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生你小哥哥的时候不喜欢吃酸的,只是馋肉,可那时候却没有肉吃。”在宁家,哥哥是绝对禁忌的话题,宁婉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听人说过了,因此她对哥哥只还有一点模糊的记忆,现在突然听娘提了起来,只怕她伤感,反倒拦住话头说:“我看娘现在也是爱吃肉,今天蒸的野猪肉,娘吃了好几片呢。”

于氏见女儿如此懂事,就笑了,“生儿育女都是缘份,不能强求,我就是再生个女儿也是高兴的,只要像你,比儿子还强呢。”

宁婉就故意摇头,“娘一定是口是心非,其实还是想要小弟弟。”

娘却是认真的,“娘真不是口是心非,昨天晚上我还与你爹说呢,就算再生女儿能怎么样,只要与婉儿一样能干就行了,将来不拘你们哪一个招了赘,或者不招赘生了儿子过继给宁家一个就行。就连你爹也说娘说的有道理呢。”

“原来娘和爹晚上背后谈论我!”

“可我们说的都是你的好话!”

母女二人玩笑,宁梁也收拾好东西进屋,又顺手带了两个香瓜进来,掰开分给她们,“我特别挑的。”

爹会种香瓜,也会挑香瓜,他不从不像宁婉一样去闻香瓜的味儿,而只是用手在香瓜上弹一弹就立即知道这瓜是生的还是熟的,是甜的还是面的。经他看过的瓜,打开之后从来都一丝不错,从没有生瓜,甜瓜脆甜,面瓜香糯。

于氏吃着瓜,又想起一事,向丈夫说:“你下次去虎台县买几尺红布,给贤儿备上,她恐怕就快生了。”

在三家村,嫁出去的女儿生孩子,娘家要送鸡、鸡蛋、肉等吃食,为的是产妇多吃些好的能有足够的奶水奶孩子,所以叫“下奶。”下奶的时候,娘家还要送一块红布,用来给新生的小孩子做包布,也含着驱邪保佑新生儿的意思。

第60章 买布

因惦记大女儿,于氏早开始攒起了鸡蛋。宁家如今有三十几只鸡,其中大半是母鸡,从第一只鸡开始下蛋起,就都陆续开张下蛋了。到了七月家里每天就能收十几只蛋。

原本夏日里鸡蛋亦不好久放,但是宁贤生产的日子就在眼前,因此这鸡蛋也就没有腌起来,也没有向外卖。家里每日每人吃上一两个,其余的就都放在一只柳条篮子里收着。

依于氏的本意,她原想将所有的鸡蛋都攒着留给宁贤,可是宁婉第一个不同意,而宁梁如今也完全与女儿站在一边,听她要省着鸡蛋留给宁贤就说:“村里许多人家的鸡也开始下蛋,到时候我们再收一些给贤儿送去就行了!”

毕竟家里的日子果真不再艰难,于氏也不再坚持,只是眼下她又说:“我想着家里的鸡蛋都是小的,送一百只未免少了,不如我们凑上二百只吧。婉儿,你明日收菜时顺便问问哪家有鸡蛋,到时候我们家收些,一并给你大姐送去。”

“鸡蛋的事倒不必急,好多家都攒着呢,我们要用时拿钱去换就行了,不用说二百,就是三百也能凑得上。”宁婉却知道大姐生子的时间,还要再等些时候呢,却又说:“家里要买布,还是我和爹一起去吧。”

娘就点头说:“你去倒是好,其实我原来是想让你爹多买几块布回来,可是他哪里会挑,只怕买回来的用不上才没说。”又转而与丈夫商量:“我想着贤儿出嫁时家里陪的就比清儿少,生小囡的时候我们送的东西也不多,这一次如果能多扯几块布,就给孩子做两条小包被,而且我肚子里这个也应该备上些了。”

爹哪里会不答应,“清儿出门子的时候我就向大女婿说过要给大外孙买一个银锁呢,说过的话总要算数。”

宁婉也觉得应该,“大姐嫁出去后每次回娘家都大包小包地往回拿东西,下奶的时候我们家自然要大大方方的。”

娘家下奶送的东西是没有一定之规的,家境差的拿上几十个鸡蛋,三尺红布就可以了,家境好的还可以送包被、送衣裳,至于有钱人家还要打金锁、打金手镯呢。眼下宁家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多做两条包被再打个银锁倒也合适。

