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姨娘和卫昔昀,卫昔昭完全断定,她们只是在人们眼中做出这种假象来。这是来自于前世今生她对两人的了解。而旁人被诱导,其实是在情理之中。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卫昔昭都不能用肯定的语气告诫卫昔晽防范那两人。

也真的是有些懒得管卫昔晽的事情了,因为一旦卫昔晽再如之前那样,她恐怕就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如果那样,她是该理解还是痛恨?

实在是没必要自寻烦恼。

不如每日游山玩水,开解自己的心绪。

第二日出门时,听到百姓议论,得知季青城二弟的婚事已经定下,婚期在这个春日,要娶的是工部侍郎沈一山之女。

这是她没想到的事情。

留意多听了几句,才知道季府三位少爷的年龄相差不多,二爷季青圻与季青城同年,只小他几个月,三爷季青坤小季青城一岁,今年十五。

到三月时,季青城就十六岁了。

长子在外,次子竟先行成婚。季府这是什么意思?

卫昔昭有些替季青城心寒。又何苦这么心急呢?

有人与卫昔昭想法一样,叹道:“哪怕再过一两年,再为小侯爷的弟兄操办婚事也好啊。”

“你哪里知道其中是非。”有一个人故作神秘地道,“季府为二少爷操办婚事,是在为三爷铺路啊近日安乐公主可是没少去季府,估摸着是要与三爷…”

“不会不会,你想到哪里去了?”有人连连否认,“绝无可能的。”

卫昔昭也觉得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萧龙淇中意的是季青城,怎么可能会选择做他的弟媳呢?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死。就算萧龙淇发疯,皇帝也不可能同意的。

可是,为三爷铺路的话倒是说得没错,毕竟,季青圻是庶子,季太夫人既然能拉下脸来为庶子操办婚事,三爷成亲之日怕是不会远了。

卫昔昭原本以为,皇帝微服出巡,至少也要一两个月之后才会返回。却不想,他过了半个多月就回来了,回来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急着要萧龙洛、萧龙淇成婚。

萧龙洛为此烦躁不安,惶恐不已。太后将卫府两个庶女都指给了萧龙渄,用意昭然若揭。他如今没有可能娶卫昔昭为王妃,父皇却下旨要他尽快成婚他很害怕,怕父皇的态度转变,不再偏爱自己,怕自己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

他如今能够求助的人,也只有母妃苏贵妃了。

苏贵妃得知的当夜,就按捺不住性子去了柳园。而到了房门,看到坐在昏暗灯光下的萧晨逸,她忽然生出了怯意,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退后,返回寝宫。

她知道自己为何得宠,也知道自己不能在柳园见到萧晨逸。

她只是个被帝王偶尔当做那个女子的替身。假的,怎么能在他用来怀念伊人的地方出现,怎么能冒这种险。

一夜辗转反侧,终于挨到第二日,她去了养心殿。

萧晨逸道:“若是为了龙洛之事,就不要说了。你是他母妃,不妨为他挑选一个知书达理的王妃。”

苏贵妃迟疑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道:“可是,皇上,龙洛是有意中人的啊。”

“他的意中人,也有意中人。”萧晨逸微微蹙眉,“退下。”

他的态度,已经大不如以往,一丝温和也无。

是了,如今有那女子的女儿每日在他近前,他已不再需要她这个略有相似的替身了。

是不是因此,他才不再看重龙洛?

