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不迭都赔笑道:“这样只有戏文上才会存在的事儿,我们娘儿俩不知道多爱听的,又怎么会嫌妈妈烦?巴不得妈妈再多与咱们说说呢!”

只可惜文妈妈却是再不肯把话题往这上面绕,而是热心的给母女二人指点起沿途的房舍景致来,“过了前面那扇月亮门,便是咱们侯府的花园了,咱们侯府的园子可是整个京城都出了名的精致细巧…左上角那一大片房舍是府里下人们住的,因这一条街都是咱们侯府的房舍,是以这条街便唤作‘西宁街’…这几盆花儿都是前儿个宫里赏下来的,不是我吹,倒是的确比贵府送来的珍奇得多…”

半点不给母女二人插嘴的机会。偏侯府的角门已近在咫尺,杜氏与沈冰就算是有再多的话还想问文妈妈,当着门上众人的面儿,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咽了回去,然后登上了崔家那在来之前她们还觉得很得意很长脸,如今却只觉破旧寒酸的马车。

余下文妈妈看着那马车走远了,方拉下脸来,冲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呸,一个心肝儿透黑,见利忘义,无耻之尤的老娼妇,一个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小娼妇,也敢与我家姑娘姐妹相称,明儿让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完疾步回了倚松院。

就见周珺琬早已回来了,正一边吃茶一边与锦秀说话,倒是不见齐少游,问过之后才知道是留在宜兰院陪宁夫人说话了。

文妈妈见机会难得,忙将锦秀打发了,凑上前压低声音,冷笑着将杜氏沈冰的神态说辞都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一瞧得席上那些菜,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满眼满心的艳羡,怕是恨不能以后日日顿顿都能吃上那些菜呢!又不住口的夸我体面,夸姑娘您体面,真真神仙一般的人物,及至我说了二爷想扶正姑娘,再纳一房进门,待生下儿子后便抬举其做二房,即便不是未嫁之身,只要能生儿子便成时,更是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姑娘且等着瞧罢,只要咱们再适当的添几把火,不愁事情不如咱们所愿!”

周珺琬闻言,就嘲讽的勾起了嘴角,“亲眼见识过侯府的体面富贵,二爷又是那样品貌,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能将崔之放比到尘埃里去,若这样事情还不能如咱们所愿,我今日这番安排,岂非全白费了?”

原来齐少游晌午前之所以会忽然回来,并好巧不巧正好撞上杜氏沈冰,乃是周珺琬有意安排好的。周珺琬早就打听清楚了国子监每遇逢五之日,便会提前下学之事,以前齐少游还每常与同窗们去饮酒作诗什么的,但自从他不行以后,他便极少再参加那种场合了,因而是一下学便回家,一回家便来周珺琬屋里,想是怕一旦吃醉了,不慎露出什么马脚。

如此一来,两方人马自然而然就碰上了,只是一方连正眼不曾给过另一方,另一方心里却起了大波澜动了大念想而已。

然周珺琬嘴上虽嘲讽着杜氏与沈冰,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大仇很快就将得报而感到舒心畅快,当然,她也不是心软了,不打算按原计划行事了,她早发过毒誓让要那些负她害她的人统统血债血偿的!

她只是为自己竟会曾有杜氏沈冰这样的母亲和妹妹而深深感到耻辱,同时还为自己当初明明就心知她们是什么德行,却一直有意无意的纵容着她们而深深后悔,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纵容着她们,不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尤其沈冰,她其实不是不知道她眼皮子浅,没多少见识,不是不知道她骨子里十分爱慕虚荣,贪图享受,可她依然为她的嘴甜所迷惑,以致酿成大祸。说到底,她会落到被毒杀葬身火海的下场,至少有一半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若她当日能狠下心来将沈家一家人都赶出去,而不是将他们留在自家,纵得他们日益贪婪无法无天,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好在上天慈悲,给了她第二次生的机会,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心软,那些人负她欠她的,她将统统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章九十五

再说杜氏与沈冰坐上自家的马车离开西宁侯府,踏上归程后,一路上母女两个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都在回味着方才在西宁侯府的经历。杜氏回味的是西宁侯府宽敞富贵的房舍、盛大体面的排场和上下都奢华至极的穿戴吃喝,沈冰当然也在回味这些,但更多却是在回味齐少游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齐少游的身影不停在她眼前晃过,让她“怦怦”直跳的心片刻也静不下来。

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齐二爷是多么的好看啊,她活了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不,别说见,连想都没想过世上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不但生得好看,举止温雅从容,言谈斯文有度,还气宇轩昂,贵气逼人,书上形容的“谦谦君子”想来也莫过于此了!

