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明的目光投到了这个名叫李兰的女子身上。他先前打算请风华楼的女伎班子为众人表演的时候就听说过,李兰是风华楼的花魁,京中多少子弟为她豪掷千金只求美人一笑。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只见她柳眉如烟,目黑如漆,齿白肌莹,不过略施粉黛,却要更胜过旁人浓妆艳抹万分。

有子弟大声叫道:“说来听听!”

李兰摘下头上别着牡丹花的发簪,俏皮地笑道:“奴今日不作诗,却想要听诗。奴斗胆定个题目,今日是高二爷做东请诸位和奴婢们共度佳节的好日子,诗的题目便限定于今日所见所闻。先说好,奴才疏学浅,诸位爷们做的诗好不好,奴不敢妄加点评,可谁的诗最讨奴喜欢,奴便将这支牡丹发簪赠予他。”

这李兰是风月场里走惯了的,最会挑起男人情绪。这些子弟们年少气盛,被她一笑已笑酥了半边身子,纷纷应和,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念出几句乱七八糟的诗来。有的作诗论端午,有的论美酒,有的论美人,因是临时所作,韵也不押了,句子也不工整了,有人甚至连字数也凑不上。

每有人念一句诗,李兰便拊掌称好,或点评几句,却始终捻着手中的牡丹发簪不动。

高华崇不紧不慢道:“苏翰林,听说你的诗文是极好的,不如你也作一首,令我们长长见识。”

苏瑅淡然道:“高二爷见谅,我今日未有诗兴,只怕做不出什么好诗,便不令诸人见笑了。”实则他只是不屑于与这班子弟玩耍罢了。此地属他年纪最长,他还是朝廷钦命的翰林学士,却与一班年轻的权贵子弟们为了一个女伎斗诗,实在自降身份。

高华崇也不为难他,只是嗤笑了一声。

就在此时,高天文搡了一把高展明,轻声道:“君亮,你的诗文一向不错,你可要试试?”

第二十章 满堂彩

高天文搡了一把高展明,轻声道:“君亮,你的诗文一向不错,你可要试试?”

高展明握着酒盏不语。

那边的李景若笑道:“即是美人赠花,在下说不得也要争一把。便是做的不好,也请美人看在在下的一片赤诚之心上,将手中牡丹赠与在下。”他沉吟片刻,道,“素霓罗裙珠翠香,玉容曼妙美人妆。不知天籁缘何处,原是兰花美娇娘。”

李兰听罢以牡丹花掩嘴笑道:“呀,这位公子好甜的嘴,叫奴家这颗心砰砰直跳,羞煞人了。这朵牡丹……”欲语还休地将手中的牡丹发簪向李景若所在的方向递了递,却又并未送出去。

周围的子弟们纷纷起哄:“李兰姑娘,你还没有喜欢的吗?”“你的牡丹花到底打算送给谁?”

李兰抿嘴一笑,道:“还有哪位公子爷愿意一展诗才,令奴婢长长见识?”

此时已没几人作诗了,剩下的要么根本不愿作诗,要么绞尽脑汁也憋不出两句话来。

李兰扭捏地扯了扯衣摆,道:“既如此,那奴婢……”

“李兰姑娘。”高展明终于开口,微笑道:“在下思虑良久,也作出一首诗来,请姑娘不要见笑。”

“哦?”李兰挑眉,“公子爷的佳作,奴婢洗耳恭听。”

高展明一开口,四处便一片喝倒彩声。

一个名叫高俊的子弟笑道:“哟,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兔爷也动了凡心?李兰姑娘你好大的魅力!”

