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侯大模大样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那就劳烦外甥媳妇了。”一点都不客气。

贺宁馨笑着让人送了长兴侯出去,自己折去了简士芸住的梧桐院。

梧桐院南厢的绣房里,简士芸正坐在窗前的绣架前面,怔怔地看着被细棱格檀木窗分隔成一格一格的天空,和院子外那颗修长笔直的梧桐树。

“姑母在做什么呢?”贺宁馨站在门口,轻轻咳嗽一声,笑眯眯地问道。

简士芸浑身震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看见是贺宁馨站在门口,忙起身迎过来,道:“快进来,外面风大,仔细闪了面。”

贺宁馨笑着走进来,往绣架上看了看,看见一只梅花鹿刚刚绣了个轮廓,但是已经十分精致鲜活。

“姑母这一手绣活,真是无人能出左右了。”贺宁馨用手轻抚着绣架上面绷着的古香缎,轻声赞道。

简士芸走到绣房门口,出声让外面伺候的丫鬟砌茶拿点心过来,又对贺宁馨道:“馨儿谬赞了。姑母我没什么本事,做姑娘那会儿就喜爱刺绣。当年在家的时候,有大嫂亲自指点,又帮我寻了很多宫里针工房放出来的绣娘做师傅,才习得一二。——不过比起大嫂,我的绣活实在不值一提。”

贺宁馨心里一动,将本来想说的话先放下了,顺着简士芸的话头好奇地问道:“姑母是说,娘也是刺绣好手?”

简士芸掩袖笑道:“何止是好手——你不晓得,大嫂是范阳卢氏的嫡长女,当年出阁前,她的绣活已经是出神入化。那时候,江南最有名的绣娘薄三娘还专程寻到范阳,向大嫂求教。据说从范阳回去后,薄三娘的绣技大涨,并且手创玲珑阁,就是如今大齐朝最有名的绣坊了。”

贺宁馨更是惊讶,很难将一个肌肤细嫩,十指青葱,柔若无物的简老夫人,同一个绣技高超的人联系起来。

“这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贺宁馨沉吟道。

简士芸笑着看了她一眼,道:“范阳卢氏当年何等气派,这些事情,怎么会传得让外面的人都知道?——那薄三娘自己都没有吐过一个字,卢家更不会让外人晓得。我能知道,也是大嫂身边的婆子告诉我的。”

可惜年岁太久远,范阳卢氏不用说,已经被庞太后整得家破人亡。简家的旧仆也都死得死,卖的卖,都寻不到了,不然倒是可以问一问。

“那娘现在怎么不绣了?”贺宁馨好奇地问,简老夫人的手指,可不像一个精于刺绣的人的手指。

简士芸偏着头想了想,有些不确信地道:“大概是回祖籍太过辛苦,将绣技都搁下了吧。你知道,这些东西,不经常练着,难免手生。我也有十几年没有拿过绣针了,如今重新用起来,还是生疏得很。”

贺宁馨站在绣架前面,又低头仔细看了看,赞叹道:“虽然针法看上去是有些生疏,可是间距、用色、还有层次,这些最要紧的东西,都一丝不乱,显见是有功底的。——跟完全不懂的人新练起来的针法比,是很容易分辨的。”

简士芸见贺宁馨这话说得奇怪,也走过来看着自己的绣架,道:“练过和没练过的,当然不同。若是有根底的,就算丢下十年八年,重新拣起来也容易得很。比不得一窍不通的人,拿起针跟拿根棒槌一样,一看就是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而已”说起刺绣,简士芸又找回几分自信,将陇西府的俗语也拿来取笑。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贺宁馨见简士芸心情开朗了许多,便拉了她坐下道:“姑母,宁馨今日过来,是有事相商。”

简士芸微笑的脸一下子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慌乱地问道:“可是你要赶我走?”

贺宁馨忙道:“姑母说哪里话?姑母若是心甘情愿,在这里住一辈子都成。——只是姑母真的想在我们这里住一辈子吗?”

