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忽然看到他的眼睫毛微微抖了下,似是快要醒来了,忙靠到他耳畔,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魏劭眼皮动了动,终于慢慢地睁开眼睛,对上了小乔的视线。

“你怎来这里了?”

他的目光看起来有些飘,凝视了她片刻,才认了出来似的,低声地道。

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甚是低哑无力。

小乔心里忽然感到有些堵。

除去他的坏脾气和对自己家人的那种无法释怀的敌意,小乔心里也知,就对自己单单这么一个人来说,他也算不上有多对不住她。

有时候,甚至是极好的。

耳畔仿佛便响起了那回他远征上党送他离开时候,徐夫人曾说,他多次受伤又熬了过来的话。

当时只觉得,照她的前世所知他最后是要登基称帝的,那么如今再怎么危险,也是能化险为夷。所以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何况看他平日仿佛随时准备上房揭瓦的一副拽样,也实在叫她难以把他和身置险境的情况联系在一起。

直到方才片刻之前,进来之后,真的亲眼看到他如此萎靡的样子,才第一次觉得,他也是个人,会受很重的伤的人。

小乔便紧了紧握住他的自己的手,柔声地道:“我早到了晋阳,你不在,说来了这里。前日收到公孙先生的信,我才知你竟然中了毒箭受伤。公孙先生信里说,你身边少了个照料起居的人。我在晋阳待着也是无事,便来了。方到没片刻,方才兵长带我入的营,在帐外通报过,没见你回应,我便自己进来了。我吵醒了你吧?”

魏劭依旧凝视着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小乔道:“你感觉如何了?”说着,她的另只手伸了过去,在他额头探了一探。

她袖口的衣料轻柔地拂过魏劭的鼻梁和面庞,柔软的手心也轻轻地贴压在了他的额上。

魏劭的心跳倏然加快,在她手腕之下,闭了闭眼睛。

“怎仿佛还有些烫?”

小乔感到他额头皮肤微微发热,又收回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一作对比,心便悬起来了。

公孙羊信里说他无大碍了。

但他却还发着烧?

就算低烧,也说明他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

小乔站了起来:“你人还烧着!军医在哪里,是怎么说的?”

魏劭反手一把握住了她的那只手,将她拽回到了身边:“我已经好多了。真的无大碍了。再养个几天就好。你莫担心。”

小乔听他说话声终于恢复了力气,目光也不似刚开始睁开时候那么涣散了,再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仿佛确实又没刚才那么热了,迟疑了下,才道:“你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及早的说。”

魏劭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乖乖地点头:“我知道。”

小乔朝他一笑:“我来的匆忙,也没收拾什么带过来。你这会儿也不能乱吃补品。春娘从家里出来时候,收了些顶好的荔枝果脯在身边。我便带了些来。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煮一碗甜汤做点心。”

魏劭抓着她手不放:“我不饿。”

“那就明天煮给你吃。”

“好。”

两人便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她的的手被他握着,相互对望,沉默了下来。

如今入春三月了,近四月,天气渐渐地暖了起来。小乔的手被他握了片刻,便感到他的手心里汗津津的,于是凑过去,鼻子闻了闻他的衣襟:“你几天没擦身了?可要我帮你擦了换身衣服?睡下去也舒服点。”

魏劭行军打仗,若是不便,十天半月不洗澡也是家常便饭。但这里的军营靠着西河驻扎,取水方便,魏劭也不是不能动,昨晚自己已经洗过一次澡了。

但她此刻却柔情似水说要帮他擦身,岂有拒绝的道理?

“好。”他便说道,“我躺了好些天,已经几天没洗了,自己闻着都臭了。”

小乔可爱地皱了皱鼻,表示嫌弃。随即脱开他的手,起身到帐外,唤人打水过来。

魏劭目光凝视着她的背影,跟着她一直在动。

贾偲方才将她随身箱笼从马车里抬了进来,已经搁在帐外。此刻随送来的水,一道抬了进来。

箱里除了她自己的换洗衣物和另些杂物,也有她带来的魏劭的一些衣物。

小乔扶着魏劭坐了起来,帮他脱衣服。除去内衫的时候,看到他受伤胳膊上沾过毒液的那片皮肉被挖去后留下的痕迹,虽然已经开始消肿结疤,但依然触目惊心。

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可以想象当时是有多疼。

小乔感到自己仿佛都在肉痛了。

“还疼吗?”