苏贵妃无言施礼,慢步离去。

心,已跌入谷底。

这时的萧龙洛去了卫府,见卫昔昭。听下人说她在后花园,径自去找。

卫昔昭正在看卫昔昤作画。

卫昔昤画的是春寒料峭时节的景致。新来的教书先生觉得她很有天分,建议她平日多多练笔。

看到萧龙洛的身影,卫昔昭笑了一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无声离开卫昔昤,走到他近前。

萧龙洛估计着她不想打扰卫昔昤的心思,挪开脚步,以手势示意她随自己到别处去。

“父皇命我尽快挑选一名王妃,择日成婚。”萧龙洛直言道,“到此时,我还是在奢望你能有所改变,愿意嫁我。”

卫昔昭报以歉然一笑。

“你究竟是看不上我哪一点,告诉我好么?”萧龙洛诚挚地看着她,“我改。即便不能娶你,我也乐得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卫昔昭委婉地道:“只是无缘而已,是昔昭无福。”

“那么,好吧,”萧龙洛苦笑,“如此,我就为自己选一名王妃。”

“昔昭恭祝王爷大婚之后与王妃相濡以沫,一世情长。”

“又何苦这般刺伤我?”萧龙洛笑容中的苦涩更重,“你该知晓,我心中的王妃,只有一人我不能娶的这一个。”

卫昔昭没接话。

“我的婚事,你会记得的。若是可能,也许你会后悔今时没有答应我。”如若宣布什么一样。

卫昔昭思忖着他话中深意的时候,他已然转身离去。

萧龙洛又去了许府,点名要见许乐莹。

看到脸颊肿胀的女子,他笑了起来,直言问道:“你恨昔昭?”

许乐莹不知缘由,不敢承认:“昔昭郡主是乐莹姑姑的长女,不敢…”

“对本王说实话吧,本王喜欢诚实的女子。”萧龙洛面无表情地道,“你对本王坦诚,本王也会给你好处。”随后又吩咐道,“抬起头来,看着本王说话。”

许乐莹缓缓抬起头来,看到那俊美孤傲的男子。是那样出色,一如萧龙渄。与萧龙渄相见不过一两次,在那是疑惑,不懂,不懂那时的少年为何会有那等气度,似是将谁都不放在眼中的样子。要在萧龙渄恢复身份、冠上皇姓的时候才幡然醒悟,才知原由。帝王家的儿女,即便到了民家,也是无法敛去锋芒本性的人物。

眼前的萧龙洛,能不能够给她一世的荣华,日后,她会不会…

“是,我恨,无以复加。”许乐莹的语气发自肺腑。

“那么,好,我娶你。”萧龙洛语声笃定。

许乐莹面上现出狂喜,随即很快冷静下来,“昔昭郡主曾羞辱臣女,不知王爷…”

“你言辞无度,蔑视她的意中人你要说的,可是此事?”

“是。”

萧龙洛审视着面前女子,随后起身离开。

“该!”这是他离开时的话。

午后,他去面圣,见了他的父皇,说了要娶许乐莹的事情当着卫昔昭的面。

卫昔昭一如既往,不显丝毫心绪,只低头看着脚尖。猜测得到证实罢了,并不意外。要让她记得他的婚事,甚至想让她会后悔今时不答应,他要娶的女子,自然是视她为仇敌的女子。

随他就是。

萧晨逸反倒显得有些意外,沉吟多时才点头应允:“便依你。记得,婚事从速。”

萧龙洛道:“儿臣遵命。”

走出养心殿的时候,他的脚步分外沉重,他的心,空了。

自此之后,是他人夫君,不再是一心要娶卫昔昭的景王爷。

选择了她甚是不喜的女子为妻,报复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她?又或者,是季青城?

如果她不能爱,就让她因为今时自己成婚、日后被刁难去恨吧。

至少,她不会忘掉他。

女人而已,除了她,谁都可以。

真的,无所谓了。

此时的萧晨逸正对磨墨的卫昔昭道:“龙洛,是朕的爱子。若说朕心里有哪个儿女,非他与龙淇莫属。可为了你日后安稳,朕如今只能如此,冷眼看他为情所困、所伤。”

卫昔昭甚至有些怀疑,皇帝此次出宫,是被菩萨点化了。

言下之意,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会被成全?