娘便一一告诉幺女,“红布要三尺就够了,再买一匹青布,我听你大姑说贤儿这一次生了一脸的雀斑,肚子又尖尖的,一定是男孩儿,所以就做青布包被,多余的给你爹做一身衣裳。你也大了,总该穿两件像样的衣裳,也挑两块花布做裙袄。”

大姐这一次果然生的是个小外甥,宁婉早就知道了,就点头答应,“好,娘就放心吧。”

爹就说:“我去村子里转了一圈,再到胡家村说一声,明天我们家不收菜了。”

自家里开始收菜,宁婉出门的时候就少了,一直以来所有的菜都是她一个人把关称重算钱收进来。上一次为了猴头菇的事去了虎台县,就是事先与两村的人都打了招呼,让他们那一日不要送菜过来。

但是眼下情况又不同了,宁婉平日收菜时便带着春玲和罗双儿,教她们称重,算钱,如今她不在家中,她们俩也能支应了。因此宁婉就笑着说着:“不必了,现在有春玲和罗双儿,我们家里收菜便不再停了,不管大家什么时候送,我们都收。”

宁梁倒有几分不放心,“她们才学了几天,能行吗?”

于氏就道:“明天收菜时我来称,让她们帮忙就行了。”

可是宁婉却不愿意娘操劳,娘毕竟已经四十岁上下了,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一胎颇有几分风险,先前还差一点小产,哪里能让她累着呢,马上摇头道:“娘还是歇着吧。春玲和罗双儿都学会了,而且她们也都是心正的人,正可以放心把事情交给她们。”

不料娘却小声地说:“你们每日都忙着,只我一个人没有一点用处。”原来她不是不放心,而是觉得自己无事可做。

宁婉一心想让娘多歇着,却没想到娘竟会因此而不开心,就笑了起来“娘,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将来给我生个小弟弟。”又见娘虽然点头,未免也流露出无聊之意,猛然醒悟了,就又笑着补充,“春玲和罗双儿学用秤的日子短,恐怕还不是很熟,若是有什么不会的,还是要娘指导呢。”

娘的脸上立即现出了光彩,在三家村会用秤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本事,而且因为家里有三家村唯一一杆秤,平时也会有人来求于氏帮忙称一称什么东西。

要知道娘是被卖到三家村的,又没有儿子傍身,先前在村里人面前隐隐有些抬不起头,但是现如今她却成了大家巴结的对像,因此她一向最喜欢使用家里的秤,特别是宁婉说过,秤是用不坏的,只让她随意用。

用得多了自然就熟了,她果然比罗双儿和春玲用得好,现在让她来指导,还真很适宜呢。

家里时常去虎台县,父女二人也都是走熟了的,这一日起了大早,带了几样山货,并许多新鲜菜蔬出门了。到了虎台县,往几家酒楼里走了一圈将东西都卖掉了,便直奔瑞泓丰而去。

宁婉几个月前来瑞泓丰卖绸缎时就说过,再买布一定光顾瑞泓丰,她自然不是食言的人,而宁梁也替她记着呢,一提买布就说要去瑞泓丰。

瑞泓丰铺子里的伙计依旧十分殷勤,见了两人笑着让道:“前儿个店里来了一批江南的新货,有绸缎、有绫罗,还有各种花布,大叔给女儿挑几块吧。”

宁梁来虎台县次数多了,又时常给家里买这买那,因此早和第一次与宁婉进瑞泓丰时衣着破烂、畏首畏尾的模样不同,且他又牵着两头毛驴过来,在门前交给了伙计帮忙拴好。要知道家里养了牲畜的人定然是有些家资的,伙计便免不了又高看一眼,将店里几种价格的东西都说到了。

宁婉的眼睛从绸缎柜台一扫,略过那些溢彩流光的织品,便转而向卖种种棉布的柜台而去。她倒不完全是因为绸缎太贵才不看,而是绸缎根本不适合农家的生活,宁清成亲时家里每人都做了一套绸缎衣裳,也只在那一天穿过。

平日里做饭做菜、养猪喂鸡,收菜晒菜的,穿着绸缎衣裳不只不搭,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刮起了丝,还是棉布的更合适,而且还透气吸汗。

看着宁婉的目光落在一处,那伙计就又笑着拿下几匹薄薄的花布放在柜台上展开,“如今夏布都降价了,十分地划算,春天时买一尺的钱现在能买一尺五,做了衣裳还能再穿两个月,明年再接着穿也是一样的。”

