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发什么脾气,”他到是先软了口气,拉着小女儿,才发现小女儿全身颤抖,“回屋里去,回屋里去,我跟你一道回去。”

林校气得全身发抖,被他拉着走出去,却不想见到他这个人,把他的手给挥开,自己就跑了——

林长富想追,没追几步,实在是追不上,就没追了。

到是他的牌友跟了出来,“老拐,还搓吗?”

林长富眼神闪烁了一下,“搓,当然搓,我去去大号就回来。”

“那好咯,”牌友推推他,“快点去,等你。”

毕竟现在才十七岁的身体,那么一放纵,确实是狠过头了,她当时是怨气冲天,凭着那股子怨气就砸了人家场子,跑出来后,林校才发现自己真是太弱了。

她蹲在路边,也不管路上扬起的灰尘,就那么蹲着,跟固定在路边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她难受,心里像是憋着一股子什么东西,憋得她极为难受。

顾景晟看到她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她蹲在路边,仿佛不知道腿酸似的,双肩微微的抖动,在哭——

他知道她在哭。

那个林校,还会哭吗?

他蹲在她身边,递给她一包纸巾,“喏,给你的。”

她正哭着,不出声的哭着,不料眼前突然出现一包纸巾,傻傻地抬眼望去,眼里全是眼泪,看见的人都是糊了一层泪水,模模糊糊,——不过,她还是看清了面前的人,居然是顾景晟。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间觉得有些难堪。

父母是没得选的,可有这样的爸爸,却让她觉得羞耻。

“你怎么不在学校?”她试图镇定,就镇定了下来,也就是林长富的事,让她失态了,过于激动了,抽出纸巾往脸上一抹,一张都湿透了,她又换了张纸巾贴在脸上,“跟我出来的?”

顾景晟并不否认,“我报了110,让人来抓赌。”

“噗——”她忍不住笑出声,声音还有点鼻音,“你做什么要跟我出来,不上课吗?”

可也不得不承认,心情是有那么一点转好了。

“你不是要当我家教吗,还怕我成绩跟不上呀?”顾景晟将手递给她,居高临下的,,腰也不弯,就那么站着,“快起来吧,回不回学校?”

他这样的态度,才叫林校好受点,她才不需要那些同情,指指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眼睛红了?”

顾景晟往她脸上瞄一眼,轻微地点点头。

“我夜自修时再回去,”林校颇为理智地说,大大方方地拉着他的手靠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这一站才知道,双腿都是酸软的,再加两胳膊大力砸桌的反作力,造成她全身酸疼,“顶着这两眼睛回去多丢人。”

顾景晟撇撇嘴。

其实最奇怪的是他,在教室里远远地就看到她在往外跑,也不知道是当时脑袋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上课老师就到教室门口了,他也一鼓劲地跑出来,门卫那里的门关上了,他还困难地通过抓高大的樟树,从墙头上跳下来才出的学校。

爬树这种事,真不是他专长,他觉得胳膊那里被树干滑过的地方都有点疼。

“那去哪里?”他撇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林校吃惊地看向他,“你不先回去?”

他面无表情。

就这个年纪,面无表情,并没能让人觉得他不可亲近。

“走回去?”她提议。

顾景晟没反对。

第038章

从这边到县二中,几乎是横跨整个镇。

林校闷得慌,跟堵着什么似的,反正说不出来的感觉,叫她全身都不自在,平日里见路边花坛的花都挺顺眼,今天看什么都不太顺眼,就是那些葱兰都觉得十分的碍眼,恨不得全都拔了。

顾景晟走在她后边,瞧她走路就跟地面有仇似的,那脚步可重了,他不由怀疑就这样子能走回去学校?

但他没说,只是跟着。

“哟,林校?”

一记轻浮的声儿响起。

林校抬眼看过去,迎面走过来几个身高差不多的男生,一看就知道并没有在读书,肯定是在社会上混的人,几张脸,她多少还记得一些,都是她初二时跟认识的,夜里还跟他们游过长街——

人家是游车河,他们到好,就是游长街,沿着镇上的长街走,走到老城里,路上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说些什么歪话都有,林校那会儿都觉得这都是件时髦的事,跟那群只晓得读书的呆子不一样。

这是种多么轻率的想法!