贺宁馨知道,简士芸其实还是想回去的,就是有些抹不开脸面,又担心被长兴侯府的人欺侮,所以一直拿不定主意。

简士芸跌坐在绣房北墙下的软榻上,木着脸地道:“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贺宁馨叹息着摇摇头,坐在简士芸身边,推心置腹地道:“姑母,不是宁馨僭越。只是这事,得姑母自己立起来才行。——我们可以帮着姑母,但是如果姑母一味指望别人,那长兴侯府在陇西,天高路远地,就算我们能撑腰,也要赶得去才行啊”

简士芸脸上阴晴不定,低头垂眸,细声道:“我也知道。可是我有近十年不在长兴侯府,如今就算回去,也是孤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啊……”

这话已经有些意思了。

贺宁馨笑着拍了拍简士芸的肩膀,对简士芸道;“只要姑母愿意一试,宁馨可以帮姑母出几个主意。”

简士芸想了想,抬起头来,脸上已经带了笑意,道:“宁馨足智多谋,姑母我洗耳恭听。”

贺宁馨笑着连说“不敢”,又道:“只是宁馨的几个小想头而已,姑母听了,自己斟酌着办就是。”

说着,贺宁馨便对简士芸道:“姑母若是还想回长兴侯做当家主母,首先就要拿回嫁妆。宁馨仔细看过姑母当年的嫁妆单子,除了那些陪送的布匹绣品以外,别的应该都能收回来。”那些布匹绣品,经过这么多年的损耗,就算拿回来,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不要也罢。除此以外,压箱银子、首饰、古董、田庄,铺面,都应该收回来。家私应该还在侯府里,倒是暂时不用考虑。

当年老镇国公简士弘给嫡亲妹子陪送的田庄、铺子,都是在江南的上好良田,铺子也是在江南,都是布庄和绣坊。想着简士芸就喜欢这些,弄这些她熟悉的行当也好打理。

“除了拿回田地和铺面的契纸,还有这十年来田地的出产和铺面的赢利,都要一个子儿不漏,都交回来。”说话间,贺宁馨已经拿出两份单子,都是估算的十年来江南良田的出产和铺面的赢利,不过是取了时下的中位数,已经是很可观的一笔银子。

简士芸看了半天,叹息道:“这差不多是长兴侯府全部的家产了,你叫他们怎么拿得出来?”

这倒是出乎贺宁馨的意外,这笔财产虽然不少,可是还没有放在贺宁馨眼里,她还以为这些不过是被谢姨娘占去了,要拿回来也容易。

不过这样说来,长兴侯府沦落到靠媳妇的嫁妆度日,应该是入不敷出很久了。这样也说得过去,这么多财产,那谢姨娘若不是得了有心人指使,一个人怎么吃得下?

贺宁馨默然了半晌,道:“既然姑母知道,这整个长兴侯都是吃得用得姑母的嫁妆,姑母为何又觉得自己直不起腰来?”

简士芸瞥了贺宁馨沉肃的小脸一眼,道:“我既然嫁了过去,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何必分得这样清楚?”这是当年大嫂经常跟她说得话。她只是运气不好,没有碰上一个像大哥那样的好男人。

贺宁馨又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忍不住拉了简士芸的手,道:“姑母,良善只有对良善人才有用。对狼心狗肺的人,就是与虎谋皮,被他们吃了肉都不吐骨头的。”

简士芸有些尴尬地红了脸,低头不言语。

“这样吧。姑母先去见长兴侯一面,跟他说清楚嫁妆的事儿。先有多少赔多少。若是实在拿不出来,就将剩下的签了借据。这借据,姑母不用收着,我就让飞扬做个恶人,替姑母收着。”只是担心被那长兴侯一哄,简士芸又心软,被他把借据诓了过去。

简士芸笑了起来,道:“这法子好。以后他们要是跟我不对付,我只要略提一提我外甥那里的借据,看谁还敢不老实”

长兴侯府的老一辈已经都没了,如今长兴侯就是当家。若是长兴侯低了头,自然简士芸的日子就好过些。

贺宁馨也跟着笑了一回,接着道:“第二件事,就是长兴侯如果无钱还姑母的嫁妆,那谢氏姨娘,就要卖入教坊,卖身还债。”

