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阳起笑的纯真,“小白,咱们现在这样像不像以前。”

白图点点头,是的,他们现在隐没于黑暗中,窥伺着外面的一举一动,这样的生活他和他一起,在西蜀皇宫御花园的地下通道里过了整整六年,六个三百六十五天,多少个日日夜夜,像老鼠一样掩藏人迹。

那些相互练剑,相互陪伴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

阳起伤的并不轻,但依旧笑语晏晏,“小白,你怎么会来救我?”

白图沉默片刻问到,“你真的是罗生门的人?”

阳起答非所问,“你不是一直在那雪衣侯身边的吗,怎么是从外面进来的,还有,你怎么进到里面的?”

白图又问到,“鬼鲛是不是也是罗生门的人?侯府还有谁是罗生门的人?”

他语气不善。

阳起不答,两人都在黑暗中沉默着。

良久,阳起才慢慢说到,“谢谢你救了我。”

“罗生门的刺杀是不会得逞的,终将覆灭在宗政明月的手上”,白图的声音闷闷的,他想起前世那一天,西蜀太子有些气急败坏,只言片语,他得知和太子交情匪浅的罗生门组织被后燕一窝儿端了。

白图又说到,“你能退出罗生门吗?”天边露白,照在他的面容上有一丝洁净的光亮,“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开个花店,你开个炸鸡店,我们安生度日可好?”

阳起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小白,对不起,我现在还做不到。”他这样说的时候面上笑意不减,但那眼眸中的忧郁却深邃得动人。

其实他不知道,刚刚白图那几句话说出口又有多艰难。

白图的心像寒夜里的雾气一样缭绕,他长久的静默着。

晨光微熹的时候,白图动了动胸腔,觉得似乎好了很多,身上被剑气灼伤的地方已经开始愈合。

远处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他看了看旁边奄奄一息的阳起,戳开伤口,手指扣了一丝血液,伸到他的嘴里。

阳起微睁双眼,唇边带着笑意,用力吮了一口他的手指,“放心,我还死不了。”

“你好好休息,我去引开他们。”

不等阳起反应,他已经抽身而出,向另外一个方向掠去,故意狠狠的踩在树身上,震得树叶沙沙作响。

雪衣侯的车驾已经准备返程。

卡鲁巴在和妹妹美娜多话别,诸多叮嘱,令美娜多噘起了小嘴,娇憨可人。

飞羽过来催促的时候她仿似终于得了解脱,一副小鸟依人状的挽了飞羽的手,飞羽却像是被蛇咬了似得,即可抽身,掠开几米宽的距离,一脸嫌弃的看着她,“男女有别,还请小姐自重。”

美娜多噘嘴歪头看他,“中原男子果然矫情。”

飞羽还要说些什么,忽然发现门口站立的侯爷正看着这边,赶紧低头默然。

卓公子也从暗处显身了。

站在雪衣侯身边,笑的清风拂面,“侯爷,看来飞羽日后的日子会很有趣。”

宗政明月似乎并无心随之谈笑,率先向马车走去。

卓小公子赶紧跟上,心道,侯爷最近心情似不太好。

前日的厮杀还历历在目,今日一行人却似郊游回程一般。银甲护卫早已收起了刀剑,扮作随大家公子出游的护院随从,路上不时传来女子咯咯的笑声。

临行前,一个护卫捧着一把剑,说到,“侯爷,终于找到了。”

卓小公子接过剑一看,正是候府的侍卫剑,那剑上分明是白图二字。

“这是白侍卫的剑。”

卓公子笑着说道,将剑递给宗政明月。

他拿在手里,斜睨了一眼,忽的抛出车窗外,淡淡的说到,“碾碎了!”

刚送剑的护卫面上疑惑稍纵即逝,立即执行命令。

捡了地上的侍卫剑想着如何碾碎了,拔剑正欲两剑互砍,就听宗政明月淡淡道,“拿回来!”

那护卫一愣。

卓小公子连忙说到,“没听到侯爷的吩咐吗,快把剑拿回来。”

那护卫赶忙重新递上剑。

宗政明月也不接过,卓公子轻笑着将剑置于车厢地板上。

他微微一笑,“侯爷,白侍卫也许有他的苦衷,等他回府了,侯爷再仔细盘问便是。”

宗政明月这才神色稍稍缓和,目光落在那侍卫剑上,好一会儿才说到,“起驾。”

车厢里,宗政明月和卓小公子正在说话。

“侯爷,此次可也算是顺利。”

宗政明月点点头,“纳西两族也算是有诚意。”

卓小公子心中一直存疑,为何侯爷要如此颇费周折,为那金蟾定制一个厚实本买笨重的金银盅罩,他有些不解的问到,“侯爷,既然那金蟾能识蛊,侯爷为何不随身携带呢!”

