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棠听到这话,心头也是一动,由不得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并没有在看他,面上似有忧伤,似有忍耐,又有几分茫然。

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冯怜容抬手指着前方道:“皇上,那只白鹭飞起来了,会不会就不回来了?”

“不会,这些鸟儿早有人驯养过,不然如何养,早就都飞走了。”

冯怜容松口气:“幸好,不然下回没得看呢。”

她抓着他的手摇了摇。

赵佑棠垂眸又看看她,却见她恢复了正常,脸上笑眯眯的,一点没有伤心的样子,好像刚才他看错了一般。

两人又观赏了会儿才回去。

冯怜容侧头笑道:“皇上也不用亲自送妾身的,这么多人呢。”

“朕送你还不好,走罢。”观她今日种种反应,不知为何,赵佑棠很担心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叫他不安。

一行人沿着两边花木繁盛的小路回去。

走到途中,迎面碰到方嫣。

方嫣上去给赵佑棠行礼,又看了眼冯怜容,“贵妃就不必多礼了,本宫也是看今日天气好,叫两位贵人一起来赏花的。”说罢回头道,“苏贵人,陈贵人,你们来见过皇上。”

冯怜容心头一震,往前望去。

只见苏贵人踏着莲步上来,浑身素雅,气质高华,加之容貌亦出色,竟如天上明月般,叫人忍不住都朝她相看。

冯怜容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了,微微侧头去观察赵佑棠。

他的面色仍是沉静,可是目光却有些许的变化,这与他平时里看方嫣,看孙秀,看她都是不一样的。

冯怜容的手一下子冰冷。

第65章 一直陪着你

苏琴前世在天纪元年九月入宫,不到一年就怀上了孩子,在天纪一年十月生下一子,被封为宁妃。

天纪二年再次有喜,生下一子后,隐隐听闻要被封贵妃,只当时冯怜容已患重病,没多久就离世了。

后来如何,她自是不知。

只这三年的事情,但凡她见过,听过的,都无法忘却。

那时候,宫中无人不羡慕苏琴,方嫣亦对她恨之入骨,只因有赵佑棠护着,无可奈何,苏琴又是与世无争的样子,她也没有把柄可拿。

冯怜容心想,当年赵佑棠是真心喜欢她的罢?

命运无处可逃,他提早登基了半年,依然会遇到苏琴。

冯怜容脑袋一阵昏眩,身子就微微的摇起来。

宝兰看见,连忙上去扶她。

听到动静,赵佑棠侧头一看,只见冯怜容脸色雪白,再握她的手,也是冰凉,他吩咐左右:“扶她回宫,再请朱太医来!”

眼见赵佑棠也跟着走了。

方嫣大为吃惊。

原来冯怜容这么善妒,完全超乎她所料,不过见两个贵人,她也要装病好让皇帝眼中只有她,真是不成体统!

怪不得这些新人入宫半个月了,皇上都没有问起一句,不说她,便是太皇太后那里都有些不满,故而今日正巧得知他在园子里,她才过来一探。

谁想到,赵佑棠还没看清楚那两个贵人,这就走了。

她沉声道:“你们先回去。”

苏琴与陈素华应一声。

方嫣转身就前往寿康宫的方向。

等到人走了,陈素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对苏琴道:“看到没有,刚才那个就是冯贵妃呢,听说她是从贵人一下子晋封为贵妃的,最是得宠了!”

苏琴回想一下道:“贵妃娘娘长得挺好看的,得宠也不是稀奇事罢。”她这就要回去。

陈素华拉住她道:“急什么,本来也来了,正好看看花,这园子真是美,比我家的园子大了不知道多少。”

苏琴四处瞧瞧,这皇家园林果然是不一般。

两人看得一会儿,陈素华轻声道:“你觉不觉得,皇上长得真俊呀?我一早就听说了,但也是闻名不如见面。”

苏琴并不反对,她行礼时也看到赵佑棠一眼,确实是如芝兰玉树般的俊美,想到二人目光相撞的瞬间,她的心微微一跳,但又摇了摇头。

二人说着就慢慢的往回走。

冯怜容一到延祺宫,就被李嬷嬷扶到床上。

赵佑棠看她这会儿脸色又不白,开始红了,伸手去探了探,发现热得很,他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并没有那么热,立时就大怒道:“朱太医怎么还没到!再去看看!”

黄益三拔腿就跑。

冯怜容这时倒好像清醒了一点,轻声道:“皇上,没事的。”

赵佑棠坐在她床头:“别说话,什么不舒服,你定是病了。额头那么烫,该不是刚才着凉了?早知道,朕不该带你出去!”

