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远看看他们身后,隔着纷飞的大雪,他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连成一条线的灯火,追兵就在他们两人的身后了。

“走啊,”安元志催促道:“等上官勇追过来,我们一个也逃不了。”

“安五少爷要跟末将进云霄关?”

“不进关我还能去哪里?”安元志说:“圣上的圣旨上官勇都敢瞒下,他还有什么不敢的?这个上官武夫一定会杀了我!”

“走!”追兵就在身边,这情形让王奇远来不及多想,再次掉转了马头,面向了云霄关的方向,跟安元志说:“只要安五爷少爷活着,我家主公就可沉冤得雪。”

两匹战马冲云霄关下跑去,在雪地上踏出的马蹄印转眼间就被大雪覆盖。

半个时辰之后,云霄关出现在了安元志的眼前,这个时候安元志心中的不安到了顶点。他们能不能一举拿下云霄关,就看他能不能混进城去了。

“什么人?”城楼上的喝问声响起,还没等王奇远答话,铁箭便从城楼上飞下来,直射在两个人的马前,不让安元志和王奇远再前行一步。

“我是王奇远!”勒停了马的王奇远冲城楼上大喊道。

城楼上一时间没了声音,只是灯火又燃亮了不少。

“真是王将军,你身边的那位是谁?”城楼上的守将在好容易看清王奇远的脸后,又指着安元志问道。

“他是安五少爷,安元志,”王奇远道:“是李将军在城楼上值守吗?我要见大公子!”

早在看到有两匹马朝关下跑来的时候,城楼上就已经有兵卒去通知项家大公子,项衡了。

安元志在等项衡的时候,假装紧张地不停往他和王奇远的身后张望。

“五少爷莫慌,”王奇远安慰安元志道:“风雪这么大,他们跑不快的。”

安元志说:“王将军你的手里还有一把战刀可防身,我可是什么东西也没来得及拿,一会儿追兵到了,我要怎么打?”

王奇远这才注意到安元志现在是手无寸铁,可见这位安五少爷从连营里逃出来时,逃得有多匆忙了。

“奇远?”这时城楼上传来了项衡的声音。

“大公子!”王奇远忙就喊道:“属下王奇远!”

“你是浔阳安氏的五少爷?”项衡随后又问安元志道。

“是我,”安元志这会儿说话的声音都打着哆嗦。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项衡问道。看到关下只站着安元志和王奇远两个人,项衡便不怎么紧张了,两个人两匹马,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拿下云霄关。

“大公子,圣上的圣意有变,”王奇远急声道:“还请大公子先放我们进城再说。”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项衡问道。

“是我放他出来,想让他给你们项氏报信的,”安元志这时开口道:“只是我被上官勇发现了,这才不得已跟着王将军来到关下。”

项衡说:“圣上的心意有变,圣上又想怎么处置我们项氏了?”

“圣上如今觉得项氏有冤,”安元志大声冲着城楼喊道:“太子殿下为了项氏长跪在御书房外,圣上其实已经来了…”

“大公子!”王奇远打断了安元志的话,跟项衡喊道::“属下求您先放我们入关,安五少爷是太子的人!”

项衡在城楼上犹豫着,这个时候他们在跟朝廷搏命,一个大意就可能要了他们项氏全族的命。

“大公子!”站在项衡身边的李副将这时指着安元志二人的身后,跟项衡道:“追兵过来了!”

项衡看着远处的灯火,再看看关下惶急中的两个人,最后还是太子这两个字让项衡决定相信安元志一回,更何况王奇远这个人他信得过。

“开关,”项衡命兵卒们道。

安元志看到缓缓放下的吊桥以及洞开的城门,悄悄松了一口气。

“五少爷你先走,”王奇远回头看着身后,跟安元志道:“末将给你断后。”

安元志也不说什么客气话了,这个时候他就是一个慌了神的世族少爷,打马便上了吊桥,跑过吊桥后,安元志便进了云霄关。

安元志跑过城门之后,就有两个项家军的兵卒跑上来拉住了他的战马,说道:“安五少爷,我家大公子马上就下城,你在这里等他一下。”

安元志回身看王奇远也跑进了城来,便故意着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下城?我上去见他!”

