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孤洁作画,如琢如磨,如痴如狂。

她终于还是辞去了帝国的工作,除了画作,她已经无法再兼顾其他。

西西走后的第十五天,她递上参赛作品,Steven只看,什么都没说。

那幅画的名字,叫“亲缘”。

车芸来的时候,沈孤洁正对着满室的画纸与墨香发呆。见到她,很是有些惊喜。

两人到阳台坐下,泡两杯咖啡。

车芸看眼前愈发沉静、形态却更见薄弱的女子,想起第一次见她,那时也是薄弱,却是刻意的藏低,现在的她更美,却实实在在清减,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说的那个人:“Rain这些日子,很是苦恼。”

只有她一直坚持叫他Rain,沈孤洁看着她,她依然那么美,天生的巨星风采,但是她自己心中的念想,却已不知变更多少。笑:“谁让他自己没事找事,明知我最近忙,还给我找些麻烦。”

“孤洁。”车芸恼火的叹息,“他不是没事,事实上他非常的忙,你为什么却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对他的烦恼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吗?发呆半晌,沈孤洁没头没脑答她:“连车芸都觉得我应该对他一时性起的追求有所回应,车芸不会吃醋的吗?”

车芸咬唇:“可是他不开心。”

沈孤洁苦笑。这群女人可真可笑,沈白微被江沅颢甩了,却还指望着她能给江沅颢机会。车芸一腔痴心没人顾,反过来让她去接受那个人。

现在流行“我的失败与伟大”吗?

“车芸。”她认真道,“如果真的不能放开,就好好去努力一回。这几年,除了等他,其实你还为自己做过什么呢。”

车芸抬头看她。

沈孤洁悠悠叹息:“断了自己的后路,自然不会再后悔。”她笑,“即使我曾经多么爱江沅颢,当我该做的都做完了,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了。”

“或者是你心里从来没有真心信任江沅颢,或者你最爱的人并不是他。”

“或者。”沈孤洁啜着咖啡,“或者车芸靠近他之后,就会发现那男人并不是你想要的,或者车芸下一秒转身就会遇到另一个人。更或者车芸可以让他明白,什么是爱情。”

车芸不语。

“这么多年,他总是把我的事当成首要。”沈孤洁轻叹,“车芸,其实你知道,他不懂爱情。”

以前或许不懂,现在…沈孤洁眼眸深处的惘然和犹疑让她看得心中一动,最后一句话毕竟没有说出口。

车芸走后不久,沈青琅就回来了。进门就问她:“听说车芸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情找你么?”

“如果想二十四小时查看我的动向呢,我不介意你在家多雇佣几个人。”耸耸肩,沈孤洁似笑非笑。

沈青琅神色闪过一丝恼怒。

近来两人的相处总是变得敏感脆弱,貌似一触即发的样子,所以沈青琅不想冲她发脾气,但是她说的每句话,好像都无时无刻不向他原本就不怎么样的脾气挑战。

沈孤洁觉得自己不过说了一句实话而已,想不明白他做什么这么生气。耸耸肩,她转身离开。

“沈孤洁!”咬牙切齿的声音,她转身,脖子已被一只手大力卡住。她想起不久以前,也有另一个人这样满面怒气的卡她的脖子,他甚至就在一旁看着。这么快就变成他了呢。呼吸有些困难,沈孤洁依然笑出声来。

颓然放手,沈青琅心疼搂她:“洁儿…”

“沈青琅,”挣开他,她退后两步,喃喃,“不要让我连你也无法面对。”

“其实你想要怎么样呢。”隔片刻,她又笑道,“其实你明明知道,无论你要什么只要可以我都会给你。”她的笑容心酸的让人想哭。

沈青琅上前一步,焦躁而苦恼:“洁儿,你为什么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沈孤洁转身向楼上走去,“我爱你胜过任何人,恨你也会多过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无视我的感受,唯有你不可以。

她想,也许他们之间,是她懂的太多,而他懂的太少。其实他不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想要留在他身边,可是她越来越变成自己最无法忍受的那一种人。