“不关皇上的事情。”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是,妾身,妾身不好。”

就因为苏琴,她一下乱了方寸,原本前几日也没歇息好,这就不舒服了,哪里怪得了他。

赵佑棠叹一声,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也很热。

朱太医很快就来了,走的气喘吁吁,额头上都是汗。

听说冯怜容病了,他当时心头就咯噔一声,因为冯怜容还怀着孩子呢,这时候生病最要不得,好些药都不能用的。

但愿不是严重的病。

赵佑棠站起来,叫他赶紧去看。

朱太医坐下,仔细把脉,又探头看看冯怜容的脸,叫她把舌头也吐出来,沉默会儿才道:“臣开一副方子先给娘娘试试。”

“试试?”赵佑棠喝道,“什么叫试试?”

“皇上息怒!”朱太医忙道,“因娘娘有喜,好些药不能用,幸好没有大碍,只因急火入心,加之疲劳,才有些不舒服。”

赵佑棠面色稍缓一些。

朱太医开了药,又嘱托几句,便先告辞走了。

赵佑棠又坐下来,赵承衍这会儿也回了,见冯怜容躺在床上,吃惊道:“母妃睡了?”

“母妃累了,你别打搅她歇息,等她醒了再来。”赵佑棠叫人把赵承衍领走,他自己仍坐着,看着冯怜容。

刚才朱太医说什么急火攻心,她到底怎么了?

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冯怜容稍后就服了药,见赵佑棠还没走,她迷迷糊糊道:“妾身没什么的,皇上不用守在这儿,皇上不是忙着呢。”

赵佑棠道:“还在多话,快些睡了!”

冯怜容也确实困,听出他生气,忙闭起眼睛。

赵佑棠看着她,又是微微一叹。

过得会儿,他才回乾清宫。

太皇太后听了方嫣说的,把朱太医叫来:“当真是病了?”

言下之意是不是装的。

朱太医自然不会隐瞒:“确实病了,臣已经开了药。”

太皇太后倒是有些着急:“还怀着孩子呢,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她吩咐朱太医,“你一定要给她看好,千万不能出事。”

方嫣在旁边听得奇怪,没想到竟是真病,可这也太巧了,偏是这时候。

却说赵佑棠用完晚膳,又派人去看了看。

结果严正听到来人回禀,脸色一变,往前几步道:“皇上,贵妃娘娘好像病得更重了,朱太医在…”

“什么?”赵佑棠一下扔了手里的御笔,疾步就走了出去。

严正连忙跟上。

此刻天已经漆黑一片。

哪怕是灯笼打在前头,也照不亮多远的路。

他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到得延祺宫。

赵承衍还小,不太懂事,钟嬷嬷怕他受到惊吓,早让奶娘哄着去睡了,门也关得紧紧的,不叫他听到一点声音。

“怎么回事?”赵佑棠一进去就质问。

他直接就走到冯怜容床前,借着烛光一看,只见她的脸比之前更红了,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看起来很是痛苦。

朱太医看赵佑棠这脸一幅山雨欲来的样子,当先就跪下来:“臣一定会治好娘娘的,皇上切莫着急。”

“能治好,怎么还这样?”赵佑棠道,“她现怀着孩子,非同寻常,能这样耽搁下去?朱太医,”他声音突然好似冰雪一样,“你最好能保住你的脑袋!”

屋里众人听见,都吓得浑身一抖。

看来冯怜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朱太医也着急,连忙又请了其他几位太医来,几人看过冯怜容之后,就去里间商量开什么药。

赵佑棠再次坐在冯怜容身边,只觉心头被塞了团麻一般,堵得他浑身难受。

在他印象里,冯怜容此前也只生过一场病,谁料到,这第二场病来得那么急,时机那么危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原本只当她永远都会健健康康,傻乎乎的陪在他身边,再给他生几个孩子。

然而今日,他才发现,世事总是多变的。

他伸出手摸摸她的脸,发觉都是汗,宝兰在旁见状连忙用手巾去擦,赵佑棠拿过来道:“你下去。”

宝兰退到后面。

他给冯怜容擦了擦汗。

冯怜容迷糊中好似见床头一片明黄的颜色,不由从被子里伸出手道:“皇上?”

他握住,只觉她掌心也是湿的,看来出了很多的汗,他把她的手轻轻掰开来,也擦了擦,一边柔声道:“太医在给你开药呢,一会儿吃了药就会好了。”

冯怜容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不是在做梦,眼泪忽然就滚落下来,她觉得好难受,这种感觉让她想到以前临死的那一刻,她哭道:“皇上,妾身说不定要死了…”

赵佑棠的手不由一颤。

像是从脚底传上来透骨的冰寒,叫他一时都开不了口。

什么死了,她在胡说什么呢?

他猛地甩掉她的手,大喝道:“你死了试试,看朕怎么收拾你!”