再一对比之前她心心念念想要嫁的姐夫,沈冰忽然就觉得,她以前怎么就那么傻就那么眼皮子浅呢,这世上好男人多了去了,相较之下,姐夫不论是从长相还是从家世来看,都只能算其中最不起眼那一类,她怎么就犯了糊涂,以为只有嫁给姐夫进了崔家,自己的后半辈子才算是真正有了着落呢?

沈冰的心态其实很容易理解,她也不是真的爱慕崔之放,只不过以前她所能接触到最多也最出色的男子,就只崔之放一人而已。她过了十来年穷日子,虽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也是真吃了不少苦,一下子从沈家那个糠罐子跳进崔家这个米罐子,她会乐不思蜀生出贪心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毕竟她终究姓沈,终究是沈家的女儿,而非崔家的女儿,姐夫的举人功名崔家的家产她都沾不上半分,就算有姐姐一心为她筹划,她难道还能嫁到比崔家更好的人家去不成?至多一个殷实些的人家罢了,哪里能像现下在崔家这般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呼奴唤婢?

她已过怕了穷日子,再不想过回以前那样天还没亮就起身,天已黑透还未停歇,却仍穷困潦倒,成日里为油盐酱醋这些琐事而操心,一年下来连新衣衫都穿不上一件的日子。更何况,姐姐的心事她是知道的,姐姐的日子表面看似风光实则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没了一切她也是知道的,她如今嫁了姐夫,便既满足了自己的心愿,又为姐姐分了忧,绝了姐姐的后患,还让自家父母兄弟的后半辈子都有了着螺,如此皆大欢喜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奈何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她如何又能料到她今日竟会有这样一番际遇呢?

杜氏与沈冰一路沉默着回到崔家,跟车的婆子忙撩开车帘,陪着笑脸要扶二人下车,“老太太,大奶奶,我扶您二位下车…”

跟车的婆子姓鲁,乃是沈家人常住崔家不走后,沈凉使去专门侍候杜氏与沈添财日常起居的,因一贯嘴甜会来事儿,颇合杜氏心意,是以在沈凉去世后,沈添财发狠要将家里所有下人卖掉,再挑好的来使时,被杜氏一力留了下来,且比以前越发倚重之。

只是此时此刻,杜氏却怎么看鲁婆子怎么不顺眼起来。瞧瞧她那一身寒酸的打扮,瞧瞧她那笑得恨不得把笑容摘下来双手奉上的那张老脸,再瞧瞧她那一笑起来便无所遁形的满口黄牙,还有醒了鼻子也不用帕子擦,而是直接擦在鞋帮上…杜氏不由嫌恶的紧皱起了眉头,她以前怎么就会觉得这鲁婆子懂规矩办事妥帖让她一刻也离不得的呢,看看人家西宁侯府的下人,那才真真是守规矩知进退的下人呢,果然举人家就是什么也及不上侯爷家!

——也不想想,她当主子的尚且如此寒酸粗俗,鲁婆子做下人的难道还能高明到哪里去?再者,连这举人家尚且是他们死乞白赖留下的,如今倒还有脸反过来嫌弃起举人家来!

杜氏既对鲁婆子起了嫌恶之心,自然也就不肯再让她扶了,撩开裙角便自己跳到了地上去,反正以前在自家时,她也是爬高挑低惯了的。沈冰她也不让鲁婆子扶了,而是转身亲自扶了她下来,她女儿可是侯府的贵人都要亲热唤一声“妹妹”的,指不定他们一家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要寄托在她身上,金贵着呢,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距离早上离开到现在回来,其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而已,但就跟之前刚走出西宁侯府的角门,瞧见自家的马车时一样,彼时的杜氏与沈冰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崔家三进的院子不顺眼。

瞧瞧那窄小得仅够走一辆马车的门厅,再瞧瞧那两扇黑黢黢的大门和其上寒酸的“崔宅”二字罢,人侯府的正门可足足有五间,门前还各有一只大石狮子,上面的牌匾亦是金光闪闪。还有她们进出的那扇角门,虽只是偏门,也足足能容纳两辆马车并行,周围的门窗栏皆是细细刻了花样的,每一扇门前皆有两人以上把守,那才真真是大户人家应有的体统气派呢!

也不知道自家人以前都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会觉得能在崔家过活,这辈子也算圆满了呢?杜氏板着脸与沈冰一前一后往门内走去,一直走到自家居住的院子前,都没遇上一个下人,她本就不好的脸色,渐渐变得越发不好起来,想起了之前沈添财将一些该卖的下人卖了后,与崔之放商量要再买人时,崔之放冰冷的眼神和冰冷的话:“家里还剩十来个下人,却统共只得一个半主子,尽够伺候了,不必买人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做家里‘统共只得一个半主子’,难道他们老两口儿与他们那三个儿子就不是崔家的主子了?要知道他们可是他崔之放的岳父母和小舅子,他供养他们难道不是应该的?更何况崔家的家业根本就是他们大女儿一手挣下的!