简士芸大吃一惊,忙摆手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可让长兴侯府的脸面往哪处搁?还有那谢姨娘生的女儿和儿子,以后更是没法做人了”

贺宁馨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想伤害别人的人,心里对简士芸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只是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遂正色道:“姑母容禀,长兴侯已经还了谢氏的契纸,也在官府下了档子,她跟长兴侯府,再无瓜葛。另外,好叫姑母知晓,这谢氏,如今被长兴侯当了外宅养着,除了没有住在侯府,吃穿用度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其实那谢氏的吃穿用度。贺宁馨不过是随便说说,她的人还没有去陇西府,根本不知道这谢氏现在过得如何。不过看长兴侯的样子,定是被谢氏拿捏住了。顺理而推,谢氏自然也会过得不错。

而简士芸想回去长兴侯府过上有尊严的日子,这谢氏,就非得处置不可,不过是杀鸡骇猴而已。谢氏当年将简士芸母女往死里踩,就该接受今日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不能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而且对贺宁馨来说,她一向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对方永无翻身的机会。

简士芸听说长兴侯将谢氏养做外宅,脸上又灰败了几层,有些心灰意冷的样子。

贺宁馨察言观色,又出了个主意道:“姑母若是寒了心,咱们就把长兴侯府挤得一干二净,拿回嫁妆,自己另嫁他人就是了。——犯不着跟这些人混。”

第五十二章授人以渔下

简士芸摆摆手,脸色沉郁,轻声道:“我的心乱得很,你让我好好想想。”说着,有些送客的意思。

贺宁馨知道今日的事,对简士芸冲击太大,让一个一向与人为善的人突然要以牙还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姑母,宁馨还是那句话,若是姑息养奸,一个谢姨娘去了,还有无数个新姨娘会补上来。以姑母为人的良善宽厚,若是不能先用谢姨娘震慑后面的人,这长兴侯府,还真没有什么回去的必要。”贺宁馨又劝了一句。就如同朝堂上的争斗,若是不能把对方打得无还手之力,就根本不要出手。

简士芸倒是还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是啊,去了谢姨娘,还会有张姨娘、赵姨娘、王姨娘……,在这些人面前,自己如何能树立起正室的尊严?

看着简士芸脸色有些动容,贺宁馨继续解释,“不是宁馨狠毒,有意要同谢姨娘过不去。实在是以姑母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定要让谢姨娘身败名裂,活受罪,姑母才能在长兴侯府立足得稳。”

简士芸心里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低声道:“我是非常恨她,可是女人的名节最重要。——哪怕让她自尽呢,也好过将她卖去教坊,让人糟踏。”

贺宁馨又叹了口气,只好将陈宜岚提出来,希望简士芸为母则强,为女儿多打算一番,“谢姨娘有一子一女,姑母只有一个女儿。姑母想想,表妹当年在长兴侯府,在谢姨娘手下过得什么日子?——本来是嫡长女,却订婚的夫婿被抢,娘亲给留的嫁妆被夺,在侯府里面,还要自己做针线换取月例银子。而谢姨娘的女儿,既抢了表妹的未婚夫,又以嫡长女的排场出嫁。如今在夫家,想必是一呼百应,安富尊荣。表妹却不得不背井离乡,到深宫里搏一份前程。还有谢姨娘的儿子,是长兴侯的庶长子。看长兴侯的意思,以后很可能是这位庶长子承继长兴侯的爵位。”剩下的话,贺宁馨没有再说了,以简士芸的经历,应该能想明白。

贺宁馨提出要将现在是养在外宅的谢姨娘卖到教坊,真正要打击的,其实是那位庶长子。若是他的生母成了迎来送往的教坊中人,他就无论如何都无法承爵。如果谢姨娘自尽了,反而会成全那位庶长子,反倒不妥。所以万万不能让谢姨娘在入教坊之前寻短见。

