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几人沉默离开,房门关上,四目相接,她声音微哑:“牧歌,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我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一句。”雷牧歌自嘲笑笑,“你留我下来,想说什么?说吧,我承受得住。”

拳惊羽眼眶一热,险些落泪,嘴唇嚅嗫着,却仍是那么一句:“我对不起你。”

她对不起他,辜负他,明明他那么好,那么优秀,自始至终都是对她深情不渝,她却没能爱上他,反倒是心属他人。

雷牧歌紧盯着她的眼,眸光深邃而明亮,令她无处隐形,无法回避,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放手吗?你想解除婚约?你还是爱上了他,是不是?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做过什么,你终究还是爱上他,是不是?是不是?”

拳惊羽被他逼问得心中一颤,酸涩难当,只点头道:“是。”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将心思毫无顾忌,没有保留在人前道出。

没想到,这倾述的对象,却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雷牧歌,她对他有愧有疚,有敬有怜,却唯独…没有男女间的情爱。

而对那个人,明知是错,明知不该,明知彼此身份立场相对相违,她还是爱上了,爱得那么小心遮掩,那么辛苦隐瞒,她扰拒过,远离过,可是她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当他在她面前中剑倒下,奄奄一息,她才惊醒。

不知何时,他的样子已经刻在她的心上,抹不掉,割不断,剜不去。

无法言说那一瞬的震撼,她只知道,如果他因此丧命,那她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是…放弃继续报仇,只要他平安活着。

只要他活着!

“因为他,你又一次舍弃了我,是吗?你可知道,我有多不甘心,每一次我都是努力朝你靠近,为何总是只差那么一步,就败下阵来…我又输给他,又输给他!他到底有什么好,竟让你这样义无反顾?”雷牧歌手上一紧,攥得她指尖生疼,声音暗哑,“你告诉我,他到底好在哪里?好在哪里?”

拳惊羽蹙着眉,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凝聚气息,低声道:“他没有你好,真的,你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只是…”

往事一幕一幕在脑中呈现。

她从雪山坠落,他紧随跳下…

她一剑刺出,他挺胸相迎…

他也有欠缺,也有弱点,但却肯为了她,放弃生命。

雷牧歌嘴唇微动,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如果…这是苦肉计呢?是他身处劣势扭转战局的计策昵?”

“我相信我的直觉。”她低低喟叹。她从来都是个认死理的人,既然心意已定,就算是苦肉计,她也认了。

那个人,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付出那么多,她,也当为他做些什么吧。

“那你想怎么样,下一步,是停战收兵?还是就地议和?”雷牧歌敛容道。

泰惊羽咬了咬唇:“我想…去南越军营。”

“你疯了!”雷牧歌愣了下,低吼出声,“萧焰受了重伤,只剩下半条命,你以为萧冥会善罢甘休?以他的心性,必对你恨之入骨,你这次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自掘坟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会带上一舟一起。”她披衣站起,话音虽轻,却异样坚决。

现在外公穆青和东阳王后宁若翩都在千里之外,李一舟,他便是这里医术最高之人,萧焰的伤势经不起长途跋涉,只能在这里救治,她那一剑已经尽量偏离,上天垂怜,不曾伤到他的心脏要害,但愿…还有希望!

匆匆整理好衣衫,她推门而出,听得他在身后低叫:“一舟不会跟你去的,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等着,他是死是活,都由老天决定!”

老天?

不,她只相信,人定胜天!

明霞岭夜宴,局面混乱,双方互有折损。

找到李一舟的时候,他正在为当晚受伤的联军士兵换药。

听得众人口称陛下,齐齐行礼,规整退下,李一舟头也没抬,自顾自收拾药箱,向来毒舌的他,极难得用种洞察了然的话气淡淡道:“陛下…决定了?”

秦惊羽咬着唇点头:“我希望…你帮我,救他。”

“陛下应该知道,跟这里所有人一样,我也恨他,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屋中一旦无人,他便是恢复本性,原形毕露。

“我知道,但是…他不能死。”拳惊羽眼睫垂下,默然看着地面,忽然膝盖一弯,朝他跪了下去。

李一舟惊得呆住,半晌才厉声吼道:“你这是做什么?求我救他?”

拳惊羽保持着这一动作,低头不语。

李一舟怒气渐盛:“你这么这样傻,明知道那个萧焰是…不,你根本不明白,他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做过什么!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一句话反反复复说着,似是卡在喉咙,终是化为一声长叹,“你知不知道,这样对雷多不公平!不公平啊!”

“我知道!不仅是对牧歌,还有银翼,还有魅影,还有…你!”他们都是真心诚意对她,为了她的复仇大计,两肋插刀,义不容辞,而她却如此自私任性!可是,那个人,受了那么重的剑伤,生死一线,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不能!