好,就算他崔之放不拿他们当自家人,那冰丫头呢?冰丫头如今可还怀着他的孩子,对他们崔家有大功劳的人,难道竟也只能算‘半个主子’不成?

害得她如今连个趁手的使唤人都没有,只能使唤鲁婆子,连去侯府都没法多带人,冰丫头那里也是,肚子都那么大了,也只得一个丫鬟红桃服侍,那红桃还要做冰丫头和她肚子里孩子的针线活儿,忙得连跟出门服侍的机会都没有,真是欺人太甚!

沈冰则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倒是没顾上嫌弃崔家的寒酸,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再见上侯府那位二奶奶,以及齐二爷呢?

母女两个方走进院门,大白天就吃得嘴角冒油,浑身酒气的沈添财就跑了出来,一跑出来便急吼吼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那侯府的什么二奶奶还肯把侯府的花儿生意给咱们家做吗?”

虽说沈凉去世了,沈冰肚里又怀着崔之放的孩子,在沈添财看来整个崔家上下早已是自家的,但崔家花圃的管事可不这么看,他只认崔之放为主子,也只有见了崔之放本人或是他的亲笔字,才肯支银子,沈添财腆着脸去了不知道多少次,却至今未支到过哪怕一两银子,没奈何,他只得放弃出去作威作福的念头,成日待在家里让厨房整治了酒菜送来,直吃得自己肥头大他,天天都醉醺醺的。

好在崔之放虽仍不待见沈添财一家,于吃穿用度上倒是没短缺过他们,只是不给他们现银罢了,不然沈添财连在家里吃喝的机会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此,沈添财才会这般关心杜氏和沈冰今日去西宁侯府的事,在他看来,这可是自家介入崔家生意的大好机会,只要杜氏和沈冰入了那什么二奶奶的眼,以后便有了名正言顺插手花圃生意的借口,要支银子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看他崔之放还能有什么话说!

杜氏见沈添财又是大白天便喝得醉醺醺的,当即气不打一处来,破口便想大骂他一顿,崔之放待他们还不够冷淡吗?崔家剩下的下人背地里对他们说的嘴还少吗?还是这么不长进,他们的三个儿子可都还没娶亲,可都还等着崔之放的照拂呢!

但转念一想,若是侯府那边,那位二爷和二奶奶真如那位文妈妈说的那般恩爱,只要能生儿子,就是嫁过人的女子他们也愿娶进门做二房,那他们岂不是就不必瞧崔之放的脸色了?老头子在这些事上向来比她有主意,还是尽快把事情与他说了,听听他有什么主意的好!

当下计议已定,杜氏因吩咐沈冰:“早上那么早就起来,又颠簸了这一路,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只怕早累了,且先回房歇着去罢。哦,对了,记得让红桃去与姑爷说一声,就说侯府那边答应再宽限一个月,让他放心!”

沈冰早想回房了,一瞧得沈添财那副醉醺醺的样子她就恶心,深深怨恨上天为什么会给她这样一个父亲?

闻得杜氏的话,求之不得,草草福了一福,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去。

章九十六

沈冰方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丫鬟红桃便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叉手行礼道:“大奶奶回来了!”

红桃家中姐妹七个,她排行第五,自小到大从未吃过哪怕一顿饱饭,穿过哪怕一件完整衣衫,还是在进了崔家,有幸被挑中服侍了沈冰后,她才算是过上了有饭吃有衣穿的好日子,因此对沈冰,她自来都是感激涕零,言听计从,伺候得妥妥帖帖的。行礼毕,见沈冰神色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红桃因忙关切的问道:“大奶奶可是累了?我这就打水服侍大奶奶洗漱歇息去,早上那么早就起身出了门,又坐了这么久的车,大奶奶双身子的人,必定累坏了!”说完便利落的转身出去了。

红桃很快去厨房打了水回来,却见沈冰仍保持着之前的坐姿一动不动,满脸的恍惚。红桃只当她病了,不由急了,忙忙道:“大奶奶可是哪里不舒坦?我这就回了大爷,让请大夫去,如今大奶奶可不比往日,半点马虎不得!”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消失在了门后。

“回来!”这下沈冰终于回过了神来,忙出声叫住了红桃,“我没有不舒坦,不过是有些累罢了,不必惊动大爷了。”况且惊动了也是白惊动,别人不知道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崔之放待她有没有情谊,她亦是再清楚不过的,就算她真不舒坦,崔之放十之**也不会动一下眉头。

待红桃半信半疑的折回来后,却又改变了主意:“你去一趟大爷的书房,看大爷正做什么?告诉大爷,侯府那边儿已答应再宽限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咱们家送去的花儿还是及不上从前,这笔生意才可能会黄,事情还大有转机,让大爷宽心。”

