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贞并不大想要孟家旧宅——极易产权不清晰、惹族人磨牙。只是此时没落子弟能买回祖宅是一种荣耀,她不好逆着大环境。林贞想了一回,觉得事缓则圆,很没必要急忙忙的否决,还是先看看再议。

官卖的宅子并不是好卖,尤其是犯了事的人家,大节下有钱人多少有些忌讳。便宜的自有人不信邪,可那样带花园的四进宅子,分明万把两的价钱,内府必不肯降价太多的。故但凡官卖的大宅,总要等上些许时日,非得遇上那不忌讳的人才得脱手。索性内府也不差那万儿八千量银子,放着呗!

宅子既未卖,便贴着封条在门上,以免不长眼的人胡乱进出。丹旭在左近打探了一番,方知此宅乃公府本支家业,但借与了旁支居住。若是早分了家的,肯定不在查抄之列,偏偏又不曾分出去,便被官收了。可怜大过年的,孟家族人叫赶的七零八落,如今正在客栈里赁房子住哩。大门闭的死紧,瞧不见里头。丹旭花了几个茶钱,请当日住在里头的孟家族人说了说情况,就回家复命了。

宅子没甚特殊的,好几家人挤在一起住,格局都乱成一团。甚至花园子里开了菜地的都有。林贞是想拎包入住的,对装修一丝兴趣都无。何况她也不是很愿意买孟家宅子,既是她的私产,弄回孟家祖宅算谁的呢?若要分的清白,未免不好看;若不分清楚,日后族人磨起牙来十分恼人。差成这样,着实令林贞松了口气——不太差的宅子找茬要废不少心思呢。宗法社会实在难混!

林贞有私心,孟家诸人亦有私心,譬如二太太就十分遗憾。到底孟家人住孟家宅更加名正言顺些,若是再买一处,却与孟家毫不相干。虽是跟儿子住,但却算寄人篱下了,只是房子不合适也无法。

丹旭驾着车带着林贞在城里来往了好几日,被买年货的人挤的天昏地暗,看了无数大宅皆不满意。不是宅子小了不够住、便是价格太贵分明宰冤大头、再不然已是旧的没法子住人。正一筹莫展,大奶奶带来了好消息。原来她也趁机梳理了一回亲戚关系,上门问过几次,也颇受了些气——世人踩高捧低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一个个当她是打秋风的,好几家连面都不见。最后还是舅母接待了她一回,她也就投桃报李,把舅母家的别院介绍给林贞。

赶在年二十八匆匆出门踩点儿,里外细细瞧了一圈。既是别院,便没有横平竖直的几进几层的说道。犹如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一样,错落的分布着小院。平常人家住着自然不够气派,却更适合孟家情况。面积大、环境清幽、山水楼台一应俱全还便宜!更要紧的是不违制。如今违制的也多,林贞却不喜欢那虚头虚脑的面子,类似小区独栋别墅的格局无疑更讨她喜欢。

找房子是个累人的活计,林贞也不想再看。亲戚一场,连价都懒讲,直接同大奶奶的舅母交割,只房契恐要等到年后了。大奶奶的舅母亦松了口气,家业越大,日子越不好过。年年要有那么多人情来往婚丧嫁娶,不把宅子套现,更过不得了。如今的年头,肯买别院的不多,别院再好,地段却十分不佳,恰处在西直门外!京城不易居,内外城差别大了!便是只要八千两,也无人问津。若便宜些又不舍得,里头的家伙都是老榆木的,恰是收着可惜贱卖心疼的尴尬物事。林贞愿买再好不过。

于林贞而言,宅子只要八千多两银子,还附送家具,简直是瞌睡遇见枕头!多好啊!海淀区呢!什么?再过去是太监坟?晦气?林贞暗自翻白眼,离那头远着呢。何况中关村后世多牛?风水都是浮云!两边高高兴兴的成交了!

