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六十多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煎熬着。

我用我的意志力在精确地衡量着时间的流逝。

“涂董啊——”

廖凡继续伪善地笑着,我慢慢推给他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辆红色跑车,车牌号让我终身难忘。

“这辆车的车主是你。”

廖凡差点呛到,“涂董,您别开玩笑了,这辆车起码是我十年的工资——”

“十一年。”我冷静地说,“我帮你算过了。很显然,这是有人以你的名义购买的,谁对你这么好,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如果将来真的查起来,说我老公是被人威胁导致了最终的恶性事件,这辆车的主人也难逃干系。廖总,谁用完了你就可以一脚踢开,我想你也比我清楚——”

我看见廖凡的脸渗出了细密的汗,六月天还没热透,咖啡店冷气适宜,他却燥热得不比寻常,伸手去扯开自己的领带。

“涂董,您这是在挑拨离间——”

“廖凡,我这是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不妨告诉你,这张照片是叶欢帮我查出来的,他是寻欢的好兄弟,他的夫人艾小萌对寻欢也有着兄妹情谊,而我这个有8%股权的大股东,更是寻欢的法定妻子。不管寻欢究竟姓不姓艾,我们都不会放过那个混蛋——”我慢慢抽回那张照片,放入包中,“廖凡,你想清楚,未来廖氏是谁的天下。”

廖凡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水,舔了舔嘴唇。

“涂董,这件事是个意外,这绝不是特助的本意。”

“怎么说?”

“车也是特助的车,带走艾寻欢的是特助,但是特助只是想扣下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证明他不是艾家人!”

“然后呢?”

“特助派人把他和艾老爷押上了,一路开回去赶叶欢的婚礼,结果——”

“车翻出了高速,进了太平洋。”我斗得变了脸色,“这还不是你们变相杀人么?”

“这充其量也是个自杀——不,算起来,艾寻欢还杀了艾老爷——”

我一杯咖啡泼在他脸上,廖凡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车这条线索到此也断了,一切仍旧是指向了自杀这一个答案。

如果是自杀,那寻欢还活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晚上我回到了老爸那里吃晚饭,这是我这两个月来头一次回来,一进门老爸还在打着电玩,屋子里弥漫着方便面的味道,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我把从超市买来的大包食物放进了冰箱,当时不过是一通乱拿,这一会儿才发现好多用不到的,光料酒就买了两瓶。

塞完食物,我默默打扫着房间,洗碗的时候不自觉就想起了春节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吃着年夜饭,怎么突然间,我的寻欢他就不见了呢?

眼泪随着自来水管奔腾的水流一起放开了闸。

我连那电玩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都不知道,我只看见父亲那有些驼背的仓皇的身影出现在我的一侧,我很久没仔细看过他了,他已经不复当年那般神采奕奕,不知是不是用眼过度,总喜欢眯缝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知情的总以为他是高深莫测。他的手伸入这冰冷的水流中,握住我瑟瑟发抖的手。

“总算想哭了,想哭就回来吧。”

我扑入老涂他怀抱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往昔这个不算太尽职的父亲,今天出奇听话地充当了我的墙壁和卫生纸。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你是不会回来找老爸我的,说吧,我能怎么帮你们?”

我抬头看看微笑的老爸,他不知道,他这一句“你们”是多么给力。

“我手里的线索都指向寻欢是自杀。”

“所有线索——”老爸弹了一下我的脑门,“你记住,老爸说的,全部等于没有。如果所有你看得见摸得着的线索都指向自杀,那也就是说他不可能自杀。”

老爸说,全部等于没有。

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我跟进的每一条路,通向的都是一个终点?

这是一早有人给我设下的迷宫。

我眼前一亮。

“我看好这小子,他肯定给你留下了线索,你不要只看那些表面的,想想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

“他说,廖北川不仁,我必当不义,还有,他肯定会回来。”

“这是他的原话么?”

“那时候太混乱,我脑子里全都是车牌号码和他的脸,我记不清——”我猛地抬头看看老爸,“录像,我和他的对话被录像了。”

“录像?嘿嘿,这下子热闹了,老爸可以上场了。”

“怎么?老爸?你还会摆弄电脑?”

看我一脸迷茫,老爸又弹了一下我的脑门。“不然你以为,陆逊那乖儿子干嘛一口一个师父?”

“我以为你们是电玩结下的友谊。”

说到这里,我噤声。

陆逊好像从来不玩电脑游戏的,欢场是他玩的第一个游戏,而且成为了他的职业。

我素来不知,老爸是个高手。

等我亲眼见了,我才知道他不但是个高手,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那台看上去快要进入博物馆的电玩,里面的主机居然是一台高性能的计算机。

而老爸的十根指头在键盘上的操作速度,比起他平日里操作电玩手柄的动作还要鬼斧神工。

“老爸,这么多年动不动失踪说去参赛,根本都是骗我的吧?”

“老爸,你说你抽了六合彩提前退休,也是骗我的吧?”

“老爸,你——”

就在我望爹兴叹的时候,老爸已经成功侵入了廖氏的网络系统,并且准备对某一台电脑下手。

“Kao,太他娘的快了。”

“阿斩,说话要文雅。”老爸叼着烟头,一脚踩在沙发扶手上,键盘就那么横在自己的膝盖上,噼里啪啦跟打算盘似的,还在谆谆教导我要文雅。

老爸看着那一排电脑的编号,把烟头吐了出来,略微一愣,然后嗖的侵入了看似最普通的一台。

不是网络主机,不是加密电脑,也不是明晃晃用高层人名做电脑名的那几台——

编号901。

我刚要砸他脑袋告诉他不要随便乱来,就看见一场数字世界的激战,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台电脑,居然装备了异常强大的防火墙。

我屏气凝神,老爸活活用了二十多分钟才侵入进去。

成功的那一瞬,我和老爸同时长舒了一口气。“爸,你怎么知道要查的是这台?”