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人,她的视线一触及那人的脸,就迅速地收回了视线——低着头,也不想没应声,就想从他们身边绕过去。

“哟,林校,怎么不认得我们了?”出声的那人,就跟他的声音一样轻浮,黑色的t恤,黑色的长裤,底下就一双拖鞋,就那么大赤赤地拽住林校的胳膊,朝身边的人一说,“陆锋,看看,人家都考入二中了,都不稀得理你呢?”

所谓的陆锋,长得不那么轻浮,甚至还有点沉稳,至少在这三个人中间显得沉稳一点,他一身米白色,闻言,眉头微皱,将同伴的手给挥开,“石头你乱说什么,什么理不理的!”

才斥完石头,他朝林校到是没有过多的表情,淡淡地问道,“今天不是才星期二嘛,你怎么过来这里了,没课吗?”

“就过来看看。”林校并没有正眼看陆锋,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似的,伸手去拉后边的顾景晟,“我表弟在这里玩,我过来找他,现在得回学校去了。”

没等陆锋说话,被叫“石头”的人抖着腿,打量着被林校拉住的顾景晟,还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哟,林校的表弟呀,真是荣幸,瞧这校徽也是二中的,是高中还是初中呀?”

顾景晟并没有回答,只是就着林校拉着她的手,往她身后躲了躲,戒备地看着他们。

他这一躲,倒叫石头乐不可支,“躲什么呀,哥哥又不吃人,”说到这里,他又指指陆锋,“你姐跟我们陆锋可熟了,以后指不定能叫一声姐夫呢,不要怕生了,晓得吗?”

这种话,林校面皮薄呀,立马就红了,拉着顾景晟就要走。

“啊呀呀,脸红了,是难为情了啦…脸红了,脸红了…”石头在那里怪叫。

陆锋并没有拦他。

“脸红了,脸红了…”不止是石头,就是陆锋另一边的同伴也跟着怪叫,仿佛他们就不会说别的话,就只会这两句话。

“脑袋有毛病。”林校吐出一句话,当着他们的面,面皮上的烫意一时半会还消不了,漾着个红晕,就她个黑皮肤,也能看出来红意来,确实是红透了脸,但是她此时绷着脸,“认都不认得,话到是乱讲,脑袋有毛病,毛病还大得很,快去医吧!”

顾景晟没插嘴,犯不着跟这些人见识,他没那个力气,任由她一个人在那里跟人对峙,半点不帮忙。

林校没意识到这点,也没想去这一点。

“脑袋有毛病?”石头更加怪叫了起来,手指着他自个,“喂,陆锋,她说我脑袋有毛病呢,咋这么讲话的?”

陆锋没好气地瞪他,要说对林校真没有那个意思,就是闹着玩玩,有个学习成绩好的女生跟在他后面,总归能叫他觉得自己有能耐,装大方地训石头,“谁叫你乱说话,人家是好学生,你还堵在路中间做什么,还不让开,让人家走过去?”

更何况,林校也就成绩能拿得出手。长得不怎么的,还黑。

石头愣了。

林校趁着这个机会就走人。

甩甩手,不留下一点灰尘。

当然,她也不知道陆锋心里的想法,打从心底里不肯再在这里待着,巴不得越早走越好,这个陆锋嘛,——她心里是抗拒的,上辈子除了初二时认识之外,其实另外还有点事,叫她耿耿于怀。

所以碰到陆锋,她心里更不爽了,也就没正眼瞧过人家一眼,更别提初三整整一年,甭管是张明丽叫她出去玩还是陈丽叫她出去玩,她都没去。

“陆锋呀,陆锋,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快点回屋里去,你们家被派出所的人都围了,肯定是抓赌的,快点来,快点来——”