承平公等人还在流放的路上,林贞不好表现的十分欢喜,故年节过的十分平淡。好容易熬出正月,憋狠了的众人才欢欣鼓舞的搬新家!林家的行礼多不胜数,魏师母和孟豫章的舅母表嫂皆来帮忙收拾。男人们则在外头看马车。因怕引来闲话,搬了好几回才搬干净。此处原就是临时落脚的地方,买的时候林俊还不像后来一般发家,桌椅床柜只能算一般,索性舍在这里,待细贵物品搬干净后,顺手就租出去了。

新宅六院二阁,孟豫章和林贞作为家主,住了最大的崇德苑;太夫人和二太太住了恒德苑;玉娘挑了合德苑。大奶奶三奶奶皆要带孩子,便一齐住了花园旁的南兴苑。还剩靠外头一点的知常苑与知和苑暂时空着,待安顿下来与丹旭分说明白,再由他挑去。除了几个院子,花园边上还有两个小阁,一曰质真、一曰琭玉,也暂时无人。

把箱笼安顿好,众人狠歇了两日才缓过神,太夫人却又病了。老人家身体弱些也是常理,不过请了太医看过一回吃药而已。按说搬了新家要请客摆酒,可孟家的状况还是低调些为妙,只寻了外头的厨子做了一桌席面便罢。大奶奶的舅母倒送了些礼来,此外还有大太太、大姑娘奶奶、二姑奶奶等也送了些实在又不扎眼的,只是人都没来。

过了年,孟豫章也养好了伤,二话不说背着书篓就去魏家扎根了——下届秋闱誓死也要考上!

时隔多年,玉娘和林贞总算又能安生过日子了!还是打林贞生母那会儿开始,林俊就十分能赚钱。玉娘嫁了林俊后就不曾在钱财上操过心,之后更是愈发财源滚滚。甚鸽血红的宝石、白如凝脂的籽玉,想怎么带都有;又有山水楼阁,楼宇别院,连小妾都一人独占一院!在京城的日子,过的真是苦极了!如今虽没了林俊,至少在住所上能窥见广宁的影子了。

林贞也受够了孟家的饮食,才将将放好箱笼,就琢磨着开春弄个好厨子来家了!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先把弟弟认了!

与孟豫章打了个招呼后,林贞叫人唤来丹旭,开门见山的道:“丹旭,你可有想过日后如何?”

丹旭正要行礼,听到这话不由笑道:“姐姐又想甚幺蛾子作弄我?”

“我何时作弄过你?”

“可数不清了!”丹旭掰着手指道,“我没成亲的时候故意赏和二姐一样的布料,好叫我被人笑了几个月;成亲的时候赏的一包辣子,好悬没把我的洞房给搅和了。万没想到姐姐嫁了人比在闺中时还顽皮,可见姐夫把你纵成什么模样了。”

林贞干笑:“辣子那个我没料到你们两个拿来吃啊!”

“是你说不辣的…”

林贞咳了一声:“今日寻你有正经事。”

“姐姐只管吩咐。”

“我万事不缺,只缺个替我管夫君的弟弟!”

此言与当日李翠娘的话合上了,丹旭摇头道:“二娘忧心过了,不认我做干儿子,我就不替她跑腿不成?”

林贞正色道:“跟二妈妈不相干,多亏她想起这事儿,算是提醒了我。打爹爹没了那年起,你帮我良多。我想着你既无父母,我妈妈又无子孙,你便认她做干娘如何?二妈妈虽好,名份上到底差了那么一丝丝。”

丹旭怔了怔,随即摇头:“姐姐真作弄我。”

“我不配当你姐姐是怎底?”

“我一介奴仆,怎敢当?”

林贞苦笑:“我爹没了时,就早该想到的,是我疏忽,才让恩人如伙计般过活。你再如此说,我竟没脸见人了!”

丹旭翻个白眼,不由道:“甚时把你那心软的毛病改了才是正经!干亲也是胡乱认的?你们娘两个都是不怕死的!”

林贞木着脸道:“是啊,我就是软弱无能,也没个兄弟替我出头!”

丹旭无奈的说:“姐姐!”

“哼!”

“…”

“哼哼!”

丹旭头痛的道:“姐夫是读书人,你也真忍心让他有个做娈宠的小舅子?何况姐夫又不坏——真要不好,有兄弟也无用。”

“往日的事,我不说你不说,难道你媳妇会说?双福四喜谁不是口紧的?”

丹旭淡定的道:“三多九如!”

林贞一噎!那两个被惯坏的丫头还真算不准!

