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斜瞥了他一眼,哼道:“还用你说?那些所谓得道术士,明眼人皆知是骗子,炼出的丹药也不知是何等毒物,古往今来多少帝王炼丹求长生皆不得寿终,陛下早年亦常说寿数天定,不可强求,所谓‘长生’,如镜花水月,不可及也,可如今,他却完全忘了当初自己说过的话,对炼丹沉迷愈深,朝臣屡谏而不纳,长此以往,陛下性命堪忧…”

李素脱口道:“不如让小甥寻个时机进宫…”

李绩立马截口道:“不行,此事你不能劝谏,陛下正是心气孤高之时,劝谏不但无用,反而惹祸上身,无谓之举也,子正,陛下面前千万莫乱说话,往年陛下和朝臣们只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所以你闯过那么多祸,君臣都不与你计较,如今你年岁渐长,又被破例封了县公,现在大家眼里的你,可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要自己担待,不会再有任何人哂然一笑,轻轻揭过了…”

李素愣了片刻,接着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放眼天下,知音难觅,谁会知道其实自己一生都是宝宝呢…

暗暗叹息一声,李素不得不接受自己已不再是宝宝的事实,定了定神,问出了一个久萦于怀的疑问。

“舅父大人,陛下晋小甥的爵位,此举恐怕不单单是因为我立的功吧?陛下背后可另有深意?”

这个问题困扰李素很久了,当初李世民甘露殿晋爵之时李素便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晋爵并不简单,这些年李世民一直刻意压着自己的升迁之路,固然是因为年纪原因,也担心骤升高位而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如今李世民竟力排众议将自己晋为县公,恐怕里面另有文章。

李绩含笑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敏锐,居然能察觉此事另有门道,倒也不枉这些年修炼出来的道行。”

李素苦笑道:“小甥这些年从来不敢踏足朝堂太深,充其量也就在河边走走,可是纵然走在河边,难免也湿了鞋,勉强还是能窥得几分门道,只是看得到却看不透,小甥实在惭愧…”

李绩笑道:“你这个年纪,能看到已属难得,对自己不必苛责…”

顿了顿,李绩笑容渐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帝王行事难以揣度,所谓‘圣心难测’便是这个意思,晋你之爵当然也不可能是随意为之…以我猜测,陛下晋你的爵位一则确因你这次立功颇大,虽然这些年总是压着你的升迁,但这次因你之故而引进真腊稻种,惠泽天下,社稷愈发巩固,如此大功若仍然压着不升赏,怕是说不过去,陛下不仅怕寒了你的心,也怕寒了功臣们的心…”

“二则,是为拉拢,无可否认,老夫在大唐军中还算有几分分量,你与老夫认亲可不止是李家的家事,老夫是颇有威望的大将军,你是后起新秀英杰,如今两家成了血脉亲人,陛下便不得不思量了,不管你与老夫是怎么想的,在陛下眼里,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两家其实同为一家,利益也是休戚相关的,所以陛下晋你的爵位,其中也不乏给老夫示恩的意思,让你我两家知圣恩之隆,不与天家生二心…”

李素点点头,这两个原因他早已猜到,只是,晋爵背后恐怕仍不会如此简单。

李绩沉默片刻,接着道:“三则,老夫私下揣度圣心,晋你之爵恐怕与新立的东宫太子有关…”

李素一愣,愕然望向李绩。

李绩淡淡道:“不必如此吃惊,前太子谋反事败,东宫之位空悬,陛下再立新储君是迟早的事…”

“可是舅父大人,陛下新立东宫,与小甥何干?”

“谁说与你无关?陛下十几个皇子都眼巴巴盯着东宫之位,可是世人皆知,真正有希望问鼎东宫者,只有两位皇子,魏王和晋王,因为他们是长孙皇后嫡出,天家立储的规矩向来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除非这两位皇子品行德望太差,否则别的皇子基本没有希望了…”

深深看了李素一眼,李绩道:“魏王和晋王,与你的交情恐怕不浅吧?”

