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最大的收获便是歼灭了高句丽守军六万余,剩下的守军全部逃出了城,同时也活擒了高句丽的南部耨萨高惠真,以及麾下部将近百名,另外被活擒的守军士卒也有两万余,总之,辽东城一战,高句丽已败,付出了战损十余万的代价,对一个小国来说,这个结果无异于伤筋动骨的大败了。

接下来李世民对辽东城的处置也非常的简单粗暴,战报公示之后,李世民下旨,所有被活擒的两万高句丽守军全部坑杀,南部耨萨高惠真囚禁,灭高句丽之后押回长安,同时允三军将士对辽东城屠城三日,这三日里,唐军将士可随意屠戮辽东城中的百姓,抢掠其财物,甚至可以奸淫其妇女,无论对这座城池做了多么令人发指的恶行,皆不追究。

接下来的三日,成了大唐将士们的狂欢,以及辽东城幸存百姓的噩耗。

李素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对交战双方来说,征服一座城池后的屠城已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战乱之时,百姓性命不如草芥,这是残酷的事实,李素无法改变它,只能不闻不问,连想都不敢想。

第八百八十七章 拔营南下

李素与高素慧的相处仍旧是云淡风轻,攻破辽东城对李素和高素慧而言,似乎只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小话题,类似于有口无心般的谈论天气。

当然,二人的相处还是有了一些小变化,高素慧在李素面前的话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不再像当初那样李素问一句她才答一句,否则打死不开口,而且眉宇间一直不经意流露出对李素的仇恨和怨毒,现在的高素慧不仅变得多话,那种对李素敌视的态度如今也仿佛淡化了许多,很少再见她露出仇恨的眼神了,现在的高素慧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本本分分地当着李素身边的侍女丫鬟,面对李素时的言行举止也变得恭恭敬敬,甚至开始自称“奴婢”了。

李素对高素慧的变化感到很欣慰,他觉得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感化了这只迷途的母羔羊,桀骜不驯的女俘虏慢慢变成了温顺乖巧的小绵羊,这种调教成功的成就感实在令人心悦之。

至于这位女棒子究竟为何改了性子,李素心中自是有数,安心享受着女棒子的服务的同时,一个不可告人的计划悄然在他脑海中浮现出了轮廓…

攻破辽东城后,唐军的坏运气似乎到头了,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从渡辽河之后的种种不顺,在攻破辽东城之后仿佛全数扭转。

辽东城破的第四日,唐军终于结束了整整三天的屠城,在将领们的约束下,化身恶魔的唐军将士各自归建,重新变成了憨厚本分朴实的关中汉子,仍是那支无敌于天下的万胜王师。

至于这三天里将士们在辽东城究竟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李素没敢问,他知道辽东城在这三天里变成了人间地狱,一幕慕全部都是人间最惨烈最悲怆的画面,李世民的一道圣旨,彻底放出了久抑于人性中的恶魔,如果古代圣贤复活,亲眼看到辽东城里的那些景象,相信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会说出那句所谓的“人之初,性本善”了,人性在这三天里阴暗到了极点。

屠城令结束,将士们各自心满意足地回营,李世民正召集将领们商议下一步的进军计划时,一骑快马飞驰入营,向李世民禀奏了一个好消息。

兵部尚书,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张亮亲率两万水军,战船五百余艘,从莱州离岸,直取高句丽海疆,于贞观十八年十二月廿四登岸,急行军之后兵临卑沙城下,趁夜发起突袭,卑沙城守军猝不及防之下被张亮所部水军得手,贞观十八年十二月廿八,张亮所部攻克卑沙城,歼灭和活擒卑沙城守军一万余人,清点战果后,张亮率余部正朝北开拔,一路遇城克城,渐渐向李世民的中军靠拢,截止发捷报之前,张亮所部已将石城围困,不日可克。

毫无疑问,这是一道捷报,而且是一道来得很及时的捷报。

李世民与诸将闻讯大喜,张亮的表现无疑为东征之战的胜率加了一份厚重的砝码,李世民仿佛已看见胜利的天平正悄然向自己倾斜。

听完捷报后,李世民的第一反应便是温旨嘉勉张亮,总之全是好话,爱你爱到骨头里么么哒之类的,然后便召集众将商议下一步进军方向,有了张亮的捷报在前,结合辽东城与南边势如破竹的张亮所部现状,李世民与众将终于商议出了结果。

分兵自然是想都不用想的,全军在辽东城外整顿之后,向南方安市城和建安城方向进军,与南方的张亮所部相对而行,并命张亮攻克石城后,马上将建安城攻下,两军在安市城下会师,最后攻克安市城,至此,高句丽南方全境便全部纳入大唐版图,半壁江山若已沦陷,高句丽的国运气数还能剩下几何?

