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和颜悦色地教育JP,“你小子是过单身生活过惯了是吧?还是你吃住单位食堂吃惯了?冰箱里面除了啤酒啥也没有,你心里有没有我?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不?啊?我问你话呢。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不?!”

“沈阳。”

“是中国,到处都是好吃的中国!”

“……哦。”

“你弄了个新电脑桌,弄了个新的电脑椅子给我,你就准备好迎接我了?我要是告诉我妈你的冰箱是空的,我妈就……”

“我也没有亏待你啊,昨天的晚餐不是很丰盛吗?”

“JP,”我拿起一袋冰鲜的八爪鱼跟他说,“我们不是度假,也不是旅游,八十多块的晚餐我都心疼死了。我不能允许你把我回中国探亲的钱,和我孩子上巴黎高等政治学院的钱吃掉。”

他翻翻眼,不以为然。

我的采购非常全面,我还买了一把很大的菜刀用来剁饺子馅,还有两瓶韩国大酱用来炒菜做汤。JP有两辆自行车,我摸好了新鲜蔬菜店的位置就可以每天骑着车去买新鲜的蔬菜拌沙拉或者做汤了。

不过话说此地的物价是真的昂贵:一棵生菜要一块五欧元;六枚鸡蛋要四欧元;鸡肉比较便宜,但是农场鸡也要十几块钱一只;牛肉更是过分,比较好的——那些法国人喜欢的瘦且嫩的部位——要二十多块一公斤,而我喜欢的雪花牛肉因为脂肪含量相对高一些就是十二块欧元左右一公斤;大海虾便宜,煮熟的八块八一公斤,生的要十二元;牡蛎可真好,又新鲜又肥嫩,八欧元一打,有时候我把它挖出来做汤,有时候就撒上大蒜上炉子烤。

总之在法国当了一个星期的家,我给我妈打电话说,最怀念的,莫过于国内菜市场的物价。

我做的最英明的事情,就是从国内带了很多很多麻辣烫和四川火锅的调料来。当我犯懒不愿意做饭的时候,我就把意大利面条煮一煮,撒上点肉片和青菜,再浇上麻辣烫调料的汤,也是一顿饭。JP是个聪明人,他很早就认识到了一个真理:就是我乱七八糟弄出来的东西也比他自己忙活三个小时的成果要好,于是无论我做的什么菜,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大不了餐后再来点法国甜点或者杏仁冰激凌之类的。

我最拿手的有这道菜:香菇炖鸡。

香菇是我从国内带过来的,头一天晚上放到水里发好,第二天中饭之前择好洗净备用。鸡肉最好还是农场鸡,也就是我们说的土鸡笨鸡的大腿,它们生长周期长,食物丰富,因而味道格外鲜美,肉盾也非常的劲道。JP不喜欢肉块里面有骨头,因此我就把大腿的肉剔下来切成方块,然后生炒。这不是一道很难做的菜,有人喜欢先煮后炒,我喜欢先生炒。锅子里的油烧得热热的时候,把鸡肉和葱姜蒜放进去,嚓地一下,然后手疾眼快地放酱油和醋。

肉要好吃很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里面的汁水你要保存好。所以热热的锅子和油一下子就把鸡肉的表面烫熟了,汁水被锁在了里面。

然后你就可以调味了,什么作料都放一点,越全越好,待到鸡肉变色,就放热水,一定是热水哦,那样鸡肉才不会流失汁水而变得又老又柴。

加了水就放香菇咯,然后等着熟,同时就可以拌沙拉或者做大米饭了。

请JP的同事来家里吃饭的时候,我就准备了一大锅香菇炖鸡作为主菜,沙拉做的是麻辣口味颇重的呛拌土豆丝,甜点呢。我本来想弄个拔丝地瓜,试验的时候演砸了,我就煮了一袋花生馅的汤圆充数了。

来了六七个人,都是他们一个小组的,都是年纪不大蛮和气的小老外,带了不少饮料和酒。吃呛拌土豆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辣啊,厉害啊”,结果呢,那么一大碗,一丝都没剩。香菇炖鸡不用说了,就着大米饭,再拌点汤,那真是相当来劲。汤圆也很受欢迎,我把包装袋子拿过来跟他们解释这是什么东西,哪里有卖,怎么准备。

招待那么多人也没有让人觉得十分疲惫,一来东西不多,跟在家里请客,动辄一大堆菜不同,我只要弄三道就可以了:沙拉,主菜,甜点。量大就可以了,够分就行。而且吃的也慢,边聊边吃,还挺愉快有趣的。

送走了他的同事们,我跟JP在湖畔散步,晚风轻拂面庞,空气里有又淡又清的湖水的味道,舒适惬意。

他揽着我说:“累不?”