李素苦笑道:“晋王与我的交情确实不错,可是魏王与我,却是似敌似友之间,说到交情,未免有些惭愧了,小甥除了坑过他几次外,基本没干过太感人的事让魏王殿下引我为知己…”

李绩冷笑:“你与魏王的那点小纠葛,看在朝堂君臣眼里只不过是孩童玩闹罢了,友也好,仇也好,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前些日子魏王主动登门,试图拉拢你,却被你拒绝,此事已传遍了朝堂,你以为陛下不知道?此事旁人或许当成了一桩笑谈,但陛下怕是已留了心,魏王既然主动拉拢你,当然是看中你的才智,晋王天性纯朴,他与你交好自然是因为你二人在晋阳并肩平乱的缘分,未来的大唐太子不论是魏王还是晋王,你对他们二人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所以陛下在立新太子之前,先把你抬举起来,作为将来东宫潜邸旧臣,若干年后新君甫立,百废待兴,有你这位大唐百年难遇的英杰辅佐,大唐江山的新旧交替时期方不至于出现乱象…”

第七百六十八章 东征之念

被人抬举当然是自豪的事,尤其是被皇帝陛下抬举,李素性子淡泊,但心中还是有一丝自我价值被肯定的窃喜。

当然,窃喜过后李素很快恢复了冷静,不管李世民对他怎样的看重,事实上,他仍成了李世民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只是自己这颗棋子落下的位置比较重要而已。

重要的棋子,仍旧还是棋子,而且无法反抗,这个事实令李素有些无奈。

“陛下既知我和魏王有过恩怨,若魏王入主东宫,陛下不担心魏王将来登基后杀了我?”

李绩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帝王眼里看到的是江山,他做任何事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江山永固,把你留给下一代帝王也是这个目的,不可否认你是个人才,所以陛下愿意赐你一场富贵,只要你一生为国为君效命。但是,把你留给下一代帝王是他量才而用,至于下一代帝王用不用你,留你还是杀你,那是下一代的事了,陛下那时躺在寝陵里,他也管不着了。”

李素眼皮猛跳几下。

话说得很直接,一言道尽帝王心,帝王无情的一面也毫无讳言地说出来了,李绩终究是久经沙场和官场的老臣,看问题确实很透彻,尤其是,这番话有点犯忌,似李绩如此稳重的人轻易不会说,今日能当着李素的面说出来,可见他已真的将李素看成了自家亲人晚辈。

“也就是说,无论未来的大唐太子是魏王还是晋王,我这颗棋子当定了?”李素摸着鼻子苦笑道。

李绩叹道:“江山如棋盘,世人皆是棋子,岂止你一人哉?”

李素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露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缓缓道:“那么,问题来了…”

毫无预兆的一脚,踹得李素一个趔趄,李绩冷冷看着他:“长辈面前好好说话!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摆出一张忧国忧民的恶心嘴脸啥意思?”

“其实长齐了…”李素弱弱地争辩了一句,见李绩神色愈发不善,李素只好恢复了正常的语气,道:“好吧,问题来了…别,舅父大人莫恼,小甥真有问题…”

“说!”李绩横瞥了他一眼。

李素笑道:“既然陛下晋了我的爵,可见新立太子应该就是今年内的事了,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之时,虽说东宫久悬不立令天下人心不安,却也不至于急到这个程度,李承乾谋反事败还不足一年,陛下完全没必要匆匆立新储君,舅父大人可知何故?”

李绩点点头,道:“难得你看得如此深远,老夫私自揣度,这也是陛下晋你爵位的第四个原因…”

“什么原因?”

李绩看着他,缓缓道:“老夫以为,陛下已有东征之念!”

李素一愣:“东征?”

眨了眨眼,李素忽然惊愕失声道:“东征高句丽?”

“没错。”李绩沉声道:“高句丽…隋唐两朝之痛,陛下既是被万邦推崇敬畏的天可汗,岂能不亲手除此劲敌以耀庙堂?两朝历代帝王没能完成的事,陛下若能完成,‘天可汗’之名方算坐实了,日后史书上亦可对陛下盖棺论定,更何况,当初隋朝连征高句丽皆惨败而归,那可恶的高丽王竟然将我关中将士的头颅砍下来,沿途垒成京观以耀武,如此奇耻大辱,焉能不报?”

