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一般拿银子办事的亡命之徒,他们会周到到连他端木岐的底细和手段都清楚?并且能够这般周密详尽的布署,一举将他派出去的人都甩掉?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殷梁找来的人,为了方便他自己脱身,绝对不会找什么对朝廷各方势力都知根知底的人,但是这背后运作的人,却分明是对一切都洞若观火的。

“难道说——”长城也是百思不解,想来便有些心惊,“难道是怀王也一早就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了吗?”

可如果不是殷梁要送给即墨勋的人情,那又有什么人是非要这么吃力不讨好的去劫持了宋楚兮呢?

“谁知道呢。”端木岐冷嗤一声。

这件事,的确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不过背后那人这么大费周章的布局,显然也是为了一番谋划的。

“你下去吧,怀王府那边还是继续盯着。”沉默片刻,端木岐挥挥手。

而此时的怀王府,殷梁得到的也是同样的消息,只是他却并没有端木岐这般淡定,直接便是拍案而起,“什么?人跟丢了?”

“属下失职!”梁刚面色惭愧的跪下去,“那人轻功了得,并且对这京城之内的环境似是十分熟悉的样子,他似乎是意识到了属下在追踪他的行迹,带着我们在城里绕了半天,最后在城东的民巷里没了踪影。那个地方龙蛇混杂,居住的人本来就形形色色,属下不好查找,所以就只能放弃了。”

“看来他们真的是有备而来,做了万全的准备的。”殷化放下手中茶盏,倒不是特别关心的样子,只道:“不过诚如三哥所言,这京城之内,敢收了你的银子却不办事的人,应该是不会有的,反正驿馆那边,他们不想得罪也得罪了,这个时候,想要抽手也晚了。想来他们应该也只是多一重小心,只是想要保命而已,三哥你也不要先想的太多了。”

殷梁当然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人是有能耐先设了套在等他的,只是连几个江湖草莽都掌控不住,这种挫败感让他很难接受罢了。

他黑着脸,慢慢的又坐回了椅子上。

殷化就又说道:“三天之后,事情还要按照严定计划进行吗?”

“人不在我的手上,我总归是不太放心的。”殷梁道,目光冰冷的盯着外面凄冷的夜色。

“那就先做两手准备好了。”殷化道,冷冷的露出一个笑容,“不过机会如果错过了,倒真是可惜了。”

殷梁缓缓从院子里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

宋楚兮被那一行黑衣人自驿馆中带出之后,虽然城门已经关闭,但那一行人却并没有在城中找地方藏匿,而是直接取道治安最乱,防御最差的城东民巷,翻墙出了城。

城外接应的人手和车马也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的,那一行黑衣人训练有素,一路上甚至都不怎么需要交流,离城之后又策马疾驰了个把时辰,最后进了京城近郊的一座农庄。

宋楚兮从始至终都很配合,下了马车,跟着领头那人进了院子。

这个农庄不大,一个两进的院子,虽然年代久远了,但是打扫的却很干净。

那领头的黑衣人长驱直入,直接穿过正堂,进了后院,推开了最里面堂屋的大门。

彼时那屋子的角落里,七八个穿着布袍的汉子被捆成团扔在那里,听闻开门声,便就犹如惊弓之鸟,齐刷刷的扭头看过来,急切的想要说话,却因为嘴巴被塞住了而发不出声音,只就呜呜乱叫。

那人进门之后,只冷淡的扫了几人一眼,就径自走到当中的那张方桌旁边坐下,扯了蒙面黑巾,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对宋楚兮并没有任何的限制,宋楚兮也十分乖觉的跟着他进了屋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临近黎明,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灯光不很分明,那人坐在桌旁泰定饮茶,十分径直的五官当中,细看之下隐隐又给人几分阴柔之感,在这样极不分明的光线照射下,便会叫人心生恐惧。

那几个人窝在墙角里,看到他的脸,挣扎的声音就不觉的弱了些许下来。

宋楚兮却只当他们都不存在,也举步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她也不看那人的脸,只微笑盯着他手中摩挲着的那个粗瓷的杯子道:“大哥你远道进京,一路本就辛苦,不提前通知我这个做妹妹的相迎也就罢了,现在还要烦劳你亲自进城接我出来见面?我怎么过意的去?”