“不啊。”我说,看着他,“我喜欢跟你的同事和朋友们见面。以后我要是琢磨出来新的拿手菜,你就还请他们来,好吗?”

“嗯。”

“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的同事和朋友们。”

他亲亲我,“谢谢。”

话说一向懒惰又有些小气又忙着构思自己的新小说的我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请JP的朋友来家里吃饭呢?这就要从JP的性格说起了。

从我跟他交往开始,我就发现一件事儿,与我喜欢谈论八卦身边的朋友不同, 这个家伙很少说,哎我有一个朋友,他怎样怎样。他应酬不多,喜欢宅,喜欢独处,自己能玩得很开心,跟我在一起更开心,可是要是人多了就没什么话没什么热情了。

大部分技术型干部都有这个特点,自己的技术业务足够突出,因而不屑于或者不善于经营人际关系,这就是为什么搞行政的人总能领导搞技术的人的原因。

这不算是个缺点,只能说是一个特点,可是如果这个特点影响了他之后的发展和升迁,那么就需要我多少督促他一下了。我跟他说?那可不行,三十多岁的人从小就是这样,你现在让他改,一来改不了,二来也会伤他的自尊心,我可不能说。

所以我跟他说,是我要见他的朋友,是我想要热闹热闹。

这样一来既满足了我很强烈的存在感,也可以使JP拉近一些跟同事们的关系。当然了,一切还是要以他觉得有必要而且自在为准。

我妈说,一个家庭吃什么样的饭就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们在莱芒湖畔依云小镇吃地道的呛拌土豆丝和香菇炖鸡,我们也要搞一搞中国式的呼朋唤友。

34.老公公和老婆婆若有一人温柔贤良,另一人必定大事儿脑袋

倒完了时差睡安定了,也吃得饱了,我于是开始仔细的观察我所生活的环境并开始构思新的小说。

莱芒湖畔的依云小镇之所以闻名,得益于此地出品的清澈优质,行销世界的矿泉水。“依云”矿泉水是小镇的名片,传统、骄傲也是文化地标。镇上有很多以矿泉水为主题的喷泉、雕塑、酒馆和商店。因为地处莱芒湖岸边,此地气候温和湿润,所以有很多富有的法国人在这里安家,巷口处系着那么多的游艇和帆船,天气晴朗的时候,湖面上白帆点点,大鸟飞翔。

我们住的是口的公司在这里的公寓,两室一厅的房子,使用面积有七十平方米左右,卧室和书房朝向莱芒湖。我在JP给我买的新的电脑椅上,对着莱芒湖打算开始一篇跟矿泉水有关的故事。

离我家不远,有一大片封闭的园林,大铁门锁着,狮子口里叼着的门环因为年代太久生锈发绿了,从一排一排高大的树木间向里面看去,能看见青灰色的三层高楼,也是一样的陈旧古老。

是老房子就一定有些有趣的故事:贵族,艳遇,情人,没结果的一些感情,不能遵守的某段誓言。

男人一定要英俊潇洒,个子高高的,体态不胖而且有着结实的流线型的肌肉,金头发,纯蓝色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嗓音低低的,因为英俊而且富有,所以有些任性和武断能力量。他身处花丛,但是内心寂寞。漫不经心的日子里,他等待着一个姑娘。

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镇临近大城市日内瓦,湖对岸就是洛桑,我在镇上闲逛的时候总能碰到些中国人,大部分是来这里念书的留学生。他们眼睛清澈,眉眼可爱,身材和肌肤都因为年轻因为有着大把大把的青春而显得健康而且结实。但是他们结伴的很少。很多人一个人旅行、观光、打工、骑车,走走停停。

我在体育用品商店里曾经碰到过一个打工的女孩儿,聊了几句。她二十二岁,来自长沙,现在瑞士一间很不错的学校里学商科,每年的学费要三万多块瑞士法郎。这一笔钱由她父母来出,生活费自己打工赚取。来了三年了,前两年念语言,一年回一次国,很有斗争经验,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打折的大牌子的过季减价商品,也知道什么时候订机票最便宜,只是路途不大好走,可能要先搭火车去慕尼黑,再在机场等上五六个小时才行。她有一个瑞士人男朋友,男孩也是学生,跟她过着差不多的日子,学费贷款,自己打工赚生活费。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当地人,应该说能念商校的都是家庭条件不错的孩子,打工是学生族一种很普遍的生活状态。