陆锋刚要讲些什么,就被从对面跑得气喘吁吁的邻居给打断,一听可能是抓赌,他就急了,也顾不得嘴里要讲的小事,急忙往家里跑去。

一跑到家,停着辆警车。

他还有点迟疑,吃不准派出所的人是不是真要拘留人——

才有这个想法,就看到派出所的人身后跟着十来个人,都是他平日里见的麻将友,他家里放了好几张桌子,又开了家小店营业,平时靠小店收入过活,还有搓麻将也能抽个头,一桌收个二三十块钱,收入还算是不错。

一下子给清扫了。

麻将牌全都没收。

还有他爸也跟着去了派出所。

等警车离开了,他坐在家门口,无视邻居们的指指点点就坐着,全身都没有丁点力气,家里的大门敞开着,就像张开的血盆大口般,叫他的心跳得老快。

“陆锋,你们家被抓赌了?”石头回味着刚才那一幕,有点心惊,他就干过一些浑事儿,事是干了,可没跟派出所的人打过交道,“这可怎么办?”

陆锋凉凉地看他一眼,“都这样了,能怎么办?”

石头是办法。

林长富这会儿赶了过来,惊讶地看着空空的房间,不敢置信,“这都怎么了,都散场回家了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陆锋认得林长富,常来他们家搓麻将,运气贼差,就没见他赢过,没好气地回他,“人都抓走了,你还想跟谁搓麻将?”

“抓走了?”林长富一时之间难以消化这消息,使劲地眨了眨眼睛,“不过搓搓小麻将,还要来抓人?哪里有这种事情?”

“你搓得小,自有别人搓得大。”陆锋站了起来,将林长富推出去,“别站在这里,快点走,省得等会又来抓赌。”

林长富摸摸鼓鼓的裤袋,有点不甘心,手心里痒痒得很,巴不得一天到晚都在麻将桌上混日子,——“哎,我一圈都没摸过,咋就这么样了?”他离开,背影拉得老长,随着他的走路,影子也跟着他一倾一斜。

林校看着警车从身边急驶而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才发现这车里的人都是刚才搓麻将的人,一眼并没有能看清全部的人,比如林长富有没有在里面,她并没有看见。

“高兴伐?”顾景晟一扫刚才躲在她身后的畏缩样子,“关一夜,也吃吃牢饭,肯定味道会不一样。”

这话说得林校乐,好像是真乐,再没有比听到这个更让她乐的话了,“讲得好,是要让人吃吃牢饭,拘留一夜才晓得赌博是怎么一回事。”

“你跟他们很熟?”顾景晟自然留意她当时的不自然。

林校笑笑,“不熟,就是认识。”

听在顾景晟耳里,早就有另一种意味,肯定是挺熟。

女人怪爱讲假话。

她嘛更是爱讲假话的女人,他以前都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好像是真,又好像听假,没半点真诚。

“哦。”他没再追问。

别人不想说的话,他也不想问。

但其实林校真的跟人很熟,特别是陆锋——曾经以为他会娶她,结果他娶了别人,事情很简单,陆锋的父母都是捞偏门,却偏偏看不上林校,更看不上林校有那样的父母,后来他们家有了钱,更是不把林校放在眼里了。

这还不止,当年他们还办过酒,林校天真的以为自己真是结婚了,——没跟陆锋去领证,结果陆锋的父母晓得林校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儿,就反悔了,陆锋一句话都没替她说,一面都没露,陆锋的父母给她一百万,叫她生下孩子,直接把孩子给他们。

林校以为自己忘记了这事,其实是一直都记得。

她一气之下就把八个月大的孩子给引产了,一百万钱也就泡了汤,为此,林长富为这事没少给她脸色看,嫌她没本事,跟她妈赵霞一样,只能生女儿。

这样的人,还值得她现在正眼瞧他一眼吗?

不,半个正眼都不值。

她挺直了背,往前走。

顾景晟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间觉得那背影有一点脆弱。

转而,他又觉得是他自己多想了。

第039章

这一天,可真是糟心,而且不是普通的那种,是非常糟心的那种。

林校觉得心累,有时候并不是自己不努力,而是努力了,并没有改变什么,才叫人更累,好像又要走老路,她真想尖叫——

但又叫不出来。

她难受死了,真想砸砸什么东西,脑袋里有一种疯狂的破坏欲支配着她,恨不得烧杀打砸,最好是林长富的全身骨头都给整理过,再重新地排一遍,如果真有轮回报应这么一说,她可能之前十八代都是十恶不赦的人也说不定。

她双手捂着脸,感觉路太长,怎么也走不完,走得都累了,不止心累,身体也累,索性蹲在路边,也不往前走了,好像失去了动力——

“不走了?”顾景晟学着她的样子蹲下,对这个动作着实不习惯,面上露出一丝纠结。“不回学校了?”