众人听了高俊的话,都哄笑起来。

高展明皱眉,正待张口反击,却听那边李景若惊奇道:“兔爷是什么?是夸赞别人相貌白净清秀,脾气温婉的词吗?李兰姑娘确实好魅力,叫这一船的公子爷们儿都动了凡心,连在下在内,原来我们都是兔爷?有意思。”

此言一出,方才嘲笑的众子弟们脸上全都僵了,但碍于李景若的身份,只能敢怒不敢言地暗中用眼刀丢他。高展明险些笑出声,而坐在李景若身边的苏瑅亦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用酒杯掩过去了。

高展明看向李景若,李景若悄悄对他眨了眨眼,又一本正经地看女伎去了。李景若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风土人情多了,高展明不信他不知道兔爷这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明摆着是有意帮自己解围,只是嘲讽的时候将他自己也嘲讽了进去,因此旁人便是发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当做他是真的不懂。如此看来,这李景若倒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单纯了。

高展明收回视线,微微一笑:“在下献丑了。”他清了清嗓子,吟道,“小生廿载京城住,何事无缘遇李兰。”

他念完这两句诗,并未急着接后面的,于是吵闹的船舱渐渐安静下来,几十双目光都盯在他身上,等着他继续念完后两句诗。

高展明不急不忙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杯盏,这才悠悠吟道:“恰似四月洛阳游,不见国色真牡丹。”

高展明四句诗念完,舱内还是一片寂静。片刻后,李景若率先鼓掌喝彩:“好!好诗!”

李兰说的规则是谁作的诗最讨她喜欢,她便将牡丹送给谁,诗的题材可以是今日所见所感的一切。做了诗的众子弟,有的把题材定在端午节日上,有的夸赞今日的酒水食材,也有人歌颂女伎的表演,可是专门为李兰一人作诗的就只有李景若和高展明两个人了。

李景若整首诗都在夸赞李兰的美貌、穿戴和歌舞,用词旖旎却难免过于堆砌辞藻了,而高展明则未指李兰一字,却将她比作四月洛阳的牡丹花,也正应了她手中的牡丹花发簪,且用字平易通俗,却又不失高雅情趣。洛阳乃是著名牡丹花城,有诗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此赞美着实胜过李景若所的“玉容”“曼妙”“美娇娘”等词千万倍了!不仅如此,高展明的这首诗声韵和谐,以李兰的名字为韵,作得极巧,无论如何都是今日所有诗中最出彩的一篇了!

高天文也跟着鼓起掌来:“妙!”就连苏瑅都微微点了点头。

船舱里,四处稀稀拉拉地传来几声喝彩道好声。高展明的这首诗好,是不喜欢他的人也无法否认的。只是总有些人小气,吝啬自己的赞美罢了。

李兰听罢诗呆了片刻,脸上竟飞红一片,此时不再是扭捏作态,而是当真羞涩了。她终于不再等其他人作诗,起身上了二楼,将手中的牡丹发簪递给高展明,笑道:“诸位爷的诗都是极好的,可奴先前说了,哪位的诗最让奴喜欢,奴便将发簪赠与谁。这位爷的诗听得奴心花怒放,奴便只好将发簪给他了。”

李兰并不知高展明在宗学中的尴尬地位,她原以为送出牡丹发簪后,全场定然十分热闹,这些好事的子弟会起哄调笑,没想到竟没多少人捧场,有人已自顾自和其他女伎说笑起来。场面有些冷清,就连李兰亦不由尴尬了。

李景若在那边故作遗憾地调笑解围道:“君亮兄弟在京城住了近廿载,我却只留两个月,这一场,我只能输得心服口服了。”

李兰掩嘴笑道:“这位爷好会说笑。”

高展明接过发簪,在手中转了一圈,轻轻别到李兰头上,微笑道:“美花赠美人,这支发簪即是我的了,那我便送给姑娘。我送的东西,还望姑娘好好保存,莫要再拿出去轻易赠人了。”

李兰一怔,两颊刚退下的两朵红云又飞了上来,向高展明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多谢爷。”

李兰走回大堂中,朗声道:“方才诸位爷为奴婢做了许多好诗,奴婢无以为报,便弹一曲我们风华楼的姑娘自己做的曲子,还望诸位爷喜欢。”

李兰开始弹琴,气氛这才又热闹起来。

李景若悄悄对苏瑅道:“苏翰林,我看这高展明,和传说中的似乎不大一样啊。”

苏瑅皱了下眉头,道:“你今日胡闹够了吧。”

李景若勾了勾嘴角,道:“怎么,和这班纨绔子弟相处,你当真那么难受?”