宋承泽也没太把她当回事,视线同样没有落在他的脸上,只盯着手中杯盏,慢慢道:“我也有几年没见你了,难得你还能一眼认出我来,就冲这一点,就算是平了我这一路奔波的辛苦了。”

宋楚兮弯了弯唇角,意味不明的露出一个笑容,没再说话。

宋承泽沉默着喝了杯茶,外面就先后快步走进来两个人,“主子,已经处理妥当了,人都甩掉了。”

“嗯!”宋承泽点点头,漫不经心的扭头看了眼角落里扔着的那几个人。

那的神色如常,目光平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却已然感觉到了浓厚的杀机,逃脱不了,便就卯足了力气呜呜的挣扎起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一种恼人的惊恐的呜咽声。

宋楚兮循声看过去。

宋承泽的那两个随从已经拔剑上前,不由分说,手法干净利落的将那几人屠戮一清。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血水从青石砖的缝隙里汩汩的流到了脚边。宋楚兮稍稍将裙摆提气,居然是满怀感激的笑了笑道:“难为大哥替我做这些了,却不知道,这个人情,容后您要我怎么还?”

“自家兄妹,说什么还人情这么客气的?”宋承泽淡淡说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手,只这会儿摩挲着手里杯盏,却没再凑近唇边去。

他稍稍抬眸,深深的看了宋楚兮一眼。

宋楚兮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过也是毫不心虚的迎上他的视线——

他们之间,的确是不需要客气的,她已经连着拿了他们三房数条人命,从来就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反之,宋承泽就算要对她做些什么,自然也不必有所顾忌。

宋承泽看着她,面上虽然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心里还是多少的诧异。他们堂兄妹之间,已经有六七年没见了,以前的宋楚兮还小,并且性子孤僻,在宋家人眼里完全没什么存在感,宋承泽对她的印象是十分简浅的。可是这一次再见之后,这少女已然完全蜕变成了陌生的性情和模样。

她明知道他对她不会手下留情,如今落在了他的手里,居然还是无所畏惧?

宋承泽的眉头隐约的皱了皱,终于冷笑了一声道:“这么多年没见,楚兮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这个做大哥的说?”

“大哥想跟我说什么?”宋楚兮也不和他绕弯子,“是我大姐当年的失踪另有隐情?还是你们三房接二连三的落败,纯属技不如人?”

三房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宋承泽的至亲,她现在落在人家手里,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当面挑衅?这种举动,在宋承泽的那几个随从来看,根本就和疯子无异,一边往外搬着尸首,一面用见鬼了一样的表情纷纷侧目来看他们这位素未谋面的四小姐。

所有人当中,就只有宋承泽泰然处之。

宋楚兮既然能做了那么多事,想也知道这个丫头自有她的厉害之处,这一点,他早有准备。

“不管是死了的还是失踪了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这些有用吗?”宋承泽道,唇角带一抹薄凉的笑,“如果你一定要说,那么不如就先说说,接下来你是准备怎么对付我的。”

他拦着她,那神情,看似调侃,却叫人品不出什么真正调侃的味道来。

“现在我人在大哥你的手里,本就是我落了下风的,还哪敢出什么狂言?”宋楚兮信手提起茶壶,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里慢慢的喝,“还是大哥先说吧,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杀人而已!

可是这个丫头,分明就不是这么想的。

宋承泽看着她脸上言笑晏晏的表情,心里忽而便有点憋气,他征战沙场这几年,见惯了铁血冷酷的厮杀,但是在那些或是悲壮或是恐惧的表情下,却从没见过宋楚兮这样冥顽不化,几乎像是完全不知道生死为何物的。

“你也知道你现在人在我的手上,你就真不怕我现在就出手杀了你?”宋承泽说道,一字一顿。

“你敢吗?”宋楚兮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哂笑一声,“如果你有那个魄力直接对我动手,之前人都进了驿馆了,你大可以直接动手,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将我带出来?”