宁婉也正这样想。她知道不论是绸缎还是布匹,价格的高低除了与面料的好坏有关外,还与花样的时兴程度有关。同样料子的布,如果是新花样就要比旧花样贵上几分。

先前她在赵家做少奶奶时,每季都要捡了最新花样的料子做几身衣裳,这样出门时才有面子。虎台县里有身份的女人们莫不如此,如果谁穿了旧衣裳或者过时料子做的衣裳,是会被人悄悄嘲笑的,也会引起大家的猜疑,“她家难道败落了吗?怎么做不起新衣呢?

现在她重新回到三家村成了农家少女,不需要什么面子了,还是实用最重要,宁婉便在降价的夏布里挑拣了一回,一气买了六七块各种颜色花样的夏布。

通常的习俗,夏衣在春日时便要做了,到了夏日又要做秋季的衣裳,因此夏布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有的布只剩下几尺,遇到这样的伙计便又降了些价,宁婉便也要了。

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笑问:“不知现在有没有尺头卖?”像瑞泓丰这样的大铺子,卖布时免不了会积下许多尺头,攒得多了就会拿出来卖一次,价格十分地便宜。

先前宁婉曾经专门挑这些尺头买,空闲时做了荷包帕子卖,也能得些利贴补家用,后来她到了赵家才放下了这个营生。

那伙计听了便又进里面抱出一堆各色的尺头,有大有小,有厚有薄,有布料也有绫绸罗纱,“这些都是最近积下的,姑娘看看有没有可心的?大的五文,小的只要三文。”

即使是这样便宜的价,先前宁婉也只能精挑细选几块,瞧准了花纹料子都合适的,回去才能做出像样的东西卖钱。但是眼下,她想了想,便让伙计这堆料子全部包起来,“我都要了。”

伙计听了十分高兴,原来这些尺头本卖不上价,来选的又都是不富裕的女子,翻来覆去地选,又有人借此机会偷拿,店里还要搭上一个人专门盯着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现在一包卖了自然省事,算了钱又主动把零头抹了。

宁婉接着又去看棉布,伙伴只当她还要买便宜的,就拿了几匹粗布出来,宁婉摇头,“我要最好的松江细棉布,红的要半匹,青的要一匹,白的要四匹,再要四匹素花的。”她要的实惠,却不是差的,毕竟自家人用呢。最后又称了三十斤上等的棉花。

原来先前宁婉来虎台县虽然也免不了大包小包地买,但最先顾的是吃食,然后就是日常用品,几个月下来,家里虽然有了不少改观,可依旧十分简陋,少不了还要陆续地置办,因此竟忘记了添置衣裳。还是娘提起了买布料,宁婉才想起了应该给家里人都置办几身新衣裳并冬日的被子了。

第61章 认出

宁梁看着女儿大买特买,却没有再拦着,只在一旁笑看。等伙什将布匹棉花都捆扎好,又报出了帐时,他便赶紧从挂在身上的搭裢里拿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宁婉这时也从荷包里拿出了小银锭,见爹抢在前头,便笑着拦住道:“爹,我带了钱呢。”

宁梁哪里肯,“你的就留着吧,先用我的利钱。”说着瞧着伙计称了银子又拿剪子铰开找了钱。

毕竟还是宁梁到虎台县的时候多,因此每每买东西便都从爹的利钱里出,宁婉就悄悄在爹耳边说:“我和娘的利钱都攒着,只爹的都花光了。”

家里虽赚了钱,可收山货的小生意不过是起步,只在中间赚个差价罢了,收益是有限的,每个人的利钱又能有多少?因此宁梁得的利钱便所剩无多,这一次买布更是花用不小,回家算过帐,爹的利钱不只没了,恐怕还会欠着家里的呢。

可是宁梁却眉眼里都是笑意,“爹的钱不正应该给你们娘俩儿花吗?”

“也对呀!”宁婉就笑了,将小荷包收到了怀里,“那我以后跟爹到虎台县就不带钱了,都花爹的。”

父女两人说说笑笑地拿了东西向外走,迎面正遇到小王掌柜陪着一个高大胖壮的妇人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付太太,前个儿新货到了我就让伙计上门说一声,不想付太太出城了,如今才回来。”

付太太便笑了,声音又高又尖,“是啊,我去乡下的庄子住了几天,那里可比县城里凉快多了,果菜也新鲜,如果不是家里事多,还不想回来呢。”又问:“不知道小王掌柜是不是给我留几块新料子?”

