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图讪笑着转目,一是掩饰心中的慌乱,二来也是想凝神思索该如何骗过去这个问题。

可下一刻,两只带着凉意的长指,坚定的箍住他的下巴,不容他闪避分毫,紧紧追问,“为何?”

宗政明月的手指捏在他的下巴上,还带着夜色的沁凉,那熟悉的草木香气更甚。

那双潋滟美目近在咫尺,犹如豹擒幼鹿一样死死盯牢了他,不让他闪躲分毫。

白图眨眨眼,正欲开口。

宗政明月唇边掀起一丝残忍的笑意,“想清楚了再说,否则本侯撕了那个阳起!”

白图一滞,宗政明月果然将阳起也带了出来,那么他一定还活着。

但他心中的酸涩如排江倒海一般,眸中的伤痛一闪而逝,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捏在下巴上的手指似乎微微颤了一下。

一想到阳起,白图就想起地下室里那无数个不见天日的岁月,他和他一样,每天艰苦练功,时时挣扎在死亡线上。

他何尝不是和自己一样步履艰难的存货于世。

“侯爷真想知道?”白图定睛看着他。

宗政明月点点头。

“我说了侯爷可信?”

“说!”

“我这一世是重生的,我记得上一世的事,所以我事先早就知道太白楼会遇袭,有人要将太白楼主台炸毁。”

白图忽然觉得十分平静,他恍如隔世的注视着宗政明月面容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可白图在宗政明月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惊愕和疑惑,那神情倒像是释然,又像是怅然,叫他困惑不解。

“红杏山庄里你救轻山公子也是因为事先知道有埋伏?”宗政明月问到。

白图点点头,“上一世,轻山公子正是死于红杏山庄,而宝剑纯钧到了西蜀太子贡生的手中。”

“哨所塔楼遇袭呢?”

白图老老实实说到,“那次遇袭我并不知晓,前世我并未和侯爷有过多交集,但我在住进哨所已看出侯爷有埋伏。”

宗政明月放开手指,双手背后,冷声道,“站起来。”

白图站起身双眸含光带雾。

“何以看出?”

“八荒夜晚喜欢到处乱蹿,但那一晚它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再不出去,这说明周围好多的人隐在暗处。”

天边露白,宗政明月的侧脸显示出月光一样的皎洁之色,优美的弧度宛如春草伸展般美好。

白图心中疑惑万千,他说自己这一世是重生的,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他竟然毫不惊愕,反而去追问那些早已发生过的,看似早已无足轻重的事。

但他顾不了这些,他现在心中最担忧的是宗政明月追问自己为何在哨所不告而别,又为何和阳起认识。

只要宗政明月弄清楚了这些,那么知晓他圣巴教圣女的身份不过是迟早的事。

到那时,他是会将自己作为军营中的灵丹妙药,每天放血做药治疗伤兵,还是对他威逼利诱夺走血蛊呢?

他不敢想象,但目前他必须得到他的信任,只有雪衣侯才能让他安然活下去,让阳起安然活下去。

他必须掩盖过去美娜多金蟾识血蛊的事。

白图再不犹疑,跪地恳切道,“侯爷,属下先前哨所因为窥探到侯爷布局,猜到有可能是引罗生门自投罗网,属下离开并不是通风报信,属下和罗生门也并无关系,只是属下的朋友阳起误入罗生门,属下想劝其离开。”

宗政明月看着他,似笑非笑,看得白图一阵发慌。

“可他还来了。”

“是,但属下并且找到他,只是跟在他后面追到了哨所塔楼。”

“你救走了他,可是一直和他一起?”

“没有,”白图否认,“我劝他离开罗生门,但他不听,我便和他分道扬镳。”

“在武郡可有和他接触过?”

“没有。”

白图了然,宗政明月明面上悬赏千金捉拿自己,其实早已知晓自己藏身武郡,他是如何知晓的呢?

他将赤练双手奉上,“只要侯爷放了我的朋友,属下愿听凭侯爷处置。”

宗政明月面色忽转冷峭,“本侯不放他,你也是要听凭本侯处置的!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白图微愣,他说过的话?什么话?