她的这番言辞,的确狂妄,但她却又似乎根本就没想要跟宋承泽争执什么,只道:“别说是你,纵观现在的整个天京之内,但凡是和朝廷摸得上边的,你去问问,他们有一个人是敢随便动我的吗?所有人都知道姑母看重我,别的事情也就算了,可但凡是谁敢伤我的性命一分一毫,你倒是试试看,这天京之内若不天翻地覆才怪。”

宋太后的存在,就是宋楚兮的保命符。

但凡是能看清楚这一点的人,就真的是没人敢随便算计着要她的命。现在不仅宋承泽不能轻易对她下手,更有甚者,他都不能看着其他人对她下杀手,否则的话,以皇帝此时的目的,以宋太后的脾气,极有可能,最后这个责任还是要由他来担。

想到这一点,宋承泽不气闷都不可能,但偏偏就是无计可施。

宋楚兮见他沉默,就又笑道:“所以,大哥和我之间就不需要空口说白话的来彼此浪费时间了,横竖现在咱们都是拿对方没办法,不如就心平气和的聊聊?大哥应该不介意告诉我,今夜真正要劫我的到底是什么人吧?”

宋承泽倒也没着急,又喝了口茶,讽刺道:“你那么聪明,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怀王?”宋楚兮道,一语中的,不过她自己说着,却又不以为然是自顾摇了摇头,“怀王和彭泽太子勾结,的确也只有他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掳了,不过么——我总觉得这事情背后可能没这么简单呢。”

“想知道,你等着看不也就是了?”宋承泽却故意没再多说。

侍卫们将那些人的尸首抬出去处理了,就又回来复命,“主子,事情虽然都照您的吩咐,也处理的很顺利,可怀王那边会不会起疑,到时候——”

“从一开始本来就是他要布局,他要收手还是继续,与我何干?”宋承泽道,站起身来往外走,一面才又对宋楚兮说道:“这三天,就委屈你陪我一起呆在这里吧。”

“有大哥作陪,我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宋楚兮反问,自他背后淡声笑道。

宋承泽脚下步子不由的一缓,他却只是顿了一下而没有回头,进而继续大步走了出去。

“主子——”门外的侍卫急切的唤了声。

“不用限制她,凡事都随她高兴就是。”宋承泽道,说话间已经快步进了前面的屋子。

宋楚兮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她都已经明知道自己不会动她了,就着实犯不着再费劲去设法逃走了。

*

端木岐封锁了宋楚兮失踪的消息,随后的三天,一切也都风平浪静。

第三日,正月二十三,应国侯招待了几位皇子和贵客,在映湖上租了一条画舫设宴,即墨勋和端木岐等人自然都在受邀之列。

夜色初上,映湖上几条画舫游曳,灯火梦空,声乐袅袅,大有一片繁华之景。

河提的柳树下面,傍晚时分就停了一辆不起眼的油篷马车,也没有车夫在侧,就好像是被什么人遗忘再了这里一样。

画舫上的酒宴一直到二更过半才散,几家王府的马车陆续到了,应国侯亲自送了众人下船,正在寒暄往来的时候,河堤内侧的低洼处,几个人正好鬼鬼祟祟的猫着腰朝那辆马车摸了去。

------题外话------

咦,宴会都顺利结束了,这不科学(⊙o⊙)!

ps:昨天有妹纸留言说,让我两章死一个人,然后标题就写xx之死,于是我今天又死了一打,但是标题纠结半天,没敢写标题,于是这里补充一下,今天的副标题——

《一群小喽啰之死!》

嗯,奏素酱紫的!

、第055章 太子殿下,你真下的一手好棋!

端木岐一面与几人告别寒暄,一面注意着附近的动静。

那那车停靠的地方,离着这画舫有一段距离,再加上黑灯瞎火,那边的具体动静并看不清楚,只片刻之后,却见长城悄无声息的跑过来,远远的冲他摇了摇头,面上神色一片凝重。

没有找到宋楚兮?从他的推断来看,不管这件事背后的纠葛如何复杂,他们藏了宋楚兮整三天,今天她也该出现了。

难不成他们还不想放人?