进军圣旨既出,全军拔营南下。

大营内将士们收拾行装之时,薛仁贵却一脸惶急地闯进了李素的营房。

“公爷,不能南下啊!此为取祸之道,万不可行!”薛仁贵满头大汗地道。

李素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营房中,面前桌案上搁着一张羊皮地图,地图上用朱砂笔勾勒出一条条进军的线路,各自指向不同的方向。

薛仁贵冲进来时,李素头都没抬,仍只是盯着地图发呆。

“公爷,您必须劝谏陛下,不能往南方去,我王师会有大祸临头!”

李素面色阴郁地叹了口气,抬头扫了他一眼,淡淡道:“祸从何来?”

薛仁贵滞了一下,道:“祸起自安市城。”

“为何?”

“安市城主杨万春是高句丽国的当世枭雄,麾下拥兵十二万,皆是骁勇善战之士,当年高句丽莫离支泉盖苏文弑君篡权,国中诸侯皆敢怒不敢言,唯独杨万春凛然不惧,公然宣称不服宣调,泉盖苏文深恨之,遂倾举国之兵攻伐安市城,却数月而不能克,最后只能悻然撤兵,从此默许杨万春世代永镇安市城…”

薛仁贵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焦急地道:“如此枭雄人物,当审时度势之后方可谋之,岂可轻率出兵攻打?我军劳师以远,杨万春则以逸待劳,疲惫之师岂能轻易攻克安市城?必然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围城之战,平白耽误战机,更何况,我王师二十多万兵马全数围困安市城,无疑给了泉盖苏文喘息之机,咱们攻打安市城时,泉盖苏文正好可以从容调拨兵马,向南进发,那时高句丽援兵若与安市城守军内外夹击,我王师处境危矣!”

李素神情黯然,摇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没用了,陛下不会纳谏的。”

薛仁贵急道:“公爷何不再试试…”

“我已试过很多次,甚至不惜触怒龙颜,上次差点被陛下下令乱棍赶出帅帐,陛下一意孤行,如之奈何。”

薛仁贵睁大了眼,目光无神地喃喃道:“难道…果真没办法了?咱们眼睁睁看着将士们走进绝路?”

李素叹道:“‘绝路’倒也说不上,若陛下仍不改心意,安市城下定会吃个大亏,这个代价究竟有多大,我不敢猜…但愿只是你我杞人忧天吧,为今之计,我们只能相信陛下和诸位老将军了,毕竟他们戎马一生,领兵打仗的本事比咱们强上许多,应该不会犯下太严重的错误…”

薛仁贵眼眶已红,攥紧了拳头颤声道:“可是…向南进军已是犯下大错了。”

李素此刻已有些心灰意冷,神情颓然地拍了拍薛仁贵的肩,缓缓道:“为臣之道,尽忠而已,我已做出了最大的努力,陛下不肯纳谏是他的事,我尽力了,薛仁贵,你非池中之物,迟早会有腾达之时,我愿向李绩大将军保荐,让你投到他的帐下,汝意若何?”

薛仁贵摇头:“小人蒙公爷抬举,做您身边的亲卫已是天大的造化,小人不愿离开公爷。”

李素勉强一笑:“去吧,你这笨手笨脚的,根本不是服侍人的料,你跟在我身边太过束缚,而我也并不觉得被你服侍有多舒适,咱们都给彼此留条活路,不要互相伤害了。有我的保荐,你投李绩将军麾下至少能当个校尉,你是天生属于战场的人,不要在我身边消磨了斗志。”

薛仁贵摇头不语。

李素推了他一把,道:“快去,七尺昂藏汉子,正应奔个好前程,在我身边当个亲卫算怎么回事?再说李绩大将军是我舅父,你投他麾下跟在我身边有什么区别?”