丹旭一笑:“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实与姐姐说,我不在乎这些。姐姐若看我顺眼,我就继续混着。若哪日寻到了更好的人来管家,赏我几两银钱自去过活便是。横竖我现在也不好看了。”

“人心持正,又何必在乎过往是非?何况又不是你的错。”林贞道,“你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还是有那道梗。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你也不想想,你非奴又非亲,住在这里算甚么?以后人丁繁衍,我的子孙视你为舅还是视你为奴?来往亲眷客人,你是磕头还是作揖?我们也是共患难、自然要同富贵。当日不是你来救,我林贞早已命丧黄泉!哪有今日?便是你姐夫也要感激你。”

丹旭低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睛酸酸的,却又不想掉眼泪。他不是没想过将来,只是他的出身能有什么将来呢?脱籍的奴仆不能科考,行动处也比良民低一等。无宗族无亲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依着林家早饿死了。原想林贞肯让他在这里混一辈子便知足了,谁料竟来这么一出?

对林贞是欣赏、是感激、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亲生父母的脸面已经模糊,只记得那把他卖掉时的得意;前后两任男主人的无情也刀刀刻在心上。闭上眼,清晰的想起那绝望之时出现在面前的如花般的笑靥。不同于二姐的互舔伤口,那是一辈子第一次真正经历过的温暖。犹记得她故意遗落在花园里的手炉,善意萦绕的似乎永远挥之不去…

眼前一方绣帕,耳边模糊的声音:“丹旭,我不舍得跟我从广宁走出来的人逐渐陌路。我要是男孩子,自跟你交往无碍。可我是女眷,我们做不了朋友。”不知何时起,已放心的把娘家交给你。“所以,做我弟弟可好?”

丹旭觉得嗓子肿的似乎喘不过气,哽咽着说:“姐姐,你休说此话。我既是林家仆,当日护着你是本分。主家是大叔,仆从不过是藤蔓。我护着你,亦是护着自己。姐姐真的无须感激。”

林贞轻轻一笑:“你守着你的本分,我也守着我的本分。旁人也护过我,可他们没一个能像你一样替我照看妈妈的。我在孟家这几年,家里要没你,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你是明白人,休惹得我说大道理。”

丹旭叹道:“姐姐!”

林贞一拍手道:“哎呀!你总叫我姐姐,万一比我大怎么办呢?”

“…”丹旭梗了一下,他还真比林贞大几岁!嗳,这与大小无干!

林贞无比郁闷,她是穿的,看家里的丫头和小厮自是以一副长辈的态度,有时在孟豫章跟前都免不了带着前辈似的打量。要她叫丹旭哥哥似乎有点别扭啊!

丹旭看着林贞想叫他哥哥又一脸为难的表情,头都大了。欲不答应,似乎不识好歹;答应了好似更不识好歹!诱惑太大,很难违背自己的心,可林贞和玉娘待他那样好,又良心不安。遇到个不按理出牌的主家…坑死我也!

林贞一揪帕子,抬着下巴道:“你都被卖了好几遭了,定不记得生日。还是我做姐姐吧!”

丹旭:“…”

“怎样?”

丹旭纠结的心思都被林贞耍赖的话说散了,带着笑颜一揖到底:“小弟见过姐姐。”这样就好,我已经习惯依赖你,要我做哥哥照顾你,恐怕我也无能了。

林贞得意的笑,她才不喜欢叫一个刚过青春期少年做哥哥!啦啦啦~~~

作者有话要说:林贞有时候也是很孩子气滴~~小时候就在广宁看着三多九如大闹天宫。只不过事多,硬是要装大人样。能够孩子气也是一种福气呢。

第93章 结果

认亲并非口头上说说便罢,林贞的性格是要么不做,要么做好——既然认亲了,便不弄那不尴不尬的事,自然一并连户籍都要齐备。林家在京城有房产,也颇认识几个人,落户并不难。辗转了几道,不到百两银子,与后世没有积分入户时花费也差不离。林贞想到此处不由失笑,真真一脉相承。

花了不多的钱,连玉娘带丹旭统统把户籍落在了原先内城的那座屋子里。丹旭放良的时候便姓的林,如今连姓都不用改,又远离了广宁,过往之事恰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罢了。丹旭不像正经人家的名字,便删了丹字,大名起做林旭,只把丹旭做小名叫唤。年纪也落小了几岁,丹旭为此松了口气。做哥哥与做弟弟不同,尤其是夹着个于二姐,做大姐的管管弟妹十分妥当,小姑子管嫂子,不知道的人就要当林贞轻狂了。丹旭是万不想让林贞被人嚼舌的。