“求你,帮我。”她咬牙,深深低头。

“他…怎值得你如此!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李一舟闭上眼,颓然叹息,“罢了,我答应你。”

“谢谢!”她松了一口气,若非如此,就算他跟了她前去,也是极有可能敷衍了事,不会尽力。

想去拉他的衣袖,不想李一舟竟是退后一步,让她扑了个空。

讶异抬眸,却见他眼光闪烁,似有深意:“我丑话说在前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后悔今日之举,”

拳惊羽闻言一笑,笑得谩漫往心:“那好,到时候你再来打击我便是。”

这次前往南越军营,虽比不得明霞岭之约,但也不算单刀赴会,除了李一舟,还有银翼陪同前往,另外还带上了那五千西烈铁骑。

雷牧歌对那萧氏兄弟始终恨意难消,她无法勉强,也不想让他为难;至于魅影,当初他是被萧冥一箭射伤,跌落深渊,才有后来的毁客残缺,所以他自觉回避,正合她心意。

只有银翼,与萧家素无纠葛冤仇,却是陪她前往的最佳人选。

但此时,银翼也是沉闷了不少,越近目的地,也是闷闷无声。

之前已经派人送信告知来意,一路倒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伏击阻拦就到得虎啸崖,南越大军营寨,但也说明,情形危急,萧冥已经没有精力再来顾她。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心中焦虑,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之人脸色变幻,

她瞪他一眼,径直开口。

“其实…”银翼欲言又止。

“你有毛病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吞吞吐吐的性子了?”

“你还是不要救他的好,这是他自作自受。”他皱眉说道,末了又补充句,“他这个人,向来爱算计,鬼点子多的很,最拿手就是苦肉计,你要小心些。”

“哦,没想到,你这样了解他。”泰惊羽又好气又好笑,连银翼都这么说呢,萧焰啊萧焰,他可真是人气低到没救了!

“我自然是了解他,我跟他…”银翼说着说着,突然打住,神情有丝古怪,“算了,不说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

拳惊羽笑了笑,她还真没听他说了什么,注意力全被那迎面而来的人影给吸引了去。

发冠凌乱,形容潦倒,眼睛直直盯着她看,连那身血衣都没换下——

竟是萧冥!

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

心头一紧,刚疾走两步,就被来人一把抓住胳膊:“阿焰夜里突发高热,一直叫你的名宇,快,跟我来——”

银翼刷的拔出刀来,挡在她面前,秦惊羽冷哼一声,使劲甩开萧冥的手:“我自己会走。”

她前来此地是为了救人,并不表示她己消除对他的仇恨。

前仇旧恨,只是因为那个人而暂时放在一边,却终归是存在的。

萧冥见得她身边背着药箱的李一舟,眼神闪了闪,惊疑不定,却没说什么,由得她大步进屋。

屋中堆了不少人,个个忧心忡忡,软榻上静静躺着一人,悄无声息,一名白发苍苍军医模样的老者正立在榻前摇头叹息。

见他们进来,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怒然拔刀,却听得萧冥在后厉喝一声:“放肆!”

一条人影从中跳起,冲了过来:“你…到底来了!”正是那假扮萧焰的黑衣首领,扯着她急急过去,道,“快来看看主子,他…怕是不行了…”

榻上,萧焰安静躺着,外袍除去,白布裹胸,俊秀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她知道他伤得很重,那一剑,几乎是穿胸而过,却没想到,会严重到这样!

“二殿下失血过多,之前心口又遭重创,要不是剑身偏离寸许,也许早就…”那老军医似在向萧冥汇报,叹了口气,又道,“但现在情形非常糟糕,二殿下是伤了根本,小人这里只有些寻常金创药,却没有续命的灵丹妙药…”

拳惊羽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这场仗打到现在,人力物力耗费巨大,南越军中缺医少药,三国联军也未尝不是!

李一舟经常都是带人在附近山野采摘药草,他手里,也没有续命良药!

忽觉一股戾气过来,她心有察觉,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觉肩上一沉,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地,被人大力推倒在榻前。

“阿焰现在这样,都是拜你所赐!是你一手造成!你现在满意了吗?”萧冥森然低喝,”不管他是死是活,你哪里都不准去,必须给我在这里守着!陪着!”

“姓萧的,你别太过分!”

银翼忿然跃起,被她哑声唤住:“我没事。”

银翼悻悻然站回原位,哼道:“我就说不该来的,既然没救了,那我们回去,我倒要看看,谁拦得住!”

拳惊羽及时拉住他,转向一旁的李一舟,眸底泛波,面露希冀:“一舟,你看看他,好好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李一舟沉默一会,过去探了探萧焰的脉息,又检视了胸前伤口,对上众人相询的目光,清淡一笑:“老人家说得没错,他先受重制,伤了经脉,又被一剑捅出个大窟窿,流了那么多血,就是铁打的人也捱不住…还是那句老话,早死早超生。”

“你!”萧冥指着他,怒不可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终是颓然转头,看向榻上那人,低喃道,“我不信,他当年更重的伤都受过,比现在还要糟糕得多,所有的太医都说没救了,但他不一样挺过来了…”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飞一般扑过去,凑到萧焰耳边,大声叫道,“阿焰,你心里惦记的人就在这里,你要活过来,活过来就能见到她!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望着那毫无起伏的身躯,拳惊羽心头又悔又痛,脚下发软,单膝着地,摸到他的手,嗓子好似被堵住了,只轻轻摩挲着,半晌才叹息道:“我认输了,你醒过来吧,醒过来…”