苏瑅不语。

“偏见!”李景若捻了捻手中的酒盏,道:“你们寒门出身的士子,不是最讨厌别人以门第论人么?寒门既能出才人,豪门又为何不可?这高展明身为高家子弟,竟会去刑部用司法手段扳倒他的舅舅,就凭着这件事,我便觉得他是个有趣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苏瑅淡然道:“那又如何?”

李景若勾着他的肩膀,假装与他敬酒的样子,轻笑道:“苏大学士,你读的书可比我多,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话听过么?敌人若是利用的好,未必不能为己效力,端看你的手段是否够高明。我看这高展明,可不像他表面流露出来的那么简单,只怕他内里还藏着些东西呢。”

苏瑅道:“便和你一样?”

李景若盈盈一笑:“和我比,总是差了些。今日这局面,你若是仔细看了,高展明在高家的地位,他处事的手段,他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能窥见一二。他做完诗,第一件事不是去看那女伎,却是来看你,可见对你应是有景仰之心的。你对他上几分心,也许日后他当真能为你所用。”

苏瑅又不语。

李景若松开苏瑅,往自己的杯子里灌满了酒,对邻桌一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高华崇道:“高二爷,今日多谢你的款待,我敬你一杯!”

高华崇拿起酒杯,敷衍地与他喝了。

向高华崇敬过酒,李景若提着酒壶,高高兴兴地找其他子弟敬酒攀谈去了。

一转眼,天色便黑了。

夜晚的御河十分漂亮,夜幕初垂,水月笼沙,白日喧闹的城池变得宁静,两岸亭榭楼台、勾栏瓦肆中亮着幽幽的火光,如画一般。

纤夫拉着画舫在岸边停下,游了一天御河的子弟们大多已喝得醉醺醺的,互相搀扶着下了船,倒在岸边高歌大笑。卫兵们围上来,扶起这些少爷们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将他们送回府去。

李景若走到高展明身边,道:“我听闻,你们明天还有一场酒席?是由你操办的?”

高展明道:“是。”

李景若笑道:“我在京中没什么朋友,闲着也是闲着,若你不介意,明日算我一个可好?”

高展明道:“你可得问问高二爷。”

李景若向不远处的高华崇招了招手:“子辉兄!明日的酒席可否添我一个?”

高华崇冷冷道:“李兄愿意赏光,自然是好的。”李景若毕竟是王子,多少得顾他几分薄面。再者多他一个也不多。高华崇问苏瑅,“苏翰林呢?”

苏瑅面无表情道:“我明日要回内阁办公,便不参与了。”

高华崇呵了一声,钻入马车之中。

李景若拍了拍高展明的肩膀,道:“君亮兄弟,我们明日再见。”

高展明打量了他几眼。李景若一天都面带微笑,白日光线亮堂的时候,他的笑真诚而开朗,可如今天晚了,在岸边昏暗的火烛的映衬下,高展明似乎觉得,他的笑容里还有些更深的东西。

高展明收回目光,微笑道:“明日见。”明日,便是他让这些纨绔子弟们擦亮眼重新审视他的好日子了!

第二十一章 开胃菜

翌日日上三竿,众子弟集合,李景若也一大早就到了宗学等着了。

这些子弟们大多神态疲惫,因昨日纵情声色,许多人尚未彻底从醉酒中情形过来。

高展明命待命的奴才给每位公子爷递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水囊,里面装着他特制的醒酒饮料。

高天文打开水囊,只见里头的水是淡黄色的,嗅了嗅,道:“怪香的。”他喝了一口,只觉滋味酸酸甜甜,还挺好喝的。他问高展明,“这是什么?”

高展明神秘兮兮道:“此物名为玉瑱金丸露,是用去年七八月每日清晨寅时从桂花上采下的露水与几味昂贵药材烹制的,解酒醒神效果最好。”

“哦?”李景若笑着挑眉:“玉瑱金丸露,好名字。不愧是君亮兄弟,连解酒的饮水都和别人不同。一会儿的酒宴,我可十分期待了。”

实则此物不过是用冰糖、橄榄、薄荷再加上蜂蜜和桂花露熬制的,都是寻常食材,便宜得很。吴郡流行以橄榄和冰糖熬水,煮出的水可解酒。京中亦有其他解酒之法,只是京中的解酒物这些子弟们已习以为常了,并不会放在心上。他有意在水中加了些香料,那些子弟尝不出此水是何物所制,又听高展明起的名字十分厉害,便真当是什么稀罕物了。

众子弟喝过高展明的玉瑱金丸露,高展明已备好车马,请众人上车,马车向郊外驶去。

没多久,浩浩荡荡的十数辆马车开出了京城,向郊外行去。

李景若见车出了城门,诧异道:“君亮兄弟,你这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不是京中的酒楼吗?”

