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妈又失语了几秒钟,过会才反应过来,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只能说:“不要任性,去和管桐商量一下,看他怎么安排再说。反正还有好几天的时间,也不急。”

是平常的语调,然而莫名地,顾小影心底骤然涌起泡沫一样的哀伤。

究竟是因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她隐隐预见到,似乎,婚姻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甚至于,可能也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

傍晚,管桐回家了。

顾小影照例还是在厨房里炒菜,管桐换了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雷打不动地看本省新闻。顾小影在炖汤的间隙进屋看了一眼,很鄙视这种无趣的生活,尝试着向管桐建议:“老公,我们看《大风车》吧?”

管桐瞥顾小影一眼:“你多大了?”

“我永葆童心,”顾小影“嘿嘿”笑两声,“有《哪吒传奇》呢!”

管桐看看顾小影讨好的表情,哭笑不得,伸手把顾小影拉到怀里搂住了,像哄孩子一样指着电视道:“宝宝乖,看新闻,长知识。”

顾小影垂头丧气:“一点都不好看。”

“你得了解点时事要闻啊,”管桐摸摸顾小影的头,紧一紧胳膊,作语重心长状,“作为一个文化产业专业的老师,你不了解国际政治局势、经济政策,怎么讲课?”

“可是真的好无聊,”顾小影撇撇嘴,看看电视上四平八稳的女主播,再扭头同情地看看管桐,“你看看,翻来覆去总是离不开领导们出席了什么会议、某地怎么发展经济、农村如何增产征收……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坐在管桐腿上,搂住管桐的脖子,表情纳闷:“老公,你每天都在忙什么?你觉得你忙碌得有意义吗?能为咱们这个社会创造价值吗?”

管桐想了想,很认真地答:“我觉得我还是对得起我那点工资的。”

“工资?”说到这个,顾小影更纳闷了,“我认识你两年多了吧?你有70%的晚上都是要加班的,可是又没有一分钱的加班费。你说你从早忙到晚,每个月才赚那么一点点银子,就算不用养老婆,可是够不够养儿子的?”

管桐有点受惊,低头瞄一眼顾小影的肚子:“你——有了?”

“我没那么神,”顾小影翻个白眼,“我就是打个比方。哎管处长,你赚这点钱不自卑吗?”

管桐认真地想了想,答她:“还好吧……”

又有点拿不准地试探着问:“你觉得我赚得很少吗?”

顾小影很诚恳地点点头:“貌似你的月薪和我读研时候的月收入差不多。”

“啊?!”管桐惊讶地看着顾小影,“你读研的时候能赚这么多钱?”

“是啊,”顾小影点点头,“你不知道吗?写专栏、带学生、讲专业课、兼班主任……还是挺宽裕的。”

“你可真是咱们家的摇钱树啊,老婆,”管桐忍不住感叹,“看来我推举你为咱们家的户主还真是选对人了。”

“才不稀罕呢,”顾小影从管桐腿上跳下来,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我不要看新闻,过会儿你陪我看新买的DVD碟,《怪兽公司》,据说十分好看!”

管桐张口结舌地看看顾小影的背影,觉得真是头大如斗!

(7)下

吃饭的时候顾小影才想起来老妈的嘱咐,便问管桐:“中秋节去哪里过?”

“回家过啊。”管桐理所当然地一边看电视一边答——经过他的强烈要求,顾小影终于还是妥协了,转而陪他一起看她认为是味同嚼蜡的《新闻联播》。

“你家还是我家?”顾小影盯着管桐问。

“我家不就是你家?”管桐有点转不过来,纳闷地看看顾小影,“我都跟爸妈说好回去了,他们让你多穿点,说是海边风大。我说你就是海边长大的,肯定知道,所以也没跟你说。”

“哦,”顾小影明白了,“那就是去你家?”

“有问题吗?”管桐奇怪地看看顾小影。

“那我爸妈怎么办?上大学后,除了军训那年,我每年都要赶回去陪他们一起过中秋节的,”顾小影有点感伤,“早知道就不要这么早结婚了,如果我不在家,我爸妈该多难过。”

“那怎么办?”管桐觉得这个问题确实是有些棘手。

“你说呢?”顾小影看看管桐,决定还是考察一下这个男人的智商。

“要不,就一起去我家?”管桐建议,“结婚那次太仓促,也没好好转转吧?这次来,我带爸妈四处转转啊!”

