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景淳再将那些误事的奴婢骂几句,就听景晟道是:“大哥,我们宫中的御医可是庸医?世上有的药,又有哪样是宫中没有的,饶是这样,五哥且留了病根下来,何况宫外缺医少药的,周岁孩儿夭折的更多哩。”

这几句话叫景淳听着脸上不由先看了看景晟,再将景宁看了会,脸上青红交错了会,他原也不是个蠢人,到了这时还有甚不明白的,无非是景晟怀疑他带来的江念恩不是严家人哩,这才说了这番话来。说来景晟这回还是容了些情儿的,并未实说哩,自家若是不识趣,只怕就要落个没脸。

景淳忍羞起身与景晟道:“臣明白了,臣告退。”得着景晟首肯,便疾步出殿。

高贵太妃听说景淳回宫,已叫景晟召至温室殿,忙遣了人在殿外等候,只等景淳出来好问问一路寒温,若是太后点个头,母子们还能相见一回。不想景淳出来,竟是眼角也不对高贵太妃遣出来的内侍瞧上一眼,竟是径直出宫去了,叫高贵太妃知道,不免埋怨起景淳将妻子儿女们看得比她重来,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又说景淳赶回晋王府,将几个幕僚都召了来,将今日宫中时与他们说了回,就问他们主意。几个幕僚面面相觑了回,心上也知那江念恩的来历确实有些说头哩,不由把随着景淳往西北去的那个怪上一遭,怪他没将事办圆了,这会子连累大伙儿。只是到了这时,说不得要商议个主意出来,龙椅上头那个,看着年纪小,着实的不好糊弄哩。

几人只得凑在一起商量了个主意来,不妨诈上那江念恩一诈,只倒是当时严氏幼子的乳母寻着了,知道那孩子身上有表记,左右当今圣上会得与晋王殿下说那番话,可见是不信那江念恩是真的了,是以便是诈错也无妨。几人又将说辞推演一番,过来与景淳一讲,景淳听说也自动心,只是那乳母不好寻哩,总要个口紧些的才好,急切之间又往哪里去找呢?

倒是晋王妃徐清听说,只笑说无妨,推了自家房中一个姓周的婆子来。这周婆子总好有五十岁了,生得白净面皮,一双笑眼儿,一说话,嘴边还带了个笑涡儿,要说这样的人做过高门大户的乳母,再没人不信的。

不想瞧着温柔可亲的周婆子却是个有钢性儿的,她本姓个石,原不在奴籍,十六岁上嫁了个丈夫唤做周昌,周昌年轻俊秀,与周婆子年貌相当,是以夫妇两个倒也恩爱。不想周婆子十七岁上周昌得着急病,没几天就没了,那时周婆子才怀头胎。

因着周昌还有些儿田地房产,就叫周氏一族的族人们盯上,因不知周婆子这一胎是男是女,只得忍耐,不久十月满足,周婆子生下个儿子来。族人们本是丧了气的。不想这个儿子不足一岁也没了,族人们就得着了底气,先来说周昌无后,又说周婆子年纪轻,必定熬不住,日后必要改嫁,不能为周昌守节的,为着不叫周家的田产落在外头手上,一定要将个二十余岁的族人过继给周昌做嗣子,好继承周昌家业不说,又勒逼周婆子改嫁与族里个死了妻子的老鳏夫,那老鳏夫足有五十二岁,连着孙子也好说亲了。

周婆子原也回娘家哭诉来,只她家中父亲懦弱,凡事一概由她继母做主。继母听说老鳏夫肯与她家聘礼,反帮着周家族人来劝说道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威逼着周婆子答应。

周婆子被逼得走投无路,且也寒了心,是以狠下了心肠,自卖自身与人做了奴婢。因怕周氏族人再啰嗦,卖倒的死契。后因前头的主家败落了发卖奴婢,晋王府正要寻些粗使上头的人,因周婆子看着干净利落,叫晋王府买了来。

周婆子生得清爽不说,手脚也麻利,人又有些儿见识,日常天久的倒是得着了徐清喜欢。又听说周婆子从前事体,倒也怜悯她,就提拔在自家院中使用,如今景淳要用人,这周婆子倒是个得用的,一来年貌也说得过去,二则她的卖身契在王府哩,自然信得着。

景淳听着徐清说话,自是满口称是,还笑道:“待得此事大功告成,孤记王妃一功。”

第408章 果然

徐清与景淳说不得夫妻恩爱,这十数年来却也是有商有量,听着景淳这番说话,倒还笑道:“妾记着王爷的话,日后是要讨赏的。”景淳也笑说:“孤若是抵赖,王妃也不肯答应啊。”又叫人将周婆子叫来,细细嘱咐一番。周婆子青年时受了一番磨折,如今得着晋王妃信赖,眼瞅着后半世能有着落,是以无所不允,又与景淳徐清两个道:“奴婢必定不辜负王爷王妃嘱咐。”

到得次日,景淳便在大理寺后衙见了江念恩,先笑道:“孤忘了,你离京时几岁?”江念恩嘿嘿一笑,回道:“回王爷,小民离京时还不足两岁哩,如今再看,许多事物都记不得了,倒象是头回见着一般。”

这话说得不独景淳笑了,连着一旁陪坐的大理寺卿罗士信也面露笑容:晋王殿下可还不曾问这江念恩记不记得从前事,他倒急着剖白起来。若江念恩是个灵醒人儿,也说得过去,偏这几日来瞧着倒是个老实样儿,问一句答一句,是以这回这样作态,就有意思得狠。

只晋王虽不大问事儿,到底也是亲王,有他在,再没有罗士信先开口的道理,只在一边观看。

景淳听着江念恩那番说话,也觉得有意思,将拳头抵在唇边虚咳了声,再与江念恩道:“虽你家人都已不在了,孤倒是寻着了一个故人,你来看。”说了抬手将手拍得两拍,就有个婆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罗士信原也看见在门边等候的婆子,只晓得她是晋王带了来的,并不晓得晋王来了来何用,这时听着道是与江念恩有故交,不免也朝她看去,却看这婆子是个面善的模样,衣裳虽是半新不旧,倒是十分整洁,当下不露声色地朝江念恩看了过去。