“五少爷!”王奇远下了马,看见安元志往城楼上跑,忙就追在安元志的身后喊。

云霄关的城楼高有三丈,从下往上的台阶上,积雪虽然都被扫去,但结着冰的阶面还是让安元志有点寸步难行。等安元志跌跌撞撞地爬了一半的台阶后,他跟下城来的项衡迎面相撞。

“你就是项大公子?”安元志看见对面这个身着银甲,年约三十的将军后,便大声问道。

“我是项衡,”项衡也打量了一下安元志,此时的安元志是一副仓惶逃命之后的狼狈模样,不过虽然脸已经冻得青紫,但还是让项衡的眼皮跳了一下,没想到浔阳安氏里唯一从了军的少爷,竟是个容貌不输女子的少年。

“安元志见过大公子,”安元志双手抱拳,匆匆给项衡行了一礼。

“五少爷不必多礼,”项衡也冲安元志抱了一下拳,说:“我带你去见家父,有话你跟我家父说即可,请吧,五少爷。”

安元志就是想上城楼,至于项氏的当家人,他可没兴趣见。“大公子,上官勇追着我和王将军过来了,”安元志跟项衡急道:“您还是请项元帅到城楼上来吧,我要当着项元帅的面,戳穿上官勇的谎言。”

“上官勇说了什么谎?”项衡问道。

安元志言简意赅道:“圣上来了圣旨让他撤军,那个混蛋竟然抗旨不遵!”

安元志此言一出,让周围的兵将们都瞠目结舌。

王奇远这时走到了项衡的跟前,小声道:“上官勇是五皇子的人。”

所以他们项氏还是做了皇子夺位的替死鬼?项衡几乎呕出血来,这个世道还有天理吗?

安元志说:“上官勇今晚说不定就要攻城了,大公子,留给他上官勇的时间不多了。”

“你去请我父帅过来,”项衡回头跟自己的一个侍卫交待了一声后,便转身往城楼上走去,一边还跟安元志道:“五少爷放心,上官勇打不下我这云霄关的!”

安元志跟在项衡的身后上了云霄关北城的城楼,目光扫过这城楼上的个个角落,大致上跟上官勇画给他看的那张图差不多。等看到那个盘着粗绳的绞盘之后,安元志便停步不走了,假装脚下滑了一下,随后便站在了那一处的垛口上,望着城外的冰天雪地道:“大公子,你们只要再守半月即可。”

项衡在安元志的身旁站下来说:“五少爷这话何意?”

“半个月后我父亲即会来到军中,”安元志说:“那个时候,我看上官勇还怎么替他的主子卖命!”

项衡听说安太师要来,面上顿时就是一喜,道:“五少爷此话当真?”

“为着太子殿下,我们项安两家,其实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安元志道:“我怎么敢在这事上胡说?大公子放心,只要我父亲到了,上官勇就没办法在军中狐假虎威了。”

“敌军过来了!”城楼上这时有兵卒大声喊道。

“都别慌!”项衡道:“他们攻不上城楼。”

一条长龙般的灯火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云霄关下。

“安元志!”上官勇骑在马上大声道:“你竟敢叛国?!你就不怕连累家人吗?”

“上官勇,”安元志站在城楼上道:“你别跟我这儿假仁假义,天日昭昭,我倒要看看,到了最后你我二人,是谁不得好死!”

“关内的人听着!”庆楠的声音在安元志的话音落了后,传了上来,“你们交出安元志!”

项衡好笑道:“我们若是不交呢?“

“你们想跟着安元志一起死吗?!”关下又一员将官大喊道。

安元志瞄了一眼项衡斜挂在腰间的刀,再瞄一眼身旁的绞盘,估算一下自己身边的项家军到底有多少个,随后便深吸了一口气。在关下的军队没有杀进关内时,安元志知道自己只能孤军奋战,不过安元志也不觉得害怕,既然开始的一场屠虐,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171凶戾之名

庆楠张嘴想跟上官勇说话,却不料这一次张嘴,话没及说出,先被灌了一嘴的风雪,呛得在战马上大咳起来。

大风将庆楠的咳嗽声传到了城楼上,项衡不屑地道:“你们这群在北漠荒沙里讨饭吃的人,来到我们南疆还真是辛苦了。”

“大公子说的没错,”安元志附合道:“说起南方,我原也只知道江南的烟雨,没想到南疆的风雪一点也不亚于北方。”

项衡大笑一声,扭头想跟安元志说话,却没想到胸口处一凉。项衡愕然低头,却看见自己的战刀贯穿了自己的胸膛,项衡在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会发生这么荒谬的事?