真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萧晨逸立刻给她浇了一盆冷水:“你日后如何,还是要看造化。朕不会刻意成全于你。”

多可恨的说辞。卫昔昭暗地里咬了咬牙。

“空有你一腔深情,终究还是不能更改朕的心意。”萧晨逸语重心长地道,“朕曾抱有一丝期盼,盼你成为皇室中人,辅助朕的后代坐稳江山。可你既然与皇家无缘,也只得作罢。”

于是,卫昔昭又忍不住猜测,皇帝口中所谓的微服出巡,是不是去找算卦先生去为自己算命了?

大抵,是的。她想。也不知是哪位道人帮自己免去了重重纷扰,真想去谢谢他。

萧龙洛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而萧龙淇要嫁的人,却是卫昔昭怎么也没想到的。

竟是莫兆言。

莫兆言这种货色,竟能成为驸马爷,实在是让人无从接受。

萧龙洛要娶许乐莹,卫昔昭并没放在心上,可萧龙淇要嫁莫兆言,却让她实在不喜。

有时候甚至想设法阻止。

你痛恨的人,却获得荣华,也只有圣人才能无动于衷。

卫昔昭不是圣人,反感至极。

而大局上来看,恨自己、恨季青城的人全部聚到了一处,也是让她分外头疼的。

萧晨逸感觉得到,在眼前的女孩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应是来自于对前景的担忧。

这日,他谆谆诱导:“你若愿意改变心意,朕还是愿意成全你的。”

“皇上是要隆恩么?”卫昔昭当即下跪道,“皇上终于愿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这就是故意为之了,求的还是她要与季青城修成正果。

萧晨逸叹服之余,朗声笑了起来,“竟敢与朕耍花腔,你好大的胆子。”

还是第一次听到皇帝这样的笑声,卫昔昭却不能为之开怀,“难道是臣女错会了意?”

“本就是刻意为之。”萧晨逸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亦是第一次能在这种情形下心情愉悦,“平身,朕不责怪你。”

卫昔昭做戏便做足,汗颜道:“臣女愚昧,承蒙皇上不弃,实乃三生有幸。”

萧晨逸笑得愈发开怀。还是第一次,明知眼前人故作愚钝,却只觉得她聪明懂事,是自心底的欣赏而又为之生出喜悦。

如果,柳寒伊能如这女孩一般,让人恨不得厌不得,他会不会因此而放她一条平顺之路?

自春至夏,季青圻、萧龙洛、萧龙淇的婚事一一落定,卫昔昭看着一家又一家的百里红妆招摇过市。

其实很失落。

生辰那日,因为父亲不在府中,自己的及笄礼也没好生操办,只在生辰时被当做一则闲话略略提及。明白,许氏和太后都是因为卫昔晽和卫昔昀先于自己一步出嫁,才不想把及笄礼办得隆重,也是因此,两个庶妹的及笄礼才能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而夏日逝去之后,就该好生准备卫昔晽与卫昔昀出嫁的事宜了。

不管怎样,喜欢的厌恶的,都要嫁为人妇了,自己,却只是那个旁观者。

她爱谁,想嫁谁,无人不知,却也无人不知她不能嫁给那个人。

这是多苦的路。

他在柳城已久,萧晨述不时来信,或是言简意赅地告诉她青城无事不必担忧,或是用墨色画面告诉她他的思念、他的艰辛。

其实都是让她倍感煎熬的信件,一面盼着,一面怕着。

多怕他出事,多怕他忘了自己。

他还好,且不曾忘记自己,确定这些之后,还是心疼他的处境辛苦。

最爱的男子,每日经受观望别人生死,要竭尽全力活下去,要在活下去之余想念她,那该是什么样的感受?他该是怎么样的孤独?

