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就命人端来早膳。

花时这会儿立在赵承煜身后,叹了口气,这宫里,自家主子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太后了,可就是不知道起不起得了作用。

毕竟皇太后连废后都不能阻止,又能做什么呢?且死马当做活马医罢。

主仆两个都有些惴惴不安,幸好过去几日,赵佑棠并没有任何反应,皇太后这日见赵佑棠来请安,免不得就想试探一下。

不过这醉酒不醉酒的倒不好说,母子两个闲话几句,皇太后问道:“等明年承衍这年纪也该封王了罢?那会儿靖王,宁王差不多都这时候,过两年还得娶妻,哀家看哪家有合适的姑娘,得提早给他留着了。”

她语气很轻松,就像是在关心孙儿。

可赵佑棠是何等人,他立时就想到赵承煜来过景仁宫的事情。

那天赵承煜在醉酒时说的话,他听万思顺回禀过,当时不用说,自然是生气了,儿子抱怨父亲偏心,哪个父亲会高兴?还说什么不当太子的胡话,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把赵承煜叫来训一通。

只因太子确实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个身份承担了太大的压力,且方嫣又被废,作为废后的儿子,滋味更是不一般。

他可以理解他这二儿子的处境,但作为父亲,作为一个帝王,却也对这儿子失望,毕竟赵承煜不只是他的儿子,他还是一个太子,未来的储君。

如今皇太后提到封王的事情,可见是与之有关。

她也怕自己会废了赵承煜,另外立别的儿子?

赵佑棠微微笑了笑道:“封王自是要封的,但现今也不去藩地,朕觉得不用着急,再缓两年罢。”

皇太后这心里就是咯噔一声,但也没往下说,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赵佑棠的性子,一旦他说了怎么做,基本上就是无法更改的,不用说,还是这等大事。

她点头道:“皇上说得甚是,既然如此也罢了,反正总归都在京城。”她很自然又说到赵承煜,“这孩子当真是辛苦了,上回来看哀家,只见都瘦了一圈呢。皇上也对他莫要太过严苛了,毕竟还小,不是那么懂事的,得慢慢来教。”

赵佑棠听出来她是在给赵承煜求情。

他点点头:“朕知道,不过承衍,承谟与他一般学习的,倒没什么,这孩子是负担太大了,心思太重。”

皇太后听了这话,倒不知说什么。

因这话很中肯,赵承煜确实心思重,当初也是个单纯的孩子,现今是越来越不爱说话,就是陪着她,有时看起来也有些阴郁。

皇太后叹一声:“他本也不是如此,皇上,到底他没个…”说到这儿,她住了口。

赵佑棠眉头一挑,莫非想说没个生母在身边?

可当年,他也一样没有,何时会这样患得患失?他这儿子,身上少了一股毅力与决断,总是柔弱了些。

他摇摇头站起来,与皇太后告辞。

隔了几日,赵佑棠召见几位重臣,寻常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他总是会与重臣商议大事,可方嫣那儿听说了,却急得不知为何是好。

至于她为何会知道,那自然得归功于她那两个宫人。

因那笔钱还是很多的,而太子,皇子年纪越来越大,斗争一般也会越加激烈,各自身边的宫人黄门,总是很默契的就凑成一团。

知春与知秋拿了这钱四处打点,还是会听到一些消息。

这次,便是听说赵佑棠好似与几位大臣说了太子的事情,当然,具体谈话的内容,谁也不知,但零星几个字眼也够叫人猜测的了。

知秋低着声音道:“兴许是因上回殿下醉酒,说了不合意的话呢…”

知春忙打断她:“你莫要胡猜,若真是,怎么会过了这么多天?当初就该有动静,或是因别的事儿。仙姑,您不要着急,只是提到殿下,未必就是有事。”

方嫣摇摇头,凄声道:“我连日来做了好些噩梦,可见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知春道:“梦哪能当真呢?”

“怎么不当真?有时鬼神都能入梦,我儿将来必是真龙天子,故而那些神灵才会来提醒,我叫你们一打听,可不是如此?幸好是提早些知道…”方嫣撑着坐起来,叫知春拿纸笔来。

知春便取来了,一边问:“仙姑要写什么?”