一个半月后,大赛结果,沈孤洁获奖。

那一幅“亲缘”,让大赛的评委看得落泪。

这一幅画沈孤洁用半生的感情作成。这半生她最爱的三个人,她的母亲,她的女儿,她的哥哥。

他们之间什么都有,唯一没有亲缘。

她看到过母亲的自杀和女儿的出世,无论绝望或是希望,都强烈的让她无法承受。

那其实只是一幅很简单的画。

那幅画表达的情感是,如果你爱我不若我爱你,那么我们终身不要相爱,终身不用分离。

她其实是惧怕了失去和分离。如果不去拥有的前提有用,那么她就用心的遵守。

第三十八章:擦身而过

电视定格在那个画面,那一幅名叫“亲缘”的画,沈青琅一直看、一直想。

仿佛又回到从前那个对着她受苦、难过而只会看着心痛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少年。

那时候的心境他永远不会忘记。

他曾发誓,有一天,当他回到她身边,这一生,绝不会再让她吃苦受累,他会让她幸福,让她快乐,让她活得像真正的她自己。

那个少年时无忧无虑、明快活泼的女孩子。

十年努力,他终于回来了,如愿把她留在身边。可是她依然在受苦,也许比从前更苦,因为这一次的苦,总有那么一些原因,是为了他。

全世界,他最爱她,她最爱他。但是他们爱,从本质上,那样的不同。

什么时候开始像爱一个女人那样爱她?也许是再次回来第一次见到她,也许是无数个在她家蹭饭醉倒的晚上,也许是他接任仪式上伤透心情却勇敢无畏的她,也许是这么多年为她做过太多努力让他不知不觉爱,更也许,从许久许久他完全察觉不到的时候开始爱。

他的爱只试着表达了一点点,她已经惊慌失措的竖起了全身的刺。他们彼此伤害。

她并不爱他。

沈青琅想,这么多年,从踏入这中间的第一天,从不情愿,到努力,到用心,到势在必得。这么多年,他究竟为了什么?

他是不可以让她伤心的。

幼年时的沈青琅,全心全意,永远不会让沈连翘伤心。长大后的沈青琅,失去了一切纯真的明朗的东西,却依然永远、永远不会让沈孤洁伤心。

门响的瞬间,他顺手关电视。

沈孤洁疲惫进门,见沙发上他的身影,不由愣,随即皱眉,走过来夺去他手中的东西:“又在吸烟。”

沈青琅冲她笑得温柔:“想事情时顺手,下次不会。”

习惯性的在他旁边坐下,沈孤洁沉默良久,方静静开口:“今天,和Steven一起见了世界著名画家Mike&#;sen,他非常欣赏我的作画风格,希望我到目前他执教的墨西哥画院留学。”

沈青琅端起咖啡,手指头也没有多动一下,唯有自己知道心跳都几乎要麻痹,问道:“你怎么说?”

再静默,沈孤洁半晌开口:“我说会考虑几天。”

喝一口咖啡,沈青琅只觉入口全是苦涩,无奈笑道:“看来今天想工作是太多了,好久没煮过这么难喝的咖啡。”

微微侧过头去,沈孤洁无意识把玩手中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你知道,西西走了之后,我…”

“上次都说了以后别回来这么晚嘛,我困死了,先去睡,你也早些休息。”沈青琅说完起身,快步上楼去,脚步声全是仓促,不愿,不愿再多听她说一个字。

看他背影半晌,沈孤洁端起那杯残留的咖啡,微啜了一口,皱眉,的确苦,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落在早已冷却的杯子里,一圈圈褐色的晕浅浅荡开,那么漂亮,谁能想到那么苦。

起身,她径直走进他的书房,没有开灯,直直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取出长长扁扁的盒子,她打开,抚着手中光滑的触觉,细如丝的弦,眼泪掉得更厉害,这么多年,沈青琅,你都是在做些什么?

