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香听父亲说完,面上一喜,就要入门。

轻山世子身形不动,眉头微蹙,正色道,“万万不可。”

软香闻言,抬头看他,一双美目月光下楚楚动人,目中含幽带怨。

路族长呵呵一笑,“忘了世子是个极重礼数的,”说着看了软香一眼,“女儿,你急什么,世子迟早是你的阿哥。”

黎族阿哥就是丈夫的意思。

黎族女子行为开放大胆,并不在意贞洁名声,所以软香有意当晚同房而眠,只是没想到竟被轻山公子以中原礼数拒绝,心中失落,但一想到两人婚约已定,面上依旧喜不自禁。

轻山公子在榻前静静看着白图的“尸身”,他探了气息,脉搏,均无任何动静,当真就是一具尸体。

唯独俯身胸前听他心跳。

看着烛光下这具纤细单薄的的身体,和他身上一摸一样的紫衫,胸前交叠衣领处绣着的紫色鸢尾花花纹也如出一辙。

他洁白的手指仿佛不受头脑控制一样,已经伸了出去,在那紫色的鸢尾花花纹上细细摩挲…

第二日黎族的这片隐秘山坳不断有人马往来,其中岭南道七十二州中的好几个州府,郡守,还有南军中一些将领。

看轻山公子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路族长神态间隐隐可见标榜自诩的自傲。

能将这些人抓牢在手中他确实值得自傲,如今更有南唐世子在手,他黎族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一呼必得百应。

轻山公子心中却是暗惊,这么庞大的人网,绝对不是单单一个黎族能支撑起来的。这背后的势力不言而喻。

他久居云州,自以为安稳太平,不想真如雪衣侯所说,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若不居安思危,前南唐将会是风口浪尖之地。

整整两个日夜,轻山公子仿佛历经数年一样漫长辗转,度日如年。

晚上他根本没有合眼,就坐在榻边楞楞的看着“尸体”,深怕一合眼,错过了发生的什么。

可他就那么躺着一动不动,当真死去一般,只是那面庞的洁白无瑕让他依旧栩栩如生。

半夜里,软香竟偷偷溜了进来,见轻山公子坐在那里发呆微微吃惊。

“你过来干什么?”他有些不喜的问到。

软香委屈到,“世子哥哥,这两天你和父亲都在谈你们的复国大计,见这个见那个的,我都没办法和世子哥哥说上几句话儿呢!”

她撒娇的靠到他的身侧,紧紧挨着他的肩膀,屋中淡淡的少女香味萦绕。

轻山公子伸手欲推距,不料软香忽然撤身站在他面前,“世子哥哥真的就不想我吗?”

她双手一聊,外面披着的衣裙滑落坠地,她内里仅着一件纱衣,烛光下少女的美好一览无余,丰腴媚惑的娇躯,正处于青春恣意之际,犹如一朵刚刚开始绽放的牡丹花般美好。

轻山公子转身背对她,淡然道,“穿上衣服出去!”

“我不,”软香含羞带怒,索性前行几步贴上他的后背,伸臂去搂他。

轻山公子刚要挣脱,忽然外面火光亮起,喊声震天。

他心中一松,宗政明月终于来了。

皑皑雪衣侯。

黎族做梦也没想到雪衣侯竟然在他们睡梦中到了家门口。

遥遥若高山般雄伟傲立。

火光冲天,厮杀四起,哭喊声,惨叫声,嘶吼声,瞬间,刚刚还安宁寂静的山林此刻已是人间地狱。

宗政明月白衣黑发,辉月流曦般的脸庞,俊美如铸,坚毅的唇舌中淡淡吐出两个字,“灭族!”

月影横陈,这道身影岿然不动,视线仿若凝固一样,注视着眼前的杀戮,眸中寒光点点,似是聚集了天地的清冷光辉直到沧海桑田…

路族长被擒其面前跪下,双目眦然爆裂,“宗政明月,你竟然灭我黎族,你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宗政明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灭黎族的是你,路长天,是你将黎族带向覆灭,为了你的一己之私,为了你的利欲熏心,整个黎族将为你陪葬。”

路长天仰天长啸,“世子!世子!何以欺我?”

轻山公子冷然的看着他,“你黎族打着着为我复辟的旗帜,打的却是和西蜀北齐卖我南唐的主意,你觉得自己当真对得起南唐三百八十万的百姓吗?”

他眉目肃然,语气严厉,震慑人心。

宗政明月注视着他,点点头,目中有赞许欣赏已有心知肚明的了然。

谁也没想到宗政明月仅仅带着五千影子军团就入桂州始安郡,千里奔袭,不过是一夜的功夫便深入黎族腹地,黎族自此不复存在。

软香见到族人尸横遍野,八大黑头尸首分离,父亲被活擒,看看宗政明月再看看轻山公子,仿佛承受不了眼前的剧变,竟大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宗政明月队伍里没有见到卓凡公子。

轻山公子心道,想必他此刻一定已经堵在后路上,将这两日来黎族密谋复辟南唐国的官员将士一一缉拿住了吧!