江念恩听着有故人,心上先是一沉,再看进来个妇人,自是惊疑不定,不免要去看景淳,却又不敢,耳中只听那晋王道:“我想着你家人即回不来了,若是能寻着从前旧仆也好,留意一查,天可怜见的,叫孤寻着你的乳母,你来瞧瞧,可还认得她么。”

却是叫阿嫮与景晟母子两个疑着了,这江念恩果然不是当年沈如兰叫发配了的两个侄儿中年幼的那个沈宥。当年沈如兰两个侄儿,一个沈容将将六七岁,沈宥更小,不足两岁,便是押送他们的官差看着他们年幼,多有怜悯,又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到得西北大营后前后病倒,不久双双病死。

当时正是江淮管着配军营,虽配军都要服苦役,可每年的口粮衣裳都有定额,是以江淮将两个的死讯瞒下,并未报上,待得任满转交下任时,因要按花名册一个个查对的,江淮便悄悄地两个的名字抹了去,这等事,原是看守苦役营的校尉捞银子的不二法门,是以也无人追究。

待得景淳前来查问两人,江淞就动了心:历朝历代的律法都没有一罪二罚的道理,且沈家败落时,沈容沈宥都极小,再不能犯事的,更别说这两个死得只怕已烂成了一句骷髅,还能有什么罪?必是朝廷有恩典哩,这才遣了个亲王来寻沈氏兄弟。

江淞想着沈如兰当年也是二品大员,便是不尽复荣光,多少也有恩赏,沈氏一门当时几乎是死绝的了,若有甚好处,可不是都着落在这两人身上了,是以来寻侄儿江念恩商量。

这江念恩实实在在地是江淮的嫡亲儿子,论年纪也实有二十六七了,假冒沈容倒是合适。只沈容离京时也有七岁,都好说个半大不小,能记得许多事哩,若是一问三不知岂不是叫人怀疑,是以才冒称是沈宥,当时两岁,甚也记不得再自然不过,只是面相上显得苍老,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在西北大营中,晋王叫他们叔侄哄住,江淞与江念恩自是十分得意,更许约共享富贵,便由江念恩随晋王进京。一路上为着叫晋王相信江念恩即是沈宥,江念恩做个格外老实的模样,还叫晋王觉着他可怜哩。不想临面君前,这晋王倒叫他认乳母,他怎么知道生得甚个模样,莫说他不是沈宥,便是沈宥,当年叫发配时,沈宥且不足两岁,自也记不得。

江念恩想在这里,脸上露些为难的神色道:“回王爷,小民当年出京时还不足两岁,实在记不得了。”景淳脸上一笑道:“你记不得,你乳母记得哩。”说了就往妇人处看去,就看着那妇人身量儿不高不矮,脸庞儿丰白,手上捏块帕子,不待江念恩开口,已然哭道:“宥哥儿,是我哩。我以为这世也见不得您了。”

江念恩本以为景淳是为着试他,不想这妇人自家先开了口认了他做宥哥儿,嘴唇动得几动,只出不来声。这婆子正是周婆子,看着江念恩不出声,忙走来几步将江念恩手上一拉,又哭说:“宥哥儿,你那时才一点点大哩,可是聪明,还会念诗,道是甚‘床前明月光’,如今你还会背么?”江念恩叫周婆子将手紧紧拉着又说了这句,脸上不由发青,他一字不识哩,知道甚个明月光,只得勉强道:“妈妈。我在西北日日辛苦劳作,早将从前事忘得干净了。”

罗士信听说,朝着晋王看去,因看景淳脸上带些儿笑容,便将手上折扇一转,依旧不出声。

周婆子便道:“可怜的孩子哩,你出生时好生肥壮。”一面把手比了个大小来,又说:“手上还有个红记哩,老人们都说,这是将来要做大官握官印的,哪晓得你竟遭了难。”说了正要啼哭,便觉得手上一松,却是江念恩将周婆子的手甩了开去,急道:“兀你这婆子,休要乱说!”

景淳咳一声,慢吞吞地道:“沈宥,这妇人身份孤是反复核准过的,你这是说孤错了么?”江念恩听着这句,脸上不由自主地忽青忽白,要说那婆子是真,他手上且无有红记哩;若是说那婆子是假,便是说晋王查错了。这样的话江念恩如何敢说出口,他敢假冒沈宥,一是欺着沈氏绝了嗣,无人与他对质;二则是有偌大好处等着哩,可晋王好端端地在这里,他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大哥,得罪了他,他衔恨起来,还求个甚好处,只怕要鸡飞蛋打一场空。

江念恩心上十分慌乱,牙关也轻轻叩响,将个拳头抓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几回之后,倒似醍醐灌顶一般,一口长气出来,放声大哭道:“果然是妈妈!只可恨我那时年少,记不得妈妈模样,竟是对面不识哩。”周婆子要的就是他这句,忙道:“哥儿,哥儿,你且叫我看看那红记哩,当年少奶奶在世时,也常摩挲了那红记夸哥儿哩,如今再叫我瞧瞧罢。”江念恩便哭道:“原在这手上,只可惜做活时叫木头擦破了皮,如今只留了疤,再不见红记了。”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左手,果然左手鱼肚处有铜钱大一处疤痕。

他这里才将手伸出去,就听着晋王哧地一笑,一边罗士信也哈哈而笑,连着方才扯了他痛哭流涕的婆子也退在了一旁。江念恩敢做这冒名顶替之事就不是个蠢人,立时就晓得不好,只觉得根根头发都往上竖,还不待他开口,就看晋王笑道:“但凡发配的人犯,年貌特征都记录在案。若是沈宥当真手上有红记,孤在西北时如何不说?”罗士信也笑道:“晋王殿下明断,哪是尔等宵小能哄过去的。”

听得这两句,江念恩双膝一软,再站不稳跌跪在景淳面前,这回真是面如土色。

景淳见江念恩这般,知道自家是诈着了,心上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脸上依旧不露声色,只道是:“沈容沈宥现今在何处?尔又是何人?从实招来,孤与圣上求情,留尔一个全尸,若不然少不得身首异处。”

江念恩到了这时,怕得厉害,满脸都是汗,待要开口,又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听得牙关咯咯作响。罗士信便与景淳道:“这等刁民哪用殿下亲自审问,下官愿为殿下分忧。”看着景淳点头。罗士信便命人将江念恩提至前衙大堂。