“写信。”方嫣道,“一会儿你送去给皇上。”

第139章 快刀斩乱麻

知春一听就犯难了。

自家主子当初就是被皇上废掉的,如今写信过去,皇上愿不愿意看,可是难说。

“仙姑,要不您再等等。”她心里还有一层隐忧,生怕方嫣好心办坏事,要说赵承煜今日这个结果,本来就与方嫣有莫大的关系,这万一写封信过去,火上浇油,那可如何是好?

可方嫣却不听,淡淡道:“你尽管送去便是,我只是想与皇上见一面。”

几年了,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只是提这一个要求,也不算过分罢?

知春只得答应。

方嫣道:“你手上的银钱尽管使了,若是不够,我这儿还有些首饰。”

因当年皇太后的原因,她虽然被废,可带走的东西并不少,平日里也不曾被苛待,手头是不紧的。

知春道:“这倒是不用。”

眼见方嫣写完,她拿着信就走了。

乾清宫里,唐季亮与严正道:“有黄门说,知春在外头探头探脑的。”

严正挑眉:“知春?那不是长安宫的宫人?”

“正是。”唐季亮压低声音道,“不用说,定是方仙姑派来,为太子殿下的事情。”

二人正说着,一个小黄门进来禀告:“两位公公,这是方仙姑送与皇上的信。”

“信?”那二人面面相觑。

方嫣竟然给皇上写信?

唐季亮冷笑道:“皇上定是不会看的,我看不如交还给她。”

严正却把信拿过来,皱一皱眉道:“你如今还不知皇上的性子?这信看不看另说,咱们可不能私下做了决定,既是有这事儿,那定然还是要告知皇上的。”

唐季亮道:“皇上正忙着看奏疏呢,哪儿有这个空。”

“那就等着。”严正把信塞袖子里。

方嫣若是皇后,那必是要提早送进去,可废后么,总比不过景国大事。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赵佑棠搁下笔,正打算去坤宁宫,就见严正正在门口,见到他,躬身把一封信送过来:“皇上,这是方仙姑写与皇上的。”

赵佑棠一怔。

过得片刻,他伸出手把信拿了,打开来看。

方嫣出自世家大户,一手字自是拿得出手的,很有几分功力,赵佑棠只见上头寥寥几行,大意是请他过去长安宫一趟,她有话与他说,言辞极为恳切,不似她一贯的态度。

赵佑棠把信叠好,塞到袖子里,与严正道:“去长安宫。”

唐季亮吃了一惊,没想到赵佑棠不止看信,还要亲自去看方嫣,果然皇上的心思,不是那么好猜的。

严正忙命人跟在后头一起前往。

方嫣左等右等,本以为赵佑棠不会来,结果正当要用晚膳的时候,他到了。

长安宫里众人都被惊动,纷纷跪下叩见。

方嫣叫知春扶着在门口迎接。

这几年,他们一直都不曾见过,算算,该是有七八年了罢?赵承煜已经从一个孩子成长为少年,在赵佑棠的印象里,方嫣的样子都已经模糊,不过等到他再次看到她,却惊讶她的变化。

这些年,他原本只当弹指而过,原来于方嫣来说,并不是如此。

她老了,老得叫他有些心惊。

她的头上竟然已经长出了白发,面色也很是憔悴,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赵佑棠道:“你坐下罢。”

他语气不是很冷硬。

方嫣道谢,坐了下来。

赵佑棠却并没有坐,淡淡问道:“你要见朕,是为承煜的事情?”

他单刀直入。

方嫣这心里就是一惊,他们夫妻感情虽然不好,可她对赵佑棠的说话方式是了解的,他如此直接,一点儿缓和都没有,那不是一个好的兆头,她左右看一眼,示意宫人退下。

赵佑棠见状,也叫旁人退下。

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方 嫣回道:“回皇上,确实如此,妾身虽则在长安宫,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承煜,为此,妾身也知罪,可他总是妾身的儿子,叫妾身不挂念,绝无可能。”她猛地跪 下,因力道猛,发出咚的声响,双眼通红的恳求,“但妾身连累承煜,把他置于此等处境,妾身也是后悔,可不管如何,他仍是皇上的儿子。”

赵佑棠道:“他自然是朕的儿子。”他挑起眉头,不太耐烦的问,“你可也是怕朕废了他?”