这让我想起自己原来在南方的蒙彼利埃念书的时候,学期中在翻译中心学习,因为功课太多不能去打工,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收入,很小心地计算自己生活上的开销。好不容易到了暑假的大假期,南海岸忽然多了很多很多游客,结束学业的我跟好友什么小工都打了一点,在餐馆当侍应生,在旅馆当门房,还替一个人手稀缺的旅行社当英文翻译,明明喳喳地带了一队爱尔兰的旅行团观光,赚了不少。

辛苦学习和打工的时候也想,要是自己能更富裕一点该多么好,要是能遇到丹麦王子该多么好,我一定不放过他!

我当对觊觎丹麦王子可不是撒癔症。

我们当时在蒙彼利埃租了一个使用面积有一百零五平方米的四居室的公寓套房,我们三个中国女孩是承租下来,然后又当了二房东找了一个丹麦女孩跟我们一起住。女孩叫做萨拉,身高一米七六,她说自己在丹麦只能算个“中等身材”,她的哥哥,漂亮的却因为太害羞而从来不会对着相机微笑的丹尼尔,两米零二。

萨拉是个文静善良又教养良好的姑娘,只说英语,会一点点法语,但是当我们交谈的时候,对我结结巴巴的英语非常有耐心,也许那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在丹麦做幼儿老师的缘故。也是在萨拉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之前从来不曾注意过的礼貌和教养。她总是小心翼翼,说话做饭走路洗澡不出大声;请朋友来玩的时候,或者想要留宿朋友的时候,总会事先征得我们的同意;当她出去买面包的时候,也会跟室友知会一声,“Claire,我要出去买根棍子面包,你需要我给你带吗?”

“不用,谢谢你,萨拉。”

“那么我十分钟之后回来。”

“好的。”

当然了,萨拉最让我羡慕的不是她的身高,也不是她的英文,也不完全是她的好脾气和她的教养。而是她见过丹麦王储!她见过丹麦王储!她见过丹麦王储!

女王有两个儿子,二王子瘦高,他当时的王妃是中国香港女人文雅丽,王妃来了丹麦时日不久已经能说流利的丹麦语,而王夫——一个法国老头,在丹麦呆了快四十年,当地语也说不了多少句。

丹麦王储殿下弗雷德里克那时候还是个单身汉,在萨拉的妈妈给我们邮回来的那张王室全家福的明信片上,王储个子没有弟弟高,但是笑容可掬,神态热情。

萨拉说:“我见过他。”

“真的?”我说。

“是的。”她笑嘻嘻的,不无炫耀地,“周末的时候我跟朋友们去迪斯高跳舞,你知道吗?那种踩着旱冰鞋跳舞的迪斯高,我滑了一跤摔倒了,整个人飞出去,坐在地上。身后一个男士伸出手臂,让我扶着他的手起来,我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回头一看……”

二十一岁时候的我双手撑着脸,张着嘴巴说:“是,是王储殿下?!”

萨拉咬着嘴巴,点点头,“是王储殿下。非常英俊而且温和的王储殿下。问我说,小姐,你的舞跳得不错,可是轮滑要继续练一练。”

“天啊……之后呢?之后呢?”

“之后又各跳各的了。我真笨,我应该问他的电话,我应该请求他跟我约会。可是我当时呆了,然后知道现在,我每天晚上都会想起这件事儿。”她是真的懊悔的。

“我讨厌你们!”我说,“你们这个小国家、小城市,出去跳舞居然还能遇到王储!”

我说的她咯咯地笑起来。

二十出头的我们,一个中国女孩,一个丹麦姑娘,我们都还没有男朋友,谁不梦想着王子殿下呢?

所以说每个女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灰姑娘式的梦想。

于是新小说的女主角渐渐地在我们脑海中成熟了:她是一个留学生,家境贫寒,但是学习努力,过现实的日子却有着浪漫的幻想。她爱上一个英俊的、富有的、多情的、温柔的、男人,他是一个矿泉水业构大亨,他们的恋爱波折多舛,有时候阻碍他们的是来自外界的变故,有时候是他们自己的心。

面对莱芒湖,我每日看书工作,做饭散步,日子过得挺舒适惬意的,有一天傍晚吃完晚饭,我跟JP走到一棵苹果树下面,我轻轻地搂住他的腰,“亲爱的,我觉得我的生活像是一个童话。”

可是,生活不可能是童话的,生活是生活,它更多的是由一些大大小小的俗事,平凡琐碎的矛盾构成的,尤其当你处于一个崭新的环境,碰到一些初相识的人的时候。

再丑再笨的媳妇也要见公婆,终于,在我抵达法国三个星期之后,JP跟我说:“周末,我们去爸爸妈妈家吧?”