“好像你第一次去我家的时候,我爸就说过,他曾经在你们R城挂职三年,”顾小影看管桐一眼,“你想带他参观什么?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

“嗬,难得啊!”管桐忍不住笑了,“老婆你居然还知道这么专业的词汇?”

“懒得理你,”顾小影喝口粥,过会儿才说,“我爸说不如两家一起过节,算是大团圆。”

“好主意啊,”管桐点点头,“那就这么办。”

“那你打电话给你爸妈,让他们买车票吧,提前给个车次,咱们去接。”顾小影喝完粥,起身收拾餐具。

管桐叹口气,也站起身帮忙收拾,只是一边收拾一边说:“老婆,我再补充说明一次,那也是你爸妈。”

顾小影一愣,点点头道:“哦,不好意思,说习惯了,不太容易改。”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睛里有点歉意,然而总还有一些情绪,依稀带着些茫然。

那晚睡觉前,顾小影躺在床上,顶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想:在此之前,她原本不知道,称呼别人的父母为“爸妈”,居然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她生命中的前二十六年,这个称呼代表着一种血缘上的亲近,是一种天性的信任,亦是一种本能的依赖。然而伴随一场婚姻而来的,除了一个丈夫,还有一对毫无血缘、甚至一丁点共同语言都没有的“爸妈”。

他们也是她的至亲,甚至也是她深深感激的人——她很清楚如果没有他们的辛勤养育,断不会有今天的管桐。

可是,要跨越那道感情的鸿沟,也真的是很难——或许只有结婚以后才知道,要像称呼自己的父母那样,随意自在地唤别人的父母一声“爸妈”,不是不可能,但需要充足的时间。

至少现在,初结婚的这一年,她做不到。

比如,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时,她会欢天喜地地喊父亲顾绍泉为“顾主任”、“老顾同志”、“爹地”,喊母亲罗心萍为“罗女士”、“美女”、“妈咪”。那样的欢天喜地与没大没小,既是小女儿的撒娇,也是像她这样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子发自内心的幸福。她喜欢陪罗女士买衣服,也喜欢陪老顾同志去海边钓鱼。虽然罗女士逛遍三条街也相不中一条裙子,而老顾同志静候三小时也钓不上来一条鱼,可是就是喜欢腻在他们身边,说点前言不搭后语的八卦,扯点风马牛不相及的闲篇。海风吹过来时,带来老顾同志身上淡淡的烟味,还有罗女士身上浅浅TRESOR的味道,碧海蓝天的背景下,岁月静好。

然而,每当接电话时,听见管利明或者谢家蓉的声音,她会下意识地在第一时间内恭恭敬敬却又疏远客气地唤一声“爸爸”、“妈妈”。她也会说“爸爸你要注意身体”、“妈妈你不要太辛苦”……可是,总有一些什么地方,透着些无法否认的生硬。

或许,仔细听便能发现,即便同样是“爸爸”、“妈妈”,却也并非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概念,更不可能是同样的感情。

顾小影想,自己的确需要一段适应的时间,来寻找一点勇气、承受一场磨合、增加几分理解、培养一些爱。她知道,要拥有这些,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因为,心灵不是石头,不能打磨,只能滋润。

(8)

就这样,按照老顾同志的建议,仲秋前夕,R城人民与F城人民,终于怀着对子女的无限热爱,齐聚省会G城。

顾小影想和爸妈一起住的要求显然没有获得批准——最终,当然还是管利明和谢家蓉住在管桐和顾小影的房子里,而顾绍泉和罗心萍住在顾小影家附近的旅馆里。接风宴是在家附近的一间酒店里吃的,饭后管桐陪管利明和谢家蓉回家,顾小影则腻在父母住的旅馆里不肯走。

顾绍泉靠在床头一边看电视一边教育女儿:“你都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总归要和公婆住一起的。”

顾小影委屈地撅嘴:“那我平时也不太容易见到你们啊,我赖着我自己的爸妈有什么不好?”

罗心萍叹口气,伸手揽过女儿:“影影你总要适应这种生活。嫁人了,就不是小孩子了,凡事不能意气用事,不要让管桐为难。”

看顾小影还是低着头不高兴,罗心萍急忙给丈夫一个眼色。顾绍泉看到了,故作兴高采烈地接话道:“影影,咱们明天一起去钓鱼吧!管桐说他带路,南部山区有鱼塘,钓上来可以现场加工!”