宗政明月看他茫然的神情,面色寒冰疾雨一般,“你若真想不起来,本侯现在就去一剑了结了那厮。”

说着抬脚就要走,白图一把抱住宗政明月的双腿,紧紧拽住他花枝蔓延的袍脚,“我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

说着一脸惶恐期待的望着那张绝色之姿的面容。

宗政明月终于站定了,转身看着他,狠狠到,“这个时候记得你说的话了!”

白图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点头,双眸已莹泪于睫,“我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

宗政明月看看那紧紧捏在他袍脚的双手,纤细白皙得犹如早晨的草菇白茎。

白图见他目光落在他双手,想起宗政明月不喜他人碰触,赶紧松开双手。

宗政明月抬指勾起他的下巴,“为了那个阳起你是不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白图点点头。

宗政明月盯着他的眼眸犹如星火燎原,又如灰烬淫灭,声音冰霜凛冽,“那你为何不帮他一起刺杀本侯?”

白图缩了缩身子,哀伤的说到,“求侯爷不要再逼我,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侯爷有事。”

宗政明月一声冷哼,“你会顾及本侯的安危?你是顾及你圣巴教的存亡吧?”

白图脑袋一轰。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不离不弃

58 不离不弃

宗政明月注视着眼前人,那双如梦沁雾的眼眸里震惊,恐惧,慌乱…

不过是瞬间那双眼眸已然恢复了惯常的镇定自若。

“侯爷可是也在谷先生的遗书里知晓了圣巴教?”

白图出声试探,他迅速想到谷先生临终前的给他的那封信,借此探一探宗政明月到底知晓多少。

这双眼眸故作镇定的背后那小心翼翼的谨慎试被探宗政明月尽收眼底。

他的心中犹如那五月蔷薇藤蔓缠绕,有种难以名状的情愫在丝丝蔓延。

忽然,宗政明月转身移步,不再咄咄紧逼。

白图感觉呼吸都通畅了许多,眨眨眼,感觉胸腔又活络过来了。

窗外天光大亮,草长莺飞。

宗政明月淡淡道,“既是本候的侍卫又如此担忧本侯的安危,那就无论何种境地都该不离不弃。”

白图点点头,“是。”

“梳洗完毕到前帐侍候。”宗政明月说罢便拂衣离去。

白图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深深喘了一口气。

那营帐外并未走远的一袭白衣,在听到那一声如释重负的喘气时,脚下微微一滞,天光下,那双美目更为幽暗深邃。

白图木然的呆坐在地上,赤练孤零零的散在地上,八荒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绪,扒在他的膝头,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珠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八荒,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白图望着八荒像个泄气的皮球一般,索性瘫软在地上,八荒赶忙跳到他的肩膀上,小尖嘴戳戳点点。

白图极轻的气息的说到,“八荒,他既已知道圣巴教难道会不知道圣女的事吗?谷先生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呢?为何他又什么都不问了就走了?”

白图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猛的坐起身,看看身上的衣物,他刚刚一直都没注意,自己身上穿的竟然是亵衣,之前的劲装早已不见。

这一世活了多久就扮了多久的男人,他有时候真当自己是个男人了。

伸手摸了摸胸前的裹布,还好,似乎也看不出端倪,应该是没被发现的!

外面穿来脚步声,他赶紧站起身,退守在门边。

那人并未进门,站在门边喊到,“白侍卫,请跟随在下去沐浴更衣吧!”

是个年轻浑厚的军士声音。

白图步出门外,果然是一张年轻黝黑的少年军士面孔,看那盔甲配刀,应该是个后勤军士。

“侯爷吩咐在下领白侍卫去沐浴更衣。”

白图点点头,“小兄弟,这里是哪处军营啊?统领是何人?”

那黝黑少年军士面无表情到,“侯爷特意吩咐过,若是白侍卫想知道些什么只管去前厅问个明白。”

白图撇撇嘴,不问就不问。第一次见面而已,这个小兄弟对自己的不善之意来自何处呢?

很快黑木就带着他到了一间营帐门口,“白侍卫,新的衣物也已备好。”

白图看看他似乎并未有离去之意,眨眨眼看着他。

黑木不解其意,看着他,“你看什么看?”