雪衣侯雷霆出击的事,必是谋定而后动,全盘滴水不漏。

从太白楼遇袭开始,宗政明月已经开始布局,这饵就是轻山公子。

而他坦然赴险。

西蜀和北齐虽然是幕后挑动前南唐和后燕内讧的主使,但他们并不敢明面上和后燕国撕破脸,而黎族则成了他们的枪头。

宗政明月将计就计,利用轻山公子为饵,此次将前南唐国的隐患一次拔了个干净。

他的任务已算完成,“侯爷,我的任务达成,记得你的承诺!”

宗政明月目光炯炯,“岭南道七十二州自今日起减赋三年,即刻下达。”

立时身边就有传令官去拟令。

“在下替岭南道百姓谢过侯爷!”轻山公子跪地叩首,这才离开。

虽有些不忍的瞟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软香,但依旧脚步坚定的离开。

他回屋抱起榻上的白图,想想取了榻上的白色棉布将他整个盖住,这才走出门外。

早已有雪衣侯的护卫领他去马车上等待回程。

看着他抱着一具全身盖着白布的尸身出来,宗政明月扫目一瞟,似乎看到一个黑色的小老鼠钻到那白布之中。

旁边侍卫看侯爷目光所及,连忙走上前问到,“请问轻山公子,这白布尸身是谁?”

轻山公子神色凄然道,“在下一个兄弟,为我取信黎族族长而亡,我要将他尸首带回故土。”

宗政明月一直看着这边,总觉得那白布下的身形有一丝奇怪的感觉,但终是点点头,放了他们离去。

轻山公子将白图抱上他的马车。

那驾车人和护卫都是他府中信得过的属下,早得了消息过来一起迎接,此刻见到主人平安无恙心中喜悦。

轻山公子慢慢看了一眼身后黎族山坳,尸横遍野,说了声,“我们先回去吧!”

那些震耳欲聋的杀伤终于惨叫声渐行渐远。

轻山公子坐在车厢祥云雕花四方小几边上,拎着鸭嘴高脚青花仕女图的白瓷酒壶,一手翻出两个小口描着青花藤蔓花卉的酒杯,对靠在车厢璧上的白图说到,“醒了就一起喝一杯吧!”

白图微微一动,睁开眼睛,那漆黑的眼眸仿佛又幽深了一层。

“谢谢公子替我瞒过侯爷!”

轻山公子淡淡一笑,歪头看向他,“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16劫后余生

16劫后余生

白图看着眼前的公子如玉,温言浅笑着对他说到,“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他讪讪一笑,心中却是暗自踌躇,自己喝下□□“死去”又安然无恙的活了过来,这一切都在轻山公子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他必定要问自己个明白。

白图微眯了眯双眼,决定先下手为强,故作自嘲的说到,“公子和侯爷运筹帷幄,倒是在下自作多情了。”

轻山公子倒酒的手上轻轻一颤,垂下眼眸,低声喃喃,几不可闻,“自作多情…”。

其实刚刚软香偷偷进屋的时候白图已经醒了过来。那毒酒虽烈,但血蛊在身,万般□□皆下品,不过是两个日夜的时间,血蛊就吸尽了他体内的毒素。

只是他劫后余生,醒来的还真不是时候,碰巧看到温香软玉投怀送抱的一幕,他索性闭眼装死。

当听到外面的刀光剑影,杀戮喊叫之声白图心中就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这一切都是雪衣侯的计划。

而他像个傻瓜一样费尽周折在侯府偷面皮,又勇闯红杏山庄,还喝下毒酒…

白图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得。

轻山公子略略沉吟说到,“你为我涉险的情意在下永记心中。”

他这么说,白图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说到,“是我多此一举了。”

他抬眸直直看着他甚为认真,“和你相处的这几日是我这些年最开心的时光。”

白图微愣,车厢里的气氛忽然有些怪异起来,他忽然觉得干燥得有些口渴。

撩起衣袖猛扇,“岭南这边天气还真是闷热啊。”

轻山公子看着他莞尔。

天光微曦,一路上都是兵将关卡,卓公子的身影豁然显立。

看来宗政明月和卓凡公子两头并进,一个围攻黎族,一个收网抓人。

只要有心定会观察到,这些将士身形较为高大,就连马匹也都是高头大马,完全迥异于南方骨骼矮小匀称的滇马。

为了计划的周密,这次用来捉拿南下密谋叛乱份子的将士都是宗政明月远调而来的北军将士。

领军的正是北军屯骑校尉卓善卓大人,他也是卓凡公子的胞兄。

白图缩在车厢角落里。

轻山公子到,“放心,他们不会搜我的马车。”

白图这才略感心安。

一直到马车行出最后的一道关卡,白图这才松了一口气。

轻山公子饮下一杯酒,却慢慢说到,“昆仑雪山脚下有条雪水所化河水,红河,它流经西蜀国和后燕国近一半的交界线。传说这条红河有一处河湾,居住着一个神秘的部落,圣巴教。传说圣巴教除了圣女,教中人从不出教,而外人也从来无法进入他们的领地。”

他一边说一边默默看着垂首默然的白图,“这圣巴教的镇教之宝便是圣女体内的血蛊,传说这血蛊能让圣女百毒不侵,死而复生。”

白图低垂着头,当真不知如何应对。

他却紧紧追问,“小白,你是吗?”

