲,再次感觉到了她那种深入骨髓的偏执。她就是靠着这种偏执生生逼疯了自己的姐姐,现在不惜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纪宁慢慢地握紧双拳,身体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一想到死她还是有几分畏惧的,想到年迈的父亲,还未痊愈的姐姐,最后就是肚子里这个才开始的小生命。她有些担心刚才那一摔伤到了他,只能无助地摸着小腹,祈祷上苍保佑。

那边姜锐还在跟郑楚滨算账:“同样是姜同邦的儿子,你是高高在上人人尊敬的郑家二公子。我呢,我是什么,一个j□j的儿子,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瞧不起。你说这世界还有公平可言吗?”

“确实不公平。”郑楚滨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看上去镇定得如同一尊雕像。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只照亮了他半边的脸庞,更显得他五官深邃眉目分明,高大冷峻得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他慢悠悠地说着话,一点儿不像面临生死关头:“明明是我一个人的父亲,却要被你分去一半。明明是我母亲一个人的丈夫,却要被你母亲分去一半。这个世界确实不公平。”

“呵呵,是啊,所以我跟我妈都遭了报应。我从小被她当狗养,有钱的时候给我点吃的,没钱的时候就把我踢到一边。我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她死的时候一定很后悔,当初怎么没让野狗把我吃了。”

一提到母亲的死,姜锐的脸上就显出无比得意的神情,仿佛那是他精心打造的一个杰作,是他人生最巅峰的里程碑。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抱歉与反思,反倒有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姿态。

“就因为她没照顾好你,你就要杀了她?”

“你根本不会明白这种感受!”姜锐突然失控大吼起来,原本略带笑意的脸变得扭曲可怖。他在仓库里来回地走着,就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懂个屁!你过过我这样的生活吗,你尝过我吃的苦吗?那个贱女人除了卖肉就是喝酒,拿我赚的钱去买粉抽。哪天我要是没拿回钱来,她可以从天黑骂到天亮。这种女人也配当妈吗?她死了我才高兴,我告诉你,掐死她的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我看她在我手里慢慢咽气,两只手不停地挣扎着,最后一动也不动。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真他妈比跟十个女人做/爱还要爽。你不会懂,你永远不会懂。”

与对方的狂暴相比,郑楚滨坦然地有些格格不入。他想了想,皱起眉头道:“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你把杀人的罪行嫁祸给我,绑架纪宁把我引过去想要炸死我。如今又跟俞芳菲合作把我骗来,好陪你一起下地狱。”

姜锐扭曲的笑容一直在纪宁面前晃来晃去。他那种可怕的心理完全吓到了纪宁,一个亲手杀死母亲的男人,他的心理要变态到什么程度。纪宁毫不怀疑,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精神病人,随时会突然开枪将在场所有的人都扫射而死。

他端着枪在面前走来走去,脚步有些踉跄,时不时还扭扭脖子翻个白眼。听了郑楚滨的话后,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管是谁造成的,你都得死。我就是受不了你过得比我好。我要是有你这么幸运,今天我也可以人模狗样地活着,被一群人追捧着吹嘘着,天天喝美酒品佳肴,活得比谁都滋润。可我命不好,过不了这样的日子。所以我也不能看你过再过这种生活,让你跟这个女人双宿双栖。我真受不了,我一时一刻也看不得这种事情,你们两个都得死,死得透透的才好。”

他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咬字特别重,听上去有些渗人。纪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却还是强压下心头的恐惧,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为什么非要杀我,因为三年前我撞见了你?可过去的三年你为什么不杀我,非要等到现在?”