她拧了自己带过来的柔软的面巾,替他擦着这边胳膊的时候,问道。

“还是有些疼。”

魏劭这么说,也不是睁眼说瞎话。

要是一个巴掌拍上去,确实还疼。

小乔微微蹙着眉,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帮他擦完了胳膊。也擦过了上身。然后换了一盆清水和面巾,下水后递给他,瞄了一眼他下头,示意他自己动手。

魏劭摊着两只手,残了似地一动不动,眼睛看着她。

“你自己擦。还有一只手不是好的么?”

小乔微微侧过了身。

两人虽然相处已经一年多了。但直到现在,每次还没被他带的进入那种状态之前,小乔其实还是有点羞于在他面前赤身露体,更不好意思平白无故地仔细看他那里。

不像他,大喇喇地毫不知羞。

魏劭正在期待着,发现她居然和平常一样,到了关键地方就撂挑子要他自己来……

过了一会儿,小乔听到他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道:“好了。”便转身伸手去接,不想他把毛巾往水里一丢,也不管泼喇的一声,溅出一地的水,顺势握住了她的那只小手,拉了她一下,她便跌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小乔一怔,仰脸望他,一张脸便被他的手捧住。

他亲她的嘴,熟练地压她在了那张有点嫌窄的行军床上。

小乔有些不带防备,起先象征性地在他身下扭了几下,表示不好,但很快,就乖乖地张嘴让他亲了。

两人亲的湿哒哒的。过了一会儿,他抓了她的一只手,牵着就往他下头那里按。小乔这才醒悟过来,急忙拒绝:“你伤还没好,不行。”

魏劭情动的厉害,气喘的咻咻:“我好了。”

“我知道你没好!”

“我真的好了!”

“别骗我!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小乔用力抽回了自己的那只手。

魏劭停了下来。

小乔见他不动了,情绪有些低落似的,想到自己刚才语气仿佛重了些,又觉于心不忍,便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唇凑到他的耳畔,柔声地道:“听话!我是为了你好。这会儿你身体真的吃不消。你再不听话,我要生气了。”

她在哄他了,还叫他听话,魏劭觉得自己浑身血液激涌,简直快要不行了,哼哼磨蹭着怀里的温香软玉:“我都听你的……只是我好难受……不信你摸摸……你让我放一放,放一放我就好了……保证不做别的……”

小乔实是为难。

她来是照顾他身体的。不该顺着他胡来。可是见他那张英俊面庞露出难受的近乎痛苦的表情,又实是不忍心。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惹出了他这么大的消不下去的火。

犹豫了一会儿,有点不大确定:“那说好了,你放一下就出来……”

魏劭毫不犹豫地点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好!我就只放一下!”

……

魏劭这个大骗子!她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了他了!

第二天的五更,外面尚只露出淡淡晨曦,小乔就被营帐外军营里的第一声绵长而刺耳的起操犀角号声给惊醒了,稀里糊涂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魏劭紧紧地挤在身下那张狭窄行军床的的一侧,挤的半边身子都要挂外面了。

之所以还撑着没掉下去,是因为他的那条腿压在自己的肚子上。压的她腰酸背痛,简直像被车轮碾过了一遍又一遍。

昨晚他根本就不止放了一下,都不知道多少下了,还以病体无力又没法中途停止的理由,连哄带骗,最后半强迫地抱她坐在了他的上面……

这些都罢了,让小乔想起来觉得心慌气短的,是她今天该怎么出去见人?

她发誓她已经很辛苦地忍着了,尽量不发出半点不和谐的声,还及时地数次捂住魏劭的嘴,阻拦他发出简直不堪入耳的扰民声。但想到这顶用牛皮做出来的大帐的隔音效果,她还是觉得心里发虚。

唯一能聊以自,慰的,就是昨晚进来时候,她留意到中军大帐的周围是空出来的,离的最近的估计是几个将军睡的几顶营帐,也隔了十来丈的距离。

但愿大家睡的熟,没人竖着耳朵听……

小乔咬紧银牙,要将魏劭那条沉重的腿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忽被一条臂膀伸了过来,搂住了她。两人贴在了一起。

魏劭慢慢地睁开眼睛,和她眸光交织。

朦胧晨曦的一抹微光里,他的眼睛明亮的像坠入了昨夜的两点星光。

“你来了,我就好多了。”

