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聪把她推进院里,拉上院门说:“和你的房租相抵,正好消零啦!”

“哦…”苏真真对着已经关上的门,呆呆站在院门后,想了半天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占了便宜还是吃了亏。

夜凉如水,一弯半月上西楼。

真真在小院儿里转了一圈之后,决定上楼把东西好好整理一下。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打工,想来是要长住,当然得把自己安置的舒服点。

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虽然姜茶为她驱散了身体里的不少寒气,但度过这么一波三折的一天之后她已经精疲力竭。坐在床边整理衣服,边整理边就靠在被子上睡着了。

贺云聪家的被子真香,有一股淡淡暖暖的味道。对了,是阳光的味道!好舒服!真真在朦胧中把脸挤进柔软的被子里,梦见自己和一帮朋友去北京烤鸭店吃大餐,她兴奋地点了一大只肥鸭,又点了东坡肉,红烧肘子,五香猪蹄,还有香芋鸭架汤!好好吃,好好吃哦!口水顺着真真的嘴角一直往下流…

铃——铃——铃——

咦?北京烤鸭店里怎么会有电话响了?不管它,还是继续啃肘子!

铃——铃——铃——

好烦啊,到底是哪里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真真极不情愿地从一桌美味中醒了过来,混混沌沌地伸手握起床头的电话。

“喂——你好——”她擦着口水对话筒说。

“苏真真,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喂——请问你是哪一位?”真真迷迷糊糊地对着话筒问。

“拷!我这才刚走多久?你就又糊涂成这样了?”贺云聪在电话另一头爆走,“我是你打工的东家!!你住的宅子的主人!”

“唉?贺…贺云聪么?”真真终于清醒了些,“我刚才睡着了啦,还以为是在自己家。”

“算了,才几点你就睡?吃饭了没?”

“我累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嗯,”贺云聪在电话那头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说:“饿不饿?要不要我买点吃的送来给你?”

“啊?不用了!不用了!怎么好意思这么麻烦你呢!”真真生怕他又杀回来,连连拒绝,“我一会儿自己去下面条吃,放心,我不会饿着自己的。”

“嗯,那好吧,”电话那端的贺云聪声音听起来有点郁闷,“吃完再睡,别空着肚子。”

“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是没头脑!”

“你!”苏真真握着电话一阵气结,这贺云聪,就爱哪壶不开提哪壶。“没事我挂电话了!”

贺云聪又静默了好一会儿,苏真真也不敢真的挂他电话,毕竟现在是在给人家打工呢。

“你——你煮面条的时候记得搁盐。”贺云聪说完就挂上了电话,声音蓦然消失在嘟的一声之后。

苏真真对着电话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那一碗没放盐的面条他竟然还记的这么清晰吗?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啊,该淡忘的早已经都淡忘了不是吗?就像她,她已经记不清那天的雪有没有染白他的眉梢,记不清那天他离开时冰雪般的眼神。

为什么兜兜转转又把他俩扯在一起了呢?

苏真真恼恨地狠狠摇了摇头,哼哼叽叽地将头埋进被子里。

淡淡暖暖的阳光般的香气,清醒时闻起来竟然和贺云聪外套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知道贺云聪可能会过来,苏真真一早就出了门,在学校混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回城南贺云聪的宅子去。

先扒在门缝边瞧了瞧,屋里黑灯瞎火。太好了!贺云聪不在!

长舒了口气,她掏出钥匙开门进院。

屋子里很干净,和她早晨走时没什么两样。

中午在食堂跟着小芸蹭了顿饭,结果这家伙一直带着白痴一样的表情对她说:“真真,你男朋友好帅哦!是高中同学们吗?真幸福啊!”

“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同学啦!”真真气乎乎地用筷子拨弄着白米饭,强调道:“只是同学!还是关系不怎么样的那种!”

“切,还想瞒我!他自己都承认了!”小芸一脸不屑地掐住她的脸。

苏真真苦巴巴地捂着脸,嘴里含着饭,口齿不清地说:“真滴木油啦…”

唉,贺云聪也真是的,怎么能在她同学面前乱讲话嘛!害她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全系的人都知道她苏真真也谈恋爱了!