安元志一刀捅穿项衡的胸膛后,不等左右的兵将们反应,下手飞快,将绞盘里缠着粗绳点燃。

“他是奸细!”

绞盘上燃起的火,将兵将们的神智唤了回来,纷纷怒吼着冲安元志亮出了兵器,冲杀了过来。

项衡的尸体栽倒在城楼之上,直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项大公子也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安元志这一刀下得狠准,刀刃贯穿了胸膛的同时,将他的心脉也直接挑断,这样的杀人手法,神仙难救。

“冲!”

听着城楼上喊杀安元志的声音响起后,上官勇便大喊一声,挥刀跃马第一个冲出了军阵。

城中的人想灭火,用冰雪将绳子盖住,又想斩断绳,可是浸过桐油,用南疆夷族秘法制成的粗绳,水浸不透,刀砍不断,让城中的兵将们束手无策。

项氏这一氏的族长,云霄关大帅项莫深带着人马赶到北城门下时,看了一眼一路从城楼上烧下来的火后,便大声命兵将们道:“给我堵住城门。”

项莫深的话音几乎是刚落,城门上的一扇排水所用的小门已经因为绳索断裂而洞开。

“放箭!”项莫深大喊道。

洞开的那一处小门,刹时间便被箭雨笼罩,上官勇所带的兵将们,顿时死伤一片。

“冲进去!”庆楠这个时候已经下了战马,冲到了小门前,脚下还踩着一个同僚的尸体,挥刀命令手下道:“项氏叛国,圣上有旨,诛尽项氏!”

两方军队就在城门这里緾斗在了一起,战死者的尸体很快便将小门堵塞住。活着的人这个时候已经杀红了眼,就这么一扇小门,巴掌大的地方,敌我双方鼻子都能撞在一起,把挡路的尸体踢到一边,两方人马就挤在一堆尸体上,刀刀见红地砍杀。

第二扇排水的小门却始终没有因为绳索断裂而洞开,五六具项家军的尸体被串在城门下的绳索上,如人烛一般燃烧着。项莫深情急之下,命人将兵卒的尸体接在了绳上,尸体虽跟着燃火,但却让粗绳的火势减缓下来。

项莫深再看已经血流成河的小门,森然下令道:“放箭!”

这一回一向训练有素的项家军弓箭手们,没在第一时间执行元帅的命令,小门那里不光有朝廷的兵马,还有他们自己的兄弟啊。

“本帅命你们放箭!”项莫深手中的长枪将弓弩营的一员将官挑起,扔到地上后,这将官肚肠流了一地,当场气绝。

“项氏根本不拿你们的命当一回事!”这个时候,浑身浴血的安元志,从城楼的台阶上跌落了下来,嘴中大喊道:“你们这些人要跟着项氏一起死吗?项莫深天性凉薄之人,逃离祈顺之后,他会管你们的死活吗?!”

“混帐!”项莫深策马向安元志奔了过来。

“城门破了!”人群里有人在这时尖叫了起来。

项莫深回头一看,自己的人马已经被城外的兵马逼退,朝廷的兵马冲进来一个人后,这些在雪地里只着了轻装的朝廷兵将很快便蜂涌而入。

安元志跌在地上,想站起来,却感觉自己的左腿钻心疼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大帅!”王奇远这时红着眼从城楼上往下跑,边跑边跟马上的项莫深道:“您马前的人就是安元志,他杀了大公子!”

“安元志,”项莫深怒喝一声,举枪向坐在地上的安元志冲了过来。

安元志喉头发甜,一口血吐在了雪地上,殷红一片。没想到今天竟也是他安元志的死期,安元志一闭眼,杀了那么多人他也算够本,死在沙场上不正好称了他的心愿?

兵器撞在一起的声音,在安元志的耳边响起,让安元志一阵耳鸣,周围震天响的撕杀声,安元志都听不见了。

上官勇挥刀挡下了项莫深的长枪,后面冲上来的兵卒,马上就将安元志团团地护住。

“上官勇?”项莫深望着站在自己马前的人,目光阴冷地道。

项莫深也不再多话,挺枪就剌,杀了上官勇,也许他们项氏还有一丝生机。

“我们一起上!”匆匆赶到北城的项氏诸将里,一个年轻人跟自己的族人们喊道:“擒贼先擒王,杀了上官勇,也许我们还可以趁乱杀出云霄关去!”