高展明道:“到了你们便知道了。”

又过了一阵,马车在郊外停下了。众子弟纷纷下车,只见马车停在一处庄园外。这庄园原本是高家的产业,后来被唐乾给吞了,唐乾用了几年的时间将这庄园的环境布置得十分清雅,可惜他白忙活了一阵,这庄园如今又回到高展明手里了。

高展明领着众人进入庄园,只见庄园内亭台楼榭、繁花名木错落别致,曲径幽深、鹿呦鹤鸣,果然是一处风雅的好地方。

那些宿醉的人喝了高展明的“玉瑱金丸露”此时都已精神了不少,不再萎靡。

高展明安排众人在庄园内坐下,待众人坐定,他端起一杯酒,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们众兄弟有缘聚在一起,数年来能在宗学中读书,皆是蒙受安国公的福祉。这一杯,我先敬安国公伯父。”说罢仰头将杯酒喝完。

众人听他搬出安国公来,也不敢不买他的面子,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高展明又道:“我幼时曾得伯父教诲,伯父有一条待人处事之道,曰‘处世做人,贵在有德。所谓有德,不可仗势欺人,不可记怨忘恩,胸怀坦荡,方是正道。’我一直将伯父的话记在心中以自律,却难免有做的不周道之处。子辉兄身为伯父嫡子,在我们这批宗学子弟中,亦是较为年长的。所谓虎父无犬子,子辉兄亦继承了伯父的处事做人之理,对我们众兄弟照料有加,凡有好事,总记得与我们兄弟分享。这一杯酒,我敬子辉兄!多谢子辉兄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高展明说罢又将手中刚斟上的酒一饮而尽。

李景若险些笑出声来,连忙作势摸鼻掩了过去。他心道:有趣,这家伙果真有趣。

高展明的这一通话实则是明褒暗贬,叫高华崇脸上一阵红一阵黑,拉长了脸,却说不出一个不字。一众知情的子弟也是面面相觑,在场唯一面容坦荡的便是高展明和李景若二人了。然而即是敬高华崇的酒,众人也不敢不喝,尴尬地斟上新酒又喝了。

高展明又说了一通客套漂亮话,众人喝够了三杯酒。不过他生怕众人醉了,因此给他们备下的都是不易喝醉的米酿,人们喝过三杯,倒也无甚滋味。

高展明道:“一路赶来,兄弟们想必也都饿了。奴才们已备好了酒菜,这便送上来。”

韩白月道:“这便就开席了?这才巳时二刻,未免早了些吧。”

高展明笑道:“是早了些,因此只上些开胃菜,先让兄弟们垫垫饥,一会儿还有乐子。”

韩白月这便不说话了,等着高展明命人上菜。

不一会儿,婢女们便端着小碟子上来了。然而令众人感到稀奇的是,婢女们手上的碟子极小,只够一人食用的份。果然,婢女将小碟子放到众人面前,菜色虽是同样的,却是每人一碟,分餐而食。

李景若新奇道:“哟,真不愧是高家,我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吃法。同样的菜,为何不用大盘子装上来,一人一盘,好大的手笔。”

高展明笑而不答。

韩白月皱眉,小声嘀咕道:“玩什么鬼花招!”他低头一看盘子里的东西,圆圆红红的两颗山楂,边上搁了朵鲜花,模样倒是挺精致的。他问高展明,“这是什么?山楂?”