姜锐回过头来,一下子笑得跟孩子般高兴。他对纪宁倒很客气,维持着仅有的风度,既不打她也不骂她,说话的语气也比对郑楚滨好很多:“真是个好学的姑娘,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好奇心重。”

“反正我也要死了,你就当做个好事,解答一下我的疑问吧。”

“这个嘛,其实也不难嘛。三年前你一口咬定是郑楚滨杀了我妈。这多好,多和谐,你就该咬着他不放,一直到送他进监狱为止。可惜,你的战斗力实在太弱,没把他搞进去倒也算了,怎么最后自己也跌进他怀里了。所以我总说,女人都成不了大事,为情所困的时候就什么都不顾了。纪小姐,你别忘了,你当初可是一口咬定他是杀人凶手的。怎么三年后突然就翻脸了,改口改得可真快啊。这可不太好,我不高兴,很不高兴。你这要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把矛头指向我,这可大大的不妙。再说我也见不得你这轻骨头的样子,前一刻还指着他大骂凶手,后一刻就跟他眉来眼去了。既然你对他这么重要,那怎么着也得共赴黄泉不是,我哪舍得你们俩分开哪。”

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偶尔还透出点京片子的味道来的,听着像在说相声,可字字句句都透着杀气。一个人笑咪咪的,手里却拿把刀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这种感觉真是太违和了。

但他话里明显透露出了一个讯息,他知道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打消了对郑楚滨的怀疑,知道自己突然想起了什么。联想之前他能在订婚礼当天轻松进入酒店,他可以拿到萧燕妮的手机,还能安排妥当把自己骗去三楼的小厨房。

郑楚滨跟她分析过,姜锐在酒店内部一定有内应。事到临头,纪宁再次想起了这个问题,即刻脱口而出:“你对我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姜锐脸上立马显现出得意的神色:“这么想知道?不如动动脑子,想想身边的那些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教你吧,纪小姐。”

纪宁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脑子里飞快地将身边的人一一扫过,正在思索关头,头顶上却响起了巨大的马达声。破烂的窗帘被一阵狂风卷起,吹起了满地的碎纸屑。

楼下大喇叭的声音伴随而来,香港警察特有的喊话声充斥进了耳朵里:“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快放下武器投降!”

65

警察的喊话声响起的同时,郑楚滨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纪宁只觉得身边带起了一阵风,一个人影闪现,紧接着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转了一个圈,眼前的景物瞬间变换,成了一排排摞过头顶的箱子。

郑楚滨出手极快,三两步冲过来搂着纪宁躲进了成排的饮料箱后面,顺脚还踢掉了姜锐手中的枪。黑色的手枪在空中飞了半圈,砸碎了一块玻璃,直接掉到了楼底下。

姜锐愣了半秒,冲过去想要夺枪,郑楚滨拔出腰间另一把格洛克,毫不留神对着姜锐就是一枪。姜锐眼明手快,就地打了个滚儿,也滚进了另一排箱子后面。

震耳的枪响在屋里炸开,纪宁心一凛,立马听到蒋琳不受控制的尖叫声。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纪宁靠在箱子上直喘气,心跳快得几乎要在胸腔炸开。她撇头扫了郑楚滨一眼,发现对方气场淡定神色平静,完全不像是开枪杀人的模样。

屋子的另外半边蒋琳正在经受生死的考验。姜锐手上没了枪,直接抓了蒋琳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想拿她当人质。蒋琳只有一腔对俞芳菲的忠心,本质上还是个胆小的姑娘,被人掐住喉咙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当初被严易中挟持的情景,不禁泪流满面,整个人抖得如筛糠。

外面警察还在那里喊个不停,直升机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姜锐有些红了眼,扯着蒋琳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左右寻找可以当武器的东西,一转头就看见了郑楚滨刚才扔掉的那把枪。

不顾蒋琳撕心裂肺地哭喊,姜锐连打了几个滚,一把夺过那把枪,然后将枪抵在了蒋琳的脑门上,冲着窗外直升机上的狙击手怒吼:“别乱动,我有人质!”

他的声音被马达完全淹没,除了屋里的几个人谁也没听清。但狙击手看得很清楚,姜锐一手拿着枪,一手押着人质,一副准备拼命的样子。狙击手马上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下面的上级,等待新的指示。

姜锐忙着与警察对峙的时候,郑楚滨也没闲着。他趁乱把纪宁扑到一边,暂时躲过了姜锐的攻击。两人与死神擦肩而过,再见面时不免有些感慨。纪宁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要往下掉,郑楚滨却开始脱外衣。

纪宁以为他脱衣是为了给自己穿,正准备拦着他,却一眼瞧见了郑楚滨大衣里面的那件防弹背心。

“你…”