罗心萍也高兴地捧场:“是啊是啊,咱们去钓鱼!影影你快回家睡觉,明天要早起的。”

顾小影闷闷不乐地站起身往外走,罗心萍一边开门一边嘱咐:“生活环境不同,肯定会有习惯上的差异,如果没有什么大碍,就当看不见好了。对公婆要尊敬,对管桐要宽容,知道吗?”

顾小影站在门口,歪头看看罗心萍:“妈,到底谁是从你肚子里钻出来的?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罗心萍顺手拍女儿脑袋一下,叹息:“傻孩子,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总要换位思考,才能明白别人的难处。”

“知道了知道了,”顾小影嘟囔着关门,“妈你早早睡吧,我就不听你的政治课了。”

“这孩子——”罗心萍看着顾小影拖拖拉拉消失的背影,又忍不住叹气。

回到家,管利明和谢家蓉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看见顾小影进门,管利明高兴地招呼:“小影,过来吃水果。”

顾小影看看盘子里的西瓜,再看看滴在地板上的一滩西瓜汁,笑一笑,再指指卧室:“爸爸妈妈你们吃吧,我先去换衣服。”

转身进屋,看见管桐正在衣橱里翻找东西,想了想,还是关上卧室门。

管桐听见脚步声,回头看看顾小影,捏着手里的毛巾笑道:“回来了?”

顾小影皱眉头:“西瓜怎么直接就端上桌了?你就不能切成丁,再用水果叉叉着吃?你看看地上那些西瓜汁……”

管桐愣一下,过会才笑笑答:“那就过会再擦地板嘛。”

“你说得轻巧,”顾小影压低声音,语气却越来越急,“万一你爸妈踩到西瓜汁上,再去客房转一圈,地板上就到处都是黏乎乎的脚印,你又不擦地板,站着说话不腰疼。”

管桐皱皱眉头:“那等会我去擦。”

顾小影还想说什么,可是想想老妈说的“不要让管桐为难”,终于还是忍下去,转身自顾自地换睡衣。

管桐拿着两块毛巾走出卧室,顾小影隐约听见他说:“爸,这是新毛巾,你拿着用吧……哎小心脚下,别踩到西瓜汁……”

不知道为什么,顾小影觉得心里有些沉重,好像堵了一块莫名其妙的石头。

十几分钟后,管利明和谢家蓉洗完澡,进客房睡觉了。顾小影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管桐又推门进来。顾小影下意识地回头,看他正准备把一堆管利明和谢家蓉换下来的脏衣服扔进污衣篮里。隔着半米远,顾小影隐约嗅到一丝奇怪的气味……下一秒钟,电光火石间,就在管桐手里的衣服落入污衣篮的一刹那,顾小影已经眼疾手快地站起身,迅速把自己的内衣内裤从污衣篮里抢出来!

管桐纳闷地看着顾小影问:“怎么了?”

“没怎么,”顾小影抓着衣服僵笑,“污衣篮里的衣服都是要机洗的,但是内衣还是手洗比较卫生。”

管桐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却见顾小影拎起污衣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管桐很奇怪,问:“你干吗去?”

“洗衣服,”顾小影指指手里的塑料篮子,表情寻常,“闲着也是闲着。”

“现在洗衣服?”管桐抬头看钟,“都九点多了,明天再洗吧。”

“今日事今日毕,”顾小影一边把篮子里的衣服一古脑倒进洗衣机一边说,“明天要出去玩,回来后哪还有力气洗衣服啊!”

管桐想想也对,便不再反对,转身回屋看报纸。顾小影回头看看管桐的背影,没说话,只是叹口气,再回转身认认真真地洗内衣。

一边洗一边想,刚才自己真的是闻到了浓郁的汗馊味,只是不知道是管利明还是谢家蓉的。她一想到要把自己的内衣混在里面洗,就忍不住有些反胃——对不起,她不是故意想用这个词的,她既然敢嫁给管桐,生活习惯上的差异也不是没有预见到。她只是没想到:闻到这气味的一瞬间,她真的会反胃。

寂静的夜晚,她一边机械地搓衣服,一边任思想飘出去,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剩大脑中空白的一片。

第二天上午,一行人踏上了去往南部山区的路途。管桐、管利明、谢家蓉乘出租车在前面引路,罗心萍开车在后面跟着,车里还载着顾绍泉和顾小影。

顾小影坐后排,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就没停过说话,到最后连罗心萍都问:“影影你不累吗?”