“打开城门!”城门那里传来庆楠几个人的喊声。

安元志坐在雪地上,全身浸着鲜血,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看着被项氏诸将围在了中间的上官勇。上官勇的武艺到底如何,安元志之前也没有什么数,他只听姐姐安锦绣说过,他的姐夫是个武艺高强之人,可是这话安元志没放在心上过,安元志自己也算得上是个武艺高强之人,谁知道他的这个将军姐夫武艺高强到何种地步?

此刻看着上官勇挥舞着战刀,在项氏七八员将官的围攻下,尚且游刃有余,安元志才体会到了上官勇的武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上官勇的刀法不繁复,也算不上精妙,却刀刀可致命,这还不是安元志刻意练出来的杀人刀法,而是全然从沙场上操练出来的拼杀之法,凶悍无情。

“几个打一个,你们项氏还真是不要脸啊!”庆楠带着一队人马奔了过来,人还没到,骂声先到了,“怪不得老天爷都看不上项氏了,这种娘们儿的作派,你们在床上也是女人在上面吧?!”

“庆不死你个傻鸟,”马上就有人跟庆楠喊:“你没娶媳妇就不要乱叫,女人在上面,那叫观音坐莲!”

安元志知道自己这会儿在战场上,但还是噗地一下笑出了声来。

“把项氏诸将拿下!”上官勇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容,对自己这些到了这份上,还要说笑的兄弟们喊道。

天将明时,云霄关内关外的白雪具已被人血染红,护城河上厚厚的冰层,也成了红色。关中的百姓在这一夜里都是闭门不出,一家老小聚在一起,男人们还能强自镇定,女人和小孩子们就都瑟瑟发抖,他们才是真正无处可逃的一群人。

天明之后,雪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停歇,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城楼的冰雪上时,折射出一道七彩的光芒。项莫深端坐在马上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这道光芒,让他的眼前一花,身处的世界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上官勇从项莫深的左手边杀了过来,一夜撕杀过后,上官将军同样全身浴血,手中的战刀却还是雪亮。

“父帅!”

项莫深听见身后有儿子在喊他,这声音听着声嘶力竭,头颈即将分家之时,项莫深还在想,这几个儿子为何要如此喊叫?

“项莫深已死!”一个兵卒从雪地上捡起项莫深的头颇后,高高地举起,大声喊道:“项莫深已死!”

上官勇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从项莫深的断颈处喷涌出的血溅了他一头一脸,只是这血一遇到南疆的寒风便失了温度,变得冰冷。上官勇曾经见过项莫深,那时他还是一个小兵卒,而项莫深是一军之帅,威风凛凛,让人只能仰视。上官勇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战刀,没想到最后结果了项大元帅的人,竟然会是他上官勇。

“姐夫!”安元志单腿跳着到了上官勇的身边。

上官勇扭头看安元志,眼中的杀气还没散去,道:“你受伤了,先回军营去。”

安元志摇头,说:“我没事,姐夫,我们还要继续杀下去吗?”

撕杀一夜之后,他们如今仿若站在尸山之上,浴血之后的兵将们,个个凶神恶煞,脸被血糊着,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愿降者不杀,”上官勇转身对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中军官道。

安元志看看已经被他们拿下的北城城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身体也脱了力地往地上倒去。

上官勇伸手就把安元志抱住,安元志的身上全是血,他也看不出安元志伤在了哪里,只能是命左右道:“将元志先送回军营去,让大夫好好给他看看。”

安元志在昏迷中被人送回了连营。

而云霄关之战,连战了三天三夜。不肯降的项家军,在关内的大街小巷里跟朝廷兵马搏命,整座云霄关最后全城火光冲天,成了名副其实的修罗场。

上官勇在此时没有什么慈悲心肠,不肯降那就只有杀。在项氏的三将带着一队残兵打开南门逃出云霄关后,上官勇还亲自带着人追出关外百里之后,手刃了项氏三将,将这千人的军队斩杀数百之后,其余人都押解回关。

