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忍不住火了。”向琚头也不抬,但轻声而笑,“我还想她能多久按奈不动。”

“而且,她走后不久,管事将行李装了几大车,还有十来个仆从婢女,随她幺妹进了新杭会童府,看样子好象要住上好一段时日。”白老头又道。

向琚抬眼,眉心拢深了,“哦?她这是想做什么?该不会要闹出姬府去?”

“看情形似乎不像。虽然她在纸官署待到很晚,但还是回姬府了。若要闹开,她应该去童颜居才是。”白老头不但是向琚的贴身高手,还是谋士。

“她这么晚回去,家中长辈已经睡下,就算要找她麻烦,也得等明天了。”算好时候的,向琚失笑,“无论如何,她必定有了打算。”

“那――公子要继续煽风点火?”白老头眯起小眼,“还是让人停了?”

“当然继续。”向琚合上奏本,起身走到窗前往蝶尾湖的对面看去,那里一片静谧,只有通宵的灯。然而,对那么大的姬府而言,灯盏少得可怜。姬氏穷了,但穷到连灯油和蜡烛都要省的地步,有些令人想不到。

“有件事小老儿不懂。公子想娶童大姑娘为妻,却为何在谣言四起的时候不但不帮她辟谣,反而火上浇油呢?如此一来,童大姑娘的名声就糟蹋了,公子家里更反对这门亲事。”白老头觉着事情做反了。

“若帮她辟谣,她完好无损却也不会感激我。那位姑娘向来不领我的情,所以与其白费工夫,不如绝了她的路。她名声毁了,也就嫁不了别人,到时候别说是妻,就是妾,恐怕她家的长辈都急着答应我,而她便不会率性而为了。”向琚的谋,狠且无情。

“公子到时只许她妾了吗?”这倒也好,省得还要应付家里那群人。

“那就得看她的态度了。”妻,他许过了,她不要。再想改主意,总得给他看些诚意。“白老,我不是君子,会生气会愤怒会记仇。那姑娘惹我很多回了,我等着跟她总清算。”

白老头哈笑,“公子别这么说,也是你中意人家姑娘,心慌意乱所致。我很好奇,她究竟如何从满城的流言蜚语中全身而退。”

他也好奇。明知看不到墨月堂,向琚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片巨大的暗廓。

过了两日,姬莲带芬儿出门。她如今管了账本理着家,俨然大小姐的派头,因此应酬也多了起来,常去拜访其他名门望族的小姐。这日某个她新攀交的“姐妹”生辰,正值十五夜市灯集,她便在天鹤楼里包了一大间,请好友们出来庆祝,又能看灯。出手阔绰,又特别能装,引得众女将她当月亮来捧。

席间,姬莲“不经意”挑起童氏采蘩的话题,便如愿听到了多数姑娘们对采蘩的嘲贬。她正暗自得意享受着胜利的果实,不期然门外传来一人冷冷的声音。

“哪来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不但自己小肚鸡肠,还污了他人的耳朵,坏了圆月良宵的好心情。这里是公众场合,烦请你们要说人坏话就回家。”

芬儿打开门,嚣道,“知道这包间里都是谁家的千金吗?竟敢来挑衅!”

门外一位双臂环抱的俏姑娘,穿着虽不富贵,但气质大方,目光往屋里一扫,“果然都是千金姑娘,不过我以为你们平日都学教养,想不到教养在家里,一出门就露出本性来了。”

“云夕,你敢说我们没教养?”其中一个小姐气得站起来指着她,“也不看看你如今的穷酸相,还是别管闲事了吧,又不是说你的坏话。”

“童大姑娘对我有恩,所以你们说她坏话就是不行,要么你们换个地方吃饭去,要么就给我闭嘴!”

这位叫云夕的姑娘是谁?