宗政明月淡然道,“若谷先生所言不差的话,如今这世上也不过就是四只蛊而已,均已明了,何必多此一举。”

卓小公子点点头,也是,但不是还有圣女血蛊吗,但观雪衣侯似乎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他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向来善解人意,立即转换话题。

“侯爷可确定那人就是白侍卫?”

宗政明月不置可否。

卓小公子不解到,“按飞羽所说,他于亥时已是不告而别,却于侯爷与那赤霄之人缠斗之时突然出现,那他是如何进入塔楼的呢?”

宗政明月凝神静气,卓小公子低头略思,忽然说到,“烟道。”

宗政明月点点头。

确实,能躲过层层防卫不被人发觉的进入塔楼内,只有灶房的烟道。

在宗政明月到达哨所之前,卓小公子其实早已到达,那些秘密调令而来的江湖人正是受他调度,在最外围隐藏在山野树林之间布防。

如果说宗政明月将哨所布局成一只大口袋,那卓公子和那些江湖人便是扎口袋的最后一根带子。

卓公子慢慢说到,“侯爷,如此看来,当初后山温泉池中杀死那名中蛊侍女的人就是白侍卫了。”显然他立即想到了那天在后山所见的那一截树洞。

宗政明月又点点头,他想起那天的情景,后山崖顶上,除了温泉池,巨石,就是一棵半枯的大树。

而这次那烟道也如那大树一样的粗细,一般人真无法躲避,除了他。

宗政明月眼前浮现出那个瘦弱的少年,他纤细的腰身,白皙的脖颈,目光便有些焦灼在了那把侍卫剑上。

修长如竹的手指终于捡起地上的侍卫剑,那侍卫剑上白图二字还是那么分明…

卓小公子一时也有些无措,端望着侯爷的神情,试探着问到,“侯爷,白侍卫既是杀死那个中蛊侍女示警的人必不会是我们的敌人,但为何又要救罗生门的人呢!”

宗政明月面色不善,微眯了眯双眼,“是敌是友皆是本侯的侍卫。”

卓小公子一听,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有些讶异,按说府中侍卫救走刺客应当视为背叛,但如今侯爷这句话貌似寓意晦暗…

那他得想一想回了府里如何向詹管家说明白侍卫一事了,似乎有点儿费神了…

长山五鬼向来是共同进退,从不会单独行动。

白图再次赶回到刚刚藏身狐狸洞的时候发现老大青毛鬼和老三赤发鬼的尸体就在洞口,洞中阳起早已不知所踪。

听到另一边似乎有些动静,他赶紧过去一看,阳起正一剑刺穿长山五鬼中最后一人。

青绿的草地上,山花烂漫,猩红的血从几条横七竖八的尸体里缓缓流出,浸染了青草白花。

这片青草地上开满了白色小花,都说那是尸花,只有被鲜血尸体养肥的土地才能开出如此灿烂的野花。

“我已引开他们,你为何还要杀了他们?”

白图双眸紧紧的看着阳起,带着一层薄怒,“你就这么喜欢杀人吗?”

白图想起那一次。

那次他们在西蜀皇宫后花园的假山山洞里,他们出洞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到,白图第一时间去捂住她正要大叫的嘴,而阳起已经一剑戳进了她的小腹,那时候也是这样鲜血汩汩流出,浸染土地,如同他的母亲。

而那个女孩就是现在的贡菊。

阳起淡然一笑,拉着白图的胳膊就往另外一边走,“你还是这样,看不得血腥。”

他揉揉他的头发说到,“亏你还在镇国侯府当侍卫。”又有些叹然的说到,“你如此看不得血腥,却练就这么好的剑法,真是可惜了。”

白图闷不做声。

阳起又说到,“他们既然是侯爷派来追踪我们的,肯定是不死不罢休的,若是没抓到咱们,回去找那雪衣侯复命也是个死,我还不如成全他们,倒还搏了个为主效忠的英烈之名。”

白图忽然觉得有些胸闷,他坐在树脚下,搂着膝盖,埋了头脸,不再看他,“如果有一天罗生门要杀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

阳起低头看着眼前这个陪伴自己整整六年的人,心头五味具杂,他勉强一笑,“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白图依旧埋首入膝,“若是你今日不愿和我走,那你就走的远远的吧,日后你我别再相见了”。

其实他后面还有一句,“相见亦是陌路,”但终是忍住了,这句话便生生卡在嗓子眼里没有再说出来。

曾经无数个相依为命的日子里说过的最美的话也不过是戏言。

他却信以为真。

阳起似是并不为意,咧嘴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是这么任性!我真的要走了!”

从他说话到离开,白图始终埋首不语,直到好一会儿,他忽然出声说到,“还不出来?还要躲着偷看多久?”

话音一落,对面树顶上有人嘻嘻一笑,“你知道我在啊!”