红桃忙应了,欲先服侍沈冰洗漱歇下后再去,被沈冰拒了,让她即刻就去,她只得先去了。崔家拢共就那么大点儿地,因此红桃去了不多一会儿便回来了,这一次沈冰没有再坐着白发怔了,而是坐在窗台下,举着一样什么东西细细在看。

红桃见了,忙凑了上去,就见沈冰手里举的是一枚蝴蝶形状的簪子。红桃伺候沈冰这几年,沈凉在穿戴上又自来是舍得在沈冰身上花钱的,因此也自诩很见过一些好东西了,却仍在见了那簪子后,情不自禁的“咝”了一声。

那簪子的簪身乃是纯金打造而成的,其上的蝴蝶则是由一整块澄黄晶莹的琥珀雕琢而成,当然红桃认不得那是琥珀,只觉得那蝴蝶的一对儿翅膀一颤一颤的实在漂亮得让她移不开眼睛。

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奶奶多早晚得了这么漂亮的簪子的?可是大爷才送给大奶奶的?真是好生漂亮,只怕少说也得值二三十两银子罢?”眼里的艳羡几乎要溢出来,当初她的身契银子才不过十两银子而已,还是因为她签的死契,才能有这么多,那些签活契的,一般能有个三五两银子已算好的了,可就这样一支簪子,就能值几十两银子,够买将近十亩地盖几间房了,若这簪子是她的,该有多好?

沈冰将红桃只恨那簪子不是她自个儿的神情尽收眼底,就不屑的微微勾起了唇角,真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不过一对儿再普通不过的蝴蝶流苏簪罢了,就能让她艳羡成这样,若是叫她见了那位二奶奶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屋里摆设的,她岂非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因嗔红桃道:“好了,还不快收起你这副蠢样子呢,仔细旁人瞧了笑话儿!什么好东西,不过一对儿稍稍别致些的簪子罢了,明儿若是见了比这更好的东西,你岂不是要连口水都流出来了?我这里不要你伺候了,你且先退下罢!”

说得后者红了脸,忍了又忍,到底忍住了不再看那簪子,依言退了出去,浑然忘记了自己上午乍见周珺琬时之于她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愚蠢模样儿!

当下沈冰又细玩了那对簪子一回,戴在自己鬓间对着铜镜欣赏了一回,先还觉得的确漂亮,后一想起上午周珺琬发间金光闪闪的步摇和腕间同样金光闪闪的镯子,忽然就觉得那簪子也没那么漂亮了。又禁不住暗自憧憬,若是周珺琬上午那身行头穿到她身上,会是什么情形呢,只怕未必就会输给那位二奶奶,毕竟“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由此又想起了齐少游俊朗的面容和不凡的气度,以及侯府的体面气派并泼天富贵,不禁将文妈妈那句‘至多再纳一个身家清白好生养的女子进门便是,其他都是次要的,哪怕嫁过人也是次要的,只要能生儿子’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渐渐想得痴了。

“红桃,红桃——”

沈冰从怔忡中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扬声唤红桃,“才我不是使了你去书房向大爷回话吗,大爷怎么说?对了,大爷这会儿忙什么呢,可又是在温书?”

明年便是大比之年了,崔之放素来有大志,兼之如今还未正式与沈冰拜堂,且亦不待见沈添财杜氏之流,因此如今几乎不进内院来,日常起居都在外院的书房里。

红桃见问,忙道:“大爷的确正温书,听了我的话,只说‘知道了’,就打发了我回来。”

这的确是崔之放的风格,对旁人一般都是不假辞色不多话的,只除了他认为重要的人…沈冰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显然她并不在崔之放认为重要的人之列里,即便如今她已怀了他的孩子!

然后吩咐红桃:“你去厨房让厨娘做碗热热的虾仁蛋羹来,我亲自给大爷送去。大爷如今正是用脑的时候,该好生补补才是。”

红桃一听这话便笑了:“大奶奶早该如此了。虽说如今大奶奶身子重了,不能服侍大爷,大爷又一心苦读以期明年能高中,几乎不进咱们屋来,但日常里说说话儿还是可以的,指不定大爷心里也盼着大奶奶如何呢,只不过爷们儿家家的,不好意思说这话儿罢了。”她见崔之放从不进沈冰的屋子,而沈冰在没怀孕之前还时常去崔之放的书房,待有了身孕后却几乎再没去过,心里还是不无担忧的,毕竟只有主子的日子好过了,她当下人的日子才会好过,是以这会子听沈冰这么一说,心里倒比沈冰还要欢喜几分。

沈冰闻言,却只是抿了抿唇,未置可否。她与崔之放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便是亲近如红桃,亦是不知其究竟的。

一时蛋羹来了,沈冰便略略收拾了一番,也不要红桃随身服侍,自己提着去了书房。

崔之放果然正温书,想是正温得入神,连沈冰推门进来了都未曾察觉。

他是一个长相颇显平凡的男人,当然,那是相对于齐少游的绝好相貌来说的,事实上,在今日之前,他一直是沈冰心里最好看最有风度的男子。他脸部轮廓分明,五官深邃,眼睛有些小,但炯炯有神,一看便知不是那等好糊弄之人。

沈冰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才上前几步笑道:“大爷日以继夜的这般用功,虽是为了光耀门楣一展抱负,也该注意身子才是,妾身…我让人做了虾仁蛋羹来,大爷不如趁热吃了罢?”