正是当初假画事件中被张大人冤枉的云家小姐。

 第230章 造谣也要看技术

云夕望着这间里坐着的各色千金,其中有美名传四方的,也有跟她引为闺蜜的,都是熟面,但在她家没落后已经没什么往来了。她难过了一阵,又庆幸借此认清了这些人,没想到她们又凑到一块儿,和那位下堂了的姬三小姐近乎。想到自己曾经物以类聚而未自知,这会儿可以安心。

“云夕小姐?”姬莲未嫁前以庶女身份进不了的圈子,如今进来了,云夕却已经出去了,所以不知她。

和云夕知交的小姐撇嘴笑,“她爹也算当过挺大的官,可惜她爹去世之后,家里就一落千丈了。她娘如今做绣活贴补家用,你称她一声小姐是抬举她了。”

姬莲虽然对采蘩已显真容,对外仍充娇柔良善的姑娘,“别这么说,云小姐出身书香之家,即便家境不如从前,气质仍贵。相请不如偶遇,云小姐同我们一起赏花灯如何?”

云夕朝天翻白眼,“啊,我原本不信坊市间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今日见到才知无风不起浪。免了,我同你们说不上话,只是请你们在外谨慎些,哪怕是包间,声音仍能传出来的,平白坏了我们这些真正来赏灯人的心情。”

“你什么意思?”云夕曾经的“闺蜜”气道。

姬莲心中突感不好,说话却还是细声细语,“听起来,云小姐似乎误会了什么,不妨直言。我们姐妹不过随便说些闲话,并无诽谤谁,若声量高了,也是不当心,请你见谅。”

云夕突然双手堵耳,跺脚道,“实在听不下去这般虚伪。姬三小姐,刚才她们那么说童大姑娘的坏话,我一见你却是得意的笑呢。别说我看错了。我帮我娘做绣活,眼睛利得很。而且童大姑娘住在姬府之中,大家都知道名义上她姓童,实质却与姬氏的千金无异。姬明夫妇的葬礼,她以长女身份披麻戴孝,这是有目共睹的。可你身为姐姐,却任这班好友肆意毁谤她,连一句话都不帮她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与她并不常往来,如何知道最近的传闻是真是假?”姬莲不以为然。

“是吗?看来三小姐是相信那些传闻的。既然如此,外面有传,童大姑娘这些日子遭受的委屈是某个贪图她义母嫁妆铺子的人刻意挑起的,这些肯定也是真的了?”云夕是直性子。

姬莲目光陡凶,“外面传我什么?”她竟不知道还有关于自己的谣言。

云夕没错过姬莲表情的变化,冷冷一笑,“姬三小姐不知道吗?那我就搬弄几句,不过你也别着急,正如你所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所谓清者自清。这两天到处都在传。童大姑娘义母留下十间年逾万两收入的铺子,现由姬氏长辈帮她弟弟妹妹管着,这么大笔利润引人觊觎,所以才故意制造不利童大姑娘的谣言,代管的人想要自己吞了。听说这代管的,正是姬三小姐你。”

姬莲抿紧了唇,哼道。“一派胡言。”

“还有人说,姬三小姐之所以自求下堂,是因为心里有了别的男人。并非夫君待她不好的缘故。”云夕盯着姬莲越来越青白的脸色,语调仍犀利,“更有人说,姬三小姐的娘亲擅用毒物,当初就差点害死了正室夫人,产下了痴儿,姬三小姐青出于蓝胜于蓝,也用毒控制人,以达成各种目的。传言好不真呢,竟有说你在祖母的安睡药中放了慢性毒,可令人上瘾,日久则伤身。”

云夕又看着那些僵硬着面容的千金们,“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听说,上瘾之后,就会老惦记着她送的某样东西。好比茶叶,点心,香薰。”

云夕那位前闺蜜突然瞪大眼睛,不过这一回瞪得是姬莲了,“莲姐姐,你上回送我的茶叶特别香,我喝完了总想着,本来今日要问你在哪儿买的,该不会――”

她说到这儿,这些千金接二连三地变了脸,暗自心惊。她们都收到姬莲送的茶叶,因其中有种独特的香气而回味不止。

姬莲终于沉不住气了,怒道,“你们别听她乱说!分明有人恶意中伤我!说不定就是童采蘩。她的名声毁了,便想拉沉我。”