白图心中百转千回,短短一会儿,前世的种种在眼前流云一样浮过。

今世的重生他脱胎换骨。

他咬咬牙,抬眸勇敢的看向轻山公子,慢慢说到,“是,血蛊就在我体内。”

尽管他暗自已有猜测但得到对方亲口承认,轻山公子心中依旧震撼。

没想到传说中的血蛊当真有其事。

他亲眼所见为凭,果真起死回生。

而没想到眼前单薄的少年背负着如此惊天的秘密。

在红杏山庄两人齐齐落入地下陷阱网兜中,因两人几乎贴身相挨他终是察觉到了白图的某些隐秘,比如他纤细如蝶翼般的脖颈,隐约的女儿香气,还有他原本流血的胳膊却在到达深涧对岸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竟能完好如初…

他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到,“我以南唐世代皇室为名起誓,此生绝不透露有关血蛊半句消息。”

白图点点头,“谢公子,”又有些呐呐的说道,“血蛊的秘密世人早有所闻,若是知道和我有关,只怕我此生都将在被围捕中度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即来自与世无争的圣巴教,你为何如此关心后燕国的安稳?”其实轻山公子心底想问的是为何如此关心雪衣侯,圣巴教圣女之身却隐在侯府当一名箭卫。

“公子心中想守护的是南唐百姓,我自然也有心中所守护的东西。”白图语气恬淡而坚定。

“个中细节我不想多说,我还是那句话,西蜀太子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想图谋的我必破之,我之所以保护公子也是为了不想西蜀太子惑乱后燕国的阴谋得逞。我只想告诉公子,后燕国和前南唐的存亡,雪衣侯至关重要。”

白图很奇怪自己说得这么掏心掏肺的一番话后,轻山公子神色间却隐隐有些失落之意。

他深深的注视着白图,“你保护我只是为了雪衣侯?”

白图有些莫名其妙,奇怪的看着他。

轻山公子眼眸似雾若烟,第一缕晨光透过车窗菱纱,在他的侧颜渡上一层金银的光晕,那样神色焦灼又安宁的注视着他,色如春晓之花,目若秋波,虽怒而若笑,即嗔而有情。

白图心头猛的一跳,如梦乍醒,他对自己…

像被夹到痛脚一样,他慌乱的说到,“已到郡县,公子告辞了。”

“你…”

轻山公子欲出声挽留,忽然一顿,唇边自嘲的默笑,他又有何理由挽留他呢。

默默看着他跳下马车,惶恐不安,头也不回的融进晨光之中。

自己对他隐秘的心思必是叫他无措惶恐了。

再一次被南宫府的白鸽子找到。

白图又收到南宫红衣的来信,头顶炽热的阳光,来往的人群,熟悉的笔迹,他忽然觉得活在阳光下的感觉真好。

南宫红衣似乎最近心情稍稍好了一些,说了些云中郡的趣事儿,然后就是追问他的归期。

想来三个月的休假已过大半,他也是要赶紧回程了。

忽然又想到苏州吴郡的那位齐公子,回想着他的算卦,他邀自己一同去挑衅黄天霸三兄弟,不禁莞尔。

等到哪一天自己了却心愿,再无牵挂,或许他还真如那齐公子一般过着高兴了就喝茶算卦,不高兴了就挑衅恶霸地头蛇的快意日子呢。

一说到了却心愿他才愉悦起来的心境就愁苦下去了。

现如今他必须赶在宗政明月回程之前赶紧赶回云州侯府,将面皮送回去。

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确认一件事情。

白图乔装一番,如同游学赏景书生一般再一次回到了红杏山庄。

满山的菊花红杏山庄依旧开的如火如荼,天真烂漫,似乎前些日子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

貌似一切如旧。

但稍一探查便知,红杏山庄的后殿东苑被烧了大半,庄主已故,柳州龙城郡郡守亲自上山吊唁,只是负责丧事的却是山庄的老管家,圭庄主续弦的新夫人晨雾夫人却不知所踪。

白图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当日除了假扮圭庄主的那人就是这晨雾夫人知道自己是披着面皮假冒的。

晨雾夫人如今不知所踪,但愿是她自己逃走了,若是被宗政明月拿住了,那他冒充轻山公子的事就会败露。

但又一想,宗政明月诞辰当晚太白楼遇袭,这一切本就是黎族伙着罗生门一起引诱轻山公子南下的计谋,而宗政明月将计就计,将南方隐患拔除。

那么他必事先早已知道红杏山庄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