“别说话,脱外套。”郑楚滨压低嗓子,在她的唇边吻了一下,手里一直没停,脱了外套后又解下了防弹背心,顺手把纪宁的外套脱了下来,直接将背心套在了她身上。随后又替她穿上外套,自己则直接卷起衬衣袖子,一副准备出去跟人火拼的模样。

纪宁死死拉着他的衣袖,刚想要开口,郑楚滨就回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纪宁把嘴一闭,看着郑楚滨修长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摒神细听屋里的动静。

姜锐似乎也在蛰伏等待,半天都没有动静。整个仓库除了外面忽远忽近的引擎声外,再听不到任何响声。连方才吵闹不休的蒋琳,也在枪口的威逼下住了嘴,变得异常安静。

郑楚滨身体紧贴在箱子上,目测从现在这个位置到门口大约有五六米的距离。如果只是他自己的话,想要逃出去简直太容易了。可现在身边还有个纪宁,纪宁还有着身孕。郑楚滨低头看了她一眼,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趁姜锐还在跟警察周旋,郑楚滨抬手示意纪宁跟着自己,握紧的拳头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头,紧接着第二根,在第三根手指伸出的同时,他一把扯住纪宁,两人以同样的步调快速向门口冲去,同时举枪向姜锐所在的方向连开数枪。

子弹在空中乱弹,击起无数火花。姜锐听到枪声后反应过来,也举枪回击。郑楚滨紧紧将纪宁护在身后,看准了时机一枪打在姜锐脑袋边上的一罐汽水上。罐身瞬间炸开,透明的淡绿色液体喷了出来,炸了姜锐一脸。他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再睁眼的时候郑楚滨和纪宁都已经不见了。

旁边蒋琳又开始哭闹不休,像个坏掉了的人偶娃娃,浑身抽搐尖叫连连。姜锐实在心烦不已,抬手给了她后脖子一下,世界总算清静了下来。

一想到逃走的那两个,姜锐气得咬牙,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嘴里大骂道:“王八蛋,老子今天跟你们拼了!”

纪宁当时正跟着郑楚滨没头苍蝇似地往外跑,不知怎的心里突然一凛,一股难受的感觉涌上心头。郑楚滨拉着她靠在墙角根,低声问道:“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纪宁勉强回了他一个笑容,“我们现在怎么办?”

郑楚滨扯着她就往楼下冲,如果能下到底层,应该会有警察保护。但他们只跑了几步就退了回来。姜锐还是留了一手,在通往底楼的某一层的楼梯口装有一扇防盗门,郑楚滨上来的时候那门还是敞开的,但这会儿却已经让人锁了起来。他本想开枪将锁打断,可姜锐在上头绑了烈性炸药,只要他一开枪,他和纪宁马上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连尸体都找不全乎。

确实够狠。这完全是一副准备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了。郑楚滨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迅速转换方向,趁着姜锐还没冲出仓库前,拉着纪宁直往顶楼冲去。他上来之前观察过地形,这楼的左边有一栋略微低一些的商用楼,如果能从屋顶跳过去的话。

想到这里,郑楚滨看了眼纪宁,瞬间否决了这个想法。太危险,他自然是无所谓,没有绳索在两栋楼间来回也不是问题。但纪宁不行,她这样的身子骨…

郑楚滨边跑边思索逃生问题,冷不防耳朵后面响起一记枪声,子弹擦着他的耳朵在旁边的墙上炸开。他立马将纪宁搂进怀里,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下手里连开数枪,将才冒头的姜锐又打得缩了回去。

纪宁已经顾不上害怕,在郑楚滨的搀扶下三步并做两步上了顶楼。郑楚滨冲她吼了一声“快跑”,转身去关天台的铁门。他利索得将锁扣住,转眼就看到水箱下面放着几个废弃的旧桶,于是便将它们推了过来,死死地抵住门口。

那些桶里还残留着一些汽油渣,郑楚滨一面冲纪宁跑去,一面转身冲几个桶连开数枪。子弹带出的火花将油渣点燃,油桶瞬间烧灼了起来,爆发出灼灼的火光。

纪宁听到姜锐在外面砸门,似乎还有尖叫怒骂的声音。她踉跄着跑到栏杆边,望着底下几十米的深渊发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现在该怎么办?