李素渐渐露出明悟之色,道:“陛下打算在东征之前先把内忧处置妥当,国中必须有东宫太子监国,也需要得力的臣子辅佐,所以,陛下最近这连串的动作才会显得有些匆忙,一切只因大唐要东征高句丽了?”

李绩点头,叹息了一声,神色颇为复杂。

李素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舅父大人,陛下为何突然有东征之念?”

李绩叹道:“数月前,新罗使臣来朝,向陛下哭诉高句丽将新罗和大唐之间的陆路断绝,斩杀抢掠新罗商贾百姓,国中兵马调动频繁,似有吞没新罗之意,陛下遣使入高句丽,严旨命高句丽权臣泉盖苏文马上撤回兵马,就在上月,泉盖苏文遣使回复陛下,不愿接受陛下的王命,陛下龙颜大怒,遂有东征之念,而且是御驾亲征。”

李素沉声道:“如今陛下可有调动兵马粮草?”

李绩道:“上元节过后,刑部尚书张亮已奉旨离京东去,开始为东征就地征调粮草,最迟不到半年,大军便将发动了。”

李素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李绩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不妥?”

李素叹了口气,道:“当然不妥,太不妥了…陛下一生南征北战,战无不胜,我担心这次东征怕是会将陛下的一世英名付于流水…”

李绩眼皮一跳,急忙道:“你觉得大唐此战必败?”

李素叹道:“纵然不败,却也难胜,多半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李绩神情愈发凝重。

李绩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生大小百余战,自是经验丰富,若换了旁人这么说,李绩只会冷笑两声,再下一个“狂妄轻浮”的评语,可是此刻说这番话的人是李素,李绩却不得不正视了。

李素年纪不大,但李绩从来不敢低估自己的这个亲外甥,满朝文武都没人能无视他说的话,因为李素有这个分量让人驻足聆听,因为李素一旦正经起来,从来都是言之有物,而且甚少说错。

“两败俱伤?子正何出此言?”李绩沉声问道。

李素抬头扫了他一眼,轻声道:“舅父大人是百战将军,凡战者,首先必师出有名,其次是看天时地利人和,最后便是正奇互辅,舅父大人仔细想想陛下这次东征,它…果真有必胜的把握吗?小甥就算不说,想必舅父大人心里多少也有几分迟疑吧?隋朝文帝炀帝两代帝王数次东征,不是大败便是无功而返,陛下也不想想,若高句丽那么容易被征服,早在隋朝时便该将它纳入版图了,为何直到现在那高句丽仍在活蹦乱跳?”

李绩的脸色愈发晦涩,沉默许久,长叹道:“老夫这些日子想了很久,也是越想心里越不踏实…”

李素道:“我觉得…东征还未到火候,陛下这次实在太急了些,帝王一念兴兵,来日若败了,伤的可是我万千关中子弟的性命啊,舅父大人,咱们还是尽量劝劝陛下暂息东征之念吧,待到再过几年,我大唐国库殷实,将士操练精湛,正是兵强马壮之时再征高句丽,胜望比现在高得多。”

诸老将吃饱喝足后尽兴而归,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连上马都要靠部曲扶上去,显然大家在李家喝得很嗨了。

唯独李绩走时心事重重,神色间愈见忧郁之色。

送走了老将们,李素的心情也不太好。

东征,隋唐两朝帝王日思夜想的念头,每个帝王都将高句丽当成了终极大BOSS,仿佛刷了这个BOSS就能捡到无数紫色装备似的。

李世民有这个念头并不奇怪,天可汗嘛,总要干出一点前面帝王干不出的功绩,别人口口声声叫天可汗时才能心安理得的承受住。

可是,高句丽果真是那么容易被打下来的吗?隋朝屡屡对高句丽发起攻击,有哪一次真正大胜而归过?隋炀帝被推翻的原因很多,其中三次征高句丽而耗干了国力便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可以说,高句丽不但没被隋朝攻下,隋炀帝反而把自己的皇位和国祚都赔进去了。