“自然是留的,”小王掌柜十分地殷勤,笑盈盈地说:“付太太是我们铺子最大的主顾,我们怎么能忘记付太太呢,这批料子一到,我就捡付太太喜欢的花样留了八匹。”

宁婉第一次知道,原来做生意十分诚恳的小王掌柜说起谎来也不眨眼呀!明明付太太根本够不上瑞泓丰最大的主顾,可是他还是如此恭维着付太太。

瑞泓丰最大的主顾是钱县令家、告老还乡的徐老知府家、还有她先前嫁的赵典史家,再接下来才是封举人家、胡乡绅家等等。瑞泓丰对这些虎台县里最有权有钱的人家,是要在新货来了之时将料子送上门让当家的太太们选的。只有这几家的太太们选过了,那些货才能摆到柜台上。

以付太太的身份,她恐怕并不知道这些。当然不必说她,就是在虎台县里颇有颜面的孙秀才、诸秀才、左掌柜等人都够不上呢,而付捕头家还要在这些人家之后。

可是付太太就是喜欢听恭维话的,眼下早笑得一双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笑着说:“既然你给我留了,我就都拿着吧。”

小王掌柜却不肯,“我虽然忖夺着付太太的心思拣的,但也难免不会有所不足,总要付太太亲自看上一回。若是不甚满意,只放下就是。”

宁婉听了这话,立即就知道付太太不但要将那八匹料子都拿着,而且还要再挑上三五匹才能走。然后没几天付捕头知道了,就免不了与付太太打上一架——他们夫妻是真打架的,不只吵,还要动手。付捕头固然是从小习武,可是付太太也不是好惹的,竟能与捕头大人打个平手。

但此后付太太便会有些天不出门,而付捕头因为要办公差却不能躲在家里,于是县里有人见了他便会逗趣,“捕头大人,脸上怎么有几道血痕?又是猫挠的?”

付捕头每一次都坚定地说:“就是,家里的这只猫最爱挠人,真应该打死了!”可就是付家的猫走丢了之后,付捕头也坚称他是被猫挠伤的。

再过些日子付太太出来了,当然她的伤痕平复后,因为她顶爱面子,怎么也不能让人看到她乌眼青的样子,遇有人问她,便说自己身子不好,在家里养病了——其实她的身子一向是最棒的,一次病也没生过。

伤好之时,也就是付太太重新上街的时候了。不管先前她被打了几回,只要一出门,她还是会看到什么好东西就不顾应不应该买就乱买一气,然后新一轮吵架又开始了。

想来付家的事小王掌柜未必能知道,自己之所以一清二楚是因为赵家和付家都在虎台县世袭着县吏的职位,也都住在县衙附近,平日里来往颇多。付捕头家吵架时,赵家人隔着院子总能听到几句。

宁婉想到这里赶紧低下头,只怕付太太看到她脸上的笑意,侧身这两人身边错过,正要出门时却见小王掌柜向自己笑道:“谢谢宁姑娘光顾小店了!”

原来他还能认出自已!

刚刚过去的几个月,宁婉长了不少,自觉得变了模样,刚刚铺子里的伙计便没有认出他们父女,不想小王掌柜只一照面就招呼出来。

宁婉再不好混过去了,停了脚步转回身点了点头,“小王掌柜真好记性!”

小王掌柜就笑了,向店里的伙计道:“你们可给宁姑娘算便宜些了?”

这时伙计们才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陪着笑道:“我们眼拙,倒没有认出,还请你们留一留步,我们把布钱的零头抹了。”说着就要拿铜钱找补。

宁婉一摆手,“不必了,已经得了瑞泓丰许多照顾,哪里还好再占便宜呢?”

他们正说着话,付太太便问小王掌柜,“这小姑娘是谁?怎么有些眼生。”

宁婉还知道付太太最喜欢被人捧着说话,刚刚小王掌柜和自己的说话未免让她觉得被忽视而不快了,因此赶紧摆手向小王掌柜道别,“我们走了。”

小王掌柜自然也觉出付太太的意思,匆匆向宁婉点了点头,笑着转回向付太太笑答,“店里的一位老顾客,但只知道姓宁。”

“不是我们县城里的人,可看起来也不像外面的乡下丫头。”

“也许吧,”小王掌柜答着,却示意伙计将一匹料子打开,“付太太,你看这双金卍字不到头的纹饰,做一件褙子是不是最合适不过了?”