“奇怪,这事若跟你无关,为何要拉沉你?”云夕挑眉,“人家童大姑娘可从来没当人面说过你一句不是,你却乐见她被人诽谤,还怪她中伤你。姬三小姐,傻子不多,就算是你这些好姐妹,其实个个聪明得很。我要是你,宁可一个人在家绣花,也不会跟她们应付。她们不会给你雪中送炭,只愿让你给她们锦上添花。”撇嘴一笑,扭头走了。

她走得轻松,却留了一屋子的尴尬。不管茶叶有没有问题,大家心里肯定有了怀疑。姬莲说到底只是庶女,而且还有她娘的那档子事,真难保她有样学样。于是,很快一个个就找了借口离开。

姬莲也是骄傲人,不开口挽留,待人走干净之后,才将一桌的菜都扫到了地上,怒极,“一定是那个小贱人背后阴我。”她骂采蘩。

“小姐,别的还好说,老夫人的药――”芬儿很是担心此事泄露,“这样的话万一传回家里,老夫人恐怕会起疑心。”

“想不到让她发现了。”姬莲以为没人知道,“不要紧,我下的酥梦香份量不多,暂时对老太太没有身体损害,就算是最好的大夫,也查不出什么来。只不过从今起,酥梦香不能再用了,便宜那那老太太。”

姬莲回府后,将事情告诉了刘婆子。刘婆子觉得事态不妙,连忙传给毕绢知道。毕绢派人一打听,发现姬莲制造的风向变了。

不知哪来的一股劲风,将那些不利采蘩的谣言吹散,而姬莲被说成一个伪善卑劣的下堂妇,东葛青云被说成一个好色强权的北周官。可怜的童大姑娘,委屈的童大姑娘,如此的说法已经传遍了都城中各个角落。而且,这可不只是毫无根据的谣传而已。南氏有亲戚证实姬莲待夫婿冷淡又善妒。坊间流传着一首啾啾鸣山的歌谣,同时又有姬莲参加诗社时的作品让人翻出,像极一人所写。姬莲娘亲的事也再被翻出,虽然人已经不在,但姬府大夫人生了痴儿的事并非秘密,很多人相信这是真的。

毕绢听完这些消息,将茶杯往桌上一摔,对来听信的刘婆子道,“我就说童采蘩没那么好对付,偏偏莲儿信心十足。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新谣言止旧谣言,且对方有备而来,同为散播,有人证物证,还有既成事实,怎能让人不信了她的。还有,这些传言从昨日开始,不过一日一夜就能传了满城,可见她的人脉之广。莲儿根本比不上。”

刘婆子没有帮姬莲说话,反道不错,“夫人,你看,要帮莲小姐一把吗?”

“怎么帮?她这招诋毁的招数已无用,还偷鸡不着蚀把米,把自己的名声都赔了进去。她呀,还是靠那张漂亮的脸帮我做事吧,脑袋一点都不管用。”毕绢的语气中一点亲情都感受不到,“等她嫁进去,你盯着些。她要是不听话,用毒控制也无妨,可别让她坏了我的事。”

刘婆子低头说是。

刘婆子走后,下蛇牙粉的丫头春芽在一旁道,“夫人,那女人还活着,就说明她知道了银子上有毒。不是她识毒,就是她身边有识毒的人,不好对付啊。”

“的确如此。”毕绢起身往内园走,“所以我那个侄女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估计这位童大姑娘也没把她当回事。对了,查到她把珍珠藏在哪儿了吗?”

