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什么胡话。”周氏打了洛瑾瑶一下,打断她,看向钱金银道:“而后呢?我猜你也没傻的为他们付账。”

钱金银笑道:“岳母大人英明,反倒是我白吃了大爷一顿回来了。”

周氏笑的大跌,虚空里点着钱金银,赞道:“做得好。就要这么对付那一家子,不然,他们的尾巴翘起来,还当咱们这一支生来就是给他们擦屁股的。”

钱金银往小几上一撇,见了一个请帖,便顺口问道:“谁下的帖子?明儿清明,想是贵夫人们请岳母您的?”

周氏便把长平公主邀洛瑾瑶踏青的事儿与他说了一遍,靠着小几纳闷道:“瑜儿是长平公主的伴读,按说不该和你斗气才是,怎么偏要针对你了。”

经周氏这不经意的一提醒,原本没往那方面想的洛瑾瑶一霎明白过来,按捺下愤怒,咬着指甲细细想了一遍才开口道:“阿娘,原本我还以为是因我和寿康玩的好,寿康与长平公主不睦,因此公主就牵连到我身上,可我现在想想,这里头许是还有别的缘故。长平公主之所以厌我,大抵是有人在她跟前说我的坏话也未可知。”

这里洛瑾瑶小小的试探,那里周氏用手指头想都听明白了,点着洛瑾瑶道:“你堂姐待你不薄,你这次回来怎处处与她为难,这是何故,你今儿个一定要给我个说法,不然,纵然我是你亲娘也是不依的。”

洛瑾瑶就怕周氏不信她,底气便有不足,轻飘飘着声嗓道:“我就怀疑是洛瑾瑜把那些艳诗藏在我的诗稿里的,我还怀疑,是她陷害我落的水。”

说罢,怕被周氏打,洛瑾瑶鞋儿也不穿,跳下罗汉床就跑钱金银后面藏着。

钱金银笑眯了眼,在脚踏上拾起她的一双鞋儿托在手里,牵着她坐在自己身畔,往脚踏上一坐,捏了她脚就给她穿鞋,这一幕看的周氏又羡又气,笑骂道:“快别在我跟前扎眼了,回你们自己院子里亲昵去吧。”

他两个也不言语,洛瑾瑶是羞煞了,闭紧了嘴支吾不出一言一语,钱金银是不在意,脸皮厚的城墙一般。

“这已不是你第一次说怀疑瑜儿的话了,你是我生的,平白污蔑别人,你还没那个胆子和脸皮,我在心里早也忖度了一遍,只是怕再度提起那两件事伤了你,现在你自己提了出来,我便郑重的问你一次,你果真没做?”

洛瑾瑶当下往地上一跪,指天发誓道:“若我做过,就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你起来,打从事发起我就不信是你做的,问你一遍就是为了安心。当着女婿的面我就打开了天窗说亮话,阿瑶与筠哥儿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深厚自不必说,上到她祖母,下到丫头婆子,都觉得他们长大了是要结为夫妻的,我瞧着筠哥儿也极好,就从没插手阻拦过,我想着,这本就是一件亲上加亲,板上钉钉的好事,他们两个只缺个定亲礼,却不想,就在我打算开口跟洛琬宁提的时候,她祖母七十大寿的当天,阿瑶落水了,当时我忙着照管来往的亲戚,等到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她祖母并许多亲戚已聚到阿瑶的绣楼上去了,那些艳诗被她三伯母那边的亲戚翻了出来,又或者根本就是她们夹带上去的,可恨笔迹却是阿瑶的,亲戚们手里一人一张,当场她们看阿瑶的眼色就变了,她祖母当下厉声质问阿瑶,阿瑶面无人色,本就落了水受了惊吓,当时就昏迷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

说到年前的那一场风波,周氏面色难堪之极,拍着小几道:“当时人那么多,真真百口莫辩!又难以撇清!”