刚才回来的路上用小芸赞助的钱买了点青菜和平菇,平菇青菜煮面应该比白水面好吃很多。

将青菜洗净切碎,平菇用手撕成小块,放在八成热的油锅里稍稍翻炒,洒上盐,兑水闷煮。

要不要再打个鸡蛋呢?真真在要不要吃鸡蛋的问题上矛盾起来。

还是吃吧,反正是贺云聪家的鸡蛋,不吃白不吃!

自言自语地做了个鬼脸,真真拉开冰箱的门,也许是她拉门的动作太不温柔,冰箱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好多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落了一地。

“咦?”真真凝神一看,天啊,冰箱里塞的满满的全是吃的!!从蔬菜到水果,再从鸡鱼到肉蛋,甚至连草莓味的冰激淋和桔子味的芬达都有!

原来贺云聪已经来过了!昨天他说要给她买些吃的送来,竟然是这么一大堆!

真真把落在地上的食物捡起,重新整齐地放回冰箱。

这个贺云聪,一下子买这么多东西,冰箱都快被挤爆了!

虽然这么责备着买东西的人,但她还是兴高采烈地挖出一包水晶梨来准备给自己做个水果色拉。

咬着MM的巧克力豆,真真哼着歌在客厅里拖地。

她可不是白吃白住的人,既然说好了是打工,她当然会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刷墙确实难度有点儿大,但打扫卫生和养花种草就难不倒她!

真真哼哧哼哧给房子做完卫生,又跑去院里给花花草草浇水,顺便在花园里挖了个小坑,把理菜时留下的菜皮全埋进坑里沤肥。她苏真真别的本事没有,从小跟着奶奶在花园里干活的经验可丰富的很。

忙完院子里的事,真真确实也有些累了,便回房洗澡休息。

一个人住在这样空寂的宅子里还真有些冷清呢!

真真将宅子里里外外的门锁都检查了一遍,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重重仰躺在床上。

很疲劳,又很舒服。

用劳动换得住食,让人心情愉快。

忽然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从床头柜上取了信纸和笔趴在枕头上开始写信。

“晋书哥:

见信好!…”

是的,真真只在信纸上写下了这六个字,然后她就趴在信纸上睡着了。

她有许多话想对吴晋书说,包括她最近的倒霉,包括她现在开始了另一项工作。

此时的吴晋书,已在B大念研究生。

站在窗前望月的他,也正在想着某一个人。手边的信纸上密密地写满了字,月光下隐隐可以窥见信的眉头上有“真真”两个字。

我们为了相聚而分别,为了相聚而忍耐。

吴晋书知道,忍耐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他要等一朵花开,等一片云舒,等一阵风,等一场雨,等一个女孩长大。

那么,这个女孩长大了吗?

接近

江南的冬天,虽然比北方温度高很多,但水乡特有的湿冷寒气,让人有一种从骨头缝里发冷的感觉。

况且北方虽冷但一入冬屋里都有供暖,南方就没有。屋子里除了开空调或是取暖器之外,没有别的取暖方式。

真真舍不得开空调。倒是不为了给贺云聪省电费,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家开空调太浪费。

将屋子从里到外收拾一遍,又把花园里枯去的花枝落叶修剪扫落,想想厨房的地好像还没怎么擦,真真赶忙又拎着拖把往厨房去打扫。

没办法,谁让这是她的工作呢!而且今天又是星期五,照例贺云聪晚上都是会来的。

刚开始的时候,贺云聪两个星期才会过来露个脸,瞅一眼,话说的也不多,有时在他自己房间里看书,有时在花园里细心地修剪花枝。真真初时的不安和紧张在他不急不缓的安然之中有些淡了。

慢慢的,她竟然很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常常是她把木桌搬到院心里画画,贺云聪来了也不打搅她,静静在家里坐一会儿,在真真还没发现的时候又悄然离去。