“刚查到那日她将珍珠交给疤眼之前去过菩心寺,我想今夜去探。”春芽紧跟到一座拱门前便停住了脚步。

毕绢径自踏进门去,“一定要找出来。”

“是。”春芽退下。

毕绢合上门,一人穿过花间路,进入亭中,温柔抱住正在作画的男子,“夫君可是画妾身?”笑颜却在视线落纸时僵冷,“你终究难忘她。”

那男子没回头,声音却不陌生,正是二皇子身后出谋划策的人,“你终究比不上她。这么多年过去,你唯一的功劳就是帮我生了一个笨得要死的儿子。”

毕绢咬破了唇,抱住他的手松开,退出两步,“这个笨得要死的儿子却是你的继承人。”

“那也未必。”那男子反手捉住毕绢的手腕,“继承我这个位子的虽然必须是男人,但未必要是我的儿子。你好好教他,看到他那么废物,有时我真想掐死他算了。”

毕绢双眼惊恐看着自己的手腕渐渐发黑,腿一软便跪,“夫君饶命,妾身对你还有用处。”

那男子哼了一声,甩开手,丢下一个白瓷瓶,“一次服两粒,每日三次,服三日,期间不可进食。”

毕绢忙干吞两粒,扯出笑容,“二皇子又派人来过了,夫君可打算去见他?”

男子再提笔细描,“他已无利用价值,而且恐怕离死期也不远了,我何必沾这个晦气。”

“但你毕竟算是他母舅――”被一道冷光扫过,毕绢立时闭嘴。

“就你这等智力,也妄想同她相比。”男子不再理她,“下去教儿子吧,别扰我与她相会。”

无情,有情,就看对谁。

第231章 黔驴技穷的三小姐?

采蘩这晚回到墨月堂,看见林川候在门口,“怎么,这回又来了谁?”

“三小姐。”林川回完又道,“还有,童老爷和童夫人刚到新杭会,让小姐尽快去一趟。”

“你差个人给他们送信,就说我――”采蘩想了想,“一个时辰后就到。”

林川一怔,“小姐今晚去?”

“对,跟三小姐说完话咱们就出发,你和其他人先过去,留椎子帮我赶车就行了。”采蘩走两步又道,“十郎呢?”

“梓峰来报,公子一下学就让童老爷接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林川犹豫着,还是问了,“小姐,咱们这一去还回来吗?”

身旁是通往其他各院的青砖路,此时深不见底。

采蘩道,“本来,把门一关,咱们这些人其乐融融,十分自在,不管墙那边怎么折腾,好像都能置身事外。如今却不行了呢。我到底不及义父义母,无力保护这里,只能避出去。”

“小姐已经做得很好了,事情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奈何。多亏您,公子和小小姐才不会成为无可依靠的孤儿。而且,咱们不可能在府里待一辈子。老爷夫人还健在时便商量过,或老爷求个外放的官往童家所在的杭州附近,或辞官归隐,买艘大船游山看水,再找一处好地方安居乐业。如今不过是早几年发生,更说不定即便老爷夫人还在,也是该走的时候了。”林川一向是遵嘱咐做实事的人,难得安慰却很中肯。

采蘩一笑,“赶紧忙去吧,里里外外离不开你这大管事。”

大管事?林川顿时抬眼。自从随老爷夫人出行的阮管事遇害后,墨月堂大管事之职就一直空着。他跟小姐提过最好找个可靠能干的人,但小姐只说用不着,让他暂时先管着。时间一长,他觉着还算应付自如。便没再说起这事。小姐这时一句大管事,让他呆住了。

“其实早该提你上来的,一来我觉得这个大管事的名头加不加都没太大不同,二来也是事情多耽搁了。不过既然有打算要分出去过,还是得照规矩来,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们家的大管事,以后请你多照顾着。”采蘩说道。

林川连忙回道。“承蒙大小姐看得起,小的便是拼了命也会保护这个家的。”自从为姬明夫妇做事,自认碰到了前所未有的好主子,因此安分守己,凡事都认真努力,一点也不曾贪图过大管事名头。可是小姐正式提升了他,他心情还是相当激动的。

采蘩看他往马厩那边走,走着走着居然高兴地跳了跳脚,心道看来自己是做对了。

桃枝在主院的门前接采蘩,“三小姐面色难看极了。好似来兴师问罪一般,小姐您可别让她气焰嚣张。别的地方也就算了。这墨月堂却不是她能随便来撒泼的。”

“桃枝,今日你跟谁轮值?”采蘩大致明白姬莲为何而来。

“和雨清姐姐。不过雪清姐姐和杏枝知道三小姐过来,谁也不肯休息,这时都在正屋外等着,怕有个万一好歹的。”