洛瑾瑶落泪,攥着钱金银的手道:“笔迹虽是我的,可千真万确我不知那艳诗从何而来。”

“莫哭,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洛瑾瑶摇头道:“这件事会跟着我一辈子,我一辈子都不能撇清。”

“事发后,送走了来贺寿的客人,她祖母便要我审问伺候阿瑶的那些大小丫头,我就冷笑回说,丫头们都是我亲手选的,没有一个有问题,但最后那些丫头还是被她阿爹每人杖责了十棍,原是要全部发卖掉的,但这些丫头的父母亲戚都是府里的老人,关系盘根错节,我若一气全发卖了,这府里的下人们都要恨死我了,谁还敢给我卖命。遂我一力扛了下来,保全了那些丫头,只发卖了几个素日偷奸耍滑的以儆效尤。并非我纵容这些丫头,实在是这些丫头无辜。总不能真凶没找到,白白把忠心于我的推开便宜了那些睁大贼眼看我笑话的人。”

“丫头既都清白,那些艳诗便是被谁趁乱塞到阿瑶的诗稿里去的,这个人定然是知道阿瑶的诗稿放在何处,知道阿瑶的习惯的,能知道阿瑶的这些习惯的除了贴身伺候她的四个大丫头,便只有一个人,洛瑾瑜。我起先就怀疑过她,但后来阿瑶嫁后我病了一场,是她不眠不休的伺候我,日日宽慰我心。”周氏深深长叹,拄着头道:“我怎忍再疑心呢,只能往那个发现诗稿的亲戚身上揣度,想是我平时辖制的王氏狠了,她嫉恨我,这才使出了这招,通过对付你打垮我。”

“阿娘,都是我不孝,你病了,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洛瑾瑶跪在周氏跟前,哽咽难过。

周氏将洛瑾瑶扶起来,搂着她道:“阿娘也错了,不该迁怒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我那时竟怨恨起你不中用了,给了别人可趁之机。阿娘骂过你的那些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洛瑾瑶拼命摇头,搂的周氏紧紧的。

钱金银道:“岳母大人是怀疑,针对阿瑶的这起陷害是府上有人另有图谋?”

周氏擦了擦泪痕,肯定道:“是。我与国公爷膝下无子,根基不稳,便让那些蠹虫起了心思。女婿你也在,我有个打算…”

周氏顿了顿,“罢了,此事以后再说。抓奸捉双,拿人拿脏,只是怀疑可不能服众,阿瑶你只怀疑了一个洛瑾瑜,可我却怀疑了更多的人。事情,并不似你想的那么简单。”

“阿娘,你是连祖母也…”

周氏点点头,“此事不要声张。”

“若想连根拨起,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岳母大人,不若抽丝剥茧,挨个来。”钱金银建议道。

周氏蹙眉道:“就怕打草惊蛇。”

钱金银却笑道:“蛇儿不惊怎么咬人,不咬人怎么抓在手里砸死它。”

周氏沉吟半响,笑道:“之前只我一个,身单力孤的,我不好轻易妄动,原本是打算把阿瑶嫁了之后与他们死磕到底的,但你来了,倒给了我转机,不说别的,我在外头也有了可以放心使唤的人了。”

“是呢阿娘,我把夫君引来京师就是要他来帮衬我的,没想到还能帮衬阿娘,我终于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的了。”听了周氏和钱金银的一应一答,洛瑾瑶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单打独斗的了,她心里忽然一点也不害怕了,脸上顿时展开笑靥,灿烂之极。

周氏和钱金银都笑了,周氏便问道:“你是怎么回转心意的,不是相不中阿娘给你找的这个女婿,怎得又满意了?”

洛瑾瑶支吾一会儿,笑着一指钱金银,道:“那一日我把他的头砸破了,和他狠闹了一场,然后我累了,躺在床上睡了一觉,梦里有一个我质问我说:一个明知你被流言所伤,生不如死,正是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却躲了,一个明知你声名败坏,却照娶不误,究竟哪个对你有心,我醒来后就如被谁当头棒喝,就、就回转心意了。”

现在听着洛瑾瑶亲口说,钱金银心里可美了,正兀自得意,周氏便问道:“为了何事你两个闹到要砸破头了?”

钱金银忙敛容起身道:“正要将此事回禀岳母。”

遂,钱金银便将赵筠追去杭州,并设计引逗洛瑾瑶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周氏当下怒不可遏,“好一个没良心的狗奴!”

