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位于城内的河,河边遍种杨柳,杏树还有桂树,此时只有桂树独秀,开着金花朵朵,远远就飘来一阵甜香。

章云泽性子活泼,在路上时笑着道:“表哥,下回我带你去宫里看姐姐啊,她也很好奇你生得什么样子呢。”

太子妃住在东宫,孟深道:“恐怕不便吧,我毕竟是男子。”

“是吗?”章云泽愣了下,然后就把目光落在孟溪身上,“那我带表嫂去,姐姐肯定也想看!”

表嫂?孟溪脸忍不住红了,她还没嫁呢。

孟深却笑出声,拍拍章云泽的肩:“好,带你表嫂去。”

前方就是月牙河,两岸早已站着许多年轻男女,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但放河灯的多数是小姑娘,甚至还有在岸边设了案台拜月的。公子们则是借这时机寻觅心中向往的意中人。

孟深买了三个河灯,将其中一个递给孟溪:“好好许愿。”她必然要许个与他有关的愿。

义兄眸中倒映着星光,十分璀璨,孟溪能看出他满含的情谊,说道:“你也一样。”

他当然会。

孟深虔诚的许愿后,弯下身把河灯放入河中,随流而去。

晚风吹起他的袍袖,翩翩若仙,孟溪觉得他此刻看起来格外的勾人,暗自心想,今世要与义兄白头偕老,还有,义兄要长命百岁,一生顺遂,许完了又觉得自己或许太过贪心,如果只能选一样,那就希望义兄一生顺遂。

她蹲下来,将河灯轻轻放在水面上。

玉带般的河上,无数的河灯漂浮于上,灯中的烛火一闪一闪的,孟溪看得会儿道:“真漂亮,好像满天的星星。”

“你喜欢的话,明年再来。”孟深笑着看她,“每年都来。”

孟溪抿嘴一笑:“嗯。”

章云泽也把河灯放好了,三人沿着河边散步,孟深忽然想到年幼时自己也曾在此放过河灯,有一年还是叶飞青陪着过来的……明日下衙得去看看他,不知他如何了。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袁醒兰的声音:“孟姑娘!”

孟溪回过头,看清楚那几位姑娘时,身子不由得一僵,因为那其中竟然有薛令婉。

孟深的事情众人都已知晓,袁醒兰对几位姑娘道:“这位就是宣宁侯,我起先就见过他,哪里知道他竟然是章夫人的侄儿,章夫人现在必然高兴极了!”

年轻的侯爷一身华服,仿佛夜色中皎洁的明月,薛令婉暗想,此人本来就生得出色,换了衣着风采更盛,只是神情一如此前初见,有种高高在上之感。可见人就该分三六九等的,他的血液中流淌着高贵之气,哪怕流落在农家,也一样抹不去。

正如同他的那位义妹,薛令婉盯着孟溪,再如何,她也是低贱的农家女,别想着攀高门。

那贵女的眼中明显有种敌意,孟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袁醒兰却迎上来:“孟姑娘,我早前就想跟你去放河灯,今日倒是巧了……”跟其他几位姑娘介绍,“这就是我说得那位女厨,她烧得东西可好吃了!”

别的姑娘神情各异,不过见到孟深,一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或是红了脸,或是偷偷打量。

孟溪垂头道:“袁姑娘谬赞,我的师兄们比我手艺好多了,姑娘们赏脸的话,可去醉仙楼一品。”

这时候还替酒楼拉生意吗,薛令婉挑眉,她难道还有胆子去酒楼?莫非是想宣宁侯替她撑腰不成!

“秦公子,家父听闻你认祖归忠,很是替老侯爷欣慰,想你秦家男儿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竟流落于农家受如此委屈……”

孟深何等聪明,一听便知是何意思,打断她道:“这算什么委屈?农家人自给自足,心醇气和,淳朴可敬,不像某些在酒楼吃顿饭都要仗势欺人的贵女,真不知父母是怎么教养出来的,只能说其家门不幸。”

薛令婉脸色一变。

他很明显是在讥讽她,就差直接说出她的名字。

“袁姑娘,阿溪走累了,下回你再与她聚吧。”紧接着,孟深就告辞了,他看出孟溪并不想与这些姑娘说话。

袁醒兰没料到他这么急匆匆的,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孟溪离开。

瞧着这二人的背影,再见其他姑娘们投来的微妙的眼神,薛令婉的指甲掐入了掌心。

她何等高傲,从不曾当面受一个男子这等奚落。

这宣宁侯,真是给脸不要脸。

她沉着脸,拂袖而去。

因薛令婉是继皇后的侄女,袁醒兰与章家走得近,章家女儿又是太子妃,其中便有几分关系,故而袁醒兰见到薛令婉,也是给几分面子的。但心里并不喜欢她,此时见她吃瘪,倒是忍不住想笑,见她走了,正合心意,当下便同其他姑娘去放河灯了。

章云泽跟在后面,叫道:“表哥,这么快就走了?”