看得罗士信提了江念恩出去,景淳这才点了周婆子来,与她笑道:“周氏,不意你倒是个会随机应变的,今儿的差事当得好。你且回去将这里的事与王妃说了,叫她放心。”周婆子领命,满面堆欢地退了出去。

江念恩与江淞叔侄虽好说个欲壑难填,可到底未经过大阵仗,这才叫景淳轻易哄出了真情,又怎么抗得过手段老辣的罗士信,不过半个时辰,江念恩便尽数招认,签字画押,当时就下了大牢。他的妻子儿女们原是依着“沈氏”遗孤家眷的名头随队前来,一路上不好说是锦衣玉食,却也是吃香喝辣,舒舒服服了一路,如今江念恩的身份既然揭破,自然不能再留他的妻儿们再在驿站住着,直叫驿丞赶到了街上,可怜母子几人无家可归,又不敢舍了江念恩不顾,只得在京苦守消息,表过不提。

又说景淳拿着江念恩供词来见景晟,自是满面羞惭,只道自家失察。景晟倒还安慰了几句,道是:“朝廷恩典未下,且也是哥哥自家发觉有异,算不得失察哩。”景淳到底还有些儿羞愧,又依着幕僚们的至于,参了西北大营的守将一本,道沈氏遗孤能出这等纰漏,焉知没有旁人哩。

景晟却是将这道奏折搁在一旁,笑微微地道:“如今江念恩即下了狱,他叔叔江淞也该拿问,且要守将一用哩。”景淳听这话便知景晟不欲追究,江淞不过是个校尉,随意去个参将就好拿下,何用主将,不过是景晟不欲动此人罢了,只景晟即开了这个口,景淳自也不好再说,反还得应承道:“圣上所言极是。”

景晟还待再说几句,就听着殿外脚步急响,却是有人奔了过来,不待殿外侍卫喝问,就听得有人哭道:“圣上,圣上,太后娘娘呕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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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掌掴

景晟手上正捏着罗士信的折子,听得母后呕血,手指不觉一松,折子坠落在地,瞬间回过神来,大步往门前走去,如意赶在景晟面前将殿门打开。景晟便看着椒房殿一个内侍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看着他出来一个头就磕了下去,咚地一声响:“圣上,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内侍余下的话在看着景淳跟着景晟出来后便顿住了,转而大声道:“娘娘听着晋王妃一句话,当时就喷了口血来。”言毕放声大哭。

景淳哪里料着接着他的是这句,脸上顿时显出惶恐来,再叫景晟回头瞧了眼,把手指了指,双膝一软,险些儿跪倒,还不待他请罪,就看着景晟已是大步走了开去,越走越快,没几步已是奔了起来。皇帝在内宫行走也有仪仗,看着他行走,忙抬了肩舆,抗了夔头,九曲柄黄扇等跟在后头。

却是打乾元帝自知头疾缠身之后,直将阿嫮当年生育他们姐弟的艰险说了与他听,更常在景晟面前嘱咐:“你娘为着你们姐弟险些儿活不成哩,到如今身子也没养好,你要孝顺她些,凡事能顺着她的便顺着她,不要叫她不喜欢,这才是孝顺孩子,我也就喜欢了。”

景晟听多了自是牢牢记着,是以阿嫮执意要查严勖案,哭了两回之后,景晟心上再不情愿也只得屈从。而阿嫮身为太后,御医们自是每日请平安脉,脉案都送在景晟案头,都说身子虽虚,可仔细调养,也可告无虞,是以景晟也略略放心,不想蓦然听着阿嫮吐血,可不叫他心慌。

又说景淳叫景晟抛在当场,满心惶惶:不知徐氏与太后说了甚哩,竟将太后气倒,皇帝又是个孝顺的,还不知怎样发怒呢,还有景宁与景琰两个,多半也不肯干休哩。想在这里,景淳只觉两手掌心都是冷汗,定了定神,吩咐了随身的内侍去请高贵太妃,自家也提了袍子往椒房殿赶去。

固然景淳这心慌意乱,徐清那里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待要哭,已叫景琰喝骂道:“你将母后气倒,倒还有脸哭哩!若是母后有个好歹,孤必不与你干休!”

虽说徐清要唤阿嫮一声母后,可论起年岁来却是小不了几岁,这时叫年纪小得几乎好做自家女儿的小姑子喝骂得面如土色,又是悔恨又是害怕,把帕子捂了嘴再不敢出声,只望母后无有大事,不然晋王也护不住她。

说来这也难怪徐清,因她早从景淳处得知,太后连着沈氏沦落了做人妾室的女儿都要关照的事,只怕她听着是沈氏遗孤更要怜悯。是以从周婆子口中得着那江念恩果然是假冒,沈氏两个后人早在十八年前就没了后,特地来告诉太后知道,倒是一片好意。哪成想,太后听着这句,脸上神色先是僵了僵,瞬间就一片雪白,转而口一张,竟是喷出鲜红滴滴一口血来。

当时椒房殿便炸了开去,还是金盛掌得住,一件件吩咐下去:往御医署宣御医的去宣御医、去温室殿请皇帝的去请皇帝,去栖凤阁叫越国长公主前来的去唤长公主,倒是忙而不乱。只徐清虽是吓得站不住,当时跪倒在地。一来她是亲王妃,她即自家跪了,无有太后的吩咐也无人敢拖她起来;二则,这位晋王妃一句话就激得太后呕血,她有王妃位份在身,便是皇帝也不能随便要了她性命去,他们这些宫人内侍少不得要受拖累,是以心上各自含怨,哪个肯搭理她,便由着徐清跪在殿中。

等着景琰得知消息赶来时,看着徐清跪在当地,几乎想扑上来打她,宫人们还是劝了劝,到底徐清也是亲王妃哩,叫长公主打了,长公主自是无事的,可他们这些内侍宫人就有不是,且到底晋王非太后所出,在太后的椒房殿叫越国长公主打了,倒叫那起子小人多嘴哩。

景琰虽叫宫人们劝住,到底气愤难耐,胸口起伏了几回,到底将怒气忍了下去,又道:“御医呢?朝廷养了他们做什么吃的?!如何还不来。”实是她的宫所离着椒房殿是三处最尽的,自到的最快,她容貌本就肖似乾元帝多些,这一横眉立目便更像了,直唬得宫人们不敢出声,还是寝宫内的阿嫮听着,使人出来将景琰唤了进去才罢。