桃枝说完,采蘩便看见了雪清和杏枝。雪清果然如临大敌似的,神情之间颇为紧张。杏枝则仍是一副素冷的面容。

“三小姐带了谁随身服侍?”采蘩问。

“没谁。三小姐独自来的。连那个从来跟进跟出的芬儿也没带。”桃枝回答。

姬莲没带帮手?采蘩敛目,有点出乎意料。待到进屋,只见姬莲正喝茶。相对于屋外屋里那几个丫头的紧张。这位可是非常悠闲,看到她还笑着说客气话。

“蘩妹,你真是忙啊,过了晚膳才回来。就算是皇上下旨让你加紧造乌云,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千万别熬坏了。”

“多谢三姐关心。”采蘩坐上主座,“三姐也是。管这么大家子可不容易,我们墨月堂的门那么快就重新装好,全靠三姐做事勤快。按说门装好了,我就不能再挑剔,但不说又心里难受。三姐既然来了,还请容我抱怨一句。这门怎么还是木板的?莫非公中节省开支,所以牢固些的门板也用不起?”

姬莲笑容不变,“可不是嘛,公中钱银紧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蘩妹要是不满意,那就只能自掏腰包,反正四房有的是银子,所以个个行事大方得很。削门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三姐哪里话。四房以前还算小有积蓄,可如今赚到的银子由你拿了,这半年我也算当着家,不知什么道理,那点积蓄留不住,花得七七八八。而且公中给二房,三房,四房都扣了一半的用度,我正愁得要命,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至于削门,那是经年没好好保养,卫士一着急,也就多敲了两下,结果成板条了。”采蘩也浮浅笑。

“蘩妹不必谦虚,你手下有能人,我当然知道。还有,我不过是跟着老夫人和母亲学习管家,天天看账数银,那些银子我可是不能动的。”姬莲放下茶杯,“从前便是,四房的茶最好最香。”

“从前是,现在不是,如今大家都喜欢三姐的茶叶了。”采蘩手边的茶凉去。

姬莲终于哼了一声,“蘩妹,你接下来该不会说那茶叶里有毒吧?今日家里来了大夫,给老夫人仔细诊过脉,说她身体好得很。你想诬陷我,似乎不成了。”

采蘩眉高眼惑,“三姐这话什么意思?我何时诬陷了你?”

“行了,别装了,你我各自做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姬莲耐心十足,“我来不是想跟你算账,就为一件事。这件事若顺利解决,你我今后就再没有瓜葛。”

“说说看。”采蘩有点好奇,刚才以为姬莲来撒泼骂人。

“那十间铺子――”姬莲眸中突然放亮,“只要你们弃之,我可以让姬府恢复原有的太平,也可以让四房分家单过,你再不必受这个家的牵制。”

“怎么个弃法?”采蘩问到底。

“你主动将铺子赠给公中,其他的就不用操心了。童家那么多产业,不说你。就是为了十郎和雅雅,童老爷和童夫人也会慷慨再给的。而十间铺子所赚只是蝇头小利,何必如此斤斤计较,死抓着不放?”姬莲说得好不轻松。

“蝇头小利?”采蘩却觉好笑,“三姐就这么想得到这几间铺子吗?到底为什么?”

“当然是为我自己。”很简单,姬莲嘴角一撇,“我不像你,好运连连。天上掉下来的福气来不及接。我不为自己争取,谁会为我着想?”