薛仁贵迟疑着点头,朝李素躬身行了一礼,郑重地道:“小人遵公爷之命,今生小人但有寸进,皆是公爷所赐,公爷知遇之恩小人定当报还。”

大军拔营启行,朝安市城进发。

前锋五万骑兵由程咬金率领,当先朝前而去,中军二十万兵马缓缓而行,至于后勤运送粮草和军械的则由府兵和征调的民夫混杂而成。

李素领着方老五郑小楼等百名部曲走得很慢,最后索性跟后勤粮草督运队并作一处同行,一路上不用看李世民那张讨厌的脸,而且与粮队同行莫名地觉得有安全感。

第一日行军并未走多远,走了三十多里后,中军便下令扎营。

扎营这种事自然用不着李素亲自动手,随便找了块石头坐在上面,李素发了一会儿呆,方老五便过来告诉他,营帐已扎好。

与后勤队同行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天高皇帝远,李素的爵位不小,整个后勤队里的官员或将领见了他都得主动行礼,地位的高低是相对的,中军里老将太多,李素低眉顺目,见谁都得叫叔叔伯伯的,落到了后勤队里,李素赫然一跃,成了大爷,风水轮流转,换成了别人在他面前低眉顺目陪笑脸,这种感觉实在很酸爽。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于是放飞自我的李素决定庆祝一下久违的自由,大军扎营之后,李素便在自己的营帐内摆下烤架和肉串,还有一大皮囊的烈酒,今晚不醉不睡。

第八百八十八章 各怀鬼胎

酒是好东西,可遣怀,可解忧,不管遇到多少烦心事,一壶浊酒下肚,烦恼不翼而飞,七八分醉意时,觉得自己可以征服整个世界,而且人生无比美好,平日里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在喝醉了的人眼里看来全都不叫事,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娘也不过是等闲事尔。

李素平日里不太喜欢喝酒,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为了解忧而喝酒未免太过懦弱,无论喝得多醉,第二天醒来,该面对的烦恼总会回来,醉得再深也无法将烦恼解决,无非是短暂的逃避现实而已,——当然,有些借酒壮胆向姑娘表白的怂货除外,运气好的话,这种借酒意涨出来的勇气或许会收到非常意外的惊喜答案。

七八分醉意是人生的一种境界,当人醉到这个境界的时候,能干出许多平时不敢干的事,却又不至于完全丧失理智,头脑有些晕沉,却力大如牛,才思如电,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干什么,这些所言所行或许平时清醒时就想说想做,奈何偏偏缺少了一点点勇气,和一丝丝即将触摸到真理的灵感,有了这七八分醉意,恰到好处地补上了这一点点欠缺。

李素今晚打算醉一下,醉得不必太深,七八分刚刚好。

将方老五和郑小楼打发出营房外,李素却偏叫了高素慧在跟前侍候。

昏暗的烛火下,高素慧穿着一身朴素的麻布高腰钗裙,瀑布般的云鬓学着大唐仕女的打扮,向上挽成一个高高盘云髻,素面朝天,脂粉不施,跪坐在李素面前,半垂着眼睑,一双雪白的纤手正翻转着烤架上的羊肉,不时撒上一些磨成粉的小茴香和细盐,手法愈见娴熟老道。

李素盘腿坐在席上,一手执囊,不时往嘴里灌一口烈酒,然后眯着眼,神情无比享受地舒出一口气。

营房内很安静,只听到羊肉在烤架上发出的滋滋声,偶有一两滴脂油落到通红的炭火上,发出滋的一声响。

高素慧一直沉默地烤着肉,看着李素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高素慧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最近一段日子高素慧在李素面前的话语已然多了些,或许是她已发现李素的性格其实很不错,不像那种动辄打杀下人的恶主人,胆子便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公爷近日…似有愁绪?”高素慧低声问道。

李素已有四五分醉意,闻言醉眼乜斜,瞥了她一眼,道:“有酒喝,有肉吃,行军骑马,扎营卧榻,何愁之有?”