方嫣脸色一变,当初赵佑棠提到废她,后来便真的废了她。

如今,她还未提,他便已经提了!

“皇 上!”方嫣的眼泪一下流出来,“皇上可不能废了承煜,他到底做错何事?便是有错,也是因妾身这个母亲!”她这回也是下了决心了,膝行往前道,“承煜不如就 放在皇后娘娘名下,原本也该如此,他将来定会好好侍奉皇后娘娘的,妾身…”她一咬牙,“若皇上担忧妾身的事情,妾身今日便可了结自己,只望皇上看在这些 年的情分,还有太皇太后,方家当年的扶持,莫要废了承煜。”

赵佑棠倒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可惜。

若她那时有此等觉悟,何至于会落到今日这种境地?

现已是晚了。

前几日,他便与大臣说了太子一事,无人反对,事实上,废后之子,原本也难当太子,他已给了赵承煜机会,或许要求高一些,可他若是能达到,他也并不是不愿相信他这个儿子。

只赵承煜却担不得如此大任,在感情上,他与冯怜容,皇子公主们不亲厚,在为人处事上,又不够通达,莫说别的,他将来做了皇帝,很难令人放心。

赵 佑棠看着方嫣道:“你也莫要说什么了结自己,你死了,承煜便少了一个关心他的人,他不容易撑下去,所以你得好好活着。作为父母,孩子们未必样样都能叫你如 意,他便是不做帝王,过得逍遥快活,也未必不可。”他顿一顿,“阿嫣,你也该放下了,别把唯一的儿子给毁了!”

方嫣一听此话,浑身剧震。

“皇上!”她大叫一声,“皇上,你不能对承煜如此无情啊!他如何承受得了?”

赵佑棠没有回答。

他起身走了出去。

在废太子一事上,他是对赵承煜无情了,他无法否认,也不会否认。

皇家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

父与子,兄与弟,转眼间反目成仇。

他仰起头,微微叹了口气,但该做的决定还是得做,若说错,便是他这个父亲错了,假使一早就知道结果,当日兴许就不该立了赵承煜,他吃尽了先帝不早立太子的苦头,可到头来,自己也是错了。

过得几日,赵佑棠就下旨废了赵承煜。

时间拖得越久,对赵承煜的伤害也就越大,他快刀斩乱麻。

但是这个举动还是叫众人都万分吃尽。

冯怜容捏紧了手里的筷子,不可置信的问钟嬷嬷:“是真的?怎么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钟嬷嬷心想,风声大着呢,只是谁也没有告诉冯怜容罢了。

冯怜容没胃口了,叹口气道:“承煜得多伤心啊,他…他一向好好的,怎么皇上会做出这种决定?”她想起赵承煜的眼睛,不经意间总是盈满伤怀,叫人心疼。

虽然他们不算亲近,可赵承煜对她还是很有礼貌的,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她完全没有想到,赵佑棠会突然废了他。

“我去看看他。”她站起来。

钟嬷嬷道:“莫去了,娘娘,听说二皇子在景仁宫呢。”

已经不是太子,自然就是皇子了。

冯怜容又叹了口气,叫两个儿子,赵徽妍过来,与他们说道:“承煜遭受此等打击,你们见到他,可要好好安慰。”

赵承衍点点头,问道:“可父皇怎么会废了二弟呢?也没瞧见二弟做什么坏事啊。”

他跟冯怜容是一个性子的,什么事儿都不多想,自打赵承煜是太子之后,他就没想过自己也是有机会当太子的,故而赵承煜被废,他只觉得满肚子的疑惑,又很同情。

冯怜容道:“我也不知,不过这等事可不能去问承煜。”

赵承衍皱眉道:“怎么会,孩儿哪有这么傻!在二弟面前,自是不会提的。”

“孩儿觉得,仍是如往常的态度待二哥就行了。”赵承谟此时开口道,“便是安慰,好似也不太好,他听了只会更加伤心。”

冯怜容想想也是,便不再叮嘱。

赵承煜见过皇太后,又去长安宫里,与方嫣哭了一回。

方嫣这回是真的绝望了,原本以为自己被废,至少还有个儿子,可谁想到,儿子也是一般的命运,她是哭得呼天抢地,直道儿子可怜,两个人好似把一辈子的泪都流掉了。

但总有流完的时候。

方嫣想到赵佑棠说的,对他是恨到了极点,可他说的那句终是有理,在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会真心对赵承煜好呢?便是他这个父亲,也是残忍如斯!