端木岐突然就有些不确定了起来,神思一晃,便就有些走神,一个不经意,那边殷化状似无意的四下扫视一圈,突然道:“咦,彭泽太子是提前离去了吗?怎么好像没见他?”

即墨勋出行的仪仗车驾,规格摆在那里,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还停在路边。

殷梁的唇角弯了弯。

端木岐便就上前一步道:“彭泽太子和辰王殿下又不同路,就要要问,也该是我出面的,殿下什么时候开始对彭泽太子的行踪也这般关照了?”

殷化的脸色微微一变。

应国侯穆晾左右看了看,就笑着打圆场道:“彭泽太子之前醉酒,去了船舱里小憩,倒是微臣老戴不周,咱们这边散了,倒是忘记差人去叫了。”

他说着,便就对殷绍等人拱手一礼道:“诸位殿下,端木家主,怠慢了,请诸位先行一步,微臣还是亲自去请彭泽太子下船吧。”

穆晾转身就要再上甲班。

殷化看了端木岐一眼,就上前一步道:“彭泽太子远来是客,虽然今日是应国侯宴请咱们,但如果咱们都走了,只了他一人,未免怠慢,本王陪侯爷走一趟吧。”

殷绍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半分也不掺合。

穆晾又不是傻子,本来在宴会上就觉得这些人之间的气氛很不一般,此时更是警觉,迟疑了一瞬,没有答应。

端木岐便就不动声色的侧身挡住了殷化的去路道:“辰王殿下是还没和过瘾吗?不如我做东,咱们找个地方,再喝两杯?”

这两个人,似乎是互别苗头的杠上了?

穆晾面上一阵为难。

殷梁才要说话,端木岐已经挑眉看过去,“几位殿下一起?咱们换个地方,再喝几杯?”

殷梁自然知道他是故意打岔,便就不冷不热的笑道:“无功不受禄,本王哪好意思白喝端木家主的酒?”

这时候,殷绍也才开了口,不过他却是冲着应国侯穆晾的,半揶揄道:“应国侯,你看老三和端木家主他们都未尽兴,你好意思就这么放了他们走?”

穆晾一愣,面上神情尴尬的试着开口道:“那——如果诸位肯再赏光的话,微臣这就叫人重新摆宴?”

端木岐堵在殷化面前,不肯让步。

殷梁冷眼看着,场面胶着。

恰在此时,便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落水以后的声音,然后紧跟着,穿上便传来了尖叫声,“呀!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甲板上的侍卫匆忙中就有人跃入水中帮忙。

殷化一看契机到了,冷哼一声,就要推开端木岐上船,不想端木岐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气定神闲的笑道:“辰王殿下难道精通水性?也要下去帮忙救人吗?那何不直接从这里下去,还有上船的必要吗?”

殷化虽然也练过一些拳脚功夫,但哪里能跟他比,被他大力掐着手腕,脸色就忍不住的微微涨红,咬牙瞪着他道:“端木岐,你别以为你是客人,就能对本王放肆,我——”

话音未落,却又再次听到那穿上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啊!刺客,有刺客,快来抓刺客啊。”

同时,船舱那边的确是看到几个影子交错往来的打斗,剑影乱晃。

即墨勋此时还在船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啊?哪里来的刺客额?”穆晾的脸色惨白,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这时候那船上却是即墨勋的贴身侍卫大声呵斥,“是什么人胆敢行刺我家殿下?来人——快护——”

话音未落,便是一声惨叫,然后砰地一声,又有重物落水声传来。

似乎不是闹着玩的,而是要来真的?

今天他们兄弟都在这里,万一即墨勋要在眼皮子底下有个闪失,他们谁都难逃干系。

殷梁勃然大怒,一个就一撩袍角抢上去,冲着岸上侍卫道:“还不快去帮忙救驾?”