只要他醒过来,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与他站在一起,共同面对。

只要他,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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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二十七章 命不该绝

屋中闲人退去,只剩下他们几人,以及几名萧焰的黑衣死士。

气氛沉闷得可怕,静寂如死。

榻土的男子,单薄消瘦,看起来那么虚弱不堪,那么惹人生怜。

秦惊羽跪坐在地,微微仰头,目不斜视,只专注望着他的睡颜。

他的侧脸相当漂亮,犹如刀削般轮廓分明,即便此时脸色苍白惨淡,灰败得毫无生气,却丝毫无损他特有的俊秀与儒雅。

低下头,她看向她所握住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曾经那么有力地抱过她,那么温柔地抚触她,而现在,却软绵绵的,任由她随意摇晃,没有半点回应。

背后脚步轻微,她没有回头,只感觉到萧冥锐利的眼光阵阵射来,狐疑而古怪,晦涩且复杂。

“你…真是女子?”

泰惊羽淡淡哼了一声,一言不发,根本不想搭理他。

忽听得一声懊恼的轻叹,似惊似悔,只见一张素笺从头顶飘落,掉在膝下。

“这是阿焰放在我怀里的信,你看看吧——”萧冥看了看她,目光转向榻上的萧焰,定定瞅着,颓然低语,“阿焰,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都错了…”

泰惊羽低下头,瞪着那白纸黑字,半晌才凝成焦距,一字一句在心里默念——

“今弟决意如此,只为化解前仇,如若不治身死,望兄勿怪惊羽,否则九泉之下亦不得心安,惟恨绵绵。恳求,切记。”

寥寥数语,她念了又念,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竟是一封遗书!

难怪他那日临走,看向她的眼神会那样奇怪,想必当时已经打定主意要以身相替,来承受这一剑!

他该知道,她的琅琊神剑是上古神器,锋锐至极,以他的血肉之躯,根本就无法抵挡,却为何那么傻,非要硬生生来捱这致命伤害!

“我听说过你,李一舟!都说你医术了得,你快想办法救他!快救他”萧冥忽然拽住李一舟的衣袖,就像是拼命抓住根救命稻草,赤红着眼眸凶神恶煞,厉声吼道,“阿焰他不能死,救他!必须要救他!”

“我又不是你南越臣子,你凭什么命令我!”李一舟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着榻上那人,不屑哼道,“我告诉你,这个人,早就该死了!你我都清楚,他所做的坏事,足够他死上一万次!不足为惜!”

“你这个混蛋——”

萧冥一掌挥出,却因听到他后面的话,在半空中生生停住:“非要逼我把话都讲出来吗?我巴不得他死,立时就死!要不是她跪下求我,你以为我愿意到这里来?我告诉你,我们既然能来,便也能走!”

秦惊羽被他道出缘由,却是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队黑衣侍卫中有人抽泣出声,一道略显眼熟的纤细身影微颤着,似有万分感慨,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情难自禁,掩面奔出。

“你们别吵了!李手舟,你来看着她,她已经快要晕倒了!”银翼在旁低吼。

泰惊羽静静坐着,对周遭一切都是恍若未闻,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下意识地,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掌。

记忆中,这只手总是温润微凉,如玉石般质感美好,但现在,却是冷如冰雪。

大祭师卓顿的预言是真的么?

他真的没救了?

她似乎从来就没好好待他,到最后还设计他,让他背上叛国的罪名,当日在虎啸崖上,面对南越守军质疑的目光,面对萧冥的疑虑和风如岳的发难,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会难过吗?会失望吗?

为何还对她笑得那么温柔无害?

原以为她不在乎,哪知她的心,会是这么疼,这么疼…

一滴泪,悄然滑落,滴在两人相握纠缠的手指。

手腕一紧,一股热力注入,拳惊羽如雷殛般轻颤抬头,以从未有过的哀求的眼神望向李一舟:“一舟,你答应了我的。”

李一舟紧绷着一张脸,无奈点头:“是,我是答应过你。”

泰惊羽手柏紧了紧,微微用力,一字一顿:“那,请你,尽你所能,救活他。”

李一舟看向那榻上之人,眼神若有所思,须臾才道:“如今他经脉受损,失血过剧,已经是油尽灯枯,脉息几绝,只心口还有一丝热气,他大致也是因为底子不错,在强自支撑,再加上旁人定时注入内息相护,才得以一息尚存。但也顶多就是这十天半月的功夫,到时候心脉一断,那老军医说得没错,要是没有续命的灵丹妙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萧冥揣摩着他话中的含意,冲口而出:“灵丹妙药在哪里?”

李一舟耸肩摊手:“我现在只是个随军大夫,哪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我知道,何人手里有…”

“快说,是何人?”萧冥厉声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