只要谢姨娘入了教坊,长兴侯就得熄了让这位庶长子承爵的心思。这样一来,就算简士芸生不出来,挑个把听话的丫鬟生个儿子,养在自己名下,长大了承袭爵位,自然是两全其美。

简士芸是个良善人,并不是傻子。贺宁馨一提起谢姨娘所出的庶长子,简士芸立刻就明白了贺宁馨执意要卖谢姨娘去教坊的真正用意。——其实还是在为她的长远利益打算。

想通了这一层,简士芸又惭愧,又欣慰,拉了贺宁馨的手,嘴唇翕合了两下,才道:“是姑母愚善了。宁馨此计,既是为姑母打算,也是为岚贵人打算,实是大善。我自己吃苦不要紧,可是要带累了我的孩儿,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贺宁馨见简士芸终于想通了,也甚是高兴,道:“姑母不用急,先晾长兴侯几天,然后去跟他谈条件。”又叮嘱道:“姑母只用跟长兴侯谈嫁妆,让他签借据。别的话,让飞扬来说。”毕竟将谢姨娘卖去教坊之事,若是直接由简士芸提出来,未免太过直白,且会让长兴侯记恨。可是若是简飞扬提出来,就只能显出镇国公府为简士芸撑腰,让长兴侯不敢再怠慢简士芸。

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自然会有不同的效果。

看着简士芸若有所思的样子,贺宁馨起身告辞,“姑母慢慢想,我先回去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贺宁馨便看到裴家夏夫人送来的帖子,说明日带益儿和谦谦过府一聚,有要事相商。

贺宁馨精神一振,忙命人写了单子给小厨房,准备益儿和谦谦喜欢吃的饭菜还有点心,为明天的聚会做准备。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贺宁馨打发简飞扬去了衙门,便先去简老夫人院子里请安。

简老夫人自从上次号称有病,让贺宁馨去“伺候”了她一晚上之后,便昏睡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将简老夫人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再不敢去招惹贺宁馨。

所以贺宁馨这些日子过来请安,简老夫人都是随便跟她闲话两句,便让她回去了,也不再为难她。等贺宁馨走了之后,简老夫人便接着张罗简飞振的婚事,连日来找了不少官媒上门,听她们说说合适的女儿家。

贺宁馨看着简老夫人忙乎,也不发话。只是过一阵子,就给简飞振暗中通气。

简飞振有了准备,已经搅黄了好几次明里暗里的“相亲”行为,让简老夫人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从简老夫人院子里回来,贺宁馨刚刚坐下喝了杯茶,外面的丫鬟过来通传,说夏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到二门上了。

贺宁馨急忙带着丫鬟婆子出院门相迎。

一行人刚刚来到致远阁的门口,便看见夏夫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过来了。

看见贺宁馨站在致远阁大门口,楚谦谦第一个就挣脱了夏夫人的手,飞一样地跑了过来,一头扎进贺宁馨怀里。

贺宁馨抱着楚谦谦软软的小身体,脸上不知不觉笑成一朵花。

“谦谦快下来——看你这样子,见谁都要猴到人家身上去”夏夫人在后面嗔怪道。

“干娘——”楚谦谦拖长声音叫道,让贺宁馨甜到心坎里去了。

“夏夫人太见外了。我是谦谦的谊母,谦谦跟我亲热,是天经地义的。”贺宁馨笑着道,抱着楚谦谦在怀里,又亲了亲她粉嘟嘟的小脸。

楚谦益有些羡慕地看着妹妹肆无忌惮地扑在谊母贺宁馨的怀里,也轻声叫了一声,道:“干娘。”学着楚谦谦的样子,不再文绉绉地叫“谊母”。

这一声“干娘”叫得贺宁馨眼圈都有些红了,忙将头埋在楚谦谦的脖颈处,轻轻蹭了蹭,才抬头对楚谦益点点头,道:“益儿乖”又对夏夫人打了招呼,便带着他们一起往屋里去了。

进到致远阁的堂屋里,夏夫人又命自己的大丫鬟和心腹婆子拿着几样尺头礼品,去暄荣堂给简老夫人送过去。

夏夫人晓得简老夫人自中风以后,就在家里养病,很不愿意见外客。她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曾经亲自去暄荣堂一趟,简老夫人也只出来略坐了坐,便进去了,不欲跟她交谈的样子。