高素慧抿了抿唇,垂头不再说话,她的胆子大抵也只大了那么一点点,听出李素语气并不是很友善,便马上识趣地住嘴了。

谁知高素慧开了话头,李素反倒有了聊天的兴致,忽然坐直了身子,看着她笑道:“辽东城被攻破,高句丽守军伤亡数万,连守军主帅高惠真也被我王师活擒,作为高句丽人,你心中难道没有仇恨之意吗?”

高素慧脸色顿时有些冰冷,纤手握着肉串的签条渐渐有些发颤,沉默片刻,冷冷道:“公爷是唐国权贵,渊博高雅之名士,何必用辞刻薄尖酸来讥讽奴婢这个异国弱质囚徒?”

李素呵呵一笑:“刻薄尖酸吗?哈哈,高姑娘恕罪,今夜我可能喝多了酒,出言不逊了。”

高素慧默不出声,将手中一串烤好的肉串递给李素。

李素接过,吃了一口,不由大赞,这女人虽说没干过侍候人的活,但学起来还是很有天赋的,没几天便得了他的烤肉真传,味道与自己亲手烤的几无差别了。

仰头大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热流在五脏六腑之间奔腾翻涌,李素舒服地叹息一声,哈哈笑道:“好酒!这辈子我造过不少好东西,马桶啊,牛痘啊,活字印刷啊,香水啊…包括前日攻破辽东城的震天雷也是我造出来的,不过若论我生平最得意之创,唯此烈酒莫属!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似醉似狂般的轻声呢喃,李素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已轻得听不见了,但高素慧闻言却浑身一颤,飞快扭头望向他。

“公爷,‘马桶’是什么?”高素慧轻声问道。

李素又喝了一口酒,笑道:“‘马桶’,哈哈,你们这个年代的人不懂,一千多年以后约莫便明白了,你要不要努努力再活个一千四五百年什么的…那可是个好东西呀,更衣解手之后,只消按下一个按钮,‘哗’的一声,全都冲走了…”

高素慧听得云山雾罩,完全是一脸狗看星星般的茫然表情,不过中原汉话里“更衣解手”的意思她还是听懂了,脸颊不由飞过一层红晕,接着迅速恢复如常。

见李素似乎醉意愈深,高素慧胆子又大了起来,继续问道:“公爷,牛痘是什么?”

暖和的炉火边,李素拎着酒囊,半阖着双眼,脑袋垂下,似已醉得更厉害了,闻言含含糊糊地道:“牛痘…就是治天花的。”

“…活字印刷呢?”

“印书…的东西。”

李素似乎有些不耐烦,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说话也越来越含糊不清了。

见李素似乎醉得很厉害,而且马上要睡过去了,高素慧声音放得更低,如梦呓般在他耳边轻声道:“公爷,那个…震天雷,究竟是何物?”

李素俊脸被酒意染得通红如血,打了个冗长的酒嗝儿,不耐烦地道:“前日把辽东城守军…炸得哭爹喊娘的东西,你…难道没,没听到?轰轰轰…”

“此物是公爷所造?”

“废话,天下愚人…多矣,除了,除了…惊才绝艳的我,世上谁有这等本事?”

高素慧朱唇微勾,轻声道:“它…是怎么造出来的?”

李素眼睛已完全阖上,手里拎着的酒囊不知不觉也掉落在地,残酒流了一地却浑然不知,闭着眼打了个呵欠,用仅存的一丝意识呢喃般道:“这东西造起来…可复杂了,虽然,虽然只有几样原料,不过…打死别人也猜不到,秘方,秘方…只有我和陛下知道…”

高素慧屏住呼吸,忍着剧烈心跳带给身体的不适感,凑在李素耳边用一种轻柔如水充满了魅惑的声音道:“那么…秘方在您身上吗?”

李素皱着眉,躺倒在榻上,竟完全沉睡过去了。显然,这个很重要的问题高素慧并未得到答案。

见李素沉沉睡去,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高素慧怔怔注视他许久,神情满是失望。

迟疑一阵后,高素慧忽然伸手,向李素怀里内襟探去,纤细的素手堪堪快伸入李素怀里时,营帐的门帘忽然掀开,一股凛冽的寒风呼啸而入。

高素慧大惊,急忙缩回手,脸色苍白地扭头望去,却见李素身边的亲卫郑小楼正冷冷地盯着她。

“你在公爷身上找什么?”郑小楼目光充满了戒意地问道。

高素慧摇摇头,抬手梳理自己的发鬓借以掩饰此刻的内心的慌乱,然后垂头轻声道:“奴婢没找什么,公爷醉酒入眠,奴婢正打算为公爷宽衣,让他安寝…”