又说阿嫮自听着江念恩其人情况时就猜着十之八玖是假冒的,心上也知自家两个堂弟多半是凶多吉少。可自家猜度与亲耳听说两人早在十八年前便不在了,到底是两回事。更有一桩,这消息确实了,便是说沈氏一门当真是只剩了她一个,且她也不再是沈如兰之女沈昭华,她又是内里耗空的人,想在这里,哪里扛得住,顿时喷出一口血来。

她心上原是痛得滚油煎熬着一般,这一口血吐出倒是疼得好些,还能分神听着殿外动静。听着景琰在外头发急一时要骂徐清,一时要冲御医撒气,显然见得是急坏了,一瞬间倒是将心肠软了,使宫人将景琰叫了进来,。

又看景琰面上泪水汗水都混在了一处,到底是嫡亲母女,由不得阿嫮不勾动慈母心肠,倒还招手将景琰唤到榻前,又取了帕子来亲手替景琰擦了泪,勉强笑道:“我不过是一时气极,那口血吐了也就好了。”

景琰原还撑得住,叫阿嫮将泪一擦,再听得那几句话,再打熬不住,跪在阿嫮腿边将脸埋在阿嫮裙中,抽噎个不住。阿嫮看着景琰双肩抖动得厉害,心上也自怜悯,将手缓缓抬起,在空中顿了顿才落在景琰肩上,又轻声叹道:“傻孩子。”

少刻,景晟与御医几乎是前后赶到,椒房殿的宫人内侍们看着圣上赶到,齐齐跪倒接驾,叩首齐道:“奴婢万死。”又说徐清心上虽怕得厉害,说不得也膝行上前,待要开口请罪,已叫景晟拿手指了:“你休说话,朕一回问你。”又叫御医:“快与太后请脉。”

御医们听着太后呕血,自也是吓得魂不附体,一路急奔了来,已是奔得浑身是汗,待进得太后寝殿,看太后歪在榻上,虽是脸若金纸一般,精神倒还不差,这才悄悄吐出一口气去,将药箱子搁在地上先与太后请了安,正要上前请脉,就听着太后道:“阿琰,你与元哥儿在外等着。”

景琰如何放心将阿嫮一个留着,还待劝说一二,看着自家母后脸上已露出不喜之色来,只得吞声,立起身来与阿嫮行了个蹲礼便躬身退出内殿。景晟本欲跟进,不想自家姐姐也叫母后撵了出来,他原是个聪明孩子看着这样,心上陡地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在殿内走动起来。

阿嫮不叫景晟景琰两个进来,却是有话不能叫这俩孩子知道。阿嫮医理上虽不通,可自家的病自家知道,她这回是急痛攻心,又是心血耗尽的人,抵挡不住也是有的。这样的话若是叫景琰听着也就罢了,景晟恰像他的父亲,秉性聪明多疑,听着这样的话,哪有不多想的。沈氏一门虽得着昭雪,可爹爹还未迁葬不说,外祖父一案还未理清,若是叫他堪破机关,只怕就要前功尽弃,是以不肯叫景晟景琰两个在场。

这时看着御医要向前请脉,阿嫮便道:“且住。我不用瞧哩。”御医听说哪能不怕,待要上来劝导几句,就听阿嫮道:“圣上年幼,初理政务,千头万绪的,已十分辛苦,就不要将这等小事来叫圣上分神了。若是圣上问起,你想个法子瞒过去就是,我自记得你的忠心。”

御医跪在床前,额角冷汗涔涔,虽太后这话听着深明大义,倒是一片慈母之心,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这也要感动哩。可太后凤体本就虚弱,这一口血一吐可大可小,若是未伤根本也就罢了,若是动了根本,日后发作起来,自家这些御医哪一个逃得过罪责。可太后那句”你想个法子瞒过去就是,我自记得你的忠心。”分明是在说若是他不瞒着,便是事她不忠,日后发作起来,自家一样扛不住哩。

御医正是个左右为难,险些儿哭将起来,到底不敢哭,又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臣愚钝,您指点一二。”若是太后能开这个口来,依着太后的话与圣上说去,便是日后揭破,自家罪责也小些。

御医本以为太后素来宽容待人,这回也一般,不想他这番话说毕,就听着太后冷笑道:“你是御医,我是御医?若我这时嚷一声,说你是个庸医,都摸不出个病症来,圣上会如何待你?”御医急得要哭,只得咬牙叩首领旨,抬手把袖子来擦脸,将面上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的水渍都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提着药箱子退出殿外。

又说外殿景淳也赶了过来,听着徐清将沈氏一门绝了后的消息告诉了太后知道,这才惹得太后吐血,心上自是十分埋怨,当着景晟的面直将徐清训斥道:“无知妇人!太后素来仁慈,蓦然听着个忠臣叫人陷害得家破人亡,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哪个叫你与太后说的!”一行骂着一行拿眼角去瞧景晟,见他依旧面沉如水,咬一咬牙,踏上几步就往徐清脸上抽下去,这一掌打得用力,徐清当时就叫景淳打翻在地。

徐清与景淳虽不好说是恩爱夫妇,却也没红过脸儿,蓦然叫景淳打了,徐清一时哪里会意得过来,捂了脸儿张大了眼瞧着景淳。景淳见徐清还不明白,更见景晟脸上依旧带些怒色,只得挥手再打了一掌,还待再骂,就听着景晟道:“好了,你且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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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帝心

景晟那话说得漫不经心,景淳自怕景晟依旧怀恨,还做个恼恨模样指着徐清道:“你这蠢人!到现在还不知错吗?!傻跪在这里作甚!”一行说一行还要做个将徐清往外撵的模样。景晟冷笑道:“晋王。”

景淳听着这声,手上一顿缓缓地将抓着徐清肩膀的手松开,强自转身与景晟道:“臣在。”景晟将景淳与徐清两个瞧过眼:“拿着苦肉计来哄朕,是欺年幼么?”景淳听着这句,哪里还敢站,忙在徐清身边跪了:“臣不敢,臣,臣实实地恼恨徐氏这蠢妇将母后气倒。”

徐清到了这时自也明白过来景淳方才恼怒却是为着保她哩,实是景晟太过聪明,一眼就叫他瞧破了,倒是个火上浇油,心下大急,忙求道:“圣上,都是妾的罪过,凭什么罪名都是妾该受的,妾绝无怨言,只是都与晋王无关哩。”景晟却是恍若未闻一般,踱到景淳面前,将手搭在景淳肩上,微微倾了身子:“原来晋王也如此看,正同朕一个意思,晋王即有此觉,依你说如何处置?”