如今李世民又要走隋炀帝的老路,李素实在觉得很担心。然而无奈的是,李世民东征之心甚坚,连张亮都已被派出去打前阵了,李素就算想劝谏多半也是无力改变了。

晋爵带给李家的变化还是有的,而且显而易见。

家仆丫鬟们扬眉吐气了,在县侯家当差和在县公家当差是两个概念,品级不同,心情也不一样,尽管李素自己都不明白,同样是当差,为何给县公当差就那么的喜气洋洋,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他们被封了爵呢。

还有一个变化,许明珠最近变得不太爱说话了,虽然依旧将李素的衣食住行打理得很周到,在李素面前也是笑意吟吟的,可李素却敏感地从她眼中看出落落寡欢之色,李素满头雾水,追问了好几次,许明珠总是笑着说没事,李素追问几次不得其果,只好作罢。

长安城仍旧风平浪静,丝毫看不出大唐即将迎来一场大战恶战的迹象,朝臣们照旧每天上朝议事,百姓们依旧安居乐业,为生计糊口而忙碌着。

几天后,李素在家伸懒腰打呵欠,打算翻个身继续睡一觉时,家里又来客人了。

最近来拜访李素的人不少,有朝中大臣勋贵,也有纨绔子弟,有的是来道贺,还有的索性说明来意,就是为了攀附。

李素被扰得不胜其烦,干脆交代薛管家,新晋李县公因为陛下晋爵太兴奋,结果中风了,正躺在床上抽抽,恕不见任何客人。

然而,今日来的客人薛管家却不能拦,拦不得,就连李素也不得不亲自迎出堂外,因为理论上,这位客人可以一巴掌抽得李素真正中风抽抽。

来的客人姓许,无官无爵无权,但这位三无人士却是李素的老丈人。

第七百六十九章 传统美德

许敬山最近的日子过得不太好。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大唐众多当权贵族的外戚大多没什么好东西,他们比普通人更自私更贪婪,而且非常势利,典型的趋炎附势之徒,一方面有着鸡犬升天式的伪高贵身份,另一方面,个人的涵养和素质却配不上自己如今的身份,于是便导致了外戚们仗着自己的女儿或姐妹嫁入高门大户的高贵身份,有恃无恐地为非作歹,轻则鱼肉乡里,重则干预朝政。

李素觉得庆幸的是,自己的老丈人相比之下简直是外戚界里的一股清流,非但从不仗李家的势欺人,反而为了避嫌处处妥协忍让,原本做得挺好的买卖,结果因为害怕给李家惹来非议,于是生意一落千丈,差点搞到破产。再后来,李素将家里的茶叶生意交给许敬山,没做几天却莫名其妙扯进了人命官司,无辜的老丈人被请进监牢,二话不说强行给他来了个大理寺包食宿七日游全套…

由此可见,丈人和女婿的八字大多是犯克的,李素这几年快马加鞭似的升官发财,老丈人一家却处处倒霉添堵,吃进嘴里的买卖都能莫名其妙飞了,实在是流年不利,太岁当头。

照理说,倒霉这些年了,这位老丈人大抵应该明白自己跟女婿命理犯冲,平日应该躲着走才对,可许敬山偏不,今日竟主动登门了,可见老丈人对女婿是真爱。

尽管是商贾出身,而且性格有点怂,可李素还是按最高规格亲自迎出门外,照老规矩,门外两排整齐威武的部曲列队,按刀大喝一声“万胜”,仍旧吓得许敬山一哆嗦,差点当场尿裤子。

进了门,李素搀着哆哆嗦嗦的老丈人穿过前院进了前堂,前堂落座,李素又吩咐丫鬟奉茶,一番忙乱后,许敬山这才惊魂稍定。

明知很失礼,李素还是情不自禁朝门外张望了一眼,发现老丈人居然没带礼物登门,李素不由失落地暗叹了口气。

最近这届访客不行啊,不讲究。

“丈人一路辛苦了,往后若想来家里,径自派人跟小婿说一声,小婿遣半副仪仗去接您来便是…”

许敬山连连摇头:“可不敢用仪仗,可不敢咧,那是皇帝陛下赐你的,我一个商贾用仪仗怕是会折寿,而且官府和言官也会参你的罪,莫为这点小事给你惹了大麻烦,不值当。”

李素笑道:“无妨,半副仪仗算不得逾制,言官也不会说什么的,丈人多虑了…不知丈人今日亲临,是为了探望明珠,还是…”

许敬山没直接回答,而是直起身环视李家前堂一圈,然后咂咂嘴,道:“贤婿晋了县公,可了不得啊,老夫人在泾阳县都觉得光彩,左右邻舍都来相贺呢,听说明珠也晋了诰命?是二品吧?”