纨绔子弟

52纨绔子弟

随着那声音,树上飘然而下一位翩翩公子。

淡蓝色长衫,前襟袖口绣着淡紫的相思梅小花纹。碧水蓝纱的飘逸和水墨的雅致衬得此人身姿如山风穿过的松柏一样恣意盎然。

正是白图去年在苏州吴郡苏州河边结识的那位齐寒公子。

“小白,别来无恙啊!”齐寒笑嘻嘻的说到,手上竟拿出一折纸扇来,像模像样的扇起来。

白图抱着膝盖侧着脸仰望着他,阳光打在他的面容上散发出一种金黄的热意,他忽然就说到,“齐大哥,带我一起闯荡江湖如何?”

齐寒转转眼珠子,毫不犹豫的说到,“好啊,你我兄弟连手必能在江湖上干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作为…”

他说得夸张,滔滔不绝,白图也不做声,就这么静静的歪着头看他,面上渐渐有了笑意。

回程途中的雪衣侯得到负责哨所塔楼善后事物的下属禀告。

在南下的密林里发现了五鬼的尸首,均是一剑毙命,软剑所伤。

宗政明月摆摆手,“厚葬。”

“是。”

“可有人看到那两人?”宗政明月沉声问到。

“有,边城梨郡的一个茶摊老大娘,但说这两人前几日便已打马经过,一个从南向北,一个从北向南。”顿顿声,那人有些忐忑的禀报到,“似乎白侍卫要去的是西蜀国,听说另一人经过便又折返而回哨所方向。”

宗政明月点点头,“给那位老大娘酬金。”

“是,”那下属犹豫片刻又开口说到,“白侍卫似乎和那位刺客从小便相识,两人正是六年前一起从西蜀国来到后燕国的,所经之地正是梨郡,是以那位老大娘才得以认出。”

宗政明月略一沉吟,薄唇轻启,“将那老大娘秘密带回府上,本侯要亲自见见。”

“遵命。”

武郡在后燕国的地图上也许连个名字都未必显示,但绝对是个好地方。

齐寒摇舞着扇子,笑得灿烂,“小白,这地方不错,要不咱们找个院子住上段日子?”

白图掩嘴笑到,“好啊,这里算卦应该生意好。”

面对他的打趣,齐寒混不在意,“嗯,是得支摊儿算卦了,不然没有打酒钱了。”

白图望着他笑眯了眼。

可院子似乎并不好找,屁大点儿的武郡,流动人口却不少,许多江湖人来来往往,两人一打听,似乎近日的两国边境武功交流大会要在前面的妙心山庄举行。

“小白,你可别小瞧了那妙心山庄,那里可是卧虎藏龙之地。”

齐寒说得神秘兮兮,“想不想参加?”

白图心中有些担心自己露面会徒惹是非,但确实又有些心痒难耐,也不马上回应,只是没好气的说到,“齐大哥还是赶紧找落脚的院子吧,要不晚上可又要席地而眠了。”

“席地而眠好啊,”齐寒斜睨他,挤挤眼,翩然一笑,“正好咱们促膝而谈。”

白图也不戳破他,想必他早已知晓他的女儿身,他不点破,他便继续装傻。

“扛十招免费住宿,扛二十招倒贴酒菜。”

有意思。

两人看着一个小院子门口挂着的告示牌同时念了出来,相视一笑。

白图奴奴嘴,“齐大哥,咱们吃喝拉撒睡可看你的了。”

齐寒挤挤眼,“好兄弟可得同进退啊!”说着也拽着白图进门。

两人刚一落院子,正面主院里便传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别又是三脚猫,小爷腻歪了。”

那声音虽娇嫩脆亮,但明显是个男人的声音。

果然,门里走出来一人,一身鲜绿的薄衫,绣着大片的广白玉兰花枝,面容清绝如飞霜似雪,尤其一双凤眼儿,娇媚惑人。

齐寒一愣,“雌雄扑朔迷离啊!”

白图倒是心中一冷,“完了,咱们这趟未必能如愿蹭吃蹭住了。”

齐寒扭头看他,“为何?”

白图一本正经的说到,“娘炮的武功一般都奇高”。

齐寒噗嗤一笑。

那绿衫小爷显然耳力过人,早已听到那句娘炮,嘻嘻一笑,“那小爷让你知道知道娘炮的厉害。”说着拔剑就飞身掠了过来,直逼白图。

白图不慌不忙,往齐寒身后一躲,逼得齐寒不得不拔剑迎战。

两人缠斗在了一起。

他倒躲在廊下看热闹去了。

齐寒挡住进攻时借机抽空朝着白图这边喊到,“小白,你这太不厚道了啊。”

白图哈哈一笑,“齐大哥加油,咱们的吃喝拉撒睡可就指望你了。”

那绿衫小公子正如白图所言,别看一副娘们儿气,剑法还真是古怪,不走平常招式,齐寒勉强过了十来招,一个开溜躲在廊下大叫,“过十招了过十招了,说好的免费住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