后来贺宁馨也婉转地暗示夏夫人,简老夫人性子比较独特,如今脸上又留下遗缺,怠慢之处,还望夏夫人海涵。

夏夫人便心领神会,以后再来镇国公府,都只是让自己的大丫鬟和心腹婆子过去暄荣堂问个好,也是礼多人不怪的意思。

楚谦谦和楚谦益进到致远阁的堂屋里,就围在贺宁馨身边,叽叽喳喳地跟她说着别来事项,好象几百年没见一样,其实也就十来天而已。

贺宁馨耐心地听完两个孩子的话,笑着刮了刮楚谦谦娇俏的小鼻子,道:“就你调皮。——去吧,跟着扶风姐姐,让她带你去后花园寻寻兰草,看看有没有你外祖父想要的那三品兰花。若是找到了,就让花匠移到花盆里,给你外祖父送过去。”扶风是贺宁馨的大丫鬟,此时正随侍在旁。

夏夫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楚谦谦欢呼着往门外跑去,楚谦益看了夏夫人一眼,还未开口问,夏夫人已经挥挥手,有些头疼地道:“去吧,去吧。我看你们在你干娘家里,比在外祖家还要放肆。”

楚谦益有些害羞地抿嘴笑了笑,又征询地看向贺宁馨,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

贺宁馨心里微觉酸楚,抚了抚楚谦益的头,怜惜道:“去玩吧。要记得照顾妹妹,也要照顾好自己。”

楚谦益猛地点头,本来有些不合年纪的成熟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又转身往门外跑去,追着楚谦谦去了。扶风早就出了门,追楚谦谦去了。

楚谦益的丫鬟婆子和乳娘也跟着对夏夫人和贺宁馨行了礼,追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几个丫鬟婆子,还有夏夫人和贺宁馨。

贺宁馨看了看夏夫人带过来的丫鬟婆子,道:“劳烦各位姐姐、嬷嬷了,下去吃杯茶,解解乏罢。”

镇国公府的一个管事婆子过来,对着夏夫人带来的丫鬟婆子福了一福,道:“各位跟我来。”说着,带了夏夫人的丫鬟婆子下去吃茶去了。

贺宁馨的另一个大丫鬟扶柳见状,也带了镇国公府剩下的丫鬟婆子下去了,将堂屋留给了夏夫人和贺宁馨两个人。

看见人都走了,夏夫人端起一旁桌上的清茶,轻轻吹了吹,往嘴里抿了一口,才抬头对贺宁馨道:“谦谦淘气,镇国公夫人不要见怪。”

贺宁馨忙嗔道:“跟夏夫人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宁馨就可以了。”

夏夫人抿嘴笑了笑,道:“说起来,这两个孩子真是跟宁馨有缘。他们平日里不是这样的,非常守礼。就算谦谦比较淘气,也只是在家里面,对着她最亲近的人才这样。比如她外祖父,谦谦淘气,多半是对着外祖父淘气。”说着,将楚谦谦的“丰功伟绩”一一说了出来,包括她弄坏了裴立省最心爱的三盆兰花,才有了今日楚谦谦一来,就迫不及待地向贺宁馨求兰花的事儿。

贺宁馨恍然大悟,想起裴立省那样严肃的人,也被楚谦谦整得哭笑不得,不由莞尔道:“裴老爷子真是疼谦谦,也是谦谦的福气。”

夏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倒是淡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也不知这福气还能持续多长时间。”

贺宁馨的心怦怦跳得厉害,看着夏夫人问道:“夏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夫人盯着贺宁馨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今日我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一来是两个孩子一直念叨,要过来这里见见你,跟你说说话。二来,是有件事情,我们觉得,也当让你知晓,有个准备。”

贺宁馨心里一沉。——可别是她最担心的那件事。

“前几日,我们家的四姑奶奶回来说,圣上有意让益儿和谦谦回宁远侯府去。”夏夫人缓缓地道。

果然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贺宁馨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以为,圣上当日下旨让益儿和谦谦离开宁远侯府,回到自己娘家去住,是为了笼络裴家人。另外,也是为了给皇后和宁远侯府一个警告,让他们不要想当然地把还没有到手的东西,就已经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若真的是自己想的这样,那么圣上有什么理由,又改了主意呢?