钱金银紧接着道:“我已命人在渡口守着了,赵筠一旦被找回来,只怕就有人打上门来找小婿报仇了,倒时还要岳母大人回护一二。”

周氏咬牙道:“纵然你不说,我也是不容许别人动你一根汗毛的。何况此事理全在我们这边,她洛琬宁只要敢上门,我就敢撕了她!还有那个明月,我绝不轻饶了她,且容她两日,只待洛琬宁上门再算总账。”

周氏想想就后怕,抱着阿瑶就是一声痛哭,“我的儿,亏得你醒悟的早,若不然你是要了阿娘的命啊。若没了你,阿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洛瑾瑶也陪着哭了一会儿,等娘两个都平静了下来,钱金银就道:“岳母大人有何打算,还要一味儿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氏一时半刻也没什么主意,便将目光放在钱金银身上,无形中,钱金银成了母女俩的主心骨。

钱金银笑道:“岳母别看我,一切都听岳母大人的安排。”

周氏便笑道:“是谁嘴甜的说是我的半个儿子来着,这会儿又推辞了,又摘出自己是个外人了?你有主意就说,别藏着掖着的。”

“是呢,夫君你不许藏着掖着,快说快说。”

“我的主意可能要狠心许多,一旦做了,可能亲戚间最后的情分也不能有了。岳母大人忖度忖度,国公爷那边也要顾虑一二,不能打鼠伤了玉瓶,连累岳母大人不被岳父大人所喜。”

周氏听了,便知这个女婿的主意定然不温和。

洛瑾瑶摇了摇周氏的胳膊,目色郑重道:“重症需下虎狼药,阿娘,你真的以为现在的国公府,我们的家,还没有病入膏肓吗?”

“只是你阿爹…待老夫人纯孝,这日上纵然你亲祖母在世,只怕也比不得这个继祖母。”

洛瑾瑶恨声道:“若把咱们府比作一颗大树,腐烂的根源便是她!不除她不足以平家乱!”

周氏猛然扬起了手,洛瑾瑶下意识的一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钱金银迅疾来扶,将洛瑾瑶搀到一旁,拱手道:“您息怒。”

“口无遮拦!”

洛瑾瑶咕哝道:“那您还骂她老贼妇呢。”

周氏气笑了,跟钱金银道:“这就是我的好丫头,净会给我顶嘴惹我生气。”

“阿娘,我不是口无遮拦,此处不都是自己人吗。阿娘莫怪。”洛瑾瑶狗腿儿的开始给周氏捏肩。

“罢了,听你们的便是。但时至此时此刻,一切都是咱们的猜测,空口白牙的,但愿没有冤枉了好人吧。”

“阿娘,为了不冤枉了洛瑾瑜,咱们一点点的试探如何?就拿明儿个踏青的事开始。”

半个时辰后,寿儿来禀报说:门上有德胜楼的人来请咱们去接大爷,大爷在他们那里吃醉了。

周氏便吩咐道:“只当做不知。”

德胜楼的人在门口徘徊了良久不见国公府里有人出来理会,实在无法只得回去复命,这酒楼掌柜便冷笑起来,道:“咱们背后的靠山可不怕他一个鲁国公府,来人,去把人给我泼醒。”

是日,午后,鲁国公府落梅院,茹姐儿在梨花树下与丫头们正玩老鹰捉小鸡,笑声咯咯,好不活泼,小万氏摇着团扇坐在石鼓凳上边笑边道:“你慢点,仔细摔着。”

“阿娘,我要吃那个。”玩了一会儿累了,茹姐儿就跑来要果子吃。

小万氏哪有不依的,将茹姐儿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捡了一颗放在她手里笑着教道:“这叫樱桃。”

“樱桃。”童声稚语,把个小万氏的心都萌化了。

洛诚一脚踹开院门走了进来,浑身湿透,发冠歪斜,见她们娘两个在家享福,他觉刺眼,噔噔噔过来,一把将孩子推到地上,小万氏吓个半死,一把抱起哇哇大哭的孩子,急忙道:“摔哪里了,摔哪里了。”