李素笑道:“不错,是二品诰命,皇恩浩荡,小婿受之有愧…”

许敬山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羡慕:“二十多岁的县公,历朝历代罕闻啊!贤婿确是国之栋梁,未来封王裂土也是指日可期啊。”

“呃,小婿胡搞瞎搞…”

许敬山又叹了口气:“你和明珠成亲好些年了吧?明珠肚子咋还没个动静呢?”

“啊?这个,咳咳,这个看缘分,小婿不急。”

今日的许敬山思维有点跳跃,李素顿时打起了精神,全力跟上老丈人的节奏。

许敬山果然又跳了:“都封县公了,你家的府宅也该扩建一下了吧?听说朝廷准许你把屋子加高两尺,既然朝廷都不反对,贤婿索性便把屋子扒了重新盖个高点的,这样才显身份嘛。”

“小婿的屋子住得挺好的,这些年都习惯了,升个县公而已,就莫折腾了。”

许敬山再跳:“都说老夫生了个好女儿啊,贤婿还不知道,当初明珠出生时满室异香,北斗星都比往常亮了不少,明珠五岁那年,一位游方的老道士路经泾阳,无意中看到了明珠,二话不说给她算了一卦,哎呀,美滴很…不是说明珠容貌美滴很,是说她的命格美滴很,老道士说她一生富贵之极,注定是当诰命夫人国夫人的命,当时老夫和她娘都没在意,如今回想起来,可不正是么!”

李素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

抄袭…

“游方老道士”什么的,一直都是我用的梗好不好?这年头要是讲究知识产权,我非大义灭亲去官府告你…

顺着许敬山的话头,李素非常配合地道:“小婿还得多谢丈人丈母生了明珠这么好的女儿,宜家宜室,有情有义,能娶到她是小婿的福分…”

见李素如此识相,许敬山露出满意之色,然后…思维继续猛跳。

“说话就立春了,今日的风,好喧嚣啊…”

李素叹了口气:“丈人,您…稍微跳慢点,每句话之间至少该有一丝逻辑关联吧,小婿实在跟不上您的节奏…”

目注许敬山,李素笑了:“丈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既费脑子也伤情分,您说呢?”

许敬山脸上闪过一丝赧然,强笑道:“确实有点事…”

李素笑道:“丈人直说无妨,小婿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许敬山迟疑片刻,道:“听明珠说,贤婿封了县公,朝廷准许娶八位媵妾?”

李素愕然,随即呆呆地道:“啊?啊!似乎…有这么回事吧。”

许敬山叹了口气,不满地低声咕哝道:“朝廷咋想的,八个媵,也不怕把贵人的身子榨干,光阴都浪费在床上了,还咋为国为民?”

李素:“…”

这话没法接,怎么接都不对。

措辞片刻,李素小心翼翼地道:“丈人为何突然说起这事?”

许敬山犹豫了下,道:“老夫把女儿嫁过来,过得是好是歹全看明珠的造化,按说这本是贤婿的家事,老夫不该多嘴,只是今日不同往昔,贤婿爵封县公,已是大唐数得着的权贵了,又深受圣眷,眼看李家就要一飞冲天,富贵百世了…”

李素叹了口气,苦笑道:“丈人,您还是直说吧,小婿又跟不上节奏了,丈人您到底想说什么?”