等三日过后,云霄关的百姓们听着耳边的撕杀叫喊哀嚎声消失之后,才战战兢兢地打开家门,看到的就是满地的尸体,和凝成红冰的血。

八万云霄铁骑,此役被杀近四万人,血染整座云霄关,引来无数的寒鸦啖尸。尸山血海,遮天蔽日的黑鸦,从此成了数代云霄关人的梦魇。

上官勇这个名字,也因为云霄关的这场风雪之中的杀戮,而被标上了凶戾之名。 

172少年张狂

两月之后,项氏仅存于世的两人被上官勇亲率大军押解回京,其实一人是项莫深最小的孙儿,现年只有八岁。

在离京城还有百里之远的官道上,太子与白承泽奉了世宗的皇命,前来迎接上官勇的大军。

“太子殿下,”看了看囚车里,一路上都被妥善照顾的小孩子,白承泽问太子道:“你要在这里处理掉他吗?”

就站在两位皇子面前的上官勇一愣,他听不懂白承泽的话。

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囚车里的小孩,这小孩他没有见过,但既是项氏子孙,那这个小孩儿就是他的小表侄了。

“太子殿下?”白承泽态度很恭敬地催太子道。

“杀了他,”太子从牙缝里吐出了三个字。

太子身后的侍卫上前来,从囚车里拎出了项家的小公子。

“就在那里吧,”太子手指了一下他们身旁的一座六角石亭。

侍卫拎着在他手里哭闹不止的小孩子站到了石亭里,任凭小孩对他又踢又打也不松手。

“圣上有令,”太子看着面前的兵将们道:“用项氏子孙的血,祭此战死去的将士英灵。”

“白承诺!”另一辆囚车上,项氏的一位公子大喊起来,“你这么待我们项氏,就不怕被天打雷劈吗?!我们项氏满门,就因你而亡,你竟然来亲手杀我们?你还算得上是人吗?!”

太子看一眼自己的这个表哥,脸上的表情还是木然,道:“动手。”

侍卫手起刀落,项氏小公子的人头滚落在地上,血将石亭的栏柱地面全都染红。

“白承诺!”项家的公子怒吼了一声太子的名字后,体内气血翻滚,昏迷了过去。

安元志因为身上有伤,此时坐在一辆马车里,他看着石亭里尸首分家的小孩尸体,对高高在上的皇家又有了新的认知,原来皇家的人为了自己,什么人都可以杀。

“你很高兴?”上官睿坐在安元志的身旁,他看着那具尸体却是一阵恶心,看安元志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便小声问道。

“项氏是你上官家的仇人,那小东西死了,你不高兴?”安元志反问道。

上官睿道:“那不过是个孩子。”

“孩子?”安元志说:“十年之后他便能长大,到时候你还能当他是孩子吗?”

“你想跟我说什么?”

“小睿子,你还跟我装什么纯良?”安元志望着上官睿一撇嘴,“斩草要除根,你不懂?项氏不就是这么对上官家的?连平安他们也没有放过。要不是姐夫拦着,我早弄死那个小东西了!”

“太子杀了那个孩子,还活着的那个一定会咬死太子的,”上官睿小声道:“我看真正高兴的人是那位五殿下,圣上让他来监视太子,看来在诸皇子中,圣上最信他了。”

“你是说太子杀人是被逼的?”

“我能想到的事,太子也应该想到,只是他要不杀,圣上不会信他与项氏无关,他的处境就更艰难,这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安元志的目光在太子与白承泽的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后,跟上官睿笑道:“要说还是你们读书人心里的门道多,我就不会想这多。”

“你闭嘴吧,”上官睿没好气道:“隔墙有耳,别说话了。”

“将人犯押去大理寺,”白承泽这时在前面对上官勇道:“上官将军随我们进宫见驾,此次将军立下大功,我父皇要重赏将军,我在这里先恭喜上官将军一声了。”

“没错,”太子也干巴巴地开口道:“将军立保云霄关不失,诛杀项氏诸将,如此大功,孤也要先行谢过将军为国尽忠。”

“卫朝,你还不快谢过太子殿下?”白承泽在一旁笑道。

上官勇跪谢太子,同样干巴巴地说了一些谦虚的话,无奈他到底是武人,说这些场面上的话,说得颠三倒四。

太子勉强一笑,心里却恨不得一脚踹死上官勇。听白承泽这么随意地喊着上官勇的字,太子就怀疑上官勇已经被白承泽收买了,他失了项氏,白承泽却养出了一个大将?太子差点就吐血。