景淳心上更是发慌,景晟口口声声唤着他晋王而不是大哥,显然气得狠了,可事到如今,却也不好将徐清抛出去,且不说这十数年的夫妇之情,便是一双儿女也离不了亲娘哩,只得咬牙磕下头去:“臣这就将她带回家去好生教导”

景晟在景淳肩上拍得一拍,这一拍格外叫景淳胆寒,却是从前乾元帝也这样拍过他,那时他还在永巷,乾元帝来瞧过他一回,与他说了回话。那时他还不知个好歹,还说李庶人陷害等话,乾元帝也是这样拍了他,而后便摆了驾,打那以后再没来瞧过他,更不要说甚关爱之情了,若不是里头的太后开口,还不知和时能将他放出来哩,是以景淳瞬间竟是不敢再说。

正是为难之际,高贵太妃也赶了过来,进得殿来,看着景淳与徐清夫妇两个都在殿中跪着,心上多少有些儿惶恐,忙过来见景晟,也不为景淳徐清求情,先问:“圣上,太后如何了?她素来体弱些,这口血一吐,我这心上也急哩。”说着抽出帕子来遮眼哭道:“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

景琰叫阿嫮遣出来,一直在旁看着,听得高贵太妃这几句,顿时冷笑:“太妃这话说得妙哩。莫不是我娘好端端地自家吐血了,你且问问你好媳妇说了甚!”

高贵太妃虽较着景琰长一辈,却也不敢拿着身份与景琰说话,还得赔着小心道:“徐氏是太过直率了些,我也不敢替他分辨。”徐清听着自家婆母也不敢出声,连着哭也不敢再哭,悄悄地往景淳身边挪了挪,膝盖才一动,便觉着景琰两道眼光看过来,顿时不敢再动。

景晟先叫景琰一边坐了,方赐高贵太妃坐了,这才冷笑道:“徐氏也就罢了,朕素知她为人,倒不是个鲁莽的,平日伺候母后也算有心,只是朕还未出声哩,晋王倒是当着朕的面儿打起他的王妃来,这是拿朕当孩子哄还是以为朕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暴君。”

说来高贵太妃进椒房殿先哭,一半是景晟景琰姐弟在这里,由不得她不哭;一半儿是做个可怜模样,好叫景晟拉不下脸来,不想景淳竟是这样糊涂,听着景晟这番话,连着哭也忘了,张了口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家儿子,恨不能上去打上几掌:景晟虽是少年登基,可为人老练精明,全不象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原本虽然徐清言语冒失,到底也算得无心之过,小惩大诫也就过了,偏要他自作聪明,做这些手脚来哄人!如今可怎么好!

可景晟才说了那几句话,高贵太妃只得怕景晟以为她也是做样儿,只得婉转求肯道:“都是他们糊涂,圣上要怎么罚也是应该的,妾并不敢为逆子求情,只是千万别惊动了太后,不然连着我也无地自容了。”

高贵太妃从前能得着乾元帝喜欢,固然是因着乾元帝十分不喜当时的原配嫡妻,颇有故意抬举的意思在,更是高贵太妃会得看人眼色,知道甚能做甚不能说,不然也不能在阿嫮得着乾元帝喜爱之后,果断地偃旗息鼓保得下半世安宁,是以这番话听着虽是一个字也不曾为景淳徐清求肯,倒是恳切得很,便是景晟心怀恼怒,听着这样的话也不好发作。

景淳本以为自家母妃能为他求几句情,不想听着这句,虽知自家母妃也是无可奈何,到底心上灰冷,低了头不敢出声。倒是徐清看着自家连累婆母夫婿至此,后悔得几欲呕血。

这时御医也叫阿嫮勒逼了番,只得出来禀告,先是背了一回医书,直将阿嫮那口血说成往日受的亏,今日受激吐出,与太后凤体倒是无有大碍云云。

景晟虽在医理上不太通,可御医这话到底有些前后不通,他也曾听说过从前有积郁在心,吐出血来反倒使血脉通畅的,可自景晟明白事理以来看着的是阿嫮无处不顺遂的,便是父皇在世时,瞧着阿嫮不喜欢了还要陪些小心哩,到他践祚,更是不敢逆了阿嫮意思,如何会得受亏!是以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往内殿瞥去一眼,回眼时却见面前回话的御医额角都是冷汗,心上不由起了疑云,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只道:“你即道无碍,可用开方调理?”

御医听着景晟这句,自以为叫他哄了过去,悄悄地透了口气,又与景晟道:“臣开了方。”打开药箱将拟就的药方子双手递了上去,自有内侍从他手上拿去转奉景晟。景晟看了,因见景琰也要瞧,一面转手递与景琰,口中却道:“太后娘娘的康泰都在你身上,仔细当差。”御医将将放下的心叫这句又提了上来,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

景晟看着他这样,更是疑心,口中却道:“你且起来,仔细当差就是。”又使椒房殿的内侍随御医往御医署取药,御医领了旨,勉强挣扎着起身带了内侍出殿去了。

一旁的高贵太妃等人听着阿嫮无大碍,都松了口气,脸上却是一点子喜色也不敢露出来,还得加了小心地与景晟道:“太后无碍,妾等万分欢欣。”景晟这才叫景淳与徐清起来,指了景淳道:“朕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晋王使朕失望。”言毕便令两人出宫,竟是不发落二人。他这一不发落,直叫高贵太妃也不能求情,只得忍气吞声,又说要见太后赔罪。景晟怎么肯叫高贵太妃见着阿嫮,只道:“母后要歇息,太妃过几日再来罢。”景晟这样言讲,高贵太妃哪里还敢强,只得退了出去。