一席话说得崔之放总算从书本中抬起了头来,见是沈冰,他的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冷意,听不出喜怒的道:“你怎么来了?你如今身子重了,很该待在屋里好生将养着才是,不然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对得起你那一番苦心?蛋羹我不吃了,你拿回去罢!”说话间,已低下头去,再次埋首在了书本之中。

什么叫‘可如何对得起你那一番苦心’?沈冰被他这番话噎得一张脸白一阵红一阵的,若是换作以往,只怕早羞愧得落荒而逃了,毕竟心里有鬼,在他之前不自觉就会觉得矮一头,连一句稍稍有点底气的话都不敢说。

但今日沈冰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态,总之她就是很想知道自己在崔之放心里到底算什么,很想试试崔之放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因此她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快速的离去,而是仍强撑着笑脸,对崔之放道:“我如今身子虽重了,毕竟是在自个儿家里,在自个儿家里能出什么事儿?大爷不必担心。倒是大爷瞧着清减了不少,很该多注意身子才是。这蛋羹还热热的,大爷就吃了罢,这会子离吃晚饭且还有一段时辰呢,大爷又课业繁重,万一饿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见崔之放已霍地站起身来,绕过书桌大步走出了门外去,连眼睛的余光都再没往她身上多停留一下,就好像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多看一眼便会污了他的眼睛似的。

这下沈冰脸上强装出来的笑容终于再挂不住,立时变得冷如寒霜起来。她猛地将手里提的食盒砸到地上,任里面的蛋羹洒了一地,然后紧攥着拳头,一阵风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章九十七

沈冰怒不可遏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做针线的红桃忙站起身来,满脸是笑的欲问她事情进展得可还顺利,却在瞧得她那一脸的恼怒和忿恨后,一个字也不敢再问,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余下沈冰将桌上的茶壶茶盅都砸了,又将墙角高几上摆的花瓶也拂到地上砸得粉碎后,心里那口气总算散去了一些,然后便坐到窗台下的椅子上,生起闷气来。

崔之放他那是什么态度!就算当日的事她要负大半的责任,难道他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难道一个巴掌也是能拍得响的?如今倒好,他倒在她面前摆起一副受害者的架势来了,要知道她可是女人,他才是男人,女人的力气再大,又怎么可能大过男人的力气?就算男人喝醉了,也不是女人想强迫就强迫得了的!

——原来杜氏上午在西宁侯府与周珺琬解释的那番当初崔之放是酒醉后错把沈冰认作了沈凉,以致沈冰珠胎暗结的说辞,虽不尽属实,却也并不是信口雌黄,空穴来风。

沈冰自年纪渐长,渐知人事后,便喜欢有事无事都往崔之放的书房跑,而崔之放虽厌恶沈添财杜氏夫妇,因着沈凉的关系,对沈冰这个姨妹倒也算和颜悦色,几次过后,便默许了她有事无事往自己书房跑的举动。

崔之放的两个小厮四平和八稳就更喜欢沈冰来了,因为沈冰每次来都不空手,总是带了这样那样的吃食,崔之放又泰半都不吃或是吃不完,于是便都便宜了二人的嘴巴;又因沈冰手脚勤快,总是帮着崔之放沏茶啊磨墨啊规整书本什么的,让二人的差使轻省了不少,如此时日一长,二人只要一瞧得沈冰来,都往一边偷懒去了。

与此同时,沈凉因着忙于生意的关系,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与崔之放在一起的时间更是越来越少,久而久之,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自然不比从前;又因沈凉未曾系统的读过书习过字,生意日益兴旺后又满口都是生意经,在已中了举的崔之放看来,简直就是满身的铜臭味,夫妻间自是越来越疏远,最后更是发展到了崔之放十日里有六七日都是歇在书房,只三四日会与沈凉在一处。事情就是出在这段时日里。

那一日,崔之放与几个同窗聚会,不自觉多喝了几杯,及至回到家里时,已是人事不省。随行小厮四平很想送了他去沈凉房间的,奈何其时沈凉去了花圃还未回来,只得将人送去了书房。

适逢沈冰过来找一本书,瞧得崔之放醉得人事不省,四平一个人又照顾不过来,于是自告奋勇帮忙照顾。四平见沈冰愿意帮忙,感激不尽,再三做了揖后,便放心去厨房让人做醒酒汤去了。