等样样齐备后,林贞摆了一日酒,叫了一般小戏。特请了孟大太太、还有久不来往的干娘杨四太太、魏师母、孟豫章的舅母孔太太并孟家两位出嫁的姑奶奶。二奶奶那处也下了帖子,只是没有回应,林贞也不在意。正巧天气晴朗、春风怡人,在小花园里吃酒极为舒爽。林贞为主家,叫丹旭夫妻给玉娘、李翠娘磕了头,丹旭夫妻又对林贞孟豫章行了礼,众人见证了,这场认亲才算完!从此孟林两家皆改了称呼,以哥唤之。因有好事,众人皆喜气洋洋,唯有于二姐患得患失。

林贞只当于二姐胆小,并不理论。谁知道于二姐都快吓疯了!往日丹旭是奴仆,放了良还是伙计。谁料猛的一下变成小少爷,这是好事!可谁家小少爷的大房是个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过了一手的?林贞又是个难缠的,谁知道她会替丹旭找个哪样的媳妇来?由妻变妾,苦也!可大好的日子,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摆出不好的神色来,只得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玉娘略微有些不满,林贞悄悄笑道:“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妙处。”

玉娘想想也是,若是个作妖的,日子才没法过!少不得日后慢慢教吧,横竖林家也就这两口人!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闲话了。杨四太太笑道:“我们姐儿有弟弟了,可是大好事。”

林贞笑道:“承干娘吉言啦!”

两家关系复杂尴尬,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就有点冷场的架势。大奶奶见状忙道:“甚时替我添个侄儿更好哩!”

林贞认真道:“很快、很快!”

惹得众人说笑一阵,之后因几家人几个性子,实说不到一处,横竖今日也只是来见礼,目的达到也无心相聚,孔太太与魏师母随意说了几句便走了。杨四太太更尴尬,借着酒醉的由头,躲到二太太屋里,姐们两个正好闲话。大太太也离席去探望病重的太夫人,玉娘扫了一圈,索性把场地留给年轻人,也带着李翠娘走了。一时席面上只剩下小一辈的,彼此望了几眼,一齐笑起来。

大奶奶道:“我都一把年纪了,有长辈在还是拘束的很。”

三奶奶仰脖灌了一杯酒:“好久不曾这样爽快!前日进火的酒席,忙的跟什么似的,我都没好生吃着。”

“吃货!”大奶奶道,“好似饿了你好久一般。”

“你就不知道了,酒席与平日那能一样么?”三奶奶笑道,“人多吃饭才香!林大嫂子,你说是不是?”

丹旭轻推了一把,于二姐才反应过来,到底晚了,羞的满脸通红。

大奶奶指着三小姐道:“林大嫂子闺中唤二姐,不说话倒像我们三姐的亲姐姐,都这么未语面先红的脾气!她四嫂不知废了多少心思,现在还这么着!我看你们俩作一处吧,没准儿啊,两个都不怕羞了!”

三小姐自打抄家那日受惊,比往日更安静了许多。林贞一直忙乱,压根顾不上她,只得把她托给大奶奶。此刻见她还是低头不语的模样,暗叹一口气,面上却笑道:“是了,我正有事要说呢。三妹妹也大了,合该一个人住一住,学着管些人事。我瞧着琭玉阁就极好,三妹妹觉得怎样?”

琭玉本意是有光泽的玉,常作珍宝比喻,给家中小姐住再合适不过。三小姐也读过书的,一听这名字,忙挥手拒绝:“留着日后与侄女住吧。”

三奶奶笑道:“你侄女还没影哩!你先住着,若十分不好意思,就赶紧叫你四嫂寻个如意郎君嫁出去腾出来便是!”

三小姐霎时满面通红,她想起抄家时受的罪,哪敢想出嫁的事?谁又不嫌?日后不过是青灯古佛罢了,她也不怕。只是以往就极依赖林贞,谁料抄家之后,林贞忙的全然顾不上她。她心里明白,也安生的不敢添一丝乱。却难免患得患失,生怕林贞再不搭理她。如今林贞忙完了还记着她,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心里又开始纠结——我是不是又要给人添麻烦了?

又是一个要培训的!林贞笑着对孟豫章道:“我怎么觉着我任重道远啊?”