郑小楼仍盯着她,那锐利如剑锋般的目光令高素慧浑身发颤,背后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此刻却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引来郑小楼的杀意。——当初蓟州街头行刺唐国皇帝时,高素慧可是亲眼见过郑小楼杀人的,而且杀了不少,她有理由相信,如果郑小楼真对她产生了怀疑,必会一剑杀了她,李素这个唐国权贵公子或许有怜香惜玉之心,但她相信郑小楼绝对没有,一个异国的女俘虏在他眼里看来,跟一只鸡一条狗没有任何区别。

良久,郑小楼总算收敛了目光里的锐意,冷冷道:“公爷既醉,便不劳姑娘服侍了,你回自己的营房吧,这里交给我们。”

高素慧不敢多说,急忙应是,起身朝郑小楼行了一礼后,便离开营房,匆匆而去。

营房内,李素仍呼呼大睡,鼾声甚至比刚才更大了,郑小楼环臂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良久,郑小楼终于冷冷道:“行了,人都走老远了,还装什么。”

李素这才忽然睁开眼,方才的醉态已然不复见,眸子里闪动着清醒而灵动的光芒,目光带着几许熟悉的坏坏的笑意。

“走了?”李素坐起身,朝门口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摇头喟叹道:“这女人的演技实在是…啧!真不知道她背后的人怎么敢把这么一号学艺不精的货放出来,居然敢当面套我的秘方,真当我这个大唐县公是靠拍马屁当上的么…”

郑小楼皱眉道:“搞出这些事就为了哄骗一个高丽女子,有必要么?真觉得她是祸患,我去杀了她便是。”

李素连连摇头:“杀不得,不能杀,我说过,这个女人对我有用,将来或许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比如说?”

“比如说我军如果战败了,大军败退之时我可以拿她当人质,我估计这女子身份不一般,有她在手,高丽人不敢伤我…”

郑小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叹道:“连我这个粗鄙武夫都能想出这个高丽女子能起到的好几种重要作用,你这位县公却只能想到最没出息的一种…”

“保命这种事怎能叫没出息?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年,哪像你一身超凡武艺,万马军中可以飞来飞去,所以只能提前想点办法保全自己。”

郑小楼不屑地道:“认识你这些年,我若还像当初一样天真,相信你这番鬼话,那才叫悲哀,你肚子里的坏主意多着呢,谁知道你在搞什么名堂…”

李素奇道:“咦?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呀,注意点,小心高冷人设崩塌。”

郑小楼哼了一声,道:“你打什么主意我没必要知道,不过我告诉你,这个女人很危险,虽然身手不怎么样,但一个人对付三个像你这样的还是很轻松的,长久将她留在身边,当心被她背后捅刀…”

李素神秘地一笑:“她不敢,至少目前不敢,因为我有一个大秘密,她若没能打探出来,绝对舍不得我死,你信不信,如果此时有人行刺我,她甚至会奋不顾身为我挡刀。”

郑小楼疑惑道:“你有什么秘密?”

“这话你就不该问,所有的故事里,但凡说出惊天秘密后的角色全都当场横死,无论长得多英俊都没用,你觉得我会说出来吗?”

第八百八十九章 布局设套

火药的配方对这个时代来说,真的算得上是惊天大秘密了,李素都不敢想象万一泄露出去,会给整个天下带来怎样的灾难。

如果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火药配方了,那也意味着热兵器时代突然降临,冷兵器以一种猝不及防断崖式的方式从这个世界彻底结束。天下英雄多矣,或许大部分人只知道用火药做炮仗,每逢年节听个声响儿,但极少部分人或许能将它的作用实现最大化,比原本历史轨迹晚了几百上千年的火枪,火炮等等,说不定便在这个时代制造出来了。

如今知道配方的只有李素和李世民二人,李素绝不敢让第三个人知道,因为它会让战争更加残酷惨烈,死的人越多,自己造的孽越重。不过现在,配方却是李素最大的筹码,吸引那个高丽女子上当入套。