纪宁发呆的当口郑楚滨已经去找了绳索过来。他将绳子在手里拉了拉,发现强度还可以,便直接将它们绑在了纪宁的腰间。他在部队的时候逃生训练一向成绩优异,三两下就打了个漂亮又结实的滑结,一头攥在自己手里,推了纪宁一把:“快下去,我拉着你。”

纪宁简直要疯了,这么高的地方她怎么下得去。再说这绳子看着也不长,也不够把她放到底下吧。这要是吊在半空中,摔下去只会死得更惨。

“不不,我不行…”

“你可以!”郑楚滨依旧维持着少有的冷静,只是声音明显提高了几分,“我会拉着绳子,慢慢放你下去。从这边下去两层,你拿着这个,到时候看到窗户就砸碎了跳进去,然后从楼梯逃跑。底下都是警察,你会没事的。”

他一面说,一面将一截断掉的废钢条塞进纪宁手里。纪宁却立马抓住了他的手,紧张地声音都变调了:“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有办法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别骗我,你想一个人送死是不是!你想让我当寡妇吗?”

纪宁一下子变得失控起来,一直没有掉过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她死死地攥着郑楚滨的手,指甲不自觉地陷进子对方的皮肉里,却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愿。

郑楚滨从她的力量中感觉到了她的心意,不由心头一热,搂过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的头顶上落下深而暖的一个吻。随即他指着旁边的一栋楼道:“别害怕,我会没事的。等你跳进窗户后我会跳到隔壁楼顶上去,再想办法逃走的。我以前在部队服役,单打独斗姜锐不是我的对手。只要你安全了,我一个人肯定能脱身。”

他的话虽然说得急,但语气平稳态度坚决,纪宁听着听着,原本紧张到极致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她带着满心的恐惧点了点头,慢慢地站到天台边缘,爬过不算高的栏杆,正准备将自己往下吊时,不远处的油桶突然爆发出一声惊人的爆炸声。

纪宁吓得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66

郑楚滨左手一个用力,死死将绳索攥在了手里,右手同时去拉纪宁的手,将她整个人固定在了大楼的外墙上。

楼底下已经围了一圈的警察和闲杂群众,看到纪宁吊在那里变成了一个小点,很多人都吓得惊呼了起来。警察们乱成了一团,很快有人搬来了充气垫,在底下一一铺开,以便纪宁无论从哪个角度掉下来都能安然无事。

警方的最高指挥官还在冲大楼里喊话,直升飞机绕着大楼来回盘旋,却因为找不到姜锐而不敢轻易妄动。对讲机里每个人的声音听上去都充满了焦急,甚至已经开始调动大批的特警前来帮忙。狙击手在对面大楼几个角落伏击,在每个窗口搜索姜锐的身影。那一声巨大的爆炸后,现场坐镇指挥的副局长甚至痛苦地拍了拍额头,呲牙裂嘴满脸纠结的表情。

纪宁这会儿的心情也十分纠结。她努力地照着郑楚滨的指示,将两只脚抬成一个角度,支撑在墙壁上。身体离墙大约半米远,然后慢慢地移动双脚,一点一点向下挪动。她一手拉着绳索,一手捏着钢条,不敢向下望一眼,全身已被冷汗浸透,一抬头却看到郑楚滨冷汗直流的脸。

他眉头微皱,双唇紧抿,似乎在忍受着某种痛苦。纪宁觉得自己的体重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吃力,心急之下便望到了郑楚滨身上的一抹血迹。

从她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他伤到了哪里,只看到白衬衫的下摆已被染红,甚至已经有血迹滴到了地上,有几滴甚至还飘了下来,从纪宁的眼前闪过。

纪宁再开口时声音都变了:“阿滨,你,你怎么了?”