高展明笑道:“此菜名为七七药膳红玉,乃是我聘来的厨子向宫中御厨偷师所学,以人参、白术、红枣、党参等七种滋补药材在冰糖蜂蜜中浸泡七日,取出药材后再将山楂置于蜂蜜中腌渍七日,便得此菜。”

韩白月听得目瞪口呆,将信将疑地拿起一个山楂咬了一口。山楂的底部被镂空,果核已被去除了,里头灌着糖浆,尝来酸酸甜甜的,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滋味……还真尝不出。

其实什么七七药膳之类的话,就如同那个玉瑱金丸露,全都是高展明胡扯的。这只不过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蜂蜜冰糖山楂罢了。

高展明从前是商户出身,他自然知道招揽客人的法子。无非是两样关键,一则是自己的货物,二则便是添加在货物上的噱头。有时候,做生意赚银子,真正值钱的反倒不是货物,而是那噱头了。就说他们吴郡小地方,也有人敢自称昔年在宫廷里当过御厨给皇帝做过饭,他就连皇上的名字都说不出,开的食铺却照样客流络绎不绝,赚了个盆满钵满。

高华崇和韩白月让高展明买不到昂贵的食材,他无法提升自己的货品,就只好在噱头上下功夫。一来是把东西做得精致,毕竟上百个山楂掏核腌制也是一项大工程,二来就靠着他一张嘴胡吹了。因为请不到外头的厨娘班子,高展明问高天文府上借了一批下人这两天暂时料理自己府上的事务,而让刘大把自己府上所有会做菜的奴婢丫鬟小厮全都调了出来准备这场宴席。菜是如何做出来的,旁人都不知道,那些做菜的下人的嘴他已让刘大想法子堵住了。

一名嗜甜的子弟尝了一口山楂,喜道:“好甜。”

旁边一名嗜酸的子弟惊诧道:“甜?我倒觉得酸得好有滋味呢!”

嗜甜的道:“酸?怎可能?我的一点也不酸啊,怪甜怪好吃的。”

两人都不信,互从对方的盘子里取了一颗山楂吃了,嗜甜的被酸的挤眉弄眼,嗜酸的一口将嘴里的山楂呸了出去:“甜得发腻!”

两人都惊诧了:他们盘子里一样的菜竟是不一样的滋味!

周围的子弟不敢相信,也纷纷和身遭的人讨论起来,才发现他们盘子里装得东西果然是不一样的。

高展明事先下了大工夫让奴才们去调查这几位爷嗜酸嗜甜嗜辣的口味,就是为了做这些。众人的座位是他安排的,他让奴才们在盘子下贴了号,确保不会送错。李景若是新添进来的,高展明为他加了个位置,不知他的口味,便让奴才按照和自己一样的做。其实这样做除了盘子耗费的厉害些,并没有花太大的功夫,就譬如这腌渍山楂,他无非分了三坛,一坛酸的,一坛适中的,一坛甜的,到时候按照众人的口味装点便是。然而他究竟是怎么做的,那些纨绔子弟们并不清楚,有些人便作他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这份心意,多少令人有些动容。

不一会儿,第二道菜上来了,每人一碗香气扑鼻的浓汤。

碗端上来,众人乍一看还以为是鱼翅。韩白月大吃一惊,用筷子搅了搅,却发现碗里没一根鱼翅,全是滥竽充数的细豆芽。

韩白月气笑了:“君亮兄,这又是什么菜?”

高展明不慌不忙道:“这道菜叫‘通天如意’,小火将鱼翅、猪骨熬了两天两夜,鱼翅与猪骨都已化在浓汤中。将如意菜放入浓汤中焯一焯,清脆爽口。”

韩白月明知他在胡说,高展明是不可能弄得到鱼翅了,可是他并没有证据,只好干瞪着眼生气。

一众子弟尝了,有人道:“果然是鱼翅的味道,只是口感是如意菜的口感。”

高展明但笑不语。实则那些昂贵的食材本身并没有什么味道,就如鱼翅,若是清水煮了捞上来,也不过是味同嚼蜡的。这些食材之所以有味道,还是调味品的缘故。在宗学中偶尔有机会吃到鱼翅,宗学的厨娘常用的料理法子是用浓汤熬煮,高展明令奴婢们用了与那厨娘所用一样的调料,再则猪骨汤使得如意菜上有肉香味,这些子弟们尝到了熟悉的味道,便误以为此乃鱼翅本身滋味。即有肉食的香气,又是素食爽脆的口感,再则此菜咸淡与先前的七七药膳红玉一样是按人分配,因此不少弟子都十分满意。

很快又上了几道菜,跟先前的一样,每人分盘而食,分别是“龙凤吉祥”“金玉满堂”“九九长寿龙脑”,尽是素食,然在高展明口中,烹制这些菜,用掉了几十只老母鸡、十几条人参、冬虫夏草百合鹿茸更是不在少数。

每上一道菜,韩白月和高华崇的脸色便难看几分。只不过他们一直没有支声。

一共五道素食,菜上齐之后,韩白月道:“开胃菜这便上全了?”