“我若不放呢?”采蘩听多了她过去很悲惨的论调,完全起不了同情心。

“不放,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你也许能保护得了自己,却护得住十郎和雅雅吗?你能从早到晚跟着他们,还是再不让他们出门?你应该明白我身边的帮手也绝对不少,且让人防不胜防。值不值得,为了一年几万两的银子,不顾弟弟妹妹?况且。他们若有事,你这个义姐就捞不到半点好处了。”姬莲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你以为童家认了你当孙女,你便能一劳永逸?算了吧,你的运道虽比我好一点,可一样都是寄人篱下,要看别人的眼色。只要一步行差就错,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三姐可知你我最大的不同?”采蘩听出姬莲狠毒的要挟意,目光不禁森寒。“你很怕现在的会消失,我却一点都不怕。姬府太不太平,四房能不能分家。你给得这些好处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的,我不稀罕。我要的,你给不起。”她在绝地重生,看清了糟糕彻底的前世,因此下定决心再不走老路,另辟蹊径。但姬莲恰恰跟她相反,嫁人原本可以打开另一番局面,却选择了回到娘家来,这等于要在原路上继续走下去。

姬莲让采蘩那句“你要的,我不稀罕。我要的,你给不起。”震动了一下。她不明白,同样都是无依无靠的人,为何眼前这位女子却能做自己又张扬吐气,而她却要假面做人,还怕朝不保夕。

“三姐,茶凉了。”采蘩端茶抿一口,“天黑不好走,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姬莲咬唇站起,“你最好考虑清楚。我造谣,你造谣,咱俩使得是差不多的手段,你不比我高明多少。这法子没什么用,我这会儿明白了,你也应该明白。到最后,还得看谁下得了狠手。”嘴上说得犟,心里却恨得要命。城里现在谣传她喜欢的是向琚,因此对向琚求娶的采蘩嫉妒万分,不但利用家里长辈欺负人,还想恶意给她配个坏姻缘。总之,她本想让众口铄金,结果反被泼了一身脏水,弄得绢姨都不肯帮她。

采蘩哼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这人没什么长处,有样学样倒是轻松。你恶意中伤,我本可置之不理,但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想将我踩进泥泞,我怎能让你在一旁看热闹呢?三姐,让全城的人说妒妇的滋味如何?不好受的话,下回就别再用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了。至于你要下狠手,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只要你敢动一动,我就比你狠十倍百倍,让你后悔回到娘家来。你见识了,我要是跌下去,绝对不会落下你的。”

姬莲还真不敢怀疑采蘩的话,但面上撑足,走时一副骄傲的身姿。

四个丫头都走进来,十分关切地望着采蘩。

采蘩一派闲适,“她得多无助,才会一人跑到我这儿来说这些空话。”

无助?丫头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不知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三小姐哪里看起来有无助的样子了。

采蘩却不解释,只道去新杭会,让她们各自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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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232章 背后的,前面的,都忙得很。

夜深人静,主子们都不在家的墨月堂,人已走空了一般,连个守夜的小厮都没有。就在这时,一个纤瘦的黑衣人自墙沿飞下,几个腾跃落入采蘩的院子里。他静静站在庭院中,漆黑如夜的眼盯望了采蘩的屋子一会儿,仿佛确定她不在,这才转身走出去。

黑衣人穿过主花园,拐上花间小路,来到一个小院前。但他不停步,竟走进一间厢房,解下面巾,从身后背着的包袱里捧出一只木盒,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又换了常服,然后开始磨墨写字。

“珍珠放置于寺,夜有盗,惯使毒,不得已杀之。此地风大,那人静动相宜,游刃有余,似可勿念。唯天衣惊现,不知其目的,请大兄示下。”

写完之后,拿出一张纸,五色条,铺染海棠花印。那人再写一封信,将刚才的内容打散,藏于五色纸的字句之中,封入信封,熄灯睡觉。

第二日一早,采蘩去给祖父母请安,路上遇到匆忙而来的米思。

“大小姐,菩心寺出了命案,有个姑娘昨晚上死在供灵堂。佛门清静地居然发生女子被害的凶事,惊动了州牧大人,亲自带都护军封了菩心寺,任何人不得出入呢。夫人本打算午后去进香,恐怕要缓几日。”

这下采蘩着实吃了一惊。菩心寺供灵堂,正是她藏珍珠的地方,那里发生命案会只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又是怎么回事?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在听童夫人说话时就有些漫不经心。

“采蘩,怎么了?”童夫人看出她发呆。

采蘩回神,“没什么。怕您怪我惹出这么多事,昨晚过来您又说歇下了,就更以为您在生气,心里七上八下的,谁知刚才您就跟我话家常而已。祖母。您要训只管开口。”