侍卫们如梦初醒,纷纷纵身往甲板上跳。

殷梁本来是要去看情况的,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仓促回头,恶狠狠的看向了殷绍。

殷绍长身而立,就站在岸上没动,而他身边的蒋成海,则是第一时间就已经带人冲上船去了。

这兄弟两个,彼此都不怀好意,冷冷的互相对望。

殷化和殷淮两人则是已经等不得的跟着穆晾一起冲上夹板,往船舱那边奔去。

端木岐事不关己,左右瞧了那两人一眼,便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也纵身跃上了画舫,不紧不慢的朝船舱那边走过去。

殷梁盯着殷绍,开口的时候还很有些不可置信,“你居然真敢这么做?就算只是做戏而已,父皇也一定会责难追究的。”

这刺客,一定是殷绍的手笔,他们兄弟相争多年,殷梁自认为是将自己这位兄长的性情摸透了。

他人在甲板上,殷绍站在岸边。

船上灯火辉煌,纸醉金迷;船下却相对冷清,光线也暗。

殷绍负手站在那里,面对他的质问也面无表情,片刻之后,方才冷笑了一声道:“他要出事,这干系自然有你们几个与本宫共同承担,但是损失掉的却是老三你的盟友。老三你不是向来都知道,本宫从不会同敌人客气。是啊!就是我做的,可即便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损失最大的又不会是我。”

他要出手,就绝对不是吓唬人的,而是真的打算着最好能就这么要了即墨勋的命的。

即墨勋死了,朝廷要和彭泽开战,头疼的也是皇帝,但是却能彻底摧毁殷梁压在即墨勋身上的筹码,对他只能说是有利无弊。

而就算即墨勋侥幸逃脱了,没人能抓住他的把柄,殷梁就算之后,难道他还敢去告诉皇帝,是他自己和即墨勋暗中勾结,挡了殷绍的路,进而惹的殷绍出手要将即墨勋锄掉吗?

一个勾结彭泽意图不轨的皇子和一个恼羞成怒暗杀即墨勋的太子比起来——

皇帝最忌惮痛恨的也只会是他。

殷梁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终是被殷绍这疯狂之举激怒了,用力的咬紧牙关,腮边肌肉都跟着抽搐抖动。

殷绍这时候方才款步走上了甲板,面无表情的凉凉道:“不管结果如何,也要去看看的吧?好歹做做样子。”

说着,就已经目不斜视的朝船舱那边走过去。

殷梁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锋刃如刀,沉默片刻,终也是一咬牙,快步追了上去。

这边殷绍派来的杀手是自水底潜行,翻上了船,并且提前就知道即墨勋所在的位置,精准无误的就闯了进去。

即墨勋带过来的侍卫,当时守在那间船舱外面的就只有两个人,四名刺客,轻而易举就将人给结果了,冲进船舱的时候,即墨勋人都还没醒,明明是可以一举成事的,不想千钧一发之际,却有援兵天降,那位龙庭卫的指挥使逆光突然出现,将刺客截了下来。

殷绍这一次,是诚心要杀人的,派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是以逆光虽然武功高绝,一时之间也被缠住了,足足拖到了船上的侍卫赶来。

去路被堵,刺客们被困的死死的,根本就生机已绝了。

穆晾等人挤过人群,匆匆赶来,这个时候,即墨勋已经被惊醒,满头冷汗的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太子殿下,您——您还好吗?微臣救驾来迟,让您受——”穆晾也急出了一头的冷汗,赶忙上前告罪。

四名刺客,三名已经伏诛,那蓝袍铁面人逆光的手里却居然还制住了一个活口。

也不知道是他给那人灌了药了,还是制住了他的某处穴道,总之那人是软趴趴的,一个破麻袋一样被他提在了手里。

“你当然是来迟了。”穆晾的话音未落,却听他声音沙哑低沉的先开口,“指望着侯爷你来救驾,我们殿下此时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穆晾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殷化只是神色诧异的站在船舱门口,而与他同来的靖王殷淮,却是脸色铁青,眼睛通红的盯着屋子最里面的角落。

那里跌坐着一个人,发丝披散,只着中衣,面色苍白而惶恐,不是别人,正是头一天刚刚被皇帝降旨赐婚给他,并且已经定了婚期的文馨公主。

即墨勋那边,也是只仓促的套了中衣在身,虽然没有当面撞破什么刺激性的场面,但是他们兄妹两个共处一室,又都是这幅扮相,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文馨公主似是被闯进来的刺客吓坏了,只死死抓着自己的衣领跪坐在地上,嘴唇一开一合的嗡动,发不出声音,只怔怔盯着那蓝袍人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应国侯,你确定今天真的是请本宫来饮宴的吗?”危险已去,即墨勋怒不可遏的冲出来,揪住穆晾的衣领,挥拳就打了过去。