景晟又在外殿坐了回,这才往寝殿去,进殿就看自家姐姐坐在榻边脸上都是笑容,只得也端了个笑颜来,行到阿嫮面前先与她行礼请安,又故意道:“母后吓煞儿子,儿子一路奔来,跑得一头汗哩。您摸摸,到这会子还湿着呢。”

阿嫮招手将景晟叫到身边,抓了他的手,轻声道:“都是娘扛不住事儿,听着沈家绝了后,也不知怎地心上疼痛哩。”这也是阿嫮无奈,徐清那些话是明的,自家听着这话呕的血,椒房殿人人看着哩,再不敢瞒过景晟的,倒不如自家与他实说,倒还显得坦荡,这招数在乾元帝面前屡试不爽。

景晟就道:“不过是个臣子绝后了虽是可怜,也不是无法可想的。当日父皇宽仁,只罪沈氏一枝,未罪及旁枝,如今寻个出色的孩子来过继与沈如兰也就是了,原本沈如兰也只有一女哩。”

阿嫮原本抓着景晟的手,听着景晟那段话,心上又似油煎一般,险些又呕出一口血来,只得强忍道:“圣上,那江念恩即是假冒,您如何处置?”景晟看宫人送水上来,先接在手上,揭开茶盏盖子瞧了眼,见里头果然是白水,又试过水温,这才亲自服侍阿嫮喝了两口,这才道:“待他叔叔江淞捉拿到京,自是依律处置,命是保不住了,您才吐过血哩,还操这些心。”阿嫮再想说甚,到底心口疼得厉害,唯恐景晟瞧破,只得点头应允。

景晟直坐到药煎了来,看着阿嫮服下,这才要走,就听着景宁与顾鹊夫妇也得着消息赶了来请安。因着打小同景宁在一处,且景宁为人温柔谦让,凡事都秉承景晟意思,不敢自专,是以景晟对景宁顾鹊倒是无甚恶感,又与景宁说了几句,令他夫妇二人看着太后些,不叫太后老神云云方才离开。

不说景宁固然是忧心如焚,还得装个若无其事的模样在阿嫮床前服侍,便是顾鹊也十分小心殷勤,常是阿嫮一个眼神过来,夫妇俩已明白过来,赶着奉到阿嫮面前,倒叫留下来伺候的景琰无事可做,心上倒也欣慰,只觉自家母后没白教养五哥一场,只说景晟回了温室殿,不及理政,先道是:“将方才与太后诊脉的御医与朕宣了来。”

第411章 聪明

与阿嫮请脉的御医说来也好算个时运不济,原本阿嫮的脉息都是由御医署医正亲自来请,偏巧这几日医正偶感风寒正告假在家。这位王御医素日也算是好脉息,是以听着太后呕血,在御医署轮值的御医公推了他来,不想太后连着脉息也不叫他摸不说,还勒逼了他去哄骗新帝,心上自是惶惶,回在御医署也不能平静,连着端茶盏的手也在抖。

御医们看着王御医手上颤抖,茶盏与茶托叩叩作响,面面相觑了回,只以为太后不妙,也自慌忙:太后有甚事,他们这些做医生的,一个也跑不了哩。是以都围了上来,说是安慰,暗中也打听几句。

王御医叫他们围着,即气且恨,正要讥讽几句,就听着门外声音一静而后围着王御医的那些御医太医们也各自散去,王御医这才瞧见新帝身边的内侍总监如意抱了拂尘慢悠悠地从门外晃了进来。王御医看着如意,更是害怕,失手将茶盏掉在桌上,虽未打碎,茶水也倒了一桌子。

如意瞧着王御医这样慌张,眼角微微一抽,脸上却是带了些笑容来:“王御医,圣上宣你,随咱家走一遭吧。”

王御医口中唯唯,待要起身,无如双腿发软,只得双手撑在桌上,这才将身子撑了起来,强自镇定地走到如意眼前。如意看着王御医这般,也不出声,只将拂尘一挥道:“王大人请罢。”不待王御医再说甚,已转身走了出去,王御医只得跟上。

道得偏殿,景晟正批折子,听着王御医宣到,却是连着眉毛也不曾动一根,手上依旧不停。如意自不敢催请,只得在一旁肃手而立。好容易看着景晟批完一叠折子,觑着空儿,如意忙从奉上一盏茶,又轻声道:“圣上,王御医在殿外等您宣召呢。”

景晟若无其事地接过茶盏,啜了两口,又将茶盏掷回一旁的小内侍手上,方道:“宣。”如意应了声,躬身退出,来在殿外,对了王御医口角微微一动:“王御医,圣上宣您进去。”

王御医在殿外站了这些时候,因是满心惶恐,是以虽不是赤日炎炎,可身上内衣已叫汗浸透了,听着圣上宣召,身上不禁一抖,到底不敢违旨,硬着头皮报名而入,进得殿中,不待内侍们呼喝已扑倒在地,将额头抵在地毯上请罪。

景晟将王御医扫过眼:“请罪?你犯了哪条王法说与朕听听。”王御医一顿,强自挣扎道:“圣上宣臣,必是臣有不周之处,求圣上明示,臣定然改过,不敢再犯。”景晟听说,当时怒道:“好个不敢再犯!你现如今就敢欺瞒朕,真当朕不能拿你问罪吗?太后是何疾患。你与朕老实说了。”

王御医低头听这这几句,险些儿哭将出来,一个要他说,一个不许他说,全不顾他们做臣子的为难哩,且又到底知道景晟虽是皇帝,到底年幼,又是太后亲生,与太后对上,多少有些儿束手束脚,硬了头皮道:“太后是一时急怒攻心,一时急怒,并无大碍的。”

景晟冷笑一声:“尔好大的胆子,竟敢当面儿扯谎!”王御医叫景晟这句直吓得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却看着景晟正横眉立目地看下来,两个视线一触,王御医又将头低了下去,把个额头牢牢地抵在地毯上,整个人瑟瑟而抖。

景晟看着他这样,愈发知道其中有弊端,愈加恼怒,将手指了王御医道:“你即不肯说,以后也不用再说了。”扬声就要叫人。王御医到了这个时候自是怕得连跪也跪不,若不是两旁都有内侍伺候,看着王御医行将倒下,恐他在御前倒下,过来扶了把,口中却还道:“王御医,圣上问你话呢。”