宁婉远远地听了,更佩服小王掌柜应对得体,滴水不露。他既然能叫出自己的姓,当然也会记得自己是马驿镇三家村人,可是在付太太面前却一句话也不多说。要知道付太太除了喜欢乱花钱外,还是个特别喜欢到处说东家长西家短的人,她既然看出自己不像乡下丫头,那就一定会好奇的,打听到什么一定会四处乱传。

又突然想到,今晚付家一定会打架的,便悄悄地笑了。

宁梁听了,却想错了,“爹听着也开心,我们家的婉儿长得越发的好了,无怪富贵人家的太太都说我家幺女不像乡下的丫头呢。”

“乡下丫头有什么不好?”宁婉反驳,“我本来就是乡下丫头啊!”平日里她还努力地将自己不像乡下丫头的地方改掉呢,只怕别人看出什么端睨。

宁梁说不过女儿,可是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也不只刚刚那太太说,就是望远楼里的掌柜也说我们婉儿有见识,不像寻常的乡下丫头呢。”

“爹,那是人家在你面前随口说的,当不得真!”

“可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也无怪别人看了自己有这样的感觉,宁婉当年刚从乡下出来时果真也不是如今的模样,小山村里见过的世面实在太少,猛然间到了热闹繁华的县城里自然手足无措,总要有一定的经历才能一切自如呢。

于是宁婉便便拉起刚刚买的一块夏布说:“爹,你看,这块布就与刚刚进瑞泓丰的那位付太太身上的一样,回家给我娘做一件小袄,一定比付太太穿着好看。”

宁梁这次完全同意女儿,“我刚看到那位付太太时,就发现她穿的衣料正是你买的这种,给你娘穿自然比她穿好看。”这布料是浅浅的紫色,带了些暗色的花,只有皮肤白皙的人才能穿,付太太虽然不黑,可是她又胖又高,便显不出这紫色的的精巧雅致。

“再用这浅灰色的布做裙子配小袄,这时节穿特别凉快。”宁婉便将一块块布都指点了一遍,“这个是我的,这个是给大姐的,这个是给爹的…”

提到给娘做衣裳,爹就笑了,“其实我也想过帮你和你娘买几块布,可是我不会挑。”

爹是个老实人,他虽然常到虎台县,可是除了先前自己陪他去的几处,他不大去别的地方,就是买的东西也只是些吃食用品而已。宁婉就笑,“现在买也不迟,而且这些夏布都降价了呢。”说着跨上了毛驴说:“爹,你骑大灰,我骑小灰,早些回家!”

原来家里又添了一头小毛驴之后,为了叫起来方便,宁婉就它们起了名字,个子大一点的是大灰,小一点的是小灰。

宁梁听了,也不放心于氏自己留在家中,因此便也骑上了驴。借着畜力,两人在入夜前到了家。

第62章 拼布

宁家屋子里,春玲和罗双儿还没走,正陪着于氏说话,见他们回来了,便都起身笑着说:“我们也该家去了。”

于氏的胎虽然坐稳了,但毕竟肚子大了行动不变,家里有人陪着,总好过她一个人,宁婉着实感激,赶紧自买来的尺头里挑了几块分给她们,“拿着随便做点小东西。”

三家村闭塞,一向少见这样的尺头,春玲和罗双儿看是上好的绸缎罗纱,便赶紧推辞,“这怎么好意思?你自己留着用吧。”

宁婉硬塞了过去,“这是铺子里卖的尺头,十分便宜,我买了许多,你们只管拿着吧。”

春玲和罗双儿见那一大包尺头,便也不推了,“那我们就收了。”又比着看,“这块绿花的可以做个帕子!”

“这块石青的缎子能做鞋面!”