“别说话,快下去。”郑楚滨的声音一直到现在才出现了异样,听上去虚弱了很多。

纪宁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脚下却加快了步伐。事到如今她已顾不上害怕了,她就是郑楚滨的累赘,必须得赶紧想办法脱身,他才有逃生的机会。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谁都没有再说话。纪宁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咬紧牙关拼命向下滑。她的眼睛就盯着离她还有一米的那扇窗户,紧了紧手里的钢条,慢慢的将力量移到捏钢条的右手上。

就在她准备对准玻璃用力砸下去时,吊着她的绳索突然晃了一下。纪宁的身体不受控制向下掉去,她的尖叫还在喉咙里没有出口,上面的人又一个用力扯住了绳子。纪宁的脚刚巧可以踩到窗台的边缘,整个人有了支撑后她不由松了一口气,抬头想向郑楚滨报喜,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一个全身发黑,散发着浓烟的人正低头望着她,满是烟灰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只剩牙齿还是白的。他全身的衣服都被火烧得七零八落,身上有几处皮肉外翻,露出里面嫩红色的肌肉组织。

从他的外表已经看不出是谁了,但凭他那狠戾的气势纪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居然是姜锐!

刚刚的油桶爆炸将他伤得不轻,却没将他炸死。此刻的他犹如从地狱来的魔王,一双眼睛凶悍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枪却直接顶在了郑楚滨的脑门上。

与他一身煤黑的惨况相比,郑楚滨一身白衣真算得上清隽了。可惜这会儿纪宁没空欣赏这个,她满脑子都是那把枪以及郑楚滨身上不停流血的伤口。

姜锐充满讽刺意味的笑声从头顶传了过来,手指在扳机的地方来回地晃悠,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很骇人:“松手,不然就一枪打死你。”

这话是对郑楚滨说的,那冰冷的枪口已经说明了一切。如果他不放手,姜锐就要一枪崩了他的脑袋。

郑楚滨理都没理他,仿佛那把枪根本不存在。看着还在发愣的纪宁,他出言提醒道:“快砸窗户,跳进去!”

“你闭嘴!”姜锐瞬间爆发,夺过郑楚滨的枪往旁边一扔,然后一枪托直接打在郑楚滨的太阳穴上。皮肉立马炸开,鲜血喷涌而出,将郑楚滨半张脸染得通红。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有几滴直接落到了纪宁的脸上和身上。

那血是温热的,刚从身体里流出还带着郑楚滨的体温。纪宁全身僵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看着郑楚滨略有些可怖的脸,她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郑楚滨却还在那里坚持:“纪宁,快进去!”

他这一声吼换来的是姜锐更为疯狂的殴打,眼角、鼻梁、嘴唇,无数的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郑楚滨被打得左摇右晃,满脸血迹斑斑,手却依旧紧紧地攥着绳子不肯放。

姜锐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一通发泄之后郑楚滨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他转头又冲纪宁吼道:“扔掉那个东西,马上!”

纪宁一时没听明白,姜锐恼火地抬脚踢了栏杆几下,撕心裂肺吼道:“扔掉,把那钢条扔掉!再不扔掉我他妈一枪打死他!”

“不要扔,纪宁,不要扔,走…快走!”郑楚滨的声音越来越弱,全身的力气都在两只手上,整个人慢慢地跪到了地上。

眼看着姜锐抬手又要打他,纪宁终于崩溃着尖叫了一声:“我扔,我扔!住手,你住手…”

她一面说一面将钢条扔了下去,那东西掉到了充气垫上,弹跳了几下落到了水泥地上。底下围观的群众看不清上面发生了什么,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负责指挥的副局长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停地冲对讲机怒吼:“狙击手,狙击手呢,立即击毙绑匪!”

对讲机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很无奈:“绑匪与人质离得太近,此刻射击很容易误伤,请求指示,请求指示!”

副局长抬头望天,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举起扩音喇叭朝上面喊话。姜锐显然受不得刺激,那吵闹的声音彻底惹毛了他,他抬手就朝下面胡乱开了两枪,引来群众无数的尖叫。副局长吓了一跳,本能地闭上了嘴巴。

姜锐的怒气依旧没有消散,尽管纪宁已经扔掉了钢条,他还是不满足,又重新开始折磨郑楚滨。他顺手拿起旁边的一块板砖,就朝郑楚滨的双手砸去。纪宁吊在半空中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大叫起来:“快放手,郑楚滨,你放手,别管我!”那最后的一句几乎是撕扯着心肺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