我点点头,同时心里也做好了一些准备。

从依云小镇到JP父母生活的奥朗日,足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星期六早上八点多出发,穿过阿尔卑斯的崇山峻岭,前往那个位于法国上阿尔卑斯和普罗旺斯省的小城市。

初秋时节,空气清新凉爽,河流和湖泊水量丰沛,悬崖边还有飞瀑流出。山岭上的树木从高到低颜色分明,最高处已有雪顶,向下有枫树瓣瓣叶子被霜露打得火红,再向下的树叶还是夏天时候翠绿的颜色,丰厚的形状,在山风中起伏招展。

公路在山谷间蜿蜒,有时紧挨着峭壁悬崖,有时被茂盛的绿树遮蔽。天幕上流云,山谷间流水,古老的栈桥横跨在两座山头之间,黑黢黢的山洞里还有运送木材的小火车跑进跑出,有时我们停下来小事休息,发现涅漉漉的地上有些小的爪印,JP告诉我这里盛产大尾巴的红狐狸。

我们到达他父母家的时候,时间正是中午,他们住在距离奥朗日(Orange)七分钟车程的小山坡上,从山上向下望去,小巧的城郭被掩映在绿树和田野间。

院子很大,比我跟JP在山上的别墅大得多,两幢房舍,一边是住宅,另一边是车库、仓库还有木工房。院子里面有数棵苹果树、梨子树、核桃树,一小株野樱桃,还有一大片覆盆子,看得出主人侍弄得很是精心,除了过季的野樱桃,每一棵果树都硕果累累。

JP和我拎着旅行袋进屋,房子里面没有人,汽锅子在厨房里面发出嚓嚓的响声,JP把东西扔在地上,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他那么大声地说话:“爸爸!妈!”——在他的父母家里,他用不着再做那个温柔安静的绅士了,他可以当一个大声说话的小孩。

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拿着个装满西红柿的篮子,胳膊下面夹着一瓶葡萄汁从另一扇门后出来,一边亲吻JP,一边碎碎地说:“哎呀,我在菜窖里面找西红柿呢……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刚进门。”JP说,“这是Claire。Claire,这是妈妈。”

话说还真没有在我那蛮横的老娘之外喊过什么人“妈”,我张力张嘴,又张了一下,那声“妈”才出口,好在是法文。

西蒙娜走过来,笑眯眯地向我伸出双手,“我亲爱的,我们是拥抱还是握手?”

我说过了,JP的脸庞跟他的妈妈几乎一摸一样,每一处都是方方圆圆的,这样的人心地不会坏到哪里去。我跟她的儿子已经结婚了,我暂停了在中国的一切来到这里跟她的孩子共同生活,这个当母亲的都心里有数,她此时用她温暖的拥抱欢迎了我。后来她见我喜欢看风光明信片,就把自己的老影集拿出来给我讲他们四处旅行的经历。后来我每次在她家里写作的时候,她就在我旁边摆上一小碗刚采摘下来的覆盆子。她每次给我们零用钱的时候,只会偷偷地放在口的钱夹子里,从来不贪图我说一声“谢谢”。她给我的圣诞礼物是一本诺奖获得者克莱齐奥的新书,价格被用黑色的水笔点掉了……她对我非常温和非常好。

但是我不能忘记一个真理:老公公个老婆婆若有一人温柔贤良,另一人必定大事儿脑袋。

忽然有人在我们身后推门进屋了,我一回头,那老头儿个子不高,眉毛好像立起来一样,眼皮儿又有点往下走,脸像个汉语的“冈”一样(我好像碰到过好几个冈字形脸的人)。声如洪钟的莫里斯过来抱了我一下,然后上下打量,称呼我为“您”,“您没有我想的那么矮。”

我笑一笑,“您也没有视频上那么老。”

35.绝对不喝三聚氰胺

到JP家的第一顿饭,他的妈妈为我们做了香煎鳕鱼和土豆块,之前的头盘是菜园子里的生菜和西红柿浇橄榄油和白醋汁,之后的甜点是覆盆子浇鲜奶。味道倒是不错,但是说实话,比起我老娘满桌子的大鱼大肉和海鲜,这一餐啊,对于我这个以美食为乐的家伙,着实有些过于简单。