宁婉因专门做过这个生意,因此眼光是极准的,便指点她们,“这帕子从这边裁,剩下的还能做个小香袋;这块虽然有一块疵点,但避开正能裁一个荷包…”

大家在一处商量了几句,于氏也帮她们出了主意,春玲和罗双看天色不好再留也就走了。

宁婉送到门口转回来,见娘正将那包袱里的尺头都翻出来,见她回来便急忙问:“这许多尺头要多少钱呢?”宁婉就一笑,“还不到半贯钱呢。”

娘听了十分地开心,“果真合算,毕竟都是新布,料子也好,若是成匹的布,几尺都买不下来。”又算着,“挑出好的做了帕子鞋面荷包,其余的我正好拼在一起,与新布一样的,边角余料或者有疵点的就打袼褙。”

在三家村,日子不富裕,大家都尽量物尽所用。做衣服裁下的零碎布头,因为是新的,便舍不得打袼褙,先挑大些好些的剪成方形、三角形或者菱形等小块,拼成一大块片用。虽然本意是为了节俭,但是拼好的布却因颜色缤纷、拼布时能特别摆出可心的图案而格外得人喜爱。

宁婉就说:“我也这样想的,拼出几块大的做被面一定好看。”若是直接买被面,价格可就贵了,不必说好的宁家根本买不起,就是差些所费亦不少,拼布做的就俭省多了,另一则,宁婉也是想,娘在家里无聊,做些拼花的针线倒好。

先前家里哪里有这许多尺头?因此至多做几个小坐褥,也是三家村大多数人家里最常见的,而这种五颜六色的小东西,放在炕上,在土黄色的苇席衬托下十分出彩。因此于氏听到女儿说要做被面,也不禁笑道:“果然好,比寻常的布好看多了。”然后她又想了起来,“家里的被子还够用呢,眼下也用不上新被面。”

宁婉摇了摇头,正好爹将装棉花的大包袱拿了进来,就指着棉花说:“家里的被子都太旧了,今年冬天都换新的。还有除了夏衣,我们每人再做一身新棉衣,一身夹袄…”

如今于氏见丈夫和女儿买各种东西很少再埋怨了,但是现在看到了这么大的包袱,还是免不了吃惊地问了句,“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

“大姐和二姐成亲时,家里都做了新被褥陪嫁,如今我们也该换了,更何况花的钱并不多,”宁婉又笑道:“娘,到你生的时候天气就冷了,正好换了新棉被,免得冻着了小弟弟。”

提到了小弟弟,爹立即就赞同,“家里的被子都是用了好多年的,换了新的也好。”

娘就笑了,拿着那些布一一看过,又做了许多打算,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来,“你们都累了吧,赶紧睡吧。”

先前于氏还时常报怨没事可做,现在正好做针线,宁婉每日忙过了收菜晒菜的事,便过来帮忙,春玲和罗双儿闲了也上来做上几针。

人多好干活儿,没几天先将给大姐未出生孩子的包被做好了,然后是宁婉的衣裳、爹的衣裳、娘的衣裳,再接着就拼起了被面:爹的是一个个方格子图案,尽量挑沉稳的颜色,很是素净;娘的是三角形再拼成正方形,花花绿绿的十分好看,宁婉的最费工夫,菱形的花布在被面最中间摆成一朵大花,一重重的各色花瓣一直散了开去,绚丽多彩。

被面做好了,又裁了素花布做里子,上好的白色松江棉布做里衬,于氏就要将这些布先都浆一下。

在三家村,被子的被面、里子,甚至里衬都要先上浆再用。

上浆的法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倒是不费力,只要把布匹泡在面汤中一个时辰,捞出来用棒槌敲打,然后反复抻平晒干就成了。上浆过的布十分硬挺,不容易弄坏,最重要的是下一次洗时也十分容易,正是穷人家为了节俭想出来的法子。

可是宁婉却不喜欢浆过的被。从小时候起就盖着浆洗过的被,所以她一直以为所有的被子都是这样硬梆梆、凉冰冰的呢。她到了赵家第一次盖上没有浆过的棉被,才知道还有这样棉软舒服的被子。因此她早想好了,在冬天到来之前,一定要将家里的被子都换了。

因此听娘要她一早做饭时多加些米汤用来浆被时,她就反对道:“新做的被都不用浆,直接缝就行了。”

“可那样被子不但容易脏,还容易破呢。”

“脏了我们就常洗一洗,破了就换新的,”宁婉笑言,“娘,你听我的,等你用了没浆过的被子就知道有多不一样了!”