王御医情知自家与皇帝将实情说了太后必定生怒,可那也是日后的事了,要再不说,皇帝先不能与他善罢甘休哩,是以抖了抖唇,终于将阿嫮的病症与逼人不许告诉皇帝知道的那番话说了,含了泪道:“臣如今所说,句句是实哩,再无半句隐瞒。”

景晟脸色随着王御医所说忽青忽白,待得王御医讲完,景晟将眼闭了闭,又道是:“你按着实情将药方子换了,好生与太后调理。”王御医听着景晟这句,知道今日这一关算是过了,便是太后日后恼怒也是日后的事,才松得一口气,心上的石头将将落地,就听着景晟又说:“今儿的事不许叫太后知道。”王御医听说忙磕头领旨,立誓不敢告诉太后知道。景晟挥手叫王御医出去,自家在椅上坐了,足尊半日不言不动,殿中服侍的内侍宫人看着景晟这样,个个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到得次日早朝,罗士信出列,将江念恩原是假冒一事奏明,又将江念恩口供呈上。景淳听说,只得出列请罪。景晟便以景淳不用心王事,差事应付为由将景淳身上的亲王爵削去降为郡王,并罚俸三年。

景淳情知这番降罪却不是为着错将江念恩带了来,而是为着自家昨日情急之下将他得罪。景晟不曾降罪时,景淳与徐清夫妇两个都是坐立难安,不知会有什么大祸,这时听见是个降爵,反放了心,立时叩头谢恩,倒叫原想为他求请的宗亲们吃着一惊。

景晟料理完江念恩,又命户部自天下户口黄册里查找沈如兰近支亲族中可有七岁左右的男孩。景晟要寻这样大的孩子也有他的考量,一来若是年纪太小未必站得住不说,品性也瞧不太出来;再大些儿就与自家亲近了,过继了也好似未过继一般。倒是这个年纪,已不太容易夭折,也能瞧得出大概品格儿,再交于齐瑱沈昭华夫妇两个抚养照顾,日后也能与沈如兰一脉亲近。

两日后,户部尚书上了条陈,查出沈如兰的堂兄沈忆松有一嫡出幼子唤做沈焯,今年将将八岁,余下的堂兄堂弟们,虽也有子只或是太大,或是太小,年岁上不大合适。景晟听说,便使户部将沈忆松履历写来,又将黄册上描述沈焯的一页也摘录下来,携了来见阿嫮。

仪仗将要行道椒房殿,景晟便命暂住,自家坐肩舆上又仔细想了回,方命继续前行,待肩舆行至椒房殿,景晟脸上已能带些笑容,进了椒房殿先与阿嫮请安,又笑问:“娘,您身子可好些?那王御医的药还有用么?若是没什么效验,速速换了才是。”

阿嫮何等机敏,虽是无人告诉她王御医已叫景晟逼问出了真情,可看着景晟这幅模样,心上便觉着有异,反将脸微微一沉:“才吃着药就说人无能,可也太莽撞了。”景晟见阿嫮这样,笑说:“是儿子太心急了。娘,沈如兰绝了后嗣,可惜沈昭华也只有一子,不然倒好过继。儿子便想着往旁支去寻,果然寻着个哩。您看看,是这个。”说着从如意手上取来沈忆松履历,奉到阿嫮面前。

阿嫮将沈忆松履历看过,又瞧了眼景晟,微微一笑道:“沈如兰也是朝臣,替他过继后嗣,也算是前朝事,圣上与朝臣们商议就是了,你也大了,很该自家拿主意。”景晟将履历收了,随手搁在一边,道是:“娘即不问,儿子就自家做主了。”阿嫮听景晟这话,她是心上有病的人,那能不起堤防,不禁对景晟看了眼,景晟却是若无其事地对阿嫮道:“只望那个沈焯不要叫人失望才是。”阿嫮却道:“元哥儿在这里用膳罢,再将你姐姐也叫了来。”景晟笑着答应了。

又过得几日,湖州那边也来了八百里加急,道是按着当年的户口黄册,张三昂有一妻四妾三儿五女,总共十四口人。而以为张三昂迁葬为由发墓看时,只剩了十三口人,其中三具是男尸,而这三具男尸,一具成年的身首异处,一具瞧身长不足十五,另一具更小些,依着黄册,确是少了一人,依着年龄推断,恰是张三昂长子,其情况正与张大郎所说合得上。

阿嫮早在十数年前就计算明白,即要使人假冒张三昂长子,那么这具尸身就不好留着,是以早早在严勖部下中寻了个有盗墓手段的将张三昂长子尸身偷出烧做了一捧灰撒入了湖中,是以可说是天衣无缝。

而当时的知州与巡抚也由吏部查着了去路湖州知州造在八年前就酒醉落水身亡,经查确 是意外。而巡抚虽是活着,却已是九十高龄,眼不能看,耳不能听,比死人也就多几口气罢了,甚也问不出来。即是这样,当年张三昂被灭门一案就成了无头的死案,可因着这样,愈发使景晟相信,其中有他们刘家人手脚哩,不然如何能使知州巡抚按兵不动。

说来景晟当真不愧是阿嫮的儿子,又是幼年起就叫算得上明君的乾元帝带在身边教导,是以精明过人,莫说寻常他这个年纪的孩童难以望其项背,便是成年人大多也没他这份心计。只是饶是他精明厉害,即开始查了严勖从前事,便由不得他想罢不罢手了。

第412章 安慰

景晟如今还不知道他已叫亲娘逼上了墙头且被抽去了梯子,如今正料理沈家后事,因沈如兰这一支已绝嗣,是以先遣天使往江西沈忆松处,要沈忆松将幼子沈焯过继在沈如兰名下。沈忆松虽有不舍,到底一面是自家未出五服的堂弟绝了香烟,总要个后嗣,日后好供饭上香;再则,即是皇家出了面儿,日后少不了照拂一二;且沈如兰当年也是一员悍将,历来战功最厚,如今少不得将私库返还,总要有个沈家后人收管才好。是以天使劝得两回,沈忆松也就答应,又将利害说与了妻子黄氏知道。黄氏虽不舍得幼子,可听着沈忆松解说,倒也心动,是以点头答应,当时就将沈焯领来与天使看。