高展明道:“上全了。”

韩白月翻着白眼道:“你既用了那么多贵重的食材,为何尽给我们吃些素食?怎不见荤腥?”

高展明笑道:“韩兄有所不知。昨日子辉兄做东,诸位兄弟山珍海味享用无数,我也贪了嘴,直到今日早上起来胃还涨的难受,再让我瞧见那些鸡鸭鱼肉我便快吐了。我事前也料到了这点,因此我让奴才做菜的时候,嘱咐他们选用清肠舒胃的素菜,免得一会儿兄弟们吃坏了胃。”

不等韩白月开口,李景若连声赞道:“君亮兄弟想得果然周到!我早上亦腹胀的厉害,原本不想跟来了,只是想着已与众兄弟们约好了,若是不来,我在屋里呆着也难免牵肠挂肚,这才勉强来了。没想到吃了这些菜,我已不难受了!”

韩白月气得咬碎一口银牙,阴阳怪气道:“既然这些都是开胃菜,不知正菜还有些什么?该不会今日君亮兄要请我们众人吃全素宴吧?”

高展明笑道:“韩兄莫不是肚子饿了?急什么?如今时日还早着呢。”

韩白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高展明见众人酒性已起,方才所食也消受的差不多了,便起身道:“诸位兄弟随我来,我为兄弟们安排了些取乐的活。”

第二十二章 马毬

高展明带着众人往庄园深处走,出了庄园后门,场地忽然开阔,竟是一片宽阔的草原。此地和那庄园一样本是唐乾所筹划,他欲将此地作为一个京郊的猎场,租给京中权贵子弟游猎以牟利,游猎疲惫时便可入庄园休憩。不过现在这些全都便宜了高展明。

草原上拴着十数匹骏马,高天文不解地问高展明:“这是要赛马吗?”

高展明笑了笑,并不答,朗声问道:“诸位兄弟们可有不会蹴鞠?”

自前朝开始国内便流行起蹴鞠之戏,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茶余饭后常以蹴球打发时间取乐,军队中更是以踢球为治国习武之道用以练兵。本朝更流行起女伎蹴鞠之术,不少子弟闲暇时若非自己蹴球便是观赏蹴球。高展明原本请来女伎便是有意让她们表演骑射抱球戏给众人取乐,只可惜半道上让韩白月和高华崇翘黄了。

高展明此话一出,无人道不会。

高展明又问道:“兄弟们可会骑马打猎?”

游猎亦是这些权贵子弟们闲暇时的乐子之一,更何况骑射和箭术都是学中所需考核的项目,因此依旧无人应声。

高展明道:“我今日有一套新玩法,教给诸位兄弟。”

一位奴才走上前,递给高展明一根长长的木杆子,并给了他一颗直径约为半尺长的七彩宝毬,又有一位奴才牵了匹骏马过来。

高展明翻身上马,将七彩宝毬丢到地上,举起长杆道:“此玩法亦是毬术,只不过骑在马上打毬罢了,也不用脚踢,而用这根长杆击打。”

众人神情惊诧,议论纷纷。蹴鞠之术流行已久,赛马更是源远悠长,可将两者结合起来,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见。骑在马上打毬,岂不是比蹴鞠和赛马更要困难的多?