白图撇撇嘴,“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既然你看了我,我为何不能看你?”

这小兄弟一时无语。

白图咧咧嘴笑到,“黑木兄弟,难道你要为我沐浴站岗吗?”

黑木点点头,十分认真的说到,“侯爷吩咐了,不能让白侍卫单独相处,只要白侍卫不在侯爷身边,黑木就必须看着。”

白图斜睨他那无比认真的神情,撇撇嘴,“难道我更衣沐浴小黑你也要盯着?”

他慌忙摆摆手,讪讪道,“不,不,我只守在门口。”

白图点点头,正要进去。

黑木这才反应过来,呆愣着问到,“小黑?”他指着自己,疑惑的看着白图。

白图也认真的点点头,“是啊,你不是要跟着我吗,我是小白你不就是小黑吗?”

黑木不解,挠挠脑袋,口中喃喃道,“小黑,小白,小黑,小白…”

依旧是一身干净的黑色侯府侍卫服,侍卫的佩剑。

白图拿起剑,那上面依旧是白图二字,还有几个他无比熟悉的小凹坑,正是自己的原版侍卫佩剑,没想到它没丢。

白图跟着黑木一直来到了营地最前面的大帐。

抬目展望,周边是一片丘陵平原,小幅的山坡起伏跌宕,再远是整片的高山密林。

他看不出这里到底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这里离武郡又有多远。

但肯定的是这里绝对是一处秘密营地,因为没有飘扬的后燕国旗帜,也没有嘹亮的号角,有的只是快要腐朽的马桩还有斑驳的铁钉。

白图进到营帐的时候,里面满满的将士,森严杀气扑面而来,不由的叫他心头一震。

宗政明月坐镇主位,虽是一袭白衣,但凌然杀气更甚。

他悄然进账,侍立一边。

满屋的人不过眼风扫过,未曾停留,倒是飞羽对他点头示意。

白图无声点头回应,心无旁骛,静心守立。

为首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精壮将军,在地图上指着,一一布局旗下将领把守之地,众人得令这才退出帐外。

不大一会儿帐内就只剩下那名精壮将军和雪衣侯,飞羽,白图四人,门口是黑木肃然守立。

“侯爷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属下也告退了。”那精壮将军说到。

宗政明月拂拂衣袖,点点头。

于是这精壮将军也告退了出去。

白图瞟了一眼墙上挂的地图。

宗政明月不动声色的瞅了他一眼,不紧不慢说到,“听说你在武郡堵坊压了泸州城破。”

白图点点头。

“那你可知现在的战况?”

白图将这些时日前后发生的事情连贯在一起,前后思索,抬眸回答道,“王曲大军困在南平王的阵营中,双方应该处于胶着状态。”

飞羽得到示意,取了一副局部的地图放在宗政明月面前的矮几上,随即也出了营帐。

宗政明月面无表情,又说到,“过来。”

白图本是站立在一旁,闻言,小步上前,垂手低眸。

宗政明月看着眼前人貌似乖巧的模样,再想到那天在妙心山庄他一人一剑鏖战十几位罗生门高手的情景,简直判若两人。

他冷声说到,“到本侯身边来。”

白图一愣,又靠近了一些,那散落的袍脚上蔓延的花枝就在他脚边,他优美的侧颜就在他眼前,草木的清香在鼻尖萦绕,他梗着脖子略略避开。

宗政明月抬指,点上地图一处,“你可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白图了然,怪不得连飞羽也退了下去,宗政明月是在问自己前世的记忆。

他略一思索便说到,“前世,我只知道王曲大军陷在桂郡以东的密林里,后来得了后燕南军一个将领的接应退守泸州城。”

“这个将领可是名叫郑源?”宗政明月问到。

白图摇摇头,“详情我并不知晓。”

“那时,你身在何处?”

白图垂首默然到,“我一直被人软禁着。”

“可是西蜀太子将你软禁在西蜀皇宫之中?”

白图抬眸看他,点点头,心中疑惑他为何能猜到,自己对于西蜀太子的恨意这么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