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是关心则乱了,二爷自有分寸。”

“哼,这男人啊,色令智昏有几个能记住所谓分寸的?你去静丫头那里送趟东西,就说是我说的,让她管住二爷,莫要出什么败坏门风的事。”

“是。”裴大贵家的心里嘀咕,这种事应该跟二奶奶说吧,二奶奶再不济也是正房奶奶,让一个姨奶奶管住二爷算是怎么回事?转念一想二爷和二奶奶如今相敬如冰,让二奶奶去管二爷,怕是反倒会招二爷的嫉恨。

蒋吕氏这一辈子从懂事开始就是心想事成,凡是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她想要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如今——

她知道蒋至先恨她恨得牙根直痒痒,可是为了儿子也只能暂且忍她,至于下黑手,家里的一针一线一米一柴都是经过她心腹的手的,她想毒倒比蒋至先下毒还要容易一些。

思来想去的,把这些事都想了一遍,只觉得自己从此以后要万事顺心如意了,自己的长子佑昌慢慢的得了圣上的赏识,听贵妃娘娘的话,皇上没少在她旁边夸佑昌是个能干的,佑方如今也算是做事稳妥,虽说胸无大志吧,至少是一生富贵无忧,只有女儿和三儿子是她心中的刺。

佑雯这个丫头在婆家过得苦,她几次和蒋至先提要他把女婿放外到京城之外,让佑雯喘口气他就是不听,来看如今这事儿得她来做了。

至于佑常…蒋吕氏也早就想好了,他那病是好不了了,日后指望兄弟养活他虽说不难,可是兄长们都比他大,万一…指望侄子总不如指望儿子。

她暗地里相看了几家的闺女,都觉得不是容貌配不上就是家世配不上,家世配上了,又怕人家不肯…再说这品性也要好,要一个人能掌起一个家的,才好照应老八一辈子…

她心里正琢磨着这两件烦心的事呢,就见裴大贵家的折了回来,“你这是还没去呢,还是回来了?”

“太太,奴婢在外面遇上常爷了。”

“他来干嘛?”蒋吕氏皱了皱眉。

“还不是六爷不在家,他没了家用想找人打秋风都找不到,想要来拜见太太…”

“给他二十两银子打发了吧。”蒋吕氏挥了挥手。

“是。”

真不愧是贱人的儿子,小的时候倒有几分机灵聪明劲儿,如今——真的是越长大越没出息!佑方若不是从小就跟他玩在一起,也许早就改好了,也不用娶了妻室才收心。

闵四娘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看见锦凤坐在廊下一边哭一边跟锦环说着话,锦凤原是容貌出挑的,也最会穿衣打扮,如今一看竟然比锦环还要老气,容貌虽然依旧生得出众,那股子水灵劲儿却没了,显是过得不如意。

锦环看见闵四娘回来了,赶紧的推一推锦凤,“六奶奶回来了,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就跟六奶奶说吧。”

锦凤抬起头,见着了闵四娘立刻就哭开了,“奶奶好狠的心啊!把我嫁到那样的人家,日日受折磨,说是个妾还不如说是使唤丫头,伺候一家老小不说吧,还处处受人挤兑,如今我回来了,就算是当牛作马也不回那个家了。”

闵四娘暗自冷笑,要把她嫁到常家的可不是她,明明这是蒋佑方的主意,若依着她把锦凤提着脚卖了,或给地主乡绅做妾,或流落烟花地,还不如在常家为妾呢。

“唉,当初让你走我也是逼不得已,你走之后我就后悔了,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没个着落,只是如今你嫁鸡随鸡…”

“奶奶…”锦凤又哭开了。

“唉,你回了我这里跟回娘家一样,锦环你带她下去洗一洗,晚上让厨房家菜。”闵四娘说道,她心里面总觉得常家的事不寻常。

她这边回屋换了家常的衣裳,拿了本书刚要看,就见银玲回来了,银玲到她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倒让闵四娘对常家的事更奇怪了。

常宁不知道怎么摸到了太太那里,太太偷偷的让裴大贵给了他二十两的银子,却没有见他,据说常宁的母亲是太太的手帕交,当年常宁的父亲和蒋至先亦是好友,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如此对待。