天使见着沈焯,倒是吃着一惊。这沈忆松现年五十开外了,只做着一县的主簿,还未入流哩,论起相貌来也不过寻常,这个儿子倒是生得俊眉秀目,雪肤黑发,举止稳重,便是搁在京中也算是出色孩子了,当时叫在身前,问他可曾开蒙等话。沈忆松在一旁笑道:“这孩子不爱念书,倒是好个枪棒,下官也曾教训过几回,无如内子溺爱,如今不过连着论语也未开始念哩。”

天使先以为沈忆松是为着儿子要过继到沈如兰名下故而如此言讲,虽圣意如此,可也瞧不得沈忆松如此奉承,有意一试,不想沈焯这孩子到真是能使得枪,一套枪法下来也如行云流水一般;且能开弓,因着年少,所开弓不过两石,却也能在五十步十射九中。

沈忆松固然得意,天使脸上也带了笑,倒是沈焯脸上平常,反叫天使更高看他一眼,因而写与景晟的奏折上倒是为沈焯美言了几句。

景晟接着奏折,又是出了回神,方来见阿嫮,先问了阿嫮饮食起居,而后将奏折递与阿嫮看,还道:“想是天意,叫沈将军得着这么一个后嗣。等沈焯到了京,将他交于赵腾教导,二十年后,许能再出个沈将军也未可知,沈将军在泉下也能安慰,娘意下如何?”

阿嫮听景晟这话意思颇深,将黛眉轻轻一拢:“如何叫赵腾?他不是领着神武营么?”景晟脸上忽然一笑:“赵腾曾在沈如兰麾下为偏将,娘不问前朝事,不知道也是有的。”阿嫮又将奏折看过眼才道:“圣上自家做主罢。明旨何时下呢?”景晟回道:“等沈焯进京罢。娘得空先见一见那沈昭华,将此事说与她知道,到底是她多个弟弟呢。”阿嫮也就点头。

又说翠楼与齐瑱在京中一盘桓就是六七个月,期间翠楼只叫太后召见过一回,是齐瑱上表替翠楼请诰命之后,太后特地召了她去,将她引荐给几位贵妇人,其中就有承恩公夫人马氏与承恩公世子夫人冯氏。

莫说翠楼初见着这两位的时候吓得险些站不住,就是马氏与冯氏两个也是颜色变更。冯氏到了这时方知太后宣了她去,打听谢显荣是如何待翠楼的,原来是为着翠楼哩。想不到翠楼是大家子小姐出身哩,怪道好相貌呢。只是如今翠楼即做回了沈昭华,太后又特特叫她们婆媳与沈昭华见过,便是不叫再提起沈昭华从前事,也免得朝廷蒙羞,是以故意做个不认识的模样上来与翠楼厮认了回,又笑说:“我与齐夫人一见如故哩,日后可要常来往。”翠楼心上不安,不禁回头去找太后,却看太后点头,这才答应。

而打这回入宫后,宫中再无传召,翠楼也不是无事递帖子奉承的人,是以猛然听着宫中宣召,先是欢喜,转而忐忑,可待要打听几句,来宣太后懿旨的内侍却是一字不漏,不免叫翠楼更不安心。还是齐瑱明白些儿,道是:“怕是岳父一系的事要尘埃落定。”顿了顿又道,“只可惜我们只有端哥儿一个哩,想是要从旁支认了。你能认祖归宗已是幸事,朝廷要叫哪个孩子认在岳父名下,你都说好就是了,万不可胡乱言语。”翠楼自是满口答应:“这个道理妾懂哩,老爷只管放心。”

转日进宫,果然听见太后言说,已将沈如兰一远支堂兄的幼子认在沈如兰名下,不日进京时,翠楼果然不敢出一声,反而笑道:“这样的大事,妾懂什么呢?全凭太后娘娘与圣上做主。”

阿嫮原本不喜翠楼,只觉她萎缩怯懦,撑不住场面,当不得沈如兰之女沈昭华这个名头,这时听着她答应得毫不犹豫,倒是高看了一眼,又说:“你即是沈如兰之女,也不会叫你太委屈。去罢。”翠楼谢恩领旨退出,回到家中又将太后的话与齐瑱说了。齐瑱听说,倒是不奇怪,点头道:“正是这道理。”夫妇俩也就抛开不提。

又过十数日,天使带了沈焯进京,先来拜见景晟。景晟看得沈焯样貌端正俊秀,又试了他枪棒武艺,再听他言语谈吐,倒是大方从容,也就点头首肯,又与沈焯道:“沈如兰一族荣辱系尔一身,尔当勉力为之。”沈焯翻身拜倒在地领旨。

次日,朝廷就下了明旨,只道沈忆松不忍堂弟一脉断绝,情愿将幼子出继,已承沈如兰香烟。朝廷念沈如兰无辜受屈,又怜沈忆松友爱之心,故而准其所请。只沈如兰有独女沈昭华在,故而将沈如兰家产一剖为三,沈焯身为承嗣子得其两份,沈昭华为出嫁女得一份,沈如兰故居原是朝廷赐予沈如兰居住,如今依旧发还沈焯。

旨意一出,又将沈焯往朝上一领与众大臣一看,便是从前替沈如兰委屈 ,瞧着沈焯形貌也觉安慰:是个好孩子,朝廷这回也算用心哩,便是沈如兰自家生养,左不过如此罢了。齐瑱与翠楼夫妇两个与沈焯见过回后,莫说翠楼是从不肯说人不好的,就是有些儿自矜自傲的齐端也点了头,与翠楼道:“这个小舅舅瞧着倒还不辱没外祖父。”

不想旨意下后三日,在罗士信从下衙回府的路上就有个把布蒙了脸的妇人将路拦了,口口声声地喊冤,因彼时天色尚早,罗士信回府那条路也算得热闹,竟是惹了许多人来看,罗士信便不好驱赶,只得遣了长随去告诉妇人,大理寺专司监察复核案件,要告状,要往顺天府去。

不想那妇人竟是往前一扑,正挡在马前,罗士信也不好赶了马往前,只听那妇人称自家娘家姓严,唤做严佩琼,原是严勖次女,听着朝廷为沈如兰昭雪,还为他寻了后代继承香烟,想来是个当今圣上虽是年幼,却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故而来为自家父亲严勖鸣冤。又将崔征与那老汉的名头也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