高华崇断了高展明的后路,高展明便只有能已有的东西上下功夫。他原本想叫女伎们表演骑射蹴鞠,因此才将宴席的地方选在了郊外这处。如今女伎没有了,若是只令众子弟自行游猎蹴鞠,似乎有欠缺了些新意,唯恐不能打动人,因此他才想出了这招,临时命人打了几根木杆,并命木匠特制了这个坚韧的木质七彩宝毬。这一套是他过去做生意的时候听一位远道而来的蒙古商人说的,据说在蒙古就有众人骑在马上以杆打毬的娱乐,只是至今尚未在中土流行。高展明迫不得已用上此招,并对娱乐的方式做了些改变。

高俊道:“怎么可能?这么小的球,在马上飞驰时还要用杆子去打它,几人做得到?便是停着马,都未必击得到球呢!”

任岱武嗤笑道:“你倒是先做来瞧瞧。”

高展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踢马腹骑了出去,离开一段距离后又调转马头飞驰回来,在他靠近七彩宝毬时,他举起木杆——啪!宝毬飞了出去!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高展明在此之前亦没有玩过马毬,然而前几日他每日读书闲暇时也不去李绾那里读书了,只专心练这一个动作,终于确保能在此时击中宝毬。其实若在骑行时,毬亦在滚动,他便未必能击中了。

高展明在学中骑射成绩原是极差的,每年安国公府办的骑射比赛,他总是末数十位之中。然而他方才轻而易举就击到了那颗毬,那些自诩骑术过人的子弟们心中便不忿,亦想出个风头了。

任岱武蹙眉,道:“什么把戏,也值得来耍。”说罢翻身跳上马,从奴才手中接过长杆,看准了一击向那七彩宝毬击去——他击空了!马跑了过去,七彩宝毬却还躺在原地一动未动!

有那幸灾乐祸地便哄笑了起来,任岱武脸上挂不住,恶狠狠地掉转马头又飞驰过去,再次出杆,再次落空!

直到第三次,任岱武终于击飞了那颗毬,才终于骑回来,然而他脸上悻悻,再无话可说。他在宗学子弟中,骑射功夫本事本是出众的,他亦一直以此自鸣得意,可高展明一击就打中的毬,他却用了三次才将毬打出去,竟是连高展明都不如。他自然不知道高展明连这一动作已练了几日了,可那都是人后的功夫,在人前看来,他就是输给了高展明。

幸灾乐祸的子弟喝起了倒彩:“连高君亮都不如,亏你还自诩骑术过人呢,不是说不值得耍的把戏么?”

任岱武气得脸色涨红,撩起袖子就要打人,方才那起哄的子弟忙躲入人群中,嘀咕道:“自己技不如人,还想动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景若跃跃欲试:“我也试试。”

他骑马出去,第一次击空,第二次便击中了宝毬。他骑回来,笑着跳下马,道:“有意思,上手虽生疏了些,多试两次,知晓控制速度,倒也不难。”

如此新奇的玩法众子弟是第一次见,立刻就有人跃跃欲试地去尝试。高展明将护身的铠甲的头盔递给众人,上马击毬的人穿戴好头盔便去击打宝毬,参与的人一多,逐渐变成了众人追逐宝毬的游戏了。只见在马上的子弟们满场跑着追毬,场下观看的子弟们亦焦急地指示着:“晚些再打!”“早了早了!”“打!快出杆!”

玩累的子弟骑马回来,又有新人出去参与角逐。

李景若揽着高展明的肩用力拍了两下,夸赞道:“君亮兄弟,果然厉害!这主意实在是妙!”

高展明谦虚道:“李兄过誉。”

两人并未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高华崇正看着他们,脸色又黑了几分。

不一会儿,高展明见已有几人掌握击球要领,便招来一名奴才如此如此吩咐一番。

片刻,高展明朗声道:“兄弟们,今日的正餐已上桌了!”

话音刚落,众人便见一只肥肥的兔子从树林中摇摇晃晃蹦了出来。高展明道:“以毬为箭捕猎,捕到的便是今日的正餐,谁捕得最多,可获奖赏!”

原本众人在马上击球已是极难的,还要以小小的宝毬击晕猎物,更是雪上加霜了。高展明命人喂这些猎物喝了许多酒,因此林里放出来的猎物都已是醉醺醺的,行动缓慢,容易捕捉。虽如此,对于这些第一次玩马毬的纨绔子弟们来说亦是一项挑战。可越是挑战,这些人便越有了兴致,都想一显身手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