洛诚骂道:“赔钱货,哭什么哭,再哭摔死你。”

“大爷,你有什么气往我身上撒,作践孩子做什么,她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洛诚一把揪住小万氏的发髻提到眼跟前,狠道:“德胜楼让你们去接我,你们为何不去,白白的让我挨一顿奚落,我堂堂鲁国公府的大爷,就那么在一个酒楼掌柜面前丢了颜面,混账婆娘,你就吝惜你的那点子嫁妆钱,等我将来袭了爵,多少没有你的,眼皮子浅的烂货。”

说罢就是一通狠捶。

一面护着孩子小万氏一面哭道:“我不知道啊,没人来告诉我啊,大爷,你别打了,别打着孩子。”

洛诚出了一回气,将娘两个扔在一边就往屋里去翻箱倒柜,小万氏就防着他呢,早把仅剩的一点嫁妆银子藏了,见洛诚松了手,小万氏忙抱着孩子往外跑,她不找自己的正经婆婆庇护,单去找周氏。

周氏早得了消息,先一步带了洛瑾瑶来老夫人这里给她赔罪。

被周氏一句一句的教过,洛瑾瑶第一次体会了一把表里不一,心里别扭的想哭,她就想着:我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凭什么为了安抚这个老贼妇就要说那么一大通恶心人的话。就像违背了长久以来坚持的信仰一样,洛瑾瑶情绪低落。

自打有了怀疑,周氏看老夫人又是哭又是笑的,就觉得她是故作姿态,心里也是不舒坦的。

“祖母,大爷要打我。”小万氏哭着闯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大人哭,茹姐儿也哭。

老夫人忙问道:“这是怎么了?秀容,快把大奶奶扶起来,把茹姐儿接下来抱给我,可怜见的,被她那个爹吓的小脸煞白。”

周氏不吱声,洛瑾瑶就站在周氏身后也不说话。

小万氏就哭道:“大爷家里来,我和茹姐儿正坐在院子里吃樱桃,大爷好没道理的,一进来就把茹姐儿从凳子上推了下去,还没头没脸的打我,老夫人,大伯母,您看我的脸,都是被他打的,头发,硬生生从我头皮上扯下了那么一绺子来。”

小万氏一边比量一边哭,洛瑾瑶瞧着,心有戚戚,想起上辈子自己的遭遇,当初因被设计*给了赵筠,自觉无颜再占着钱金银正室的位置,跟了赵筠去,私心里也想着卓文君都有勇气和司马相如私奔,我又为何不能为情爱勇敢一次。

一开始两个人的确是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到了后来赵筠厌了,从三五日来看她一次到一两个月来看一次,每次见面都吵架吵的不欢而散,从一开始供给她锦衣玉食,到后来她典卖衣裙度日,赵筠倒是没打过她,就是把她扔在那里,不闻不问,让她一日日枯萎。

女子,都是这么可悲吗?

还是,这都是自己的命?

那我的命呢,这一世系在钱金银身上,终究又怎么样呢?

男子的心,怎就那么如海深,如风云变幻呢,让人猜不着摸不透,让人恐惧。

第33章 风波恶(三)

慈安堂里的哭闹吵嚷,洛瑾瑶已不想再看,撇开了丫头们,独自一人出来透气,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绣楼。

残阳斜笼屋檐,半壁绯色,人面桃红。

望着这座楼,脑海里情不自禁便回想起年少时在这里发生的一幕幕片段,那时候,三个人在一起,赌书消得泼茶香,闲敲棋子落灯花,欢喜笑闹,何等悠闲快活。那时候,赵筠是风流倜傥的,是能体贴女儿心的好男儿好表哥,那时候洛瑾瑜是端庄大度,温柔娴雅的好姐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变了呢?