为了这场战争,李素可谓耗尽了心思,目的已不是胜利,而是拼尽全力减少伤亡,李世民犯错是他的事,李素不想给他擦屁股,但数十万关中子弟的性命是无辜的,李素不能无视。

郑小楼不太清楚李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隐约知道李素在谋划着什么,而李素这个人看起来温和亲切,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也从来不端家主的架子,但真正遇到事了,李素的真实想法没人能知道,包括身边最亲近的郑小楼和方老五也一样。

不明白归不明白,但郑小楼看得出李素的用心良苦,说他“殚心竭虑”倒不至于,李素每天仍是那副懒散怠惰的样子,除了吃就是睡,看不出一丝“殚心竭虑”的模样,不过郑小楼知道李素心里有着非常沉重的心事,如果能够剖开他的心,看到的想必都是一些非常阴暗压抑的东西。

很矛盾的一个人。

“其实,你也挺难的…”郑小楼摇头喟叹道。

李素扭头看着他:“我真该叫你一声知己啊…有琴吗?我奏一曲高山流水你听听?”

郑小楼板着脸道:“我不好音律。”

“没事,对牛弹琴的事我也干过,我自己爽就行了。”

郑小楼:“…”

到底该不该同情这个外表阳光,内心苦大仇深的家伙?好不容易泛起一丝同情心,瞬间被他打击得出了戏。

营房里光线很昏暗,而且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酒味。再看李素的脸色,也是红彤彤一片,不时还打个酒嗝儿。

虽说刚才是在高素慧面前做戏,但做戏做全套,李素确实也喝了不少酒,此刻大戏落幕,李素也委实有些晕乎乎了。

郑小楼皱了皱眉:“你喝多了,早些歇息吧,我和部曲们就在营房外站着,保管方圆两丈之内无人敢接近,就算你说梦话也不必担心泄密。”

李素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有气无力道:“先给我弄点水喝,这酒太霸道了,不知在哪买的,回长安后去把那家店砸了,存心要人命呀这是…”

郑小楼:“…”

看来是真喝醉了,这酒是谁家酿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郑小楼这辈子杀人不少,但侍候人的次数委实不多,可以说根本没有,不过见李素那么难受的样子,还是冷哼一声,不情不愿起身端了一碗水给他。

李素咕咚喝了一整碗,终于觉得好受些了,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仔细回想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嗯,很完美,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就算有什么细微的破绽不小心露了,以高素慧当时利欲熏心的心理,恐怕也不会注意到,所以,这场表演可以说是史诗级的…

在心里很不谦虚地自我夸赞了一番后,李素才道:“从明日开始,对高素慧的监视不妨放松一些,嗯,可以允许她独自在大营范围内走动,允许她与大营内任何人接触,交谈,如果她能悄悄递小纸条出去就更好了…”

“当然,所谓‘自由’,不是毫无底线的,记得绝对不准她接近中军帅帐,不准她接近陛下,她若发了疯再来一次刺王杀驾,我可就人头落地了,对了,她的那些刺客同伙呢?”

“死了一半,全是刑讯的时候没熬过去,有的被刑讯而死,有的受不了刑具,自己了断了…陛下当初说过,这伙刺客全权交给你处置,所以刑讯的事都是你的部曲做的,他们可能太想撬开刺客们的嘴了,下手难免狠了点…”

李素无悲无喜地点点头:“明晚大军扎营时,活着的那一半集中关押到大营边沿的营房里,然后…交代方老五他们,故意找个机会出点漏子,让他们逃出去,记得一定要真实点,最好有一番‘惨烈’的厮杀,再让他们‘艰难’的逃脱…”

郑小楼有点不淡定了:“你究竟在布什么局?”

李素瞥了他一眼:“又不长记性了?主角能随便说出惊天大秘密么?说了就死,这是诅咒懂么?”