上官勇命庆楠押送项家最后的族人前往大理寺。

太子道:“上官将军随孤进京吧。”

趁着太子转身的工夫,白承泽小声问上官勇道:“庆楠可靠吗?人犯也许会被劫杀。”

上官勇小声道:“可靠,五爷放心吧。”

白承泽重重地拍了拍上官勇的肩膀,这会儿他没办法站在官道上,跟上官勇说,为了上官勇的官位,他这些日子费了多少的心力,要说服他的父皇重用上官勇,简直难如登天。“走吧,”白承泽跟上官勇笑道:“正三品的卫国将军。”

上官勇一愣,站在上官勇身后的诸将官反应的都比上官勇快,这一仗打下来,他们的上官大哥成了正三品的卫国将军了?诸将官全都面露了喜色,都冲着上官勇挤眉弄眼,就差当场恭贺上官勇了。

白承泽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上官勇在军中的人缘好,单凭这一点,日后这个人绝不止一个卫国将军的将职,“走吧,不要让太子殿下久等,”白承泽先转了身,往太子身边走去。

大军在京都南城下停下,上官勇带着一队人马跟随太子与白承泽进城。

“安五少爷也要跟着我们进宫去,”白承泽都打马进城了,突然又停下马来道。

上官勇忙道:“元志受了伤,无法骑马。”

“没事,”白承泽说:“就让他坐在马车里好了,我父皇不会怪罪他的。”

太子道:“元志也是此次的大功臣之一,带着他一起走吧。”

马车里,上官睿听了太子的话后,望着安元志咧嘴一笑,跳下了车去。

皇宫门前,安太师等朝中重臣都在门前列队站立。

安元志被人从马车里扶下来的时候,安太师还担心地望儿子这里看了看,见安元志四肢都在,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有命不残就好啊。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躺椅到了安元志的跟前,其中一个小太监跟安元志说:“安将军,圣上准您坐着入宫。”

安元志对于世宗的这个恩典还不乐意接受,他只是不能骑马,但走路不是不能啊,没必要坐着躺椅进宫,让人看他虚弱的样子。安元志冲两个小太监摇头,说:“我自己能走。”

安太师险些没昏过去,这个儿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圣旨不可违?

“元志!”上官勇回头瞪了安元志一眼。安五少爷在回来的这一路上把他给折腾的够呛,上官勇是再也想不到,安元志还有怕喝苦药这个毛病,想让这人喝一碗药下去,不知道要浪费他多少口水,跟安锦绣,上官勇都没费心说过这么多的好话。

安元志被上官勇一瞪,老实了,坐上了躺椅。

太子看安元志这么听上官勇的话,冷哼了一声后,迈步步入宫门。

世宗照例还是御书房见的众人。

吉和当众宣读了世宗的圣旨,封上官勇为正三品卫国将军,赏金千两,并令上官勇着手重组云霄铁骑。而安元志被封为了四品武官职,虽然比上官勇少了一个卫国将军职,但也让人感觉到了世宗对安元志的偏爱,立下大功的主将受封三品,安元志这个领副将职的人,直接就受封四品,只比上官勇低了一阶。

白承泽笑道:“父皇这是要派上官将军去守云霄关吗?”

世宗倒是真想将上官勇赶得越远越好,可是云霄关世宗不敢让上官勇去守,那是祈顺南疆的门户,万一有一日上官勇知道了安锦绣未死,羞恼之下带兵叛出关去怎么办?杀了上官勇?现在更是不可能的事,先别说安锦绣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怎么样,就是朝中这些联名力保上官勇的将军们,世宗就无法交待,上官勇无错,你为何要杀他?

“卫朝是北方的将军,”世宗坐在御书案后面,也是笑道:“云霄关那种南蛮之地,还是让南方出身的将军去吧。”

上官勇暗暗长出了一口,他要是被派到云霄关去,离着安锦绣就真是十万八千里了。

“朕今日要在东鹤殿设庆功宴,”世宗在群臣又吹捧过他自己后,笑道:“诸卿今日不醉不归!”