他们都走的很远很远,只有她还在原地,伸着手叫着:哥哥姐姐来啊,赌书下棋吟诗作画。

“洛瑾瑶,我真不知你竟是这样一个水性的女人。”

“洛瑾瑶,定然是生性的勾三搭四,拈花惹草…”

“洛瑾瑶,这滋味不好受吧。”

“实话告诉你,昨夜那一场都是我安排的,可你以为我们的筠哥哥看不出来吗,是他玩厌了你,不耐烦再哄着你了…”

晚霞如涂血,洛瑾瑶孤零零站在那里,泪落两行。心里想道:那一世,当*给赵筠,进退维谷之时就该一死了之的,白白的又活了那苟延残喘的几年,徒被羞辱。

那一世,当得知赵筠娶了堂姐的时候,也该死了的,但为何还是没死?

当被赵筠厌弃时,夜夜失眠,她也不只一次的这么问过自己,为何不一死了事。

是不甘心啊,是迷茫无措啊。

他给的海誓山盟言犹在耳,振聋发聩,却仿佛在一夕之间,山河都遽变了颜色,她还要等,等一个明悟和解释,等一个情意消散。

但洛瑾瑜连这个绝望后自尽的机会也吝惜留给她,就让她那么屈辱的死去了。

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姐姐哪里去了?

还是说,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么多年,一直是她自己眼瞎了。

她不懂,满心空洞。

“二小姐?”

“二小姐哪里去了?”

远远传来碧云等的呼唤声,洛瑾瑶不愿被看到自己落泪,一怕阿娘忧心,二怕钱金银多想,慌忙间往绣楼后面的花园子里躲来。

这后花园,少年时也是他们玩闹的好地方,可是随着年长,这小花园也疏于打理了。

这假山,那年风筝落在上头,她和洛瑾瑜够不着,是赵筠爬上去弄下来的。

还有这丛夜来香,是当年他们三个一起种下的,想起当年情深,后来又到了那种地步,伤心不已,洛瑾瑶禁不住啼哭出声,又怕被旁人听见,便捂了嘴蹲□来,拔下发髻上的金钗,一边哭一边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那两个人的名字。

赵筠…

洛瑾瑜…

每写一笔,心上便恨一寸,皆化作手上的力道,在地上刻出了深深的痕。

地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金钗遇到了阻力,洛瑾瑶恨恨的刨了几下,就在这时一块骨头露了出来,起初洛瑾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刨了两下就见到了一整块的骨头,遂即是一块粘土,粘土之下,蛆虫蠕动。

洛瑾瑶的尖叫声被她自己捂在了手心里,慌忙扔下金钗就跑,伤心哭泣都忘了,急急奔到山明水秀阁,一见钱金银正在拨算盘,便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吓死我了。”

钱金银还以为她受了委屈呢,忙急急问询。

洛瑾瑶便哭道:“小花园里好多虫子。”

她哭泣本不是因被虫子吓到了,不过是借这个由头大哭一场罢了。

想到伤心处,趴在钱金银怀里就呜呜嚎啕起来。

钱金银哭笑不得,“原来是被虫子吓的。什么样的大虫子,你告诉我,我捉了来让它们都下油锅,敢吓唬你,我就让它们全都不得好死。”

洛瑾瑶嗯嗯点头,一边掉金豆子一边比量道:“就在绣楼后面的小花园里,一窝一窝的,太恶心了。还有骨头呢,那么长。”

“什么骨头?难不成你家吃了鸡鸭鱼的骨头全都扔花园里去了?”

这是不可能的,似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怎可能把肉骨头往花园子里扔,没得吓着哥儿姐儿。

想到此处,钱金银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深宅大院里龌龊事儿多,莫不是谁阴谋害死了人埋在那里的,不巧被阿瑶发现了?

遂忙道:“你不是随着岳母去老夫人那里赔罪吗,怎的又去了绣楼后面的小花园,你去那里做什么?”