她侧头看他。

没说话。

顾景晟对视她,“要不今天就不回去了?”

她一乐,“怂恿我逃学吗?”

逃学这种事,她干起来得心应手,并没有丝毫不适。

“不是你自己跑出来的?”他并没有迟钝地就背了锅,讲得理所当然,“我是跟你出来的,明明是你怂恿我逃学的。”

就这种口气,才叫她觉得心情好受些,像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上,伸手点向他的额头,“挺牙尖嘴利呀,小小年纪?”

他挥开她作怪的手,“年纪这种东西,能代表什么吗?”

“哇,讲得好成熟的道理,”她故作吃惊状,忍不住伸手不顾他的躲避,硬是要捏他的脸,“你这么小年纪,讲这么有道理的话,听上去怪怪的…”

要不是他躲得快,还真让她给捏了脸了,顾景晟忍不住瞪她,“你自己才怪呢,跑进去就撒个野,也没干成什么事,好歹把钱给夺回来什么都行呀,就砸了一通跑了出来,有意思吗?”

她一滞。

好像说的也点道理,当时她还真是没想,脑袋就让怨气给冲糊涂了,丧失思考的能力,砸是砸了,气还是没出,钱也没拿回来,她自己到是双臂砸得酸疼,还碰到陆锋那个混蛋男人——

面上的笑意保持不住了,龟裂开来,“所以你报110?”

所以,她还比不上个初中生冷静且有盘算?

她是不认的。

“当然呀,”顾景晟丝毫不谦虚,谦虚这种“美德”在他身上并没有存在的必要性,蹲得双腿有点酸,索性站了起来,当然,他不会说他嫌这种蹲在路边的样子太没有形象,“你跑进去,他听你了吗?没听吧?”

林校拒绝听这种事实情况。

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跟他说的一模一样,依旧斜眼瞧他,就算是蹲在路边,也是那么视线往上地斜眼瞧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心里还嫌弃他为什么要站着,“你看着不笨呀,还要个家教做什么?”

她的表情很认真。

从侧面打听过他的成绩,在班上并不是第一二名之类,但是前十总是会有的,她还是挺难想象当初他的作业都是她做的情形来,还以为他作业都靠别人做,肯定是书一点没都往心里读,没想成绩还好——

到是叫她颇有意外,她本来还打算着将他调/教一番,将他的成绩从危险的边缘狠狠地拽回来,还往上高升,一直升到中上等才好,这妥妥的活广告,叫他的成绩给闹乱了,她心里里有种阴暗的念头,巴不得他成绩烂得很。

“想更好。”他居高临下地睇视她,一副“傻瓜”表情。

“傻瓜”自然代表的是林校,当然,她并不愿意自己被这两个字所代表,索性也站了起来,可能是蹲得太久,她有些站不起来,就把手递给顾景晟——好像有默契似的,顾景晟真伸手将她给拉了起来,都不要她开口。

“真是个用功的少年呵。”林校忍不住取笑他,继续往前走,长街一眼望不到边,就跟她的前路一样,心下无限迷茫,面上跟个没事人一样,指指路两边的农地,“你看这两边的地好多,如果建工厂,可能能建好些个工厂也说不定。”

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后来就建了,这片土地全征用了建了工业园区。

顾景晟对这小镇的发展没有多少印象了,——他早早地不在镇上待了,以至于后来回来,才晓得小镇的飞发展,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两边的土地,确实多,不过地这种东西,他是晓得的,属于集体土地,并不能直接从村民手里直接购入,而是由政府征用后改变土地性质才能利用土地。

“嗯。”他就应了一声。

算是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