他叹息了一声,头朝她凑了过来,用他新冒出了一层粗硬胡茬的下巴轻轻磨蹭她温暖的额头,声音略略沙哑地道。

第103章 24

第二天魏劭成了一只软脚虾。

早上,公孙羊李崇张俭魏梁几个人相继先后来过。

小乔起先有点抹不开脸,总疑心昨夜的声音被他们听入了耳。好在他几人看着和平常相差无几:公孙羊面带笑容,态度亲切又不失恭敬。李崇张俭魏梁,与“君侯”魏劭秉承一脉,全是一本正经的严肃脸,目不斜视地唤她女君,寒暄了几句,看起来和平常并无不同。

小乔方渐渐定下神。

他们几人在的时候,魏劭坐的笔直,精神抖擞,谈笑风生。

等几人一走,他就软绵绵挂在了小乔的身上,一副纵欲过度肾虚无力的模样。

慌的小乔急忙扶他躺了下去。

一躺下去,魏劭就搂着她不放。

小乔奋力打掉了他的手,板着脸教训他,说:“你病体未愈,本要静养。我过来是为了照顾你早些好起来的。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魏劭昨夜生龙猛虎是真,方才成了软脚虾,一半是逗弄她,一半,今天确实也感到有点发虚。

他自也是极想早些痊愈,何尝不明白病中不可纵欲的道理?况且公孙羊那晚走之前,大约出于不放心,也极其隐晦地提醒过他一句。

实在是昨夜乍见她到了,情难自禁,控制不住罢了。此刻被她板着脸教训,非但不恼,反而浑身舒坦无比。只是又恐真的会惹恼了她,便也不再逗她,点头答应。

他终于老实了些,小乔见他两个眼眶发黑,又心疼起他昨晚吃力,更加用心服侍。

接下来的数日里,魏劭或闲读兵书,或躺着休养,看她在旁红袖添香,递水喂药,心里忽然觉得倘得她一直这样的陪伴,便是什么都不做,时光也是很好很好。

他年轻强壮,定时服药,克制了没再行房,加上心情愉快,再休养了几天,身体便渐渐好了起来。

毕竟这里是军营。魏劭差不多痊愈,小乔也不方便再留下,恰好这日,流星快马又报,冯招兵马有所异动,集结似往西河而来。

军营里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当日,魏劭亲自送小乔出了军营,一直送她出去将近百里,小乔再三叫他止步,魏劭方停马于路边,目送她马车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掉头疾驰而返。

小乔在贾偲护送下顺利回到晋阳。

晋阳城里依旧祥和。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丝毫不觉半分前方西河郡战云密布的阴影。

但贾偲却不敢有半分松懈。奉魏劭的命专职保护女君安全。将五百士兵布于衙署四周,分班巡逻上岗,戒卫森严,昼夜如一。

因路上辛苦,当晚小乔早早地歇了下去。

第二天她睡到自然醒来。起身后不久,管事便来禀,说外头来了一个人,自称是那日那个在集市上被小乔买去的羌人少年的族人,前来求见,想领他回去。

小乔有些惊讶。想了下,叫管事让进来,等在外堂,又吩咐人去将那个名叫爰的羌人少年叫来。

爰很快被带到了小乔的面前。

他的伤已经复合如初。这些天,管事见女君对这少年似乎颇是照顾,便也没安排他做什么事。

爰恭恭敬敬地向小乔行礼。

小乔微笑道:“方才管事说,外头来了个你的族人,想带你走。我领你去看看,你认不认识。”

爰显出微微的激动之色,急忙随小乔到了外堂,看到等候着的那个年轻男子,目露微微讶色,脚步停了一停。

……

雕莫等了许久,终于听到脚步声渐渐传来,循声望去。见一个中年仆妇进来站定,侍女随之,衣香鬓影,接着,少年爰跟了一个女子从门扇之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女子很是年轻,不过才十五六岁,却作了妇人的装扮,一身华美的紫衣,容貌极美。才一个错眼间,见她那双明眸投向自己,雕莫恍惚竟生出了一种犹如天花耀落的亮目之感,不禁怔住。

虽然那日于集市,那个买走了羌奴的妇人从头至尾并未露脸,但凭个头身段,以及薄绢后给他留下过模糊印象的面容轮廓,雕莫立刻便知道,眼前这个身份应是魏劭之妻的貌美小妇人,便是那日那个女子了。