就目前来看,圣上依然需要裴家人,而且是越来越需要。而宁远侯府,如今也蹦达得比她当年还是裴舒凡的时候更厉害。当年她还是裴舒凡的时候,一直是致力于同各大勋贵府上交恶,同时让皇后娘娘“装愚守拙”,不跟别人争。可是现在,宁远侯府却是致力于跟各大勋贵府上搞好关系,而且卓有成效,已经隐隐成为京城勋贵里的领头羊。

这样的宁远侯府,圣上怎么会不去继续打压,反而有意让益儿和谦谦回到宁远侯府,更加壮大宁远侯府的声势呢?

贺宁馨低头琢磨了半天,突然想起皇贵妃先前主动对她示好的事儿,貌似圣上也知道了,并且警告过简飞扬。估计皇贵妃那边,也敲打过了。

皇贵妃刚生了儿子,又没有娘家,难道圣上认为,皇贵妃的示好,是在未雨绸缪,为势单力弱的四皇子做打算?

可是就算镇国公府站到皇贵妃那边,一个刚刚崛起的镇国公府,也比不过在京城里经意了十几年的宁远侯府有用。

况且自己刚刚跟宁远侯府的两个嫡子、嫡女上了契,明明从表面上看,是攀在皇后那一边。圣上就算心有疑虑,也绝对不会认为镇国公府就一定是站在皇贵妃那一边的。

总之如今的皇贵妃和皇后比,势力还是远远不如。

那么圣上这样做,看来是针对宁远侯府。——到底是安抚,还是捧杀?

46和49章都修改过了。有空的书友可以回去再看看。改得是细节,大的情节走向没有改。

第五十三章釜底抽薪

贺宁馨跟夏夫人说话的当儿,脑子里已经连转了十七八个念头,将宏宣帝各方面的考较,都仔细琢磨了一番。

“宁馨,你说益儿和谦谦能回去吗?”夏夫人心里颇是不安,但是为何担心到这种地步,她自己又说不出所以然。

诚然没娘的孩子是要可怜一些,可是也不是所有没娘的孩子都长不大的。照说益儿和谦谦有裴家人,还有镇国公夫人做后盾,比别的孩子还要多几分保障。再说了,就算那种家都没有了的孤儿,也有很多在外面乞讨长大的。偏他们家孩子就会长不大?——夏夫人觉得自己应该是担心过头了,对着贺宁馨讪讪地笑了笑。

贺宁馨听了夏夫人的担忧,将对宏宣帝的考较暂且放下,问道:“夏夫人,您也不必担心至此吧?——宁远侯府也不是龙潭虎穴,两个孩子再怎么说,也是宁远侯的亲生骨肉,是宁远侯太夫人嫡亲的孙子、孙女。不说别的,就说看在圣上和皇后娘娘份上,他们都不会让这两个孩子有个好歹。”

夏夫人皱了皱眉,在座位上不安的挪动了挪动了,沉吟道:“这些道理,我也晓得。就是心里一直心惊肉跳的,不知为何。”

贺宁馨笑着对门外吩咐了一声,让扶柳给夏夫人端了些上好的茶面子,加上今早刚出炉的小点心,给夏夫人送了过来。

“夏夫人先用些茶点,咱们慢慢再聊。——也许夫人是饿着了,心慌而已。”贺宁馨知道夏夫人有个血虚的毛病,不能饿着。一饿就会心慌意乱,虚汗直冒,严重的时候,还会晕厥过去。

夏夫人早上却是没有好好吃早食,闻言也不客气,就着扶柳送上来的茶水、点心,慢慢吃起来。

贺宁馨沉默地坐在一旁,将此事又思来想去琢磨了一番,已经有了主意。

等夏夫人吃完茶点,脸上的气色果然好了许多。

贺宁馨又让扶柳上了杯加了红糖的清水,让夏夫人慢用。

夏夫人喝着加了红糖的水,有些惊讶地道:“你也喜欢在水里放糖?”