郑小楼:“…你还是睡觉吧,无论喝没喝酒你都一样讨厌。”

“没事,我突然精神了,来,小楼兄啊,我们一起聊聊人生?”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李素盘腿坐了起来,忽然盯着郑小楼上下打量,一边打量一边啧啧有声:“平日没拿正眼看过你,猛的一看,发现你还有点英俊呢…”

——“没拿正眼看过你”…

郑小楼顿时露出纠结的表情,拙于交际的他实在分不清这句话究竟是夸他还是骂他,所以一时无法决定自己应该欣然接受还是暴起身形抽他个桃花灿烂。

“小楼兄身手超凡,必是出自名师调教,为何当年却混迹于长安市井之中,与寻常泼皮无赖为伍?”李素好奇地问道。

郑小楼板着脸冷冷道:“当然为了生计。”

李素笑道:“这理由编得太不诚恳了,你这样的身手怎么可能为生计发愁?半夜随便找个大户溜门撬锁便满载而归了,更何况我一直觉得你对朝廷和官府隐隐有些敌意…你究竟是何出身?”

郑小楼脸色愈发冷了:“我只是寻常江湖游侠儿,行走世间只管不平事尔。”

见郑小楼脸色不对,李素情知这种隐私他不太想提,于是识趣地换了个话题,悠然叹道:“其实我挺羡慕你们游侠儿的,真的,行走江湖,快意恩仇,不求名利,只为人间鸣不平,这是何等的卧槽…咳,何等的惬意。”

郑小楼看了他一眼,神情平淡地道:“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说起来豪迈惬意,可是其中的苦楚艰难,非江湖中人岂能明白…”

“我当然明白,所以才理解你当初为什么没出息到跟泼皮无赖混在一起了…”李素朝他投了一记“我懂你”的眼神,接着叹道:“不过我还是很羡慕你,你知道吗,侠客代表的不仅仅是正义,更重要的是自由,无依无靠,孑然一身,却能随心所欲,四海为家,那种夕阳下单骑孤影的画面,简直不要太文艺,一生行事只凭本心,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用最利的刀,杀最想杀的人,还有,日最野的狗…”

郑小楼黑着脸忽然站了起来,颓然叹道:“我不想跟你聊下去了,以后我们还是保持家主与亲卫这种纯洁的关系就好,你若想聊人生不妨找方五叔,天色不早,你快歇息吧,告辞。”

说完郑小楼淡定地行了一礼,然后逃命似的飞奔出营房。

李素呆滞片刻,意犹未尽地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幽怨叹道:“我这才刚开始聊呢,怎么跑了?这人太内向了,不善交际呀…”

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李素有故事,郑小楼也有。

不过郑小楼的故事藏得很深,从来不肯透露,李素猜测当年的郑小楼必然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从出身到功夫,再到这些年经历过的事,全是尘封于心底的故事,简直是一个谜一样的男子,这种人走在风里必然自带BGM效果,特别沧桑伤感的那种。

幸好李素的好奇心并不重,没想过非要刨根问底查个清楚,人家既然不想说,自有他的道理,李素信任的是这个人,不是这个人身上曾经的故事。

扎营歇息一晚后,大军继续启程。

李素仍旧跟在后勤队伍里面混,绝不朝中军凑,待在一个听不进忠谏的帝王身边是很危险的,李素非常明白这个道理,所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君王喜怒无常,如野兽般不可捉摸,随时可择人而噬,尤其是那种越来越昏聩的君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素显然是君子中的君子,远远绕着危墙走绝对没错的。

夜晚扎营的时候,后勤营地里闹出了大动静。

当初蓟州刺杀李世民的刺客被活擒了一部分,这部分刺客一直被关押在营地内,随大军而行,这晚不知为何,关押刺客的营帐没扎牢实,下方出现了一条缝隙,而原本应该围在营帐周围的守卫玩忽职守没太注意,竟让刺客们顺着缝隙钻出来后四下逃窜,跑了一半刺客时才被守卫发现,一通敲锣打鼓之后,刺客们与守卫交战,手无寸铁的刺客自然不是全副武装的守卫们的对手,一阵厮杀下来,刺客死了大半,不过仍有五名刺客趁乱逃了出去。

刺客被拿获之后,李世民一直是交给李素处置的,所以对于刺客被逃一事,李素负有直接责任,事发之后,李素便被李世民紧急召见,然后劈头盖脸一阵痛骂,李素回到营房时满脸铁青,目露杀气,吓得部曲们噤若寒蝉,纷纷跪地请罪,李素也不客气,指着方老五和郑小楼痛骂,骂到火起,甚至将郑小楼等部曲们踹了好几个跟头,咆哮之怒无可抑止。