孟深道:“你表嫂不愿意待了。”

孟溪:……

“我何时说的?”

孟深握住她的手:“你不必说。”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我带你走,并不是希望你往后避着不喜欢的人,而是你不喜欢的话,就可以直接离开,不必受任何委屈。”

孟溪心头一暖,忍不住手指勾住了他的。

他便握得更紧了。

来到孟家,孟深走下马车送她进去。

离别时,他依依不舍:“姑姑很快就会让媒人来提亲,恐怕往后不太方便来了。”

定亲过后,不易过多见面。

“我想十月就成亲,你看如何?”他拥她入怀,“我不想等到明年。”

这叫她怎么回答。

孟溪红着脸道:“看祖母怎么说吧。”

“你不反对就行。”他要说服祖母还不容易吗,更何况祖母根本就不是一个拿主意的人。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嫁妆的事我会替你准备的,我只要你早些嫁给我。”

他的唇极其的柔软,孟溪想到在马车上亲吻时的缠绵,耳朵都滚烫起来,她手抵在他胸口:“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明儿还得去翰林院。”

她纤细的腰靠在他手臂上,透过薄薄的裙衫能感觉到里面肌肤的暖意,孟深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又低头亲上去。

在她嫁过来前他要亲个够,这样才能抗住后面这些天的相思。

她本来是不愿那么亲近的,可到底还是被他的热情给融化了,再睁开眼睛,竟发现不知何时就坐在了他腿上。

她忙要站起。

孟深箍住她的腰:“我马上就走了。”

这一走,是得有一阵子都不好见面,毕竟他们分开住了,又要定亲,他平日里还得去衙门,孟溪心一软。

他又亲得许久才放开来。

瞧着他唇色更红了,泛着水光,孟溪的脸也更热了,垂下眼帘道:“这下够了吧?”

他手紧了紧:“你叫我一声秦哥哥就真够了。”

孟溪咬唇:“你怎么那么多要求。”

“我这要求是最正当的,因为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的真名。”

她愣了愣,仰头看他,片刻之后道:“秦绍……这名字很好听。”此后在她心里,义兄叫孟深,也叫秦绍。

“还有呢?”

她睫毛扑闪了下,低声道:“秦……哥哥。”说完羞红了脸,马上从他腿上挪了下来。

孟深不再为难她了,当然他也满足了,笑着离开。

第二日大早上,孟溪一起床就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哎呀,怎么送这么多东西来?”

她趴在窗口看,只见小厮们挑着连绵不绝的东西进来,说道:“都是侯爷叫小的们送来的,让老太太跟姑娘使劲花,使劲用。”

“这使劲用也用不完啊!”像这么多的锦缎,一辈子都穿不完吧,老太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叫道,“阿溪,阿溪,你快出来瞧瞧!这,这……是不是应该还给阿深啊?”

孟溪心想,就算还他也不会要的。

因为她想到了义兄拿到俸禄时的样子,不是给她买东西,就是全都交给她存着,而今看着就像要把宣宁侯府的东西都搬来给她呢。

她若是不收,只怕他会不高兴。

她现在很清楚的明白义兄有多喜欢她,有多替她着想,所以他愿意宠她,她就给他宠着,大不了等会……她再做些吃的使人给他送过去。

他就喜欢吃她做的。

孟溪低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要完结了,但是甜管饱哦!