御书房里一时间欢声笑语,其中那些原本是项氏一党的大臣们笑得更是开怀。项氏亡族,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可是这个时候如果在世宗的眼前愁眉苦脸,那就等着带着自己族人跟着项氏一起死吧。

吉和在御书房外,听了一个小太监言语几句后,脚步匆匆地走到了世宗的身边,耳语道:“圣上,方才大理寺来报,有人在大理寺门前想劫杀项氏中人,被押送的将官打退了。”

世宗面色不改,只是看了看站在阶下的太子。

“圣上?”

“好了,”世宗不理吉和,冲群臣道:“我们去东鹤殿,卫朝你到朕的身边来,今天朕的这个庆功宴就是专为你设的。”

上官勇走到了世宗的跟前,神情看着还算正常。

“圣上,那末将呢?“安元志这时坐在躺椅上大声问道。

世宗望向了安元志,道:“你现在能喝酒?”

“末将能,”安元志说:“就是挨了几刀,末将其实也没什么事。”

“这是你们安家门里出来的少爷吗?一家子读书人,偏就出了这么一个不怕死的,”世宗大笑着对安太师道:“就是挨了几刀,这话说得像将军说的话!”

这话跟安元志关系好的人,听着像傻话,跟安元志关系不好的人听来,安五少爷这就张狂。

安元志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这个时候他只想说些话,让就站在仇人身边的上官勇心里能放松一些,毕竟现在还不是他们下手报仇的时候。 

173养在外室的贱妇

东鹤殿是祈顺朝历代为得胜还朝的武将摆庆功宴的地方,整个大殿布置地如同军中的帅帐。只有看着桌案上的美酒佳肴,和站在席前和乐翩翩起舞的舞伎,才会让将军们感觉这里不是军帐,而是他们痛饮庆功酒的地方。

歌乐声从东鹤殿传出,一直传出很远,甚至站在深宫的后花园里,也能隐约听见这乐声。

中宫里,皇后的榻前全是碎瓷,项氏皇后半躺在床榻上,神情呆滞。

宫人们静立地一旁,方才皇后发了疯一般,将殿中能砸掉的东西都砸了,这会儿却又躺着发呆,这一前一后,宫人们甚至有了错觉,仿佛她们在伺候着两个皇后。

隐隐约约的乐声听在皇后的耳中,如同一场无休止的谩骂与讥讽。她的母族亡了,而她的仇人们现在正在为她母族的亡族而庆贺。

我还是皇后吗?皇后问自己。

中宫里落针可闻,宫人们个个面如死灰,皇后看看自己的这个殿堂。这里住过历代的祈顺皇后,是宫里所有女人们的梦想所在,为何到了今天,她再看这已经熟悉的地方,却感觉这是自己的坟墓呢?

“庵堂里的那个女人怀孕了,”良久不言之后,皇后望向了自己的心腹女官,道:“一个被圣上养在外室的贱妇也配生下龙子?”

“娘娘,”这个已年过半百的女官不敢抬头看皇后,也不知道要怎么附和皇后的话。如今的后宫里,谁人不知庵堂里的那个女人正得着圣宠?皇后现在自身难保,还要去碰这个正得势的女人吗?

“不是说那个夭桃就在庵堂里吗?”皇后冷声道。

沈妃借着这个夭桃给自己扣上不贤的罪名,若不是命人去查安氏庵堂,皇后还不知道这个夭桃还活着。也许庵堂里的那个女人也是沈妃弄来讨好圣上的,皇后想到这里就冷笑连连,沈如宁这个女人真是好算计,庵堂里的那女人进宫之后,又会是她的一个助力了,她这个连母族都被屠尽的皇后,还有什么本事跟她们斗下去?

“严嬷嬷留下,其他人都出去,”皇后命左右道。

宫人们忙都鱼贯而出,一刻也不敢在皇后的面前多呆。

姓严的女官也不想留下,她知道皇后将自己单独留下,不会是让自己去做好事。“娘娘,”严嬷嬷认命一般地跟皇后道:“您有何吩咐?”

“去找那个夭桃,”皇后道:“那个女人肚子里的种不可以生下来。”

严嬷嬷不是第一次跟皇后一起算计别的女人肚中的龙种,不过这一次,严嬷嬷却是万分的不情愿。“今时不同往日啊,娘娘,”严嬷嬷大着胆子劝皇后道:“这事若是让圣上知道了,他不会放过娘娘的。”

皇后冷冷一笑,“本宫到了今日还有什么可怕的?”

“娘娘,您就为太子殿下想想吧。”

说到了太子,皇后的神情才回转了一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