一屋子的人都被吓一跳。

冯怜容也被他唬住,不敢出声。

赵佑棠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冷静下来,可看到冯怜容又觉得无比生气,好好的说什么死,她这病离死还早着呢!

几位太医很快开好方子,朱太医又给冯怜容在头上扎了几针。

“这回再治不好,可别怪朕!”赵佑棠把一腔怒火都发在太医身上。

钟嬷嬷看了都心惊。

冯怜容又吃了一回药,见她要睡了,赵佑棠沉声道:“你吃了,第二日就得好起来,听到没有?”

冯怜容被朱太医扎针后,清醒好些,点头道:“妾身也想快点好起来的。”

赵佑棠摸摸她的头:“睡罢。”

冯怜容侧过身看着他:“皇上,还陪着妾身吗?”

赵佑棠嗯了一声:“朕陪着你。”

冯怜容眼睛发酸,此时他还是喜欢自己的,所以她生病,他那样着急,她忍住眼泪问:“会,会一直陪着妾身吗?”

“怎么还问这些,朕说了陪你,自然会陪着你。”

冯怜容撅撅嘴:“就想问一下才能安心睡。”

赵佑棠没法子:“朕会一直陪着你。”

他眼里满是关切,带着点儿宠溺,冯怜容的心一下子就好像被糖装满了,成了个蜜罐子,她心满意足的去睡了。

赵佑棠真的陪了她一晚上,直到早上,发现她额头不热了,这才去早朝。

第66章 二子

冯怜容这一睡,到午时才醒,钟嬷嬷连忙又请朱太医来看,朱太医也是一晚上没合眼,生怕中间出点儿变故,只在西侧间打个盹。

朱太医把脉完,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微微笑道:“娘娘已经好了。”

钟嬷嬷呼出一口气,昨儿那情况差点没把她吓死,毕竟主子怀的孩子那么大了,真有闪失还能得了。

“那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她问。

朱太医道:“就吃清淡点儿,别的没什么,这病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钟嬷嬷明白了。

冯怜容看朱太医一把花白头发,还给她折腾的晚上都没睡,过意不去的道:“这回谢谢朱太医您了,您也累着了罢,快回去歇息歇息。”

朱太医见她满脸关怀,心道冯贵妃倒真是和善,一点没架子,还跟以前贵人时一般,他颔首道:“此乃臣分内之事。”

钟嬷嬷亲自送他出去。

朱太医却不能真回家,还得去寿康宫一趟禀明情况。

太皇太后听说母子平安,也是松了口气,只想到赵佑棠为冯怜容,竟然一晚上守在延祺宫,这又难免有些不满。

要说夫妻情深,冯怜容是正室也还罢了,那是一段佳话,可偏偏是个妃嫔,这就不太好了。

她捏捏眉心,叫朱太医下去。

赵佑棠早朝完,去乾清宫补了一觉,到得下午起来方才有些精神,批阅完当日奏疏他去春晖阁转了转。

赵佑桢跟赵佑梧尚在听课,见到他刚想起来行礼,赵佑棠摆摆手,叫讲官李大人继续讲课,他一撩龙袍坐在两兄弟旁边。

李大人天生也是胆子大的,仍跟之前一般,要讲什么还是讲什么。

赵佑棠听着时而点点头。

他年纪尚轻,要学的东西很多,故而便是当上皇帝之后,仍是要开设经筵,除寒暑天外,每月都有三次,命讲官入宫讲读,担任皇帝讲官的皆为重臣或大学士,如六部尚书,翰林院学士等。

听到傍晚,李大人收书走了。

赵佑棠道:“若有别的想学,也可同朕说。”

赵佑桢笑道:“李大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没有他老人家不知道的,便是让臣弟问出些别的,也问不出来。”

赵佑棠感慨一声:“李大人确实有大才。”

他又仔细看看赵佑桢,少年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只是短短一阵子没见,他又长高,长英俊了。

赵佑桢跟赵佑梧都是胡贵妃的亲生儿子,长相有五分相像,另外又有些像先帝,实称得上是美男子,而比起弟弟,赵佑桢的英气又足一些。

“上回皇祖母还提起,过两年你也该成家。”赵佑棠笑了笑,“不过朕觉着男儿娶妻不急,倒是该想想将来。”他顿一顿,“三弟,你是该考虑一下了,若有想做的事情,早日告诉朕,或者,想早些去封地,也是一样。”

赵佑桢一怔。

他虽然生性朴实,但人并不笨,忙躬身道:“臣弟明白。”

赵佑棠点点头,随后又去延祺宫。

在殿门口就碰到大李小李,两个人端着个竹匾,里头放满了一串串雪白的花,那味道飘在空中,是淡淡的清香。

“这是什么?”他问。

大李忙道:“回皇上,这是槐花,娘娘叫奴婢们拿去膳房做蒸槐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