“因为很久之前查过。”

老爸邪恶的大笑着。

“你不是传说中的黑客吧?”

“黑客只是一种职业,我的老板很光明正大。”老爸漫不经心地说,“我可是编制内啊。”

我头一懵,老爸,你是什么特殊部门的高尖端人才哪——

我突然想起来,寻欢说的那句话,原来伯父是个行家。

原来,如此。

老爸并未在我惊诧的注视下放慢他的速度,在我感叹原来如此的同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载了视频,并清空了一切痕迹。

“搞定。”

还不等我来得及阻止他,他就已经在他超大号的电玩屏幕上播放出来。

车里春光格外好,镜头对着我和寻欢,一路将我们“亲昵”的姿态刻录下来。

老爸手中的键盘应声落地,我捂住脸。“老爸啊——————————————————”

“对不起对不起,快进快进!”老爸虽然这样说着,依旧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艾寻欢把我粗暴地压倒,撕破了衣服,倾身而上。他看着看着,还流了口水,“哇,阿斩,你好福气啊。”

“老爸。”我目露凶光,老爸故意“嘘”着,终于到了那两只大手捉着他的片刻,听到他那一声让人面红耳赤的“造人——”

老爸按下了暂停。

“这么说,我的乖女婿是假装和你那个,实际上在和你说悄悄话?”

我只有点头的份儿。

“他说出了廖北川?”

“好像没有。”

“那他说的是——”

他说的是——他说的是——

“廖氏?”

老爸露出狡黠的流光,“果不其然啊,阿斩,你上套了,寻欢说的那个不仁的,不是廖北川。”

我愣在那里。

不是廖北川?

“这视频是谁拍的?”

“来接我和寻欢的司机,叫Dave,说自己是艾家的,可是寻欢不认识他。”

“这个Dave并没有把视频交给廖北川,而是901机的主人,他才是幕后主使。”老爸的声音洪亮如钟——

“廖东升。”

49川泽不息,良驹何在

我和叶欢坐在车里,车子开的飞快,一路沿着寻欢走过的那条高速公路,然后车子停在了出事的地方。车冲出栅栏的地方如今已经修好,只是栏杆的油漆颜色明显的不一致。

我们下车,暖暖的风猛烈地追过来。

车门被猛地带上。

“警方已经正式落案,不再追查了。”叶欢学长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疲劳。

“最后的结果是?”

“车祸,鉴定死了三人。”

“哪三个。”

“有摄像头拍摄到在上一个转弯口,车里有三个人,一个司机,副驾驶是艾伯父,后座的那个是寻欢。”

“有照片么?”

“有。”叶欢学长早已准备好,只等我开口要,我低头扫了一眼他递过来的照片,上面把前排的人照的很清楚,司机就是那天来机场接我们的Dave.

“这个司机究竟是谁?”

“你认得他?”

“他就是那天来机场接我和寻欢的那个司机,他说他是艾家的。”

“我已经证实了他是廖北川的人。”

叶欢学长沉着脸色,“廖北川一边派人捉了寻欢,一边派人捉了艾伯父,押解着两个人来婚礼现场。没想到就在那个转弯处---”

学长他修长的手指一指我们身后的那个拐弯,“寻欢看准了时机,和他发生了争执,车不受控制开出了高速,翻入了太平洋---”

叶欢学长的指尖,最后对准了太平洋,那里波光粼粼,一片沉寂。

“学长,真的是这样么?”

“你还有更好的解释么?”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这照片---”

叶欢学长低头看看照片。“这照片怎么了?”

“我看不见寻欢的表情,但我觉得至少艾伯父是很放松的,一点也不像被押解的感觉。”

“可是....这个司机骗他们说他是我父亲的人。”

“你觉得以艾伯父和廖家的交情,会分不清一个司机么?”

“什么意思?”

“你刚才自己也说了,艾伯父以为这个司机是你父亲的人。”

.....

叶欢学长的眼睛猛地睁大,我点了点头。“整件事情更为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司机的确是你父亲安插在廖北川身边的棋子,知道这一点,艾伯父才会如此放心地跟他走。”

“你是说?”

“我在说,廖北川从来都希望寻欢活着,想要寻欢死的,是你的父亲,廖东升廖董事长。”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暖风呼啸而来,我们却都觉着冷。

刺入肌肤,深入骨髓。

看完了视频,叶欢学长终于哑口无言。

“这个是我从你父亲的电脑里搞到的,是当时Dave偷拍我和寻欢的最后画面。那一天他看到了廖北川派人捉走了寻欢,就报告给你的父亲,连同这个视频。董事长多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廖北川的打算,于是叫你和小萌迅速准备婚礼,同时叫这个Dave向廖北川请缨,亲自押送寻欢和艾伯父。艾伯父一看是董事长的人,以为他是来救他们的,安心上车。随后发生了所谓的意外,董事长坐享其成,所有人都以为是艾寻欢自杀成仁。”

叶欢学长听得目瞪口呆,只容得我在动嘴,“所以那天廖北川骂的话字字在理,根本不是什么巧合,一切都是阴谋。”

“不可能!父亲不会这么做,他知道我与艾寻欢之间的君子之约,他不会害我不仁不义---”

“你敢不敢与你父亲对质?”

“这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