许敬山脸色晦涩,叹道:“贤婿与明珠夫妻情深,老夫甚慰,然而,既是县公,府里当有县公的规矩和排场,别的权贵家中皆是妻妾成群,歌姬舞伎如云,听说连暖床的丫鬟都是肤白貌美的佳人,贤婿府里后院却仍只有明珠一位正妻,别说侍妾了,就连歌姬舞伎都没有,放眼整个大唐,唯独贤婿府上最为寡淡冷清,委实与贤婿的身份不符,如今又封了公,若家中还只是一位正妻,传出去实在落人笑柄,更何况你与明珠成亲好些年了,明珠肚子不争气,至今也没给李家生个男丁,我许家真是愧对贤婿…”

李素越听越不对劲,道:“丈人为何无端说起这个?”

许敬山迟疑片刻,道:“要不…贤婿还是再娶两房媵妾回来吧?按理说媵妾通常是正妻娘家陪嫁过来的,其实当初成亲时贤婿已是县子,有资格娶媵妾了,我许家嫁女过来时便应该陪嫁几个丫头过来的,但老夫是商贾人家,出身太低,原本嫁女便是高攀了,所以当初便没有指派陪嫁,如今贤婿封公,按制可以养八个媵妾,贤婿居如此高位,若后院仍只有一位正妻未免说不过去,将来明珠也会被别人笑话。”

李素噗嗤一笑,道:“娶不娶妾是我李家的事,别人有何资格笑话?再说,就算笑话,也与明珠无关啊。”

许敬山苦笑道:“怎会无关?男人有本事当大官封显爵,女人就该好好操持家里,若肚子争气倒罢了,生两个男丁也能挺起腰杆做人,可明珠肚子不争气,没给李家生出子嗣,后院也冷冷清清,别人知道了背地里说闲话,还以为是明珠不识大体,无出且善妒呢。”

李素眨眼:“所以,丈人的意思是,让小婿再娶两房媵妾?”

许敬山点头:“对。”

“这是丈人的意思,还是明珠的意思?”

“都有,李家如今是名门大户,该有的规矩排场还是要有的,贤婿是大人物,所思所虑皆是社稷黎民生死大事,家里娶媵妾这种小事不如交给明珠去办,终归让贤婿放心满意便是…”

李素终于听懂了。

简单的说,老丈人和自己的老婆联合起来给自己拉皮条,盘靓条顺又懂事,包君满意,并且七天内无条件退货。

浓浓的幸福感瞬间充盈李素的心头。朦胧中李素仿佛回到了前世某家夜总会里面,妈咪领着一群美女鱼贯走进包厢,整齐划一鞠躬,齐声娇喝:“老板晚上好”,然后,这批不满意再换下一批…

这说的是娶妾的事吗?不是啊!这是丈人和老婆在向自己展示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和美德啊!

幸福的眼泪夺眶而出,李素泪眼婆娑地看着老丈人,感动且深情地道:“…丈人,您是在给小婿下套吗?”

说完李素不自觉地朝堂外瞥了一眼,不确定许明珠有没有在廊外埋伏刀斧手,万一自己表态错误,便有无数人抄着斧子冲进来取自己的狗命…

许敬山愕然:“贤婿何出此言?”

李素见许敬山神情真挚诚恳,不似作伪,看来老丈人是真心诚意想给自己拉这个皮条,接着马上想到许明珠这几日落落寡欢的模样,李素顿时明白了几分。

看来自己升官晋爵太快,许明珠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原本许明珠嫁过来时便多少有些自卑心理,后来李素西州一战,许明珠拼死相护,终于感动了李素,夫妻二人产生了真正的男女之情,许明珠内心的自卑感这才稍缓,可是如今李素骤然封公,一下子又窜上天了,许明珠的自卑感便无可避免地再次抬头。

李素崛起太快,许明珠发现自己越来越跟不上他的脚步节奏,这才有了今日老丈人上门亲自给女婿拉皮条。

想通了这些,李素笑了。

做出给丈夫纳妾的决定,许明珠经历了怎样一番痛苦挣扎?