余下红着脸的沈冰看着崔之放安静的睡容,长时间强压在心底的爱慕与有关自己终身的念想终于再抑制不住,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对崔之放伸出了颤巍巍的双手,也因此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在沈冰看来,当日虽然的确是自己先主动的,但之后崔之放是醒了的,事情也是在崔之放醒着的情况下发生的,那么不论崔之放有没有醉酒,又醉得有多厉害,他都应该负一定的责任,而不是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对她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她虽然嘴上一直不说,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没有怨气,尤其还是她还辛辛苦苦怀着他孩子的情况下。

而她方才之所以会想着亲自去书房一趟,在对上崔之放的冷眼后依然强撑着没有像往常那般落荒而逃,也是想趁机发泄一下自己心里长久以来的怨气,顺便再试试崔之放心里到底拿她当什么,或者说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沈冰当时想的是,但凡崔之放心里有一丁点儿她的位子,但凡他心里对她有一丁点儿真心,她都一定会将心里之前那不该有的想法摒出脑海,以后一心一意的与他过日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打理家务,与他白头到老。毕竟崔家的日子虽及不上侯府那般富贵,也有屋有田有生意,一年有几千两银子的出息,算是颇为过得了;毕竟崔之放还年轻,以他的刻苦,将来高中进士,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也不是不可能,她虽不是原配,到底是正房太太,将来也一样能凤冠霞披,风风光光,不比为人妾者终究矮人一头;毕竟姐姐与他夫妻一场,最后却落得无人捧灵送终,她也于心不忍,且她的父母兄弟都是那般的上不得台面,换了别的男人,十之**做不到像崔之放这般知根知底,虽不耐烦亦强忍着容忍他们!

然而事实却是,崔之放心里压根儿没有她,压根儿对她没有一丁点儿真心,压根儿就对她视若空气不屑一顾,别说与她说话,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若非她肚子里还正怀着他的孩子,甚至他只怕早已将她并她的家人扫地出门了亦未可知!

既然如此,那他就别怪她无情了,原是他对她视若无睹在先的,就别怨她见异思迁在后了!

沈冰在心里暗暗的自己说服着自己,渐渐有了决定…

崔之放冷着脸大步离开书房后,真是很想立刻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儿,但走到大门口时,才猛地发现,他竟然找不到哪怕一个能说心里话儿的人!

真正的亲人早已死绝了,下剩的都是一些唯利是图阿谀奉承,只想从他这里得到这样那样好处的;朋友和同窗虽有几个,交情却还没深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况“家丑不可外扬”,有些话对着同窗也的确不能说,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便成了对方攻击自己的武器?知己就更是没有,早年他一心读书,是既没时间也没银子与人应酬,也因此才能年纪轻轻便中举,世人都说“书到用时方很少”,如今看来,真正的朋友知己亦是如此啊!

崔之放站在原地自嘲的笑了笑,最后决定去花圃看看,沈凉虽不在了,昔日她种的那些花儿却都还在,看见那些花儿,也就算是看见她,聊胜于无了!

崔家花圃位于崔家以西约两里路外的一片开阔地,还未抵达花圃时,已远远能闻见里面传来的各种或清淡或浓郁的花香。

崔之放抵达门口后,并没有就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发了好一会儿的怔,才举步走了进去。

负责守门的小子这才瞧见他,忙陪着笑迎上前行礼作揖:“大爷,您来了,我这就告诉吴管事去。”说着拔腿便要往里去。

“回来!”却被崔之放出声唤住了,淡淡道:“不必惊动吴管事了,你也该做什么做你的去,我想自己一个人四处逛逛!”

那小子闻言,不知道他这般说是何意,只得退回了门房守着。

崔之放于是一个人走进了花圃里。

彼时虽已入了十月,很多不当季的花木都早凋谢零落了,但在崔家花圃这种情况却压根儿不存在,附近的人都知道崔家花圃一年四季都是花木繁盛,满园春色,是以崔之放一路走来,入眼的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满腹心事的崔之放却没有心情欣赏,不但没有心情欣赏,甚至压根儿没觉得花圃有生气,而是觉得随着沈凉的离去,整个花圃也跟被人抽走了全部生命力似的,整个儿都恹恹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萧索和寂寥,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崔之放沿着花圃的小径走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花圃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一个只有三五丈见方,全部种着凤仙花的角落。

十月,正是凤仙花盛放的季节,这是一种很平凡很不起眼的花,也是一种生命力很强盛的花,无论种在哪里,无论种植它的人得不得法,它都能很好的活下去,并很快开出一朵朵红艳艳的小花儿。同样的,这种花也没有任何市场价值,根本换不来哪怕一文钱,惟一的用处,也就是能让买不起丹蔻的穷人家的女儿们染染指甲了。

但崔之放却知道,比起满圃各式各样值钱的名花名木,这一片最不起眼最不值钱的凤仙花,才是沈凉心里的宝贝,才是整个花圃她最看重的东西。

只因早年她刚过门时,家里穷得几乎连饭都要吃不上,自然更谈不上能给她置办脂粉首饰之类,然爱美之心却是人皆有之的,沈凉也不例外,他瞧了出来,于是背着她为她种了十数株凤仙花,待得花开时,才带了她去看。

崔之放永远忘不了当初沈凉乍见那十数株凤仙花时,那激动、欣喜和满足的神情,就好像她已拥有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就好像她已拥有了全世界!