高素慧也跪在营房内,垂头望地,面无表情听着李素指着鼻子一个个又打又骂,她却波澜不惊,毫无反应。

一肚子火气撒完,李素将部曲们赶出了营房,然后瞪着高素慧半晌。

“你的同伙逃脱,跟你没关系吧?”李素冷冷问道。

高素慧摇头:“奴婢寸步不离公爷,此事与奴婢无关。”

李素冷笑:“我会叫人追查的,最好与你无关,否则,你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我大唐的刑具也是颇有威名的。”

高素慧身躯微颤,咬着牙不发一语。

“营中铁骑已追出去了,那几个人就算逃也逃不了多远,终究会被追上的,那时我可就大开杀戒了…”李素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真是不能对你们太客气啊,一客气就膨胀了,我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把你也杀了,否则谁知道你哪天会不会也一样逃出去呢?”

高素慧浑身一颤,惶然道:“奴婢已归心唐国,绝不敢逃。”

“但愿吧。”李素盯着她,忽然笑了,笑得很瘆人,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但愿你我主仆有始有终,莫累我到时候亲自挖坑埋你…还有,前方来报,大军明日便到安市城下了,城主杨万春是你的旧主,如今旧主被围,眼看殉国成仁在即,你有何感想?”

第八百九十章 城外激战

做人要厚道,“厚道”的意思是,说话聊天要有涵养,有素质,扎心的话题最好别说,什么是“扎心”呢?当着人家的面告诉她,你的旧主马上就要完蛋了,这就是扎心了,不但扎心,而且没素质。

李素通常不会干这种没素质的事,尤其是对一个女人。不过高素慧例外。

原本便是别有用心,那么就必须承受这样的刻薄,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更何况,高素慧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可能太低,李素不清楚棒子们训练间谍是怎样的流程,想必挨骂虐心应该属于最基本的课程,相信棒子女很坚强,一定不会被气死。

高素慧没有被气死,不过眼中却露出几许怒意,而且似乎并不想在李素面前掩饰这种怒意。

“公爷何必对一个阶下女囚如此刻薄?”高素慧垂着头,洁白的贝齿咬得紧紧的。

李素笑了笑,神色很无情:“既然你在我面前自称‘奴婢’,曾经以往的一切便该断了,若是真对大唐和我归心,此时我说起你的旧主,你的表现应该是波澜不惊,无悲无喜才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奴婢毕竟曾在杨万春麾下效过力,旧主之情岂能说断就断?”高素慧难得地顶撞道。

李素叹了口气,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刚才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其用意无非是试探和刺激她,话说到这里,再出恶语便真的是小人所为了。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李素叹道:“好吧,我道歉,刚才不该那么说。”

高素慧愕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公爷您…”

李素笑了笑:“你没听错,我道歉。唐国的权贵还是很讲道理的,错就是错,错了就要认。以后我也不会说那么过分的话了。”

高素慧飞快垂下头,掩饰此刻脸上的复杂之色。

唐国的权贵,难道都似他这般么?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里,从来不曾听说男人主动给女人道歉的,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阶下女囚,唐国权贵若皆是这般胸襟气度,那么他们的国运气数只会越来越强盛,反之,高句丽则…

高素慧摇了摇头,忍住心头翻涌的复杂心绪。

李素笑道:“人与人之间相处难免有个磨合期,更何况你我连国家都不同,磨合自然更需要时间,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咱们大唐人的眼里,别的国家的人全都是猢狲,哪怕你长得不错,也不过是个比较顺眼的母猢狲罢了,你看,从种族歧视到心平气和给母猢狲道歉,这中间的心路历程也是万分艰难的,冲这一点你也应该原谅我的出言不逊…”

高素慧:“…”

好想再来一次刺杀,把这唐国的狗官立斩于剑下…

不太诚恳的道歉说完了,李素仍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咱们聊点严肃的话题,大唐兵临安市城下,你认为杨万春能挡得住大唐王师的攻城吗?”

高素慧犹豫迟疑,尽管嘴上说着已对大唐归心,实际上这话根本就是违心的,让她在唐国权贵面前分析战局,她实在不太愿意。

然而高素慧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更何况她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唐权贵还有所图谋,若是态度太过抗拒的话,对她来说恐怕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