这个傻女人,该给她上顿家法了…

第七百七十章 夫妻同路

曾几何时,前世传统美德的缺失令李素痛心疾首,那种丈夫埋首读书考功名,妻子为丈夫身边缺少红袖添香的软妹子而忧心如焚,忙前忙后给丈夫娶来一房侍妾,丈夫却端着书本头也不抬,淡淡吩咐一句“洗白白脱光光扔我床上去”…

多么美好而传统的生活啊,千年以后,这点美德全被丢干净了,文化里尽剩了一堆糟粕,别说妻子主动给丈夫纳妾了,丈夫做饭菜味道稍微淡了一点妻子都会立马掀桌子翻脸。

乍听到许明珠和老丈人打算主动给自己纳妾,李素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是充满了欣慰和惊喜的。古往今来,不论富贵还是贫穷,不论男人表现得多么痴情专一,剖开内心深处那一块见不得人的角落,他们对“三妻四妾”都有一种窃窃的幻想,不是不爱妻子,而是渴望有很多妻子爱他,这与爱情无关,纯粹是雄性动物的基因决定的。

从原始社会开始,男猿女猿开始群体穴居生活,男猿负责打猎采果子,女猿负责生娃兼…洗尿片?这便是最早期的“男主外女主内”,那时男女之间并不存在“爱情”这东西,更没有所谓的贞洁道德观念,很多时候男猿拿一块肉或许便能换来女猿万种风情的一瞥,血盆大口一咧,笑得无比妩媚。渐渐的,男猿发现如果自己干活勤快,多打几份猎物,每晚就能和不同的女猿颠鸾倒凤,甚至能占有更多的女猿,这便成了男猿勤奋努力工作,并积极学会创造和使用生产和打猎工具以提高效率的原动力…

话题扯开就远了,雄性动物对异性的占有心理大抵如此。

李素是男人,而且是个非常正常的男人,不可否认,也幻想过三妻四妾夜夜新郎的日子,只是最初的欣慰和惊喜过后,李素很快恢复了理智。

李家的日子为什么如此安享恬淡且快乐?

抛开家主懒惰成性不思进取的原因,最主要的是后院的老婆数量极其稀少,避免了许多明争暗斗,给李素省了不少心,如果不知根不知底的弄一群性情秉性不明的女人塞进李家后院,李素敢保证,不出三天后院便会鸡飞狗跳,然后精神崩溃的他会主动帮着许明珠把那些刚进门的媵妾们排着队的扔进井里去。

看着老丈人许敬山复杂的表情,李素笑了。

“丈人打算给小婿张罗几房媵妾?”李素眨眼道。

“啊?几…几房?一房不够吗?”许敬山的脸色愈发难看。

事情干得有点纠结,自己的女儿是李家正妻主母,万千宠爱独系一身,夫妻感情也正是浓情蜜意之时,这个时候主动给女婿张罗媵妾,去争抢女儿的宠爱,这事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不像是人干的事,亲爹给亲女儿添堵,这种爹也是醉了…

李素对老丈人难看的脸色浑若未见,一本正经地道:“按制,县公之爵的媵妾由朝廷奉养,可以养八个呢,每年殿中省都给发薪俸,丈人您想想,朝廷帮我养,这是多大的便宜啊,八个貌美女子白让我睡,这跟进青楼吃霸王鸡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是合理合法的霸王鸡,此鸡不吃,小婿寝食难安呐!”

许敬山额头微微渗汗,抬袖胡乱擦了一把,讷讷道:“贤婿的意思…难道想娶八个?这个…啊,你受得了吗?”

李素胸脯拍得啪啪响:“小婿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丈人您要对小婿有信心,小婿有这个实力!”

说完李素还朝许敬山扔了一记男人都懂的邪魅眼神。

许敬山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

要不是这个女婿地位太高,大门外还站着两排如狼似虎的部曲,他早就一巴掌乎过去了。

八个媵妾进门,女儿以后的日子该多苦啊…渣男!

看着脸色铁青却发作不得的许敬山快步离开,李素站在门口露出了微笑。

老家伙吃饱了闲得慌,给他添一下堵算是无聊生活泛起的一点涟漪吧。

将老丈人亲自送出门,李素转身便回了内院。

内院一块绿意盎然的草地中央搭了一个简易的秋千,许明珠身着紫衫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神情有些憔悴,眼睛呆呆注视着不远处的一方池塘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间或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满是幽怨之意。