童夫人突然沉默了,看着她好一会儿,将屋里的人都遣出去,才道,“蘩儿,你义母是人人道菩萨心肠的乖姑娘,但她自择夫婿之时却令我和你祖父头疼不已,试想哪家姑娘会像她那样。不听父母命,不理媒妁言,非要自己看中的。也许是她那会儿的折腾,我如今再听说了你的事,竟也理所当然起来。三个求亲的,好事啊,可以挑一挑选一选。要是不中意,就全推了罢,自然还有人上门。这就像奇货可居的道理,越有人抢着要。越引人好奇也来争。这些话也就关起门来跟你说说,到外面我却可能得讲些场面话。你只要记住这会儿我是真心实意的就行。”

“祖母――”一直以来,童度夫妇对她的好,采蘩却总不敢太过投入。

“你这孩子戒心十足,不信也无妨。你想得也不错,其中大半原因就是冲着钥儿和雅雅。不过,你要记住,只要你待那两个孩子如亲弟妹。我们就会待你如亲孙女。所以,你真心,就完全可以相信我们也真心。”童夫人相当坦诚。“就如同这回我们赶来,不是为了要把你许配给谁,而是为了争铺子的事上来帮你一把。不过,听说你不打算对姬家承认利润转移成固定投入的记账法?”

这样坦诚却令采蘩心安,自信答道,“我若承认,姬家就有理由提出不行,利润转移之前还是利润。”

童夫人点头,“不错,但你怎么打算呢?”

采蘩垂眸阐述,“我觉得这十间铺子既然已经成了烫手山芋,不如不要得好。它们埂在中间,名义上属于我们所有的,实际关心盈利的却是姬家,这样的安排本身就一定起冲突。当冲突从暗中猜忌扩大到明目张胆相争,那便很难看了。钥钥和雅雅毕竟姓姬,我可以毫不在乎与之决裂,但他们的将来可能还需要本家。我认为,与其闹到不欢而散,不妨作个顺水人情。而且,我留意到,自从姬莲管账以来,铺子里从掌柜到伙计换了大半,利润没有增加,只是维持住了。我问三大掌事,他们却说是祖父和您的意思。祖母,要是我没猜错,您已经准备将铺子让人了。”

童夫人目光欣慰,“好丫头,没白教你。不错,芷儿过身之后,我和你祖父就商量过,钥儿和雅雅无父无母,你又无血脉之系,虽然姬家老太爷老夫人还在,但本家迟早是姬家大房的,到时候跟亲兄弟也要疏远。芷儿的嫁妆我们童氏绝对不能收回,交给你或者未成年的钥儿,又等于让其他人觊觎。姬府里能赚钱的少,花钱的人太多,逼急了就保不准暗里想方设法。与其如此,不如把铺子的利润给他们,你们安生,我们也放心。只要遇不到贪婪的,一家人还能和和美美。当初芷儿明着拿银子贴补府里,就是为了省那份防算计的心思。既然利润给出去了,我们也有铺子拿不回来的准备,不过没想到那么快罢了。铺子里的人多半是童氏那边调用的,能干勤快,我可不想赔了铺子还送掌柜伙计。”

“祖母,赔铺子可说不上,我有个主意。”山芋烫手,也不能白扔了。采蘩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童夫人。

童夫人听过就笑,但有一疑问,“你想拿铺子换分家,但如果姬老太爷和老夫人不同意,怎么办?”