顾小影嘻嘻笑,从后面伸手搂住罗心萍的肩膀:“我不累啊,我只要和你俩在一起就很开心!要是我们三个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话音未落就被罗心萍骂:“爪子缩回去,没见我开车吗?”

顾小影吐吐舌头,收回手,安静了一秒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妈,你和我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过吗?”

罗心萍边开车边瞥后视镜一眼:“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顾小影愁眉苦脸:“我发现,虽然我公婆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可是我们真的是很不合拍,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压根说不到一起去。”

罗心萍扭头与顾绍泉对视一眼,顾绍泉做个“你说吧”的眼神,罗心萍便一边开车一边答:“我和你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也就一年多吧。你满周岁时,你蒙蒙妹妹出生,你爷爷奶奶就去你叔叔家住了。”

“那婶婶和我爷爷奶奶相处愉快吗?”顾小影把脑袋搁在前排两个座位间,好奇地问。

“说到这个,我还真是很佩服你婶婶,”罗心萍感叹,“她和你奶奶一起生活了十年,没有红过脸,没有吵过架。按说她不过是中学毕业,也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可是她说的那些话真的很在理。我也是从她那里才知道,最质朴实用的道理常常和学历没什么关系。”

“婶婶说什么了?”顾小影往前伸伸脖子,瞪大眼看着罗心萍。

“就说这个婆媳关系吧,你婶婶的道理再简单不过,”罗心萍似在感叹,“她说婆媳间本就没有什么真正难解的结,你若是不喜欢她做的饭,少吃几口装装样子,转身出去悄悄买点喜欢吃的塞饱肚子就好;你若是不喜欢听她说的话,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自己是间歇性失聪就好;你若是不喜欢她看孩子的方式,只要想想,那到底是她亲孙女,你就算请十个保姆,有没有她值得放心?所以你也不需要和她争执什么育儿方式的问题,反正孩子将来要上幼儿园、上学,许多知识迟早会有老师教。她只要能帮你把孩子照看周全了,身体健康,能吃能睡,已经是大功一件——毕竟人家也没有一定要帮你看孩子的义务。其实这世间的很多事都是这样,只要你自己不觉得这是事儿,这事儿再大,也就不算是事儿了。”

“婶婶好伟大,”顾小影喃喃,“可是我做不到,妈,我知道这些道理都对,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受不了我公公用筷子剔牙,也受不了我婆婆冲着饭桌打喷嚏,我闻到他们衣服上的汗馊味就反胃……我真的不能想象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要朝夕相处,生活在同一间房子里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影影,”顾绍泉终于说话了,“既然你选择了嫁给管桐,就应该知道,嫁人不仅是嫁给一个男人,也是嫁给一个家庭。而你在这个家庭中究竟能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就看你是否肯动脑了。说到底,婚姻不仅是种状态,更是一种智慧啊!”

“爸,你这口气好像专栏作家,”顾小影窃笑,“真想不到天天写公文的人居然也能说出这么酸溜溜的话。”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顾绍泉回头瞪女儿一眼,“严肃点!”

“啊——换个话题吧,”顾小影意兴阑珊地靠回到后座上,“这个话题太艰深了,我理解不了。等到必须要一起生活的时候再说吧,现在还早着呢,我婆婆说了,等我生孩子的时候她就打包袱来和我们一起住。就为这个,我也得晚几年生孩子。”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信口开河?”顾绍泉瞪顾小影,“你这不是逃避责任吗?”

罗心萍则皱眉头:“你们这一代人就是责任心不强,凡事只考虑个人感受,说到关键问题就逃避,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不考虑长远。你说这两个问题之间有必然联系吗?再说一个女人到年龄很大了才生孩子,对自己、对孩子都不好,你知不知道?”

“啊——头疼!”顾小影趴在后座上,用抱枕捂住脑袋哼哼,“妈你又上政治课了!”