贺宁馨笑着摇摇头,道:“我娘家有个亲戚有血虚的毛病,大夫就是这样嘱咐的。我看夏夫人的面色,似乎也是气血不足。横竖这加了红糖的水甜丝丝的,补一补也不是坏事。”

夏夫人对贺宁馨的细致十分叹服,道:“你有心了。”

贺宁馨心里一动,忙笑道:“不是我有心,是谦谦有心。”说着,便将此事推到谦谦身上,说是从谦谦那里听说了夏夫人的症状,所以推测夏夫人有血虚之症。

夏夫人心里十分熨贴,对贺宁馨叹道:“谦谦才这样小,就这样机灵,实在是难得。”

贺宁馨点点头,道:“确实机灵。所以夏夫人放心,此事咱们从长计议。”

夏夫人又有些着急,道:“圣上不知何时就要下旨,哪来的功夫从长计议?”

贺宁馨想了想,对夏夫人解释道:“夏夫人仔细想想,圣上若是打算让他们立时回宁远侯府,肯定马上下旨算了。如今不给个准话,大概是要拖上一拖。——且以益儿和谦谦的身份来说,不管拖多久,他们终归是要回宁远侯府去的。”

宁远侯府再不上道,在贺宁馨看来,也是楚谦益的。别人想从中摘桃子,可得先问问她同不同意

夏夫人神色黯然,喃喃地道:“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想着,等他们再大一些,能有自保的能力也放心些……”

贺宁馨心志坚韧,当事不可为的时候,马上就将心思转到如何随分从时、因势利导上面去了。在她看来,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端看当事人如何选择。做得好,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做得不好,好事也会变成坏事。她从不怨天尤人,更不会坐以待毙,或者等着让别人来拯救她。

“夏夫人,您真的很担心两个孩子?真的想让他们在宁远侯府顺顺当当地长大?”贺宁馨试探地问道。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是如果夏夫人愿意配合一下的话,她的计划会更容易展开。

夏夫人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道:“这还用问?——你这孩子,怎么也犯傻了?”

贺宁馨低头抚了抚裙带上的金玉禁步五事,不敢看着夏夫人的眼睛,轻声问道:“夏夫人,容宁馨问个出格的问题。”

夏夫人很少看见贺宁馨这样局促的样子,有些好笑,温言道:“你不用拘束,有什么话,尽管问。”

贺宁馨咬了咬唇,闷声问道:“如果宁馨有一计,但是需要裴家的四姑奶奶承担更大的责任,甚至是做出更大的牺牲,请问您愿不愿意?”

夏夫人飞速地瞥了贺宁馨一眼,见她依然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仔细说说,我先听听看。”夏夫人不敢贸然答应。毕竟,裴舒芬是裴老爷的亲生女儿,是裴家人,而眼前的镇国公夫人,虽然同他们一见如故,可是到底不是自家人。

贺宁馨抬起头,脸上已经面色如常,笑着对夏夫人道:“只是我的一些小见识。我想着,夏夫人当初让你们家的四姑娘嫁过去做填房,多半还是为了两个孩子着想,是不是?”

这是事实。

夏夫人展颜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没错,当初我们是这样想的。后来我们虽然改了主意,可是皇后娘娘却不放过我们家,到底下旨赐婚,还是将她娶过去了。”

这些贺宁馨也都知道,不过她不知道裴家人居然后来改了主意。她还以为,皇后娘娘那道赐婚的圣旨,是裴家人和宁远侯府共同求来的呢。

可是裴家人为何又改了主意呢?