“儿啊,事已至此,你也莫要伤心了!”她擦擦眼睛道,“便不是太子,你也仍是皇上的儿子,将来也一样会有所作为的。”

赵承煜抽泣道:“父皇,他,他还会当孩儿是儿子?”

“自然,你父皇。”方嫣咬一咬牙,“只是觉得你不适合当太子,并没有别的,他还是喜欢你的。”

赵承煜沉默。

他对这话半信半疑。

相信,是因为赵佑棠这些年对他的培育,毕竟也是付出了心血,他是关心自己的,可是为何,他又非得要废了自己呢?到底他哪儿做得不好?是因为三弟比他更聪明?

那父皇,是更喜欢三弟了?

他有好些的问题想问父亲,可是,他不敢。

他已经真真切切的尝到了作为皇帝的威严,他是个太子,未来的储君,可只凭父皇一句话,便烟消云散。

方 嫣道:“你现在也还是个皇子,今日的伤心藏在肚子里,你还是要好好学习,听你父皇的话,与你大哥,三弟相处融洽,将来也一样是荣华富贵,至少与你三叔,四 叔是一般的。”她甚至微微笑起来,“承煜,其实做皇帝也没有什么好的,你看你父皇成日困在京城,日理万机的,哪里有你三叔,四叔这样逍遥,想去哪儿便去哪 儿呢。”

“你不是也曾说过,想四处游历吗?”

赵承煜点点头:“这倒也是。”

他到底年纪小,听母亲安慰,心情终是舒朗了一些。

而方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扪心自问,她当然希望赵承煜做太子,做将来的皇帝,可事实上,赵佑棠最后那句不要毁了儿子,实在太叫她胆战心惊,她不由想到怀王的结局。

如果赵承煜不甘心,惹出什么事儿,可能结果也是一样。

她已经彻底见识了赵佑棠的残酷,便是他亲生儿子,恐怕他也是下得了手的。

所以,便是这样了,她再也帮不了赵承煜,他若能过得快活,也只能如此。

方嫣这么想的时候,只觉前尘往事,真是如梦一般。

如果当初她能看开,又如何会这样?

她长长叹了口气。

不过自家儿子被废,总是还得立个太子的,不用说,自是要在那三个里头选,那三个实打实的同胞兄弟,却不知会不会有场精彩的大戏,只是,与她,到底是无关了。

第140章 离别

赵佑棠废了赵承煜,心情自然也不太好,便是冯怜容那里,他一连几日也没有去,直到这日赵佑梧带妻子来宫中拜见皇太后,冯怜容才见到他,他脸色阴沉,听唐季亮说,发了好几回脾气。

冯怜容暗道,自个儿要废了赵承煜,又不高兴,在宫里当差的人是可怜啊。

不过她也心疼他。

毕竟那是他的亲生儿子,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想必他废他,也是有理由的,只在皇家,这父子关系闹不好就成大事,伤人伤己。

皇太后这会儿对赵佑梧道:“你成家了,皇上也放心,好好待你妻子。”

她虽然笑着,面上却有几分疲惫。

赵佑梧应了一声道:“儿臣会记住母后的话,也不打搅母后歇息了。”

皇太后没有挽留。

赵承煜被废掉,她没能阻止,心里总是有几分难过,故而实在是提不起多少精神,起身去了里间。

几人从景仁宫出来,冯怜容笑着看张氏:“既然来了,不如去坤宁宫坐坐?”

张氏长得小巧玲珑,只到赵佑梧的肩膀,眉目精致,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梨涡,十分甜美,冯怜容暗道,难怪赵佑梧要抢了来,当真是个惹人怜的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