李素站在不远处,静静看了许久。

生活太平淡了,往往不知不觉间忽略了夫妻之情,原本浓浓的爱意被岁月洗涤冲刷之后,渐渐转化成了淡如清水般的亲情,这种亲情比激烈壮怀的爱情更可靠,更踏实,然而,它终究还是太平淡了,淡得有或没有都一样,淡得仿佛半生岁月里只是多了一个搭帮合伙过日子的人,像烟花绽放,经过最初刹那耀眼的璀璨后,一切激情消逝在无边无涯的黑暗里。

大多数的夫妻一辈子便这么过来的,李素也是。

不知不觉站在如此高的位置上,嘴上说着懒散悠闲,可总有无数的麻烦和待解决的事情等着他,为国也好,为家也好,终归忽略了身边离自己最近的人。

轻轻地走上前,许明珠仍沉浸在自己的愁绪里,未曾发现他。

李素又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只恨咱家池塘太小,载不动夫人这许多愁啊…”

许明珠一惊,见李素不知何时已走到自己的身后,自己却未曾察觉,许明珠俏脸微红,急忙见礼。

“妾身慢待夫君了,夫君勿怪。”

李素握住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摩挲。

许明珠的手有些冰凉,指端也有点粗糙,当年为了他,许明珠来回横穿沙漠,那段日子受了不少苦,有些伤痕甚至一辈子都磨灭不了,就这样永久地留在手上,原本一双洁白如玉的纤手,却留下了几道不太好看的疤痕。

李素心中泛起感动,每次握着她这双不太好看的手,他总会想到漫天黄沙里那道孤独又倔强的身影,来回横穿数千里沙漠,冒着掉头的风险,豁出一切只为救自己的性命。

如今丈夫功成名就,她又担心家中没有媵妾而害丈夫被人嘲笑,于是主动为他张罗纳妾。

她的心里,满满的全是他。为他想,为他忧,为他生,为他死。

这样的女人今生竟与他共结连理,李素何其幸哉。

捧起她的脸,李素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头,许明珠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很可爱。

“啧啧,这小脸愁的,做一碗黯然销魂饭都足够了,有什么心事跟夫君说说吧。”

许明珠垂下头,轻轻道:“妾身哪有心事,夫君刚晋了县公,妾身沾光也升了诰命,咱家正是欣欣向荣之时,妾身高兴得很呢。”

李素笑道:“高兴得鼻子眼睛都拧成一团了,这高兴的模样倒也少见。”

许明珠忍不住捶了他一记,嗔道:“夫君又笑话妾身…”

李素叹了口气,道:“刚才丈人来了,你应该知道吧?”

许明珠点点头:“是妾身请他来的。”

李素眨眼:“纳媵妾的事也是你的意思?”

许明珠犹豫片刻,又点点头:“夫君已是县公了,家里却只有妾身一个…”

李素打断了她的话头,道:“莫说那些大道理,我只问你,夫君若真的纳妾了,你心里果真快活吗?”

许明珠俏脸一白,接着幽幽叹了口气,道:“妾身快不快活不重要,夫君是个有本事的人,二十多岁便封了县公,咱家已是长安城的高门权贵之家,夫君如此年轻,又居高位,正是李家开枝散叶之时,妾身虽与夫君成亲数年,可至今未出子嗣,长安城许多权贵女眷都传出闲话了,妾身知道夫君的情意未变,可妾身却实不知该如何自处…”

李素皱眉道:“咱家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与别人家何干?各过各的日子,为何要在意别人的闲话?”

许明珠眼圈一红,道:“过日子不是出家,咱们终究在红尘里,如何能不在意别人的闲话?”

李素叹道:“咱们的日子里只需要柴米油盐,不该活在别人的嘴里,若照别人嘴里的活法,日子该如何过?明珠,执念太深不是好事,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便逝,试着放开心怀,多看看路旁的风景,等到我们老去,坐在院子的井边一同追忆,我们某年某月曾经路过一座山,一条河,共同经历过一场雪,一场雨,或者某年某一天,路上被绊了一下,我笑了,你哭了…这些才是咱们人生里最宝贵的东西,其余的那些,根本不重要。”

一番话说得许明珠泫然,垂头沉默半晌,方才讷讷道:“夫君这些年走得太快,妾身越来越觉得…跟不上夫君了,我…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