他不能有朋友,因为今日的朋友也许就是明日死去的亡灵。

想,想念到随时都在心中哭泣。

我爱你,我思念,可我甚至不能见到你。

他亦如此。

他更辛苦。

思念爱恋如杂草一般疯长,却要压抑下去。

只因无法相见。

多想见到你,我爱的男子。

多想让你一如往昔,将我抱在怀里,给我温暖。

哪怕一刻。

愿望如此卑微,亦无法如愿。

转眼到了秋日,卫昔昭每日为着卫昔晽、卫昔昀的出嫁忙碌。

她们要嫁的是燕王,非同一般的人物,所以不能有丝毫的不妥,要费尽心思去准备。

在这件事上,许氏功不可没,给卫昔昭的都是最中肯的建议。

时日久了,卫昔昭索性与她一同筹备来日的大喜事,因为知道许氏也是发自心底想要将婚事办得圆满妥当。为的不是自身,是卫府的脸面。

忙碌之余,卫昔昭去宫里的次数少了,思念父亲的时日却是多了。

父亲说过,几个月便能回来一趟,而至今已有大半年了,父亲除了公式化的家书,并未返回,这是让她甚是不安的原因。

真的那么繁忙么?

柳城,今时究竟是怎么样的局面?

父亲从不提及公事,是为了避免她生出没必要的心绪,她却因为不提及才愈发不安。

最爱的两个人,你们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时日?

无数次,她在心里这样询问。

转眼就到了卫昔晽出嫁前夕。

卫昔昭觉得,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下,该提醒三妹的一定要提醒,是以,那夜她去了卫昔晽房里。

卫昔晽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是因为刚与三姨娘说完体己话。

嫁入燕王府,等于进了宫门,三姨娘不会不知道,卫昔晽也不会不明白,心里自然是千般不舍万般留恋的。

一朝嫁入燕王府,就等于就此远离生身母亲,说来简单,事到临头才会晓得那份悲伤。

卫昔昭心知肚明,却不想再赘言使得卫昔晽难过,便直言道:“日后你与昔昀便是主母与妾室的关系,何去何从你可想清楚了?”

“算是想清楚了吧?”卫昔晽言辞含糊,一是因为知晓三姨娘的担忧,二是因为还不能相信那对母女只是在自己眼前做戏不过是做戏,且是母女关系,能坚持这么久?她觉得有些不可能。闲时常向卫昔昀身边的丫鬟打听,知晓大姨娘平时也是动不动就打骂卫昔昀那之于她,真是想都想不出的滋味。

“你这么说…”卫昔昭忍下了心中诸多猜测,没有说出,只是正色提醒道,“不管怎样吧,是大姨娘的主意也好,是昔昀的主意也好,你成婚后都要日日约束着她,若能知晓她每日言行最好不过。昔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此时能说的,也只这一句话。”

“嗯!”卫昔晽郑重点头,“大姐,我会将你的话记在心里,对二姐处处防范的。”

“那样自然是最好。”卫昔昭稍稍安心,又道,“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就回府来,和三姨娘或者我,说一说。”

卫昔晽现出笑容,“那是自然。”

第二日,卫昔昭和许氏去了燕王府贺喜,本以为皇帝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唤自己的,事实却是正相反。喜宴还未散,宫里就来人了,唤她前去养心殿。

见到萧晨逸,卫昔昭发现他脸色凝重,似在斟酌什么大事,刻意将话语简短道出,怕惹得皇上动怒。

萧晨逸看到她,神色却是一缓,语声因为迟疑,显得他的话说得分外迟疑:“如今柳城仅剩了两万人,朕想要的精兵强将都已有了。大战在即,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的父亲和意中人?”

卫昔昭毫无平日的谨慎,直言问道:“臣女想见他们,皇上会隆恩准许么?”而心里,已是狂喜不已,依照她对皇帝的了解,若是无意于此,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第九十六章相见、缠

“此战之后,季青城要么扬名天下,要么埋骨沙场。”萧晨逸直言道,“你对他的心思,还一如既往么?”

“是。”卫昔昭的语声轻而坚决。

萧晨逸问道:“若他回归或是身死,你该如何?”

卫昔昭缓缓道出心声:“他生,我等;他死,我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