洛瑾瑶心虚,怕被追根究底,忙又呜呜哭起来,这回可没眼泪也不伤心,纯粹是假装。

钱金银无法,又换个问法,“在哪里发现的虫子,你告诉我,我偷偷过去烧死它们为你出气。”

洛瑾瑶一想,茹姐儿还那么小,小孩自己没有定性,哪里都想逛逛钻钻,若是也碰上了,岂不是要吓坏了,还是烧成灰妥当,一擦眼泪便道:“走,我带你去。”

钱金银怕那里头真埋个尸体什么的,未免吓坏洛瑾瑶,便只让她指出个地方,他自己去看,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暂且不表。

这一年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时值清明祭祖,当今圣上便给京官们放假三日,这日晚膳,一家子人都是在慈安堂用的。

有洛文儒在,食不言,午后洛诚夫妻的事儿便暂且搁置,诸人都受益吃了顿还算省心的饭。

饭毕,一行人坐归花厅,老夫人便开口了,“诚哥儿,你今儿做的英雄事去给你大伯说道说道吧,也让大伙都听听。”

这会儿小万氏就站在老夫人右手边,洛诚藏在自己的兄弟洛谦身后,听老夫人叫他的名字了,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三夫人瞪了小万氏一眼,掐了洛诚一把,推搡道:“糊涂东西,还不快给你大伯父跪下认错。”

此时洛文儒坐在右下首,捏了捏鼻梁转脸对老夫人道:“今儿我在家,听吴明瑞说了。我想着这本是后院的小事,有娘处理便罢了。”又转过身对战战兢兢跪在自己脚下的洛诚道:“从你启蒙开始,我给你请的就是大儒,圣贤书读到你的肚子里,你只考了个秀才也便罢了,谁教的你打老婆,只此一次,若再犯,惹了你祖母烦心,决不轻饶。”

这洛诚在洛文儒夫妻跟前,自来是另外一个模样,孝顺又听话。

便跪在地上给洛文儒磕了个头,言辞切切,“再不敢了。”

周氏便道:“诚哥儿,你也是的,都是自家人,在家里摆上一桌酒席也就是了,何苦白花那个钱,请二姑爷往德胜楼去,你请人家去吃酒也罢了,你怎那么粗心大意,连银子也带不够,没得让新姑爷笑话。”

三夫人就等周氏这句话呢,抱着手斜着眼搡上一句道:“他倒是有呢。”

周氏哼了一声,笑了,往后一伸手,红薇便将账簿子放了上去,周氏拿来掀到洛诚一家子花销的那一页,呈给洛文儒道:“老爷请看,这是这个月里诚哥儿的花销。”

老夫人此时正剔牙,闻言往地上呸了一口,放下银签子,拧起白眉道:“老大,你把那账簿拿给我瞧瞧。”

洛文儒眉锋攒蹙,满目不赞同的瞅了周氏一眼,将账簿子收起放在一边,“年轻人花销大也是有的。”

周氏本就是和洛文儒坐在一处的,登时站将起来道:“红薇,去让绿萝把公帐全部抬来,再让外头等着的账房先生都进来。”

洛文儒轻咳一声,“惠娘,不要太过分。”

周氏脸上浮现冷嘲,淡淡道:“老爷,妾身这也是没法子了,但凡还能包庇着些,我念在都是亲骨肉的份上,能遮掩的就遮掩了,能填补的就填补了,可您不知…罢了,我说的再苦你们全当我哭穷,不舍得往你们身上花钱,还要疑心我都眛下了,你们都是有眼睛的,就自己来看账簿吧,家里的出息花销,小到买个针头线脑,大到人情走礼,我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们自己看。”

片刻,绿萝领着几个小厮将账簿子成箱抬了进来,后头跟着四个账房先生。

“给老夫人,国公爷,诸位爷,奶奶请安了。”

账房先生下跪行礼。

想着这几年,三弟文善越发没个顾忌,给他们三房一个教训也使得,呵斥周氏的话便咽了回来,面色一改,淡淡道:“都起来吧。”

老夫人瞥见洛文儒神色,下耷的眼袋子抖了抖,低头就着秀容的手兀自漱口。

上到老夫人,下到满屋子的丫头媳妇,谁都没想到周氏会突然发难,一时屋内寂静无声。

周氏把屋里这些人挨个看过,当扫向三夫人时,她测过了身子,不敢与周氏对视,当扫过小万氏时,便看见小万氏满目祈求,再把目光定向三老爷,三老爷蛐蛐也不逗了,一双眼盯了过来,把周氏看的浑身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