第59章

主子要去集市买菜,丫环们都很慌,忙着去提菜篮,也有劝阻的:“姑娘要买什么告诉奴婢,奴婢去帮姑娘买。”

孟溪从来没有用过丫环,很不习惯,说道:“你们去了也不会挑。”

老太太晓得她以后要做侯爷夫人的,此时道:“阿溪,那你就带着她们去,教会她们,以后让她们买就行。”

孟溪思忖片刻,同意了。

丫环们急忙跟上去将她护在中间,好似众星拱月一般,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等回到家,孟溪又亲自动手切菜烧菜,这又把丫环们急坏了,生怕她伤到手,弄花脸。孟溪哭笑不得,一再表示自己是厨子,她们才稍许镇定。

等到烧好,孟溪就让一名丫环送去翰林院给孟深。

今日他才送过东西,她马上就有回应了,孟深很是欢喜,但吃完之后吩咐小厮:“去找罗管家,让他寻两个身手好的护卫暗中保护她。”他知道孟溪喜欢当厨子,恐怕在家里也待不了多长时间,而他现在还不知欺负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厮领命,快步而去。

因都知道孟深的身份了,即便晓得他这儿有好东西吃,原先的同袍也不敢再来分一羮,他倒是不再受到打搅。

等到下衙后,他就去了叶家。

刚刚报上名号,门房小厮就很惊喜的道:“侯爷,我们家老爷今儿不在家,但老爷原本也想请你过府一聚。”

秦家与叶家是世交,不然在他幼时也不会与叶飞青那么亲近,孟深微微一笑问:“叶公子身体如何了?”

“好些了,昨日中秋,公子与老爷一同赏月的。”

与他想得一样,叶飞青是很坚强的人,虽然痛苦但不至于真的会被这种残酷给摧毁,孟深道:“你去通报一声,看叶公子可愿见我。”

小厮急忙进去,过得会儿匆匆跑过来:“侯爷,公子在书房等你。”

叶家他当然来过,但十年之间总会产生变化,孟深感觉有些陌生,直到看到那片梅林,他的记忆就回来了——这片梅林仍如往前一样茂盛,只是花儿还没有开,单单只有绿叶,只有等到冬季落光叶子,才会绽放出朵朵小花。

孟深走到门口,往里看一眼,唤道:“叶大哥。”

声音早已不似幼时的稚嫩,但叶飞青却好像看到了那个孩子,他轻叹口气:“我应该认出你的。”

他怎么会没想到呢,其实仔细看,他跟秦将军是生得很相像的。

叶飞青凝视着他的眼睛:“阿绍,你应该早就认出我了吧?”难怪那日会跟他说,有些人注定为打仗而生。当时他恐怕是对自己失望了,看他竟然做了一名厨子。

那时候叶飞青在明他在暗,但到底抵不过他聪明,马上就看穿了,孟深没有否认:“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叶飞青给他倒了一杯酒:“你认出我,那说明你已经想起自己是谁了,可竟然一直没有恢复宣宁侯的身份……”他放下酒壶,“我猜,你是看上我师妹了。”

一针见血,孟深的脸忍不住一红。

叶飞青嘴角翘了翘:“我师妹这等出色,也不怪你。”她跟他的浅浅不是同一种人,但都很容易令人喜欢。

孟深轻咳一声:“叶大哥……”

“你别怕,我不会告诉师妹,”叶飞青打趣,“何时成亲?”

他又回宣宁侯府了,肯定是二人之间的感情深到了一定程度。

“应在十月。”

“好,我一定会来替你挡酒的。”叶飞青笑,“等你成亲之后,我也该重新回边疆。”

孟深心里顿时涌上了一阵不舍:“你不再多休息一阵子吗?”

“不了,省得被人说是折翼的鸟。”

孟深惭愧:“叶大哥,我当时并不知道你……”他不知道他受到了这么大的打击,如果知道,他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看他着急辩解,叶飞青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算是折翼的鸟,伤也有痊愈的一天。阿绍,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对待师妹,再者,做一名为国为民的好官,不负秦将军的期待。”

“我答应你。”孟深正色。

叶飞青端起酒杯,又调侃道:“快些练下你的酒量吧,不然就算有我替你挡着,怕你成亲之日也撑不住。”

“……”他拿起酒杯,“好,今日不醉不归。”

后来,果然就醉了,站也站不稳。

看着小厮扶他回去,叶飞青站在夜色里,心想,是的,一切都过去了,即便他还在念着她,但却已经能想着她往前看了。

在漫长的岁月中,总有一日他会好起来的,会如她所愿。

没过几日,秦妙便使媒人去提亲了,因是两家你情我愿的事情,自然是极为顺利,吉日定在十月初六。之所以不是九月,是孟深希望嫁衣能绣得极其精致,是世上最漂亮的嫁衣。

到时孟溪穿上一定会很欢喜。

消息传出去后,薛令婉大为震惊,她实在没想到宣宁侯居然会娶那个女子,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孟溪想方设法勾引了他,不然凭他这种家世怎么可能会娶个农家女?