以致她在之后的几年里,不论有多忙,不论拥有的银子已能买多少好东西,她都一定会亲自种植打理凤仙花,绝不假任何旁人之手包括他!

可是如今,凤仙花还在,她却早已不在,果真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是只有等到失去,才能明白其到底对自己有多重要吗?

崔之放不由颓然的坐到地上,将头深深埋进了双膝之间…

章九十八

与此同时,杜氏正两眼放光,连比带划的与沈添财说上午在西宁侯府的所见所闻,“…你是没瞧见,连门口守门的婆子都穿的是绫罗戴的是金银,就更别说那些在主子屋里近身服侍的人了,竟比素日里与咱们家有往来的几位举人太太孝廉太太还要体面!就更别说那位二奶奶了,啧,光她戴的那支大簪子上的吊坠,就足足有这么大,若是换成银子,只怕都够咱们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了!还有屋里那些摆设和吃的喝的,只怕皇后娘娘的排场也莫过于此了!人家这样,才真真是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呢,也不知道我还要投多少次胎,才能有那样的好命?”

但沈添财这会儿却明显更关心另一件事,“侯府二奶奶的奶娘真说侯府二爷要‘再纳一个身家清白好生养的女子进门,哪怕嫁过人都成,只要能生儿子’这话?还有那位二奶奶是不是真个不能生了?”

沈添财虽一辈子都平庸无能,在钻营和无耻方面,却是算得上天赋异禀的,才一听完杜氏的话,脑子里已形成了一个主意。杜氏见问,忙道:“这可是那位文妈妈亲口与我说的,还能有假不成?你是没瞧见那位二奶奶有多风光体面,那位二爷又待她有多好!我听文妈妈说,他二人原是青梅竹马,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只因二奶奶父母双亡,家道中落了,所以才委屈做了二爷的二房,但就是这样,两个人已能厮守一辈子了,二爷仍为她退了父母为他定的大官家的亲,又专房专宠她,还扬言只要她生下儿子,立刻就扶正了她,让她当真正的侯府二少夫人!也就是她运道不好,孩子怀到三个月上时滑了胎,如今不能生了,不然只怕这会子她早已是侯府堂堂的二少夫人了!”

顿了一顿,稍稍压低了声音又道:“我还听说那位二爷虽行二,上头有个大哥,下头有个弟弟,但那位大爷是个残废,不能承爵,那位三爷又是个小妇生的,更不能承爵,所以侯爷的爵位,最后只会落到二爷头上,二爷待二奶奶又是那般深情,二奶奶偏又不能生了,若是旁的女人能生下二爷的儿子,侯爷的爵位岂非板上钉钉要落到那个儿子头上了?”

说到最后,杜氏的声音已因激动而不自觉带出了几分颤抖,眼睛里的贪婪更是满得要溢出来。杜氏虽没有明说,沈添财却被她说得万分心动,在心里认定沈冰便是那齐少游和周珺琬要找的能生儿子的不二人选了,不然为什么偏巧是他们,而不是别人得知了这件事?

想想罢,冰丫头才跟姓崔的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在一处一次,便有了身孕,——沈冰是借着崔之放醉酒了才有身孕之事,旁人不知道,沈添财与杜氏却是知道的,沈冰其时急需二人为她做主,事情的经过瞒着谁也不会瞒着他们。

可见她那副身体跟她娘一样,是极能生儿子的,他们夫妇不就生了三个儿子?若是他们能把握住这次天上掉下来的绝佳机会,还愁后半辈子没有泼天的富贵荣华可享,还愁后半辈子不能成为人上人,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敬着?

到那时,他崔之放又算个什么东西,哼,还敢不把他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他倒要看看,等他发达了时,姓崔的将会怎样趴在他的脚下摇尾巴!

沈添财拿定主意后,索性与杜氏把话明说了:“你觉不觉得咱们冰丫头就是那位二爷和二奶奶要找的最合适的人选?你想啊,冰丫头是你生的,你又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可见冰丫头也是个能生儿子的。更难得的是,那位文妈妈可是说了的‘只要身家清白,哪怕嫁过人都成,只要能生儿子’,这不是在说咱们冰丫头又是在说谁?而且咱们冰丫头还没嫁过人,还是个大闺女呢,生得又好,虽做不成侯府的少夫人,做二房奶奶那还不是绰绰有余的?”