孟豫章历经大变,和三小姐一样变的沉默,然夫妻默契依旧,亦笑着回道:“圣人云:劳心者治人。”

林贞扑哧一笑:“又胡说。”

孟豫章扭头对三小姐道:“往日我不得做主,不敢应你。现如今你有甚想头,只管同你嫂子说。你是个省事的,可也别太忧心。一家人有商有量才真省事,否则两下里错开了劲,反倒误事了。”

三小姐嗯了一声。

一旁于二姐看着,觉得大户千金也并非个个能干,悄悄松了口气。丹旭低声道:“你仔细跟姐姐学着,学不来也不打紧。只管记住一句话,糟糠之妻不下堂。休乱想。”

于二姐猛的抬头看着丹旭。

丹旭拍拍于二姐的头做安抚。林贞因其善而暖人心,于二姐则以其顺彼此安慰。这一生为数不多的带给他温暖的人,怎会不珍惜?吃过苦头方知享福,日后有钱了,家下人、外头的人会慢慢的靠拢结交。可只有贫贱之时的援手最难忘。丹旭望着妻子,默默道:我不会负你,亦如我不会负姐姐一样。

一日酒席毕,丹旭正名。夫妻两个搬去了知常苑居住。刚开春,正青黄不接之时,许多好人家正要卖儿女度日。如今丹旭名正言顺,林贞乐的丢开手。她要忙的事太多了!

头一个太夫人时好时坏,要悄悄预备后事。次一个三小姐和于二姐两个得想着怎么把她们教出来。于二姐还好,横竖丹旭不是没良心的,只要生一二个儿子这辈子都不愁了。三小姐还待字闺中,要学管家、要寻人家,事多的如乱麻。头两件大事不论,还有不少小事。三多九如是自幼跟着她的,论资排辈比双福四喜还要得脸。丹旭做了哥儿,岂能亏了她们两个?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丹旭能干又是男孩儿她们不敢比,可一点子好处都没有,难免生怨。伴着她长大的人,怎么都不能没结果不是?

家里没有其他的男仆,嫁到家里的想头是没了。林贞只得先放了她们的身契,再寻官媒婆跑腿。

要说三多九如心里不高兴是必然的,丹旭有救命之恩也罢了,原本被主家收做养子的事儿可遇不可求。可如今都安顿下来,后头来的双福四喜依旧受重用,反而她们两个小的要先嫁出去!她们也是见过世面的,外头的日子不如大户人家的丫头好过是常事,原指着新买的人里有一二可择做夫婿的,偏林贞要把她们嫁出去。嘴上不好说,心里如何欢喜的起来?

可林贞也实在没法子,现家里通没几个人,她可做不出让丹旭收了丫头做小妾的龌龊事儿来。不外嫁又如何?到底跟了她一场,按后世的说法,便是创业老员工,理当持有期权的,只得多多许上些嫁妆。一则生活宽裕些;二则也是叫夫家看看,嫁到你家的虽是个丫头,却是极得脸面的,若想欺辱,还是掂量掂量吧。

是以三多九如再不愿,也知道林贞仁至义尽。官媒婆度量了一番,见三多的模样儿,便知是小姐自幼的玩伴。不过几日,便复了消息,带着大笔嫁妆的丫头抢的人多了。便是疑心少爷收用过的也不计较,民间寡妇带这拖油瓶的还照样嫁哩,何况这等带着大笔嫁妆的丫头?求娶的人多,官媒婆冲着赏钱仔细择了两户,都是殷实人家。一个家里有几兄弟,因三多长的不好,许了次子要吃些亏;一个倒是独生子还认得几个字,虽看起来不如三多那个,可不用分家,也是一桩好处。

林贞瞧了一回,见替九如挑的还识字,心里先满意了几分。物资匮乏的时代,普通人家能让孩子识字的,至少目光不短浅。聪明人方易相处。至于三多的,林贞叹气,女孩儿长的丑真吃亏!还是多多加上些许陪嫁吧!

应了官媒婆,又跟两个丫头分说。两人将要出嫁,生出无限不舍,在广宁的日子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林贞看着三多依旧一副不知忧愁的样子,不由拉着她的手细细嘱咐:“夫家比不得这里,那爆炭脾气略收敛些。庶民之家,女眷出去做事的不少,你寻份事做,有了收益他们才不敢打坏主意。实在不好,只管回来。我就如你姐姐一般,嫁了也别生分了。”

三多哭的不能自已:“我才不想嫁!”