陷入疯狂的忙碌之中,沈孤洁这些天早出晚归到甚至连和沈青琅碰面的机会都没有。

沈青琅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也不愿去探究。他总有些隐隐约约的感觉,那些她忙碌着的事情,他不会喜欢,一丝一毫也不会喜欢。

这天江沅颢约沈孤洁吃饭。沈孤洁赶到时,才发现不止江祈英、许言思夫妇在座,甚至连沈白微也在。

江沅颢在她耳边轻笑道:“我说爹地妈咪要请你吃饭,白微紧张得立刻死皮赖脸蹭过来,生怕我爹地把你给一口吃掉的模样。”

沈孤洁失笑,走近与三人打招呼:“江先生,江夫人,白微也在。”

江祈英招呼她坐下,这才笑道:“一直想找个机会和沈小姐正式道歉,正好白微过来,就留下了她,不然怕沈小姐饭也不愿意和我这糟老头子吃。”

沈孤洁心中暗笑,现在自己和青琅关系所有人都知道,江沅颢和白微相处也还算融洽,自己对他基本上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自己乐得大方。嘴上依然笑道:“江先生太客气了,从前我对江先生也多有不敬,您是长辈,不要和我计较才好。”

江祈英连连客气。

许言思关切道:“孤洁,你这些天还好吗?自从…自从西西离开,我就想见见你,谁知一直也没机会,我真的很担心。”

沈孤洁淡笑:“谢谢你,伯母,我没什么事,西西也只是暂时离开我而已,这些天忙的都没什么时间想这件事了。”

沈白微立即道:“Steven说那个Mike邀请你留学墨西哥,是不是真的?”她今天过来另一件事就是兴师问罪,天知道这女人这些天发的哪门子疯,整天说忙,连她也不见。

江沅颢身体明显僵硬片刻。

沈孤洁浅浅点头,笑:“还没决定,可能会考虑过去吧。”

“沈、孤、洁!”沈白微恨得咬牙切齿。

沈孤洁亲昵的捏她精致面颊:“放心吧,臭丫头,不管走到哪里都绝不会忘了你的。”

沈白微脱口而出:“那大哥呢?他会同意你去?”

沈孤洁微窒,随即再笑:“当初可是他死活拉我去学画的,如今一切后果自负。再说,”她低头浅笑,“不管我做任何事,他都一定不会反对的。”

心中焦灼的痛楚,江沅颢一杯红酒下肚。

一顿饭宾主尽欢。餐后沈白微继续陪江祈英夫妇聊天,江沅颢送沈孤洁下去。

“孤洁。”走到楼下时,江沅颢问沈孤洁,“上一次我问你,爱不爱沈青琅,你说他是哥哥。如今我再问你,孤洁,爱不爱沈青琅?”

“爱。”良久她回头,那一个字让他猝然心痛,踉跄退后。心里知道和听她亲口说出来,那感觉怎么会一样呢,他模糊的想。

眼前女子抬头,微笑,夜色下美得不可思议:“全世界,沈孤洁最爱沈青琅。”上前两步,她紧紧抱他,“沅颢,忘了我吧。我们的不可能,从来都不是因为青琅,你知道的。但是为了沈青琅,也许我这辈子是真的再也不可能爱上另外一个人了。”

她退后,手指自己的心,再指向他,微笑:“包括我曾经深爱过的你。我对自己诚实,沅颢。不管我对青琅是什么样的感情,那的确都已深过了我们之间曾经对我最重要的爱情。”

“不用送我了,你回去吧。”

沈孤洁微笑着转身,一步步走,不再看身后沉痛的男人。沅颢,这样,你可以从此忘了我,好好的去看陪在你身边的白微了吗?

我是但愿可以的。我唯一只能做这些了。

曾经的共有的岁月争先恐后的涌上眼前,所有的悲欢离合,一点点,一幕幕,灼痛她的心。

沈孤洁走着,不是不痛,泪流满面。

画下最后一笔,电话响,沈孤洁接过,弯眉笑:“青琅。”

赶到明珠坊,直接上层,五年来第一次上去。层属于天幕下的恋人,东方明珠们。

门开,沈孤洁抬头,便看见等在电梯口一身雪白礼服、如王子尊贵清美的沈青琅,再看自己一身隆重的晚礼服,不由一笑,把手递给他。

说白了明珠坊层就是个给有钱有地位有身份的显贵情人们耍浪漫的地方,两人步入,艳光四射,绕得舞池中众人连连抬眼。

沈青琅直接挽着沈孤洁步入舞池。沈孤洁笑:“我以为你今晚会包下层。”