真真是有些迟钝的。贺云聪来的次数渐渐多了,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发现最近好像经常一抬头,贺云聪就会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杂志,又或是将一大堆建筑图纸铺在客厅的地上,趴在图纸上量来画去。

再然后,每个周五的晚上,贺云聪都必然会来。

院里的十月黄腊梅已经开了,缕缕清香绕梁不绝。

今天真真想画水墨画。

将雪白的宣纸在案上铺陈开来,刚刚开始研墨,门外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贺云聪身上冒着丝丝冷气进了屋,手里还拎着一大包东西。

“大冷天你怎么坐在屋门口画画啊?也不开空调,屋里头和外头一样冰冷。”贺云聪顺手将那包东西扔在还未染上墨色的画纸上,将厅里的空调打开。

“我也不觉得太冷!”真真好奇地将纸包打开,一股甜香扑鼻而至,“好香啊!是街口洪记的桂花糖芋子!还有丁记的桂花糖炒栗子!”

“别作什么画了,趁热吃栗子吧!”贺云聪捡起一颗滚热的栗子用手剥开丢进嘴里。

“我才刚起了兴致,这会儿不画,可能就不想画啦!”真真把那包吃食推到桌边,捋起袖子继续磨墨。

贺云聪站在她身边继续剥栗子,噼哩叭啦剥了一堆。真真也不理他,兀自拿毛笔点了墨,思虑着在何处下笔。

贺云聪心里有微微的恼意。因为苏真真喜欢吃桂花味的芋子和糖炒栗子,他才在寒风中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买了回来,谁知这丫头竟然只管笔墨而不看他一眼。他还要怎么样?已经是千般忍耐,万般讨好,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这人却钝钝地完全把自己固定在一个只管打扫卫生,看房子的借住者身份上。

将剥好的栗子慢慢推到真真手边,贺云聪对自己翻了个白眼躲一边看电视去了。

真真画完一笔梅枝,回笔时正好看见左手边一堆金灿灿的栗子。她顺着拿起一个放进口中,嗯!好香的桂花味,好甜的糖栗子!真真咬着栗子继续行笔,眉眼渐弯,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贺云聪却看的痴了。

有多少次,他就这样着看着她的侧脸,背影痴痴发愣。

苏真真已经成了贺云聪心中的病。明明在乎的要命,又要在她面前装作不在乎,保持一个让她觉得安全的距离。

只能一点一点的接近,贺云聪明白的。他已经不是高中时那不懂世事的莽撞小子,他已懂得如何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留住的东西。

手边的栗子已经吃完,画上的腊梅也迎香绽放。真真横笔一笑,转过头,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贺云聪婉然道:“你饿不饿?我去做饭。”

贺云聪正目不转睛地偷看人家,冷不丁目光相对,躲闪不急,脸竟微微红了。

“哦…好啊…”他转过头不自在地咳了两声,继续看电视里的体育节目。

真真将新画留在桌上晾干,换了罩衣去厨房做饭。

贺云聪见她离开,便踱到桌边看画。

对着画沉吟片刻,他忽然宛尔一笑,也提笔沾墨在画边写了两行字。

写完看了看,又觉得还不满足似地歪着头想了半天,脸上挂着促狭的笑意再次落了笔。

因为知道贺云聪晚上会回来,真真下午就没留在学校看书,直接到菜场买了菜回家整理。她虽然因为常常丢东西而给人笨拙的印象,其实做家事还是挺有天分的。特别是做菜,真真喜欢色香味俱全,把画画的爱好充分发挥到菜盘子上去。她做出来的菜,口味也许不算上乘,但绝对是赏心悦目。

一边切着白菜,真真一边对自己说,她才不是专门做菜给贺云聪吃,只不过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他帮了她很大的忙,并且,他现在脾气也收敛了许多,没有欺负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他之间又有了若有若无的朋友关系。

真的能成为朋友吗?真真停下菜刀,望着窗外点点灯火有点发愣。应试可以的吧,经过这么多事,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两人之间似有一条奇异的纽带连接着,如果不做朋友,那要两人如何相处下去?