他急忙敛住心神,将目光投向随了这妇人而来的少年爰。见他停在那里,朝自己投来惊讶的目光,便一笑,朝他点了点头,随即转向那位小妇人,恭敬地道:“夫人在上,受我一礼。我名为勃连,是他族叔。数年前我从湟中迁来晋阳,靠行商为生。那日集市当中,我恰好也在,依稀认出他便是我侄,只是分开了数年,当时有些不敢相认。后等我终于确认,他却又已被夫人买走。原本,能有夫人这般慈济恩主,也是他的福气。只是我再三思量,想到我侄儿家中只有祖父,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他若为奴,家中祖父何以度日?是故放不下他,辗转打听到了这里。我愿以十倍当日夫人买他的价钱赎他。想求夫人开恩,允许我领他出来,送他归家和祖父团聚。”

说完取出一只钱袋,恭敬地捧了上来。

这男子说话时候,小乔也在打量。见此人比魏劭大了几岁的样子,着寻常的汉服,发也如汉人绾于头顶,以青色幅巾裹之,说一口流利汉话,双目有神,眉宇隐见英气,看起来倒不像是商人。

等他说完了,小乔看向少年爰,微笑道:“他可是你的族叔?若是,你也愿意跟他走的话,这就可以走了。”

爰望着雕莫,略微迟疑了下,并未作声。

雕莫转向小乔道:“夫人可否允许我与他说几句话?”

小乔点了点头。雕莫道谢,领了爰到了门外,见左右无人,抬手拍了拍爰的肩膀,面露笑容,用羌语道:“不认得我了?两年前你的祖父六十寿日,我特意前去贺寿,当时你还坐在我的边上,”

爰其实第一眼便认出了他,此刻道:“雕莫头领,你怎知我在此?”

雕莫道:“我带了几个随从来晋阳办事,那日在集市遇到了你。起先我并未认出。后认了出来,你已被夫人买走。我便找了过来。你不知道,两个月前,我曾去拜访原旺族长,才知你失踪已经数月,族长焦急万分,以致病倒,四处派人寻访无果,没想到你竟然流落到此。是故我寻了过来,想将你从这里赎出来送你回去。”

爰原本还带了些犹疑,等听到自己祖父因自己失踪急病,不禁焦急起来,回头望了内堂里的小乔一眼,说道:“这位夫人心地极好。当日和我一起被她买来的那些人,自己愿意走的,都被她放走了。她也叫我自管离去。前些天她不在,我也不能自己走掉。我正想着等她回来,再请求她放了我。雕莫头领,你真送我回湟中?”

雕莫凝视少年,微微一笑:“烧当卑禾虽分族而居,却同为羌人,衍自祖先无弋爰剑。以我和老族长的交情,我既偶遇了你,怎能坐视不管?”

爰不再犹豫,说道:“多谢头领!我这就去向夫人求情,请她放我。”

……

小乔等了片刻,见爰和那男子一道入内,爰的眼睛微微泛红,便猜到他应当是愿意和这个男子离开了,也不等他说什么,便道:“你去吧。路上当心。”又命人将那个当日和他一道的羌女也唤了出来,随他一同离去。

爰随了雕莫离去。临走之前,不住地回望小乔,面带慕眷之色。

雕莫向小乔郑重道谢,再次奉上钱袋。

小乔命春娘接了,取了当日买下爰和羌女二人的钱,剩余归还,道:“盼你早些将他送回亲人身畔。”

雕莫注视了小乔片刻,朝她一躬到底,说道:“我必谨记夫人之言。夫人请放心。”

说完,最后看了她一眼,领爰和羌女离去。

……

小乔其实有点看出来了,爰似乎并非一个普通的羌人少年。估计出身不错。但他既不主动讲述来历,她便也不多问。

之所以对他格外照顾,完全是因为当日他护那羌女的时候给自己带来的似弟弟乔慈的那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感。

接走他的那个男子,话虽寥寥,小乔却也觉得应当另有来历,并非真的如他所言那样,是个在晋阳以经商为生的商人。

但显然,他两个之前确实是认识的。既然爰自己愿意和他走,她自然不会阻拦。

小乔很快便将这事丢在了脑后。

她有些记挂魏劭。

晋阳虽然一派平和景象,但小乔却知道魏劭那里,战事恐怕一触即发。而且涉及凉州冯招、中间各羌人部族,多方势力交杂,形势复杂。晋阳城里虽然驻有魏劭留下的一支兵马,但恐怕也是鱼龙混杂,为避免不必要的意外,从回来后的第一天起,她便没有出去半步路了。只在后宅里安稳度日。

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这日的午后,管事匆匆来禀,说前些天刚走了的那个羌女又回来了,跪地哀求,似要见女君,仿佛出了什么意外。

小乔惊讶,立刻让管事将羌女带进来。

管事知羌女不会说汉话,召来了一个通言的家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