穆晾一介书生,哪有还手之力,眼见着就要被他一拳揍在脸上,眼前却是一花,却是随后赶来的殷绍出手,一把牢牢握住了即墨勋挥来的拳头。

“彭泽太子何必动怒?应国侯保护不周,是他的不是,可再怎么说他也是我朝官员,您这样随便动手,恐怕有失体统吧?”殷绍冷冷说道。

险些被人刺杀,即墨勋此时的脾气根本就压不住,完全不听劝,试了试还想要继续挥拳,没曾想居然是完全撼动不得,就被他那么死死的限制住了。

“在他的画舫上,险些要了小王的命,太子殿下,别说他区区一个应国侯,就算是贵国的皇帝陛下,也要先给小王一个交代再论旁的吧?”力气上既然拗不过他,即墨勋便就恼羞成的冷声说道。

“让阁下在天子脚下遇险,的确是我朝的不是,父皇自然是要过问的,也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只应国侯——却不该是太子你私下可以动手教训的。”殷绍说道,当真是寸步不让,半分情面也不给的。

他们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的互不相让,后来赶来的殷梁却是神色恼怒的瞪向了殷化。

殷化更是被这里的场面惊的莫名其妙,再被他一瞪,只是不禁打了个寒战。

端木岐却不意外,往那门框上一靠,就悠然一笑道:“太子殿下您受了惊吓固然是大事,可毕竟也只是有惊无险不是吗?您这做兄长的,是不是该先去问问文馨公主殿下是否安好?我看公主殿下似是吓的不轻呢。”

即墨勋一愣,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端木岐只看着他,那眼神似笑非笑,带着一副完全等看好戏一样的表情。

即墨勋这才觉得奇怪,狐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衣衫不整缩在角落里的文馨公主,顿时就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忘了反应。

今天他来赴宴,明明就没有带文馨的,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努力的回想,之前他借醉酒来了这边,进门的时候,那里面的床上便就侧卧着一个美人儿的,他只以为那是宋楚兮,毕竟宋楚兮遭人掳劫,虽然端木岐对外封锁了消息,他却是暗中确认过的。何况,这还是殷梁答应他的。

他以为这一次一定是万无一失了,然后——然后呢?

然后他苦思冥想,居然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是完全记不起来了。

只是他们两人衣衫不整的被人撞破,这事情就已经是不可收拾了。似乎是酒劲儿后知后觉的上来了,即墨勋只觉得脑袋胀痛的利害。

文馨公主跪坐在那里,一直都爬不起来,本这么多人怪异的眼神盯着,她面上亦是羞愧的无地自容的使劲地垂下了脑袋。

“文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最后,即墨勋不得不压下满心怒火,装腔作势的问道。

“我——”文馨公主畏缩着不敢抬头,只默默垂泪,却是逆光说道:“属下外出办差回来,刚回驿馆,遇到刺客出没,劫持了公主,一路尾随到此。”

有人掳劫了文馨公主,并且将她和即墨勋两兄妹剥光了扔在了一起?

这普天之下,谁会这样做?

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破坏北狄和彭泽两国的联姻吗?还是因为和这两人之一有私仇?

文馨公主一介女流,不可能得罪什么人的,那么就是即墨勋的仇人做的?可他到底也是一国太子,就算谁记恨了他,又怎么敢这样做?

要知道,这样一来,打的可是两国皇室的脸面。

在场的几个人,都碍于各自的分身份不好开口说什么,却是端木岐摆出一副喜闻乐见一样的表情,咂咂嘴,对殷淮道:“不管此事是出于何种原因,不过靖王殿下,文馨公主说是您未过门的妻子,看样子她受到的惊吓不轻,我们都不方便,还是您先护送她回去,压压惊吧。”

正因为是皇帝亲自降旨赐下的婚姻,殷淮脸上挨的这一巴掌才尤为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