贺云聪到底怎么想,苏真真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这样的距离与接近,正好。

对着一桌菜肴,贺云聪却无从下箸。

“唉,你把菜做成这样,让我都不好意思吃了。”贺云聪叹了口气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菜再漂亮,饱了口腹才是它最重要的用途!”苏真真说着挟了一块鱼放到贺云聪碗里。

盯着碗里的鱼,贺云聪忍不住心里一阵高兴。

这可是苏真真第一次给他挟菜啊!随即又觉得自己可悲。不过是一块鱼而已,用得着这么激动吗?瞧你这出息!贺云聪为了一块鱼而在心中百转千回,遂低了头只顾吃饭不再说话。

真真可看不出他心里在这短短数秒之内的波澜,一边吃一边说:“园子里靠墙的一溜土地都空着,等开了春我想种些蔷薇花行吗?”

“蔷薇?”贺云聪抬了头看她,“种五彩的吗?”

“不一定,五彩的很难找到花苗,黄的和粉的也都不错,找到什么种什么吧!”

“只种五彩的,”贺云聪放下筷子说:“春天我去找花苗。”

真真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哦,那好啊。”

“对了,冬禹明天还要跟你去打球吗?”真真突然又问。

“恩,每个周六的老规矩,下午五点半和他在篮球场见。”

“我说,”真真将筷子头咬在唇边,“冬禹上的是理科班,我是学文科的,他那化学物理我辅导不了,看他最近两次测验成绩不是太好,你给他辅导一下行吗?”

“冬禹挺聪明的,你应该试着让他自己独立学习,而不是一直像个保姆似的跟在他后面。”

“你又不是不知道,冬禹现在虽然病好了,但在心理上还是很依赖人的,我答应过他妈妈,在他高考前都不会放手。”真真俨然把冬禹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对他比对自己的亲弟弟还要关心许多。

“你啊!”贺云聪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两人这么一边吃饭一边讨论冬禹的教育问题,很像是一对结婚很多年的夫妻,这想法让贺云聪心里涌上一股不可抑制的柔情。

若是真的该有多好。

很多年以后,若是坐在这桌前吃着饭菜,说着家常的人还是他和苏真真多好。

“真真——”贺云聪情不自禁地望着苏真真在灯光下泛着柔光的侧脸叫她的名字。

“呃?怎么了?”苏真真正嚼着一片冬笋,唇边沾了一颗小小的米粒。

贺云聪真想伸手为她将那米粒拭掉,可他只能忍耐。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给吓跑了,耐心,他需要绝对的耐心。

“我是说,”贺云聪转过目光,“要不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冬禹家看看,反正我明天不用去事务所。”

“真的吗?”真真一听贺云聪说愿意去给冬禹辅导功课,两眼立刻放出光来,“太好了!来,吃菜!吃菜!”说着又挟了许多菜放在贺云聪碗里。

贺云聪只能在心里苦笑,冬禹在她心目中显然比自己要重要许多。什么时候他才能赶上冬禹啊!

真真收拾好厨房回到厅里,贺云聪依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咦?你还没走吗?”平常贺云聪周五回来,吃完饭没一会儿就会离开。今天本来饭就吃的晚,这会儿已经过了八点,他竟然还悠然自得地歪在沙发上看电视。

贺云聪被她这么一问,心里就有点恼火,心想,就这么急急地想赶我走吗?怎么说这也是我家啊!想来想走都是我的事,今天我偏就不走了!

心里想的狠,嘴上他却不敢讲。只是抱着软垫斜在沙发上,露出两只眼睛闷闷地说:“我头有点疼…”

“哦,那我去帮你倒杯开水。要不要吃药?”

“不用了,可是只是刚才买桂花糖芋子排队时吹了冷风。”贺云聪眨了眨有点湿润的眼睛,用力咳嗽了两声。

“唉呀!谁让你大冷天去排队了!人少的时候再去买不就好了!”真真嗔怪地到柜子里取了条小毯给他盖到身上,“那你先躺会儿吧,舒服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