于氏踌躇了一阵儿,终究还是依了,她现在也习惯事事听女儿的话,“那好吧。”又说:“不上浆的布还容易缝呢。”毕竟上浆了布就变得硬了。

“所以不上浆就是好!”宁婉说着,就帮娘将被里子铺好絮棉花:一朵朵雪白的棉花拿出来,于氏用手在四周轻轻地拉一拉,让它更加平展,然后摆在准备好的布上,摆了一层之后是第二屋,这时便要与第一层错开,再摆第三层…几层之后,用手在上面一按,就能感觉到整个棉花层十分地平坦,就可以缝起来了。

这时候缝被要缝得十分细密,横竖交错,免得棉花在被子里面移动会变得不均匀,那样既不好看也不暖和了。

棉衣和棉被用一样的法子絮,但是被子要均匀,棉衣则要在腋下和胳膊这些地方略絮得薄一些,方便活动。而今年宁家不只做冬天穿的厚棉衣,还给每一个人都做了一套絮了薄薄一层棉絮的夹衣,正可以在秋天初冷的时候穿。

包被都做好了,可大姐生子消息还没传来。刘货郎来三家村里时却带来了宁清有孕的好消息。

宁清嫁到刘货郎家才不过几个月,就有了身孕。

宁婉是早知道了的,但是爹娘一听听到都十分地欢喜,“这可是好事!只是清儿第一次有孕,一定要小心!”

新媳妇嫁过去没几个月就有身孕,待生了孩子,给男人传承了血脉,便更完全地融入到婆家,底气也更加足了。

娘就说:“本应该过去瞧瞧的,只是我这身子却动不了,还要亲家母多关照清儿呢。”

刘货郎一向会说话儿,现在就笑着说:“爹,娘,你们只管放心,清儿怀的是我们刘家的孩子,我爹我娘和我都会好好关照她的。”

爹娘听了更是欢喜,“清儿嫁到你家,真是嫁对了。”

刘货郎就从货担上拿下一条鲤鱼,“昨天我在镇上买了两条活鱼,家里煮了一条给清儿吃,这条放在水缸里养到今早,带到村里给娘补补身子。”

娘笑着接了过来,“难为你想着,只是清儿有没有害喜?可能闻得了鱼腥气?”

“虽然有点害喜,可是也吃了一大块鱼肉呢。”

“那就好,这时候多吃孩子才能长得好。”

“我娘也这样说呢。”刘货郎闲话了几句,就又担起了装货的担子,“爹,娘,我先去村头卖货了,一会儿再过来陪你们二老。”他今日一到三家村就先来报喜的。

爹就道:“你先去做正事,中午时来家里吃饭!”

刘货郎答应着,“都听爹的!”便匆匆地走了。

娘就将鱼交给了宁婉,“中午蒸盘野猪肉,炒一盘鸡蛋,一盘蘑菇,再把这鱼做了,另外弄几个菜蔬。”

罗双儿见状跑过来说:“我去做吧。”

宁婉摆手拦住她,“你只管忙,我来做。”

宁婉早知道刘货郎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像爹娘那样相信他。他表面上十分地大方和气,其实心里最会算计,不论与谁来往都不会赔本。

自刘货郎与宁清定亲后,他到三家村卖货时就在宁家吃午饭,家里虽然不能每一次都特别去镇上买酒买肉地招待,但也会尽力做些好吃的。眼下宁家的日子过得好了,刘货郎来了更是次次少不了肉蛋之类,因此他送鱼本是应该的。

别看刘货郎口口声声地说这鱼是买来给娘补身子的,可是只一条鱼,做好了哪里会不摆在男人的桌上?最后大半还是刘货郎吃了,所以他只是话说得好听而已。

论起刘货郎家里,若是从三家村人的角度,生活自然是好的,住在镇上,家里有又有生意,但其实,刘家也不过只比山村里的农户人家略强一些。且刘家一直做生意惯了,心里的小算盘是极精的,只是一条鱼都要算计到。

虽然一条鱼算不了什么,但是宁婉也犯了倔脾气,就是不想将这鱼做好了送到刘货郎面前,而娘却吃不上。

第63章 鱼片

宁婉将鱼刮鳞去腹收拾干净好,又放了些盐、葱末、料酒等调料腌上,然后提了篮子到山脚下采了一大捧野菊花,回家后将菊花去蒂、花瓣摘下,用清水冲净沥干。

算着时间做了娘吩咐的其它菜肴,刘货郎也正好回来了,宁婉便赶紧烧沸了水,却将鲤鱼用刀片成极薄的片,下到锅里,只略煮一下便放入菊花瓣,然后盛出了两大碗分送到两张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