沈青琅也笑:“我只想和你做一对最普通的恋人。”

因这句话而温暖,沈孤洁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低笑:“我也是。”

两人拥抱,起舞,旋转。

所有人都认得这是碧城目前最出名最亮眼最登对的一对,沈青琅和沈孤洁。今晚这里所有的灯光,所有的音乐,所有人的目光,注定只为他两人而停留。

不去在意周围一切目光,沈孤洁呆在这男人怀里,看他精致如同工笔的面容,随他一圈圈旋转,全心全意。

他的名字,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他的一切,早已在她心里刻下千百个印记,足以让她记挂他到下一世也不会忘记。但是只要看着他,她就总觉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这男人不止是陪了她这一年,而是已陪她走过了生命中的前半生。

音乐声听,她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那香甜的触觉,让他心神也跟着震颤,全心全意吻她,他清楚怀中的这个人,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真的非常非常清楚。

一晚的尽情,他烂醉如泥。

回家,早已过了午夜十二点。沈孤洁伺候他睡下,洗完澡,再到他房中看他。他微微睁眼,那眼神将她迷醉。

他伸手,搂她向下,轻轻吻她,她不自主回应,随他一起倒下,睡衣的一边滑开,他抱住她雪白的肩,轻声叫她:“洁儿…”

她心中欣慰,至少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的时候,叫的也是她的名字。闭上眼,她再一次主动吻他,深深吻他。

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稳,隐隐约约中一整晚都听她反复放着一首歌,歌词他在梦中也记下几句:“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枕边早已空无一人,他抱过那枕头,深深吸气,还好,上面还有她的发香和余温,他甚至在上面找到一根属于她的长长的发丝。

一架飞机在他窗外遥遥的飞过。

他接到殷语谦的电话,那边说:“她走了。”

闭眼,良久,他轻笑:“让她走吧。”

第三十九章:丹砂遗情

沈白微几日来都为了沈孤洁突然离开而闷闷不乐。

沈决明无奈,却也找不到法子安慰她,这天他突然问她:“那么孤洁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吗?”

沈白微想了想,回答:“西西的事情让洁儿生出很多与从前不同的想法,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大哥。”

沈决明表示洗耳恭听。

沈白微叹一口气:“这些天大哥摆出追求洁儿的架势,洁儿总觉得大哥从前已经为她做得够多,现在追她,也是怕她因为西西离开而伤心过度。另一方面,她认为大哥这些年心思一直围着她打转,根本没有时间去了解情为何物,她应该给他时间和空间去明白,但女主角却不会是她。至于她自己的原因,自然也有些闹脾气的认为,大哥这么轻易把她视若生命的感情拿来玩笑和变更,自然不会是真心想要爱她,而她生气,因为,”她顿了顿,肯定道,“洁儿爱大哥。”

“那么大哥为什么要放孤洁离开?”

“因为他的确是一个不懂爱情、更不懂怎么表达爱情的大蠢驴!”沈白微叹气,“并且还是一只很自以为是的蠢驴,一直自以为是的以为,洁儿根本没有办法忘记沅颢而爱上他,这男人多骄傲的,对洁儿又那么疼惜。”

沈决明取笑的看她:“为什么我听你的语气中很有些松一口气和幸灾乐祸的味道?”

沈白微笑了笑,坦然:“我既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大好人,也没有欺骗自己的打算。终于知道洁儿心里已真正放开沅颢,自然是开心的。”

“幸灾乐祸么?”她含笑瞟他,“我说,亲爱的二哥,听说你最近在大哥手中连连吃瘪,最近一桩大生意也被他抢了去。要不要以德报怨一回,提醒他抱得美人归呢?”

“就让那个该死的男人下地狱去吧!我可不是耶稣。”沈决明恶狠狠,眼中笑得却温柔,“这些年孤洁吃了太多苦,我也伤害过她。如果真的有她愿意相信并且爱的人,我也希望,那人可以自己去明白她的想法,给她最要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