她很恼火,这样的话,以后再见到孟溪,她就是宣宁侯夫人了!

她的身份一点都不比自己低。

薛令婉越想越生气,将手边的插屏扔在了地上,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好,林时远看上她就罢了,那宣宁侯还娶她?

“把林茂叫来。”她吩咐丫环。

林茂很快就来了。

“那个孟溪可曾出门?”她询问。

林茂道:“暂时不曾。”

“你多派几个人盯着她,等她出门时寻个机会……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她根本不配嫁入侯府。”

林茂头上冒汗:“姑娘……”

“去,不然我要你好看!”

“是。”林茂只好答应,他知道得罪薛令婉的下场。

幸运的是,宣宁侯并不知薛令婉与孟溪之间的事情,不会猜到她身上来,只要他做得干净就好。

林茂快步离开。

可惜他不知道孟深已经有他的画像,而且已经让罗管事查到了。

罗管事晚上便向孟深禀告:“有个锦缎铺的伙计认出来了,说是永城府的一个小管事,以前去买过锦缎。”

永城侯府?

罗管事进一步解释:“听说是薛姑娘身边的亲信。”

竟然是她,孟深心想,那也奇怪极了,这薛令婉竟如此厌恨孟溪,非要她离开酒楼?孟溪何时得罪她了,要说得罪,也是自己吧?

不过他也不想深究,既然薛令婉做出这种事,他就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因知道叶飞青不会再做厨子了,孟溪担心醉仙楼忙不过来,这日打算去酒楼,跟师父说再回来掌勺。

众人见到她都很惊讶,梁易甚至对她行了一礼:“孟姑娘,你当真还要来此做菜?”她将来可是要做侯爷夫人的。

孟溪道:“我答应过师父不会放弃做厨子,说到就要做到,再者,我真的很喜欢烧菜。”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在家中什么都不干真的很没意思。

梁易长大了嘴,半响道:“你愿意来,那是我们酒楼荣幸。”

梁达的声音从后面传了出来:“不愧是我的好徒弟,”他哈哈大笑,“阿溪,我这回是真放心了!”

孟溪重回酒楼。

而孟深做回宣宁侯后却是应酬不断,往前与秦家有来往的家族,一个接一个的请他去做客,借此再续交情,毕竟他很得皇上看重,前途一片大好。

在这种情况下,孟溪居然还去做厨子,这让秦妙有点不满。

她晚上来到孟家等孟溪。

老太太惴惴不安,小心问道:“章夫人,你找阿溪有何事,这么晚了,要不明儿我让她过来……”

“老太太,阿溪马上就要嫁人了,再去酒楼你觉得合适吗?我们阿绍可是侯爷,你让别人怎么看他?”

老太太头上冒汗:“这,这……我会劝阿溪的。”

秦妙却没有走。

丫环们提早告诉孟溪:“姑娘,章夫人一早就来了,似乎对姑娘去酒楼的事情很是不满。”

孟溪怔了下,很快就明白过来,她思忖着走入上房。

“见过章夫人。”

“就叫我姑姑吧。”秦妙道,“阿溪,我今儿就开门见山了,你往后不要再去酒楼。”

她以前也许会觉得自卑,觉得自己这身份很是低微,但孟深给予了她足够的信心,也让她明白,他喜欢她的到底是什么。孟溪很平静的道:“姑姑,恐怕我不能答应你。”

秦妙脸色微变:“你如今难道还缺银子不成?你要替秦家的脸面着想啊。”

“姑姑,请问我做厨子何处不对?我一没偷二没抢,秦家为何要觉得脸面有损?”

“这……”秦妙一时难以回答。

“我做厨子供了哥哥念书,我也可以借此养活自己,也许在姑姑看来,厨子不甚体面,不像大家闺秀这般高雅,但是姑姑,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跟哥哥相濡以沫,走到今日这一步,我相信哥哥不会介意的。至于秦家列祖列宗,我相信也不会以我这个厨子为耻,因我知道秦家世代都是将军,为了大魏,为了百姓可以马革裹尸,他们不会要一个虚名,而我至少是脚踏实地,好好生活的。”

那番话说得缓慢而又坚定,秦妙怔住了,她没想到一个农家女也会有这种见解,倒是让她生出一丝惭愧。

半响她道:“难怪阿绍非得娶你,倒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也罢,阿绍如果同意,我这个姑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起身离开。

老太太吓出一身汗,拉住孙女儿的手:“阿溪,你怎么敢这么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