“先试试,不好了咱再回来!”

“啊?”

林贞笑了笑:“我还能少你一口饭吃不成?只一条,人长大了就该懂事儿了,可别再憨下去了。我倒觉得姐儿嫁不嫁都不打紧,只是总要经过一遭儿才知好坏。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用心好好过。实在不好了咱们再商议!我们家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没人伦的规矩!”

三多脸一红,低声应道:“嗯!”

林贞又对九如道:“你也一样,三多的人家没你的好,我就打发的嫁妆多些,你别计较,我总是待你们二人都要公道均匀的。你是个伶俐的,好好过日子。他既然识字,没准有八字让你当个秀才娘子哩。你们二人都是单个儿买进来的,也没父母,若日后我不在京里,你们两个要如姐妹一般互相照应。”

九如抹泪应了。

“去吧,你们两个都把嫁衣好好拾掇拾掇,到那日漂漂亮亮的出门子。可要好好过,日后我再嫁双福四喜,少不得寻你们问话。官媒婆说的亲,慌的我恨不能翻了他们的上下三代的族谱来瞧。”

三多破涕为笑:“就你爱操心,官媒婆那是要名声的,都特特打听了说好,还能有差的?好姐姐,我记你的情!”

“好好过才是记我的情哩。”

“知道了,越发老妈子一般。我去赶衣裳啦!九如,咱们一起!”说完拉着九如跑了。

林贞哂笑,这两货,真不知道顽皮到几时!

作者有话要说:三多九如也要独立啦,长大以后总要离开家的。林贞希望每一个跟过她的人都过的好。至于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有的是。她家还可以收房租,绸缎一辈子穿不完,还有神马胡椒之类的可以卖掉。再说还有孟豫章的外快,他们家怎么都不会被金钱所限的。

其实这一本书,女主就没被钱卡过。但是有钱又怎样?你没地位照样是个死!所以,林贞的路,其实就是从土豪到士人到书香门第的过程。对,钱一直在减少,毕竟没有林俊疯狂敛财了。可是林贞的地位在节节拔高。最开始只是个商户女,后来变成武官女,再后来变成世家媳,之后是秀才娘子,再以后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官眷。她的整个人生都是上升的。所以她很宽容,也很无所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钱的妙处和钱的无用。正因为如此,她才可以如此从容。

第94章 同心

晚间孟豫章归家,林贞便与他说三多九如的喜事。孟豫章笑道:“你的性子还是这样,总要把跟过你的人安顿好才甘心,果然我也不差。”

林贞笑道:“要你去师父家学正经学问,不想竟学了甜言蜜语回来。何时算你跟过我了?”

“可爱听?”

“自然。”林贞又道,“你学问的事不须太紧,横竖还有日子哩。”

“旁人家的娘子只顾催,你倒心宽。”

“许你会说好话儿,不许我说?何况三十岁的进士还是少年得志,你才多大?”

孟豫章摇头苦笑:“旁人也不曾像我们家这样。我悄悄说与你听,圣上不好很久了。若是…太子登基,必加恩科哩。”

“举人也加恩科?”

“不加!”孟豫章道,“所以下回定要考上!若能趁着恩科,三年里能考两回进士,岂不比平素好的多?”

高考林贞是经历过的,只得劝道:“那还早多着呢,圣上能撑多久?老健春寒秋后热,圣上也不年轻了。”林贞说的想吐,圣上不算老,可私生活…不然也没那么多番僧圣药、这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孟豫章若是举人那是必定撞的上恩科,可惜还要待后年才能考举人,圣上早咽气了吧!只得劝道,“你也别太在意,越急越不好。咱们还是稳妥些吧。何况你要考上了,就要外放。不说放到何处,极年轻的地方官人家信你?临民之官不老道,一番好意还容易被人弄坏了,反害了百姓,那才是罪孽呢。”

孟豫章听到此话,猛的起身一揖:“好姐姐,怪道说妻贤夫祸少!方才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我是该想想何为‘父母官’了。”话毕沉思:父母官就犹如父母一般,太夫人也疼孩子,可教养上实在不行。若说他父亲是个扶不上墙的,他自己百般求上进都拦在头里。可见有时并非好心便能成好事。想起太夫人,孟豫章又问,“老太太可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