这话正是杜氏心里想的,只不过她说不出来罢了,闻得沈添财把她想说的话说了,正中下怀,因点头道:“凭咱们冰丫头的人品才貌,做个侯府的二房奶奶那还不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话虽如此,冰丫头腹中到底还怀着崔之放…崔家的骨肉,那也是咱们沈家的骨肉,可该怎么样呢?总不能,让她带到侯府去罢?只怕那位二爷和二奶奶未必会答应…”

不是‘未必会答应’,而是铁定不会答应,侯府的二爷又不是冤大头,会傻到帮别人养儿子?!

沈添财只犹豫了短短的一瞬,便做了决定,发狠对杜氏道:“打掉!就这几天便打掉!他崔之放的儿子也配跟侯府二爷的儿子比?侯府二爷的儿子,将来可就是堂堂的西宁侯爷,崔之放的儿子算什么,撑死了也就一个芝麻小官儿,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算!咱们可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又疾言厉色的吩咐杜氏道:“这事儿我不好去办,只能交给你办,你可得给我办好了,就这几日就得给我办好了!可别又心软,像上次大丫头…时一样!咱们两个老的也就算了,就算有天大的富贵,又还能再享几年?可咱们的三个儿子不一样,都还没成亲,还没给咱们生几个孙子呢,要是做了侯府的舅爷,还怕说不下好亲事,还怕后半辈子不能飞黄腾达,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姓崔的不是从不把我这个岳父和他们三个舅爷放在眼里吗?总有一日,我会让他悔青了肠子的!”

仅仅就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对崔之放这个举人老爷女婿,沈添财还满心都是畏惧,在他面前半点抖不起长辈的威风,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但一旦有了更好的出路更好的下家,沈添财便立刻抖起老丈人的威风,对崔之放横挑鼻子竖挑眼了,若是让他知道他们夫妇所图的很快就将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道他还敢不敢这般硬气?

想到侯府那泼天的富贵,想到侯府那她想都不敢想的吃穿用度,杜氏又岂能不动心?那些可都是她亲眼所见的,比之沈添财只是听她转述的又更直观得多!

便是之前还有几分犹豫还有几分心软,想着沈冰怀的终究是她的亲外孙,如今都六个月,再过一个月生下来都能活了,这会子听了沈添财的话,想起三个儿子,那几分犹豫和心软也烟消云散了,重重点头道:“你放心,这可是关系到咱们一家子后半辈子荣华富贵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绝不会心软的!只是…”

顿了一下,有些迟疑的道:“只是,那位文妈妈今儿个当着我的面儿,也就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万一,人家已经有别的人选了呢?毕竟堂堂侯府要选几个身家清白好生养的姑娘,想来还是不难的,咱们冰丫头再好,总归已不是原装,这要是贸贸然把孩子打了,那头又没能如愿,到头来岂不是两头都落了空?”

崔家虽远远及不上侯府,崔之放待他们的态度也远远称不上好,但比之他们以前的生活,已经是好太多了,至少衣食无忧还有下人伺候,这要是侯府那头未能成事,这头他们又把孩子打了,他们可就连崔家都再待不下去了!

杜氏的话,让沈添财正因想着自己成为齐少游老丈人后,该是多么的风光而一阵阵发热的脑子一下子冷了下来,他这才猛地想到,是啊,若是现在就把崔之放的孩子打了,明儿侯府那头又落了空,他们一家岂不是连崔家都再待不下去,铁定会被崔之放扫地出门了?不行,在侯府那边没定下来之前,孩子千万不能打!

因忙与杜氏道:“孩子还是先别打了,且再留一阵子瞧瞧再说!你不是说那位二奶奶与冰丫头很是投缘,一口一个‘妹妹’的唤冰丫头,临行时还送了她一对簪子吗?这样,你这两日再带冰丫头去侯府一趟见见那位二奶奶,探探她的口风,看她与她那奶娘是不是说的一样的话,若她们主奴说的话一致,你就再探探她对冰丫头的看法,顺道再提提你一气生了三个儿子之事,看她有什么反应,若是她心动了,那这事儿也就有几分谱了。去了那里之后,千万别吝惜银子,多打赏打赏二奶奶亲近的下人们比如她那奶娘,有那奶娘帮冰丫头美言一句,比你说十句百句都管用呢!”

杜氏也是这个意思,不然方才也不会先提出来了,只是一想到要花银子,就不免肉痛:“咱们哪里有什么银子?没有崔之放那个没良心的的话,我在账房上连一文钱都支不到…”

话没说完,沈添财已是恶狠狠一瞪眼,“你傻呀,这种事情,能去账房上支银子吗?你是想闹得人人都知道不成?没银子你不会当首饰的?等事情成了,你想要多少首饰便能有多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