不仅仅饭食简单,这个家庭的日常生活和房子的内部装修我觉得都有点出乎意料的简单。他们居住的房子是一幢两层的小楼,一层是客厅、厨房、书房、浴室,还有两件不大的卧室,一间老两口子住,另一间里面有三张小床,JP带我去看,告诉我这里原来曾经是三兄妹的房间,现在每次他哥哥回到这里度假的时候,他的两个小娃娃——克莱芒与拉斐尔——住在这里。

二楼只有一间装修美观的卧室和浴室,因为知道我们要来,JP的妈妈换上了崭新的鹅黄色的被套和床单,房间里铺着淡蓝色的羊毛地毯还有一套考究的镌花的桌椅,房间的外面有两颗高大的核桃树,这实在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房间,请大家暂且对它留有印象,因为这是这一层唯一的一套卧室,这也是今后我跟另一个人较劲的焦点。

不知道是因为老两口没有心情整理的缘故还是这里实在不需要,偌大的二楼除了这套带有浴室的卧室之外,没有再做别的装修,只分成两个大的房间,一间用来当仓库,另一间用来摆放老头子莫里斯心爱的ROCO火车的模型——一个二十多平方米见方的沙盘,高山、丘陵、田地、城市山都有,上面跑小火车。

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上,摆放着这个家庭所有的成员从小到大穿过的鞋子,足有上百双,每一层楼梯上放上几双,大大小小的,话说我半夜起夜的时候冷眼看过去还是多少有些恐怖的。不过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即使JP的鞋子穿破了,他在中国买了新的,也要把旧的带回法国。

除了所有这些没有被丢弃的旧鞋子,仓库里面的东西也挺让人开眼的:四十多双滑雪板,长的短的,宽的窄的,大的小的,密密麻麻的排列了一整面墙。此地尚在阿尔卑斯山区,滑雪是居民在冬季最热衷的运动,这些滑雪板也是Chantier一家的历史珍藏。

除了滑雪板,仓库里面满是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饮料和葡萄酒,还有一坛坛他爸爸自己采集的蜂蜜。后来我问莫里斯:“你不是早就退休了吗?”

“退休也不能闲着啊。”他说,“酿点蜂蜜家里人吃,那不是挺好的嘛。”

我那时对这个家庭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可能并不是一个典型的法国的享乐式的家庭,但是因为爸爸妈妈都是勤劳朴素的人,所以家境殷实,但是他们很懂得尊重而且节约物质。

莫里斯锋芒初露是在这一天的晚餐桌上。

晚餐较之午餐就更简单了,他妈妈把从菜园子里面采摘的胡萝卜洋葱西葫芦还有西红柿用高压锅压熟,然后用一种带爪的会飞快旋转的东西将它们打碎,和成稀泥状。

JP一见他妈把这个端上来,当时老高兴了,笑着跟我说:“快尝尝吧,可好吃了。”

我心里撇撇嘴巴:话说在厨房里,我的技术还是过得去的,又肯搭时间,你见着你妈做的这个汤就这么兴奋,我差你汤喝了,是吧?

我且尝尝怎么个好法,刚喝一口,勺子就放下了,一直在仔细观察我的莫里斯哈哈笑了,“Jean-Paul,怎么你不跟她说加点牛奶和盐呢?”

他说着就把一桶牛奶递给我,然后向我眨一眨眼睛,“喝吧,我们这里可是好牛奶,绝对不含Melamlne——三聚氰胺。”

我听了之后,手上一顿,抬头看看他。话说当时在国内,奥运之后,此事正在风头浪尖,一老外跟我说这个,我这颗小心心像是狠狠被锤了一下,当时的我还不懂得怎么对付他,还不太习惯他的幽默,于是尴尬、难堪,又有点耻辱涌上来,想反驳吧,真是没话,只好无力地自己化解,“哟,您还挺关注中国的嘛。”

他哈哈笑起来。

西蒙娜说:“自打有了中国的儿媳妇,莫里斯每天分一半的时间用来看中国的新闻啦。”

加了不含三氯氰胺的牛奶的蔬菜汤在我的嘴巴里面更加的食之无味,我心里暗叹,是我准备不周,且让他一局。

晚上,在铺着蓝色小地摊的卧室里面,我抱着JP说:“你爸,呵呵,你爸挺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