罗心萍无奈地看看后视镜里的那一团哼哼唧唧的生物,终于长叹口气,不再说话。

(9)

半小时后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到了南部山区,是管桐事先定好的农家乐,郊区农民的鱼塘边,早就有人支上了鱼竿。顾爸看见那一排摆好的小板凳就很开心,兴高采烈地租来了鱼竿,小心翼翼地往上面挂蚯蚓。

管利明一进院门就惊讶地问管桐:“你就带我们来这个水池子里钓鱼?”

管桐点点头,给管利明解释:“城里人图个新鲜,周末到郊区来摘摘菜、钓钓鱼,休息一下,也是件挺流行的事儿。”

管利明瞪大眼:“乖乖,可了不得,好不容易当上城里人,还得花钱来农村摘菜、钓鱼?城里人怎么这么不会享福呢?有人伺候到嘴巴边上还不好,还要自己动手干活?我们农村人……”

“爸,”管桐皱皱眉头,打断管利明,“你要是不愿意钓鱼,就晒晒太阳,那边有躺椅。”

“晒太阳?”管利明觉得更不可思议了,“晒太阳还用花钱找地方晒啊?我看你们家楼下那个小院子就能晒。”

顾小影顿在顾爸旁边,一边看顾爸钓鱼一边看管桐的热闹,乐不可支。正高兴的时候被爸拍一下后脑勺:“影影你去问问管桐有没有水喝,这天可够热的。”

顾小影看出来顾爸是让她帮管桐解围,扁扁嘴道:“想喝水我去帮你拿啊,问管桐干什么?人家是省委秘书,又不是我的秘书,爸你别耽误人家爷俩儿谈心。”

顾爸忍不住笑出来,扭头对坐在旁边摆弄照相机的顾妈说:“你姑娘要是生在战争年代,绝对是见死不救的那种人。”

顾妈瞥顾小影一眼,继续摆弄相机,随口答:“她不生在战争年代,也够见死不救的了。”

顾小影也不反驳,只是在一边“嘿嘿”笑。

很快就到了中午,几个人钓上了十几条鱼,于是午饭毫无悬念就是全鱼宴:醋熘鱼条、五香鱼片、凉拌鱼皮、汆鱼丸汤……很丰盛的一大桌,吃得顾小影一直没顾得上说话。大概她这样的“话痨”安静的时候不多,最后连顾爸都觉得这顿饭实在是吃得太沉闷了一些,便努力地找话题活跃气氛。

因为顾爸向来欣赏管桐,管桐又很佩服顾爸的文笔,所以两个人的交流向来很愉悦。加上顾妈刚刚参加完省政府的一个会议,所以几个人从本省大局开始谈,逐渐延展到政治经济、文化体育,越聊越投缘。

顾小影一边听他们聊天一边有些感慨地想起三年前,她第一次带陈烨回家见父母的情景——因为她喜欢,所以顾爸顾妈对陈烨其人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他们热情地接待了他,顾爸还每天亲自下厨做自己的拿手菜。可是他们的交谈,始终都是那么彬彬有礼,一问一答间,礼貌却不热情。

直到后来遇见了管桐,带他回家时,顾小影才知道,其实不是父母不喜欢陈烨,而是隔行如隔山:他们不知道谁是门德尔松、谁是勃拉姆斯,也不知道什么是揉弦、什么是换把,他们和她顾小影从来就在两个世界里。直到她遇见了管桐——她看得出,父母对这个女婿的赞许,来自于他们彼此的理解与沟通。

初秋仍然有些闷热的风里,顾小影一边吃鱼一边扭头看管桐,眼里有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暖光芒。

直到管利明的一声招呼,才把顾小影从恍惚的怀旧中拉回现实。

“小影,”管利明吃饱喝足,笑眯眯地叫儿媳妇,“你今年二十六了吧?”

顾小影咬着一口硕大的鱼片,迷迷糊糊地看着管利明点头。

管利明满意地看顾小影:“二十六好啊,正是好时候,你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管桐都三岁了。你们也得抓紧啊!”

顾小影张口结舌地看着管利明,一受惊,筷子上的鱼片就落下来,“啪”地落在桌面上,溅起一点油星。管桐和顾爸正聊得开心,听见这边的动静,也好奇地扭过头来。

于是恰好听见管利明心满意足的嘱咐:“管桐三十二啦,可不小了,你们抓抓紧,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抱孙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