“首先,铺子利润太诱人,不然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其次,三哥向我求亲,如今长辈们除了三房,个个巴不得我赶紧离开,免得发生什么家丑。这第三,我还在等消息。实在不行,就得由祖父和您给我作保了,让钥钥和雅雅能跟着我。”采蘩制造的风暴即将过去,等天晴万里明空。

“我怎么觉着这回乱七八糟的事倒成了给你推波助澜?我早就跟芷儿说过分家单过,但她说公婆都在,不好意思提。你本事大,住进去大半年就造反了。”这样好似责怪的话由童夫人说来,就是夸奖。

“不是我造反,是我不讨人喜欢,闷声不吭住着,还是惹嫌了。”采蘩抿嘴笑。

童夫人捏捏她的脸,“哎哟,你还闷声不吭?现在只要提到童大姑娘,满城的人谁不知道。随军女官,逃出北齐,斗纸巧匠,惊世左伯,三君求亲,含冤被谤,说书都得分场次。你祖父在杭州专门修了一处新园子,等你来过夏天,没等着,结果再入都,我们这一分支竟因你出了名。这不,昨晚才到,你祖父这一大早就让家主请去了。”

采蘩但笑不语,抱着童夫人的手臂默默赖娇了一下。

童夫人心中宽慰,这孩子终于能放低心防,不知她从前过得是什么日子,真令人心疼她。

两人又说了好些话,直到厨房送早膳来,这才发现日上三竿了。但用饭时,门房递进两张帖子来。

童夫人看过其中一张,“姬府的动作也不慢,老夫人请我明日去燕子楼听戏,还有她的三个儿媳妇,没有小辈。”

“说起来,大夫人那边倒是可以稍加利用。”采蘩将大夫人和姬莲的矛盾说了,“她如今为她的儿子打算着,对姬莲恨之入骨,应该真心想对付她。”瞥一眼第二张贴,竟是给她的。

“姬府出了这么个女儿,他们竟还将你当眼中钉。哎,老夫人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趁此机会分开过实在明智,不然今后说不准还有更糟心的事。”以前是女儿不想,现在孙女想分家,童夫人也算弥补自己。“那张帖子是给你的,为何皱眉?”

“是向五公子,说望山书院明日有一场评古说今的书画会,让我为他们鉴纸。”看帖子,挺有意思的。

童夫人看见她眼底的光,“这位美玉公子很能投其所好啊。知道你能造纸又专精,虽然不肯答应嫁他,但这么邀你,你未必会拒绝。去吧,横竖你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也无谓多一条。再者,望山书院是个正经地方,我想他不至于在圣人像和贤士名师面前失礼。”

采蘩觉得有道理,且古字画鉴纸确实是个值得一去的学习机会,大不了叫上吴姬姐姐。吴姬受她先夫收集碑拓的影响,对古代大家书法很感兴趣。

这么想着,便对童夫人说道,“祖母,那我去回帖了。”

童夫人点头,“多带些使唤的人,我知你一向出门轻简,不过有些时候是需要摆一摆排场的,好比去书院。那里的男子多自以为是,不把我们女子当回事,所以不仅要凭真才实学,还得借借外势。”

采蘩应了,先回去答复向琚的帖子,又派人知会魏吴姬,定下明日之约。但她最记挂的不是这些,而是菩心寺发生的命案。

丁家兄弟打探消息又快又准。约莫半个时辰后,丁二丁三便回来了。

“小姐,死的是上回在绸缎庄里遇到的无礼丫头,被人一剑穿心。她还穿着夜行衣,显然是半夜潜入菩心寺的。”丁二道。

“那――我爹灵位后面有没有东西?”采蘩问丁三。

丁三摇了摇头。

采蘩的心往下一沉。珍珠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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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233章 山长请吃鸡,好心不好心?

再来望山书院,没见到上回为她引路的书生。门房是位老人家,指着有些空寂的上山路,说今日聚会在山顶的竹君馆。

“老人家,既然有评书论画,为何这般冷清?”采蘩有礼地问。她自己出身奴婢,重生后再不对他们看轻。

老人看她对自己出言尊重,便多说几句,“姑娘来早了一个时辰,今日又逢书院休日,所以没什么人走动。不过,竹君馆应该有不少宿生在了,还有山长。姑娘只管上去就是。”

“老人家可见到除我之外的其他女子?”采蘩想知道魏吴姬来了没有。

老人摇头,“姑娘是最早来的客人。”

采蘩谢过他,带着四婢四丁走上蜿蜒的山道。

雨清奇怪,“他说小姐早来一个时辰,可小姐明明准时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