听了贺宁馨的问话,夏夫人踌躇了半晌,还是简短地答道:“当初我们有些思虑不周,所以改了主意。后来的情形,已经脱出我们的掌握,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暗示圣上和皇后都有插手的意思。

贺宁馨微蹙了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又试探地问道:“你们家的四姑奶奶嫁到宁远侯府也有两三年了,为何至今无出?”贺宁馨可不觉得,宁远侯府太夫人会对裴舒芬做出同自己那时候一模一样的事情。

夏夫人脸上颇为尴尬,道:“这个……是舒芬自己的主意。说是为了好好照顾两个孩子,五年以内不会有身孕,所以到了如今还是无出。再过个两年,大概就差不多了。”

贺宁馨恍然大悟。当日她在须弥福地的镜子里看见的琅缳洞天里面的避孕药丸,原来是裴舒芬给自己做得

啧啧,乖乖,可是下了本钱了。贺宁馨在心里好笑,裴舒芬不知道晓不晓得,她这几年药丸吃下去,以后想要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琅缳洞天的《百草集》里,也有促进怀孕的方子,可是贺宁馨不知道,若是这两种药先后都吃,不知对胎儿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实在是那地方药草的药性实在太强了……

想到这里,贺宁馨的把握又多了几分,掩袖笑了一会儿,道:“这可好了,原以为宁远侯夫人不过是面子情儿,原来真的肯为她姐姐的两个孩儿做出如此牺牲。——这样就好办了。”

夏夫人听不懂,觑着眼上下打量贺宁馨,道:“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吧。”

贺宁馨又仔细想了一遍。宁远侯府里,楚华谨的各个妾室当初都被自己收拾过,就算以前有些人想害楚谦益和楚谦谦的,可是在楚华谨娶了年轻的裴舒芬做填房之后,应该不会再有小妾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为别人做嫁衣裳的事了。——有年轻的填房夫人在,妾室还要去害原配的嫡子,就是让填房夫人在后面渔翁得利呢。楚华谨的那几个小妾再糊涂,也不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

所以如果把人往坏处想,益儿和谦谦回到宁远侯府,面对的最大的不定因素,就是裴舒芬,和她以后有可能生出来的儿子。

想到此,贺宁馨便起身走到夏夫人身边,在她耳边俯身说了几句话。

夏夫人听了贺宁馨的话,眉头蹙了蹙,道:“……若不是她的错呢?”

贺宁馨笑道:“这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两个孩子有了不妥,无论是不是她的错,应该都由她承担后果。再说,这不也正是她信誓旦旦,要嫁到宁远侯府的原因?——那么如果孩子出了问题,是不是就应该找她承担责任呢?”

贺宁馨的主意是,如果两个孩子有一天,奉了圣旨又回到宁远侯府的时候,由夏夫人出面,代表裴家这个娘家,向圣上求得一份旨意:若是在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之前,就在宁远侯府有个三长两短,不管跟裴舒芬有没有关系,都算是裴舒芬没有尽到做继母的责任。希望圣上能够下旨,直接将裴舒芬从宁远侯府休离。——相信这一招,直接斩断宁远侯府同裴家人的联系,也是圣上乐于见到的。况且是裴舒芬自己的娘家人所求,别人也怪不到圣上头上。

夏夫人想了想,还是叹息道:“稚子何辜?”贺宁馨的主意,其实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将两个孩子当作了宁远侯府同裴家,还有圣上博弈的工具而已。

若是圣上同意下旨,那么皇后娘娘首先便是两个孩子最大的靠山。再加上裴舒芬没了别的指望,只能使尽浑身解数,烧香拜佛求两个孩子长命百岁。若是两个孩子命不好,还是自然夭折了,裴舒芬也别想坐享其成。就算她那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有个被休离的娘亲,那个孩子也绝对承不了爵,而且会成为圣上夺爵的借口,将宁远侯府彻底打压下来。——总之做填房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就别怪老天不做美,不成全你。

而圣上,贺宁馨知道,是一定不能拒绝这样的诱饵,非下这道横在宁远侯府脖子上的圣旨不可的。

看见夏夫人伤感的样子,贺宁馨也知道夏夫人看出了她的用意,可是她没有别的法子。她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自己的孩子,唯恐他们受到伤害。再说,过分呵护,也会让孩子不能成长。

贺宁馨虽然疼这两个孩子,可是并不想他们长成如简士芸这样的人。虽然良善,可是无力自保,只能任人宰割。——如果将他们呵护成这样不知人间疾苦,不懂人心险恶,才是对他们最大的不负责任。

所以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两个孩子在别人眼里有更大的利用价值。被当作棋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只好被人忽视,被人宰杀,都无人为之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