“奴婢心里有个猜想,但不敢说。”银玲说道。

“说。”

“听说当年常大人成婚多年无子,光媳妇不能生,小妾肚子里也没动静,可不知道为什么常夫人就忽然有了,奴婢冷眼瞧着常宁,竟觉得他长得跟老爷有些像。”

银玲这话真的是一言点醒梦中人,常夫人不准常宁经商,理所当然的让他在蒋家打着秋风,蒋佑方小的时候蒋吕氏命他带着常宁玩…听说常宁小的时候读书上颇有才名,跟蒋佑方这个纨绔呆久了这才慢慢变的…蒋吕氏这个时候还拿钱养着他,显然是想把他养到彻底废了为止。

闵四娘一笑,“银玲,你叫锦凤过来。”

司马静一个人瞧着桌上的一盏孤灯,心里面只觉得冰凉冰凉的,许是因为她产后身段不及生产之前,许是恨她只生了个闺女,蒋佑昌来她屋里来得渐渐少了,倒是腊梅听说常被召去书房伺候…

裴大贵家的这个时候还来讲什么让她管住蒋佑昌,不要让蒋佑昌做出孝期让妾室怀孕的丑事…她这个时候才想明白,不光因为她生了个闺女,她三年之内都不能再有孕了,而三年之后——照现在这样,三年之后蒋佑昌看都未见得多看她一眼。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恨父母不该把她嫁入蒋家为妾,二恨老天不公竟然她生了个女儿,三恨朱么娘阴险狠毒,四恨…

她想起出嫁之前父亲曾经给了她一箱子的书,她因忙着争宠未曾看过…她从床上爬起来,拿了那一箱子书,打开一看上面第一本就是《新唐书》…

她从小也是熟读了史书的,稗官野史更是没少看,看见了唐史,她手有些微颤地拿出了史书,被折出印记的,果然是讲则天女皇的一节…

看到武则天杀女陷害王皇后一节时,司马静把那书直接丢下了床…

可那个念头却挥之不去…那个女儿…已经不是她的了…朱么娘定会把她养得不认母,更不用说正是因为她,她才会从沦落至此,身段走样失宠于蒋佑昌…如今扶正梦碎,想想府里那些无子的老姨娘的下场,司马静就吓得浑身发抖,如果——如果女儿不在就好了,如果女儿没了,朱么娘没了,如果她扶了正…

人比虎更毒

邵姨娘一直觉得银饰比金饰美,只不过如今不得不戴时,却又有些思念金饰了,她收着的这一套银饰还是蒋佑明知道她喜欢,特意请了出名的银匠仿着宫里的样子打的——

她捡起一只蝶恋花银簪在转到太阳光底下细看,微微的有些失神,当初这个簪子是大爷亲自画了图样请人打的,只此一件,打完之后连模子大爷都督着匠人毁了——

蝴蝶之翼薄如蝉翼,两只触须随风颤动,花瓣形似盛开桃花,虽为银制却是纤毫毕现…

大爷啊大爷,你可曾惦记过我?大爷啊大爷,你去时可有恨过我?

她抹掉脸上的泪,开始重新往脸上扑粉,这桃花粉是她亲自调的,不似外面的粉一样的白得过份,擦到脸上只觉得人天生似的白,又细细的画了眉,胭脂擦得若有似无,只觉得是天生的粉嫩,命丫头将青丝梳成倭堕髻,只戴了只珠钗,挑捡了一套上下都是白的衣裙穿了,命丫头看紧了门户,一个人提着一盏小灯出了门。

这院子里空的像是一个人都没有一样,只有她脚踩在草地上的声音,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竟像是什么人在呜咽。

她刚一进桃花坞的院门,就被一个人搂住了,“我的亲亲美人儿,真的是想死我了…”

她佯装受惊的样子,一下子挣开了那人,“二爷您做什么?您说手里有我的帕子,我这才来的!”

蒋佑昌被她硬推开了也不恼,只是闻着自己手上剩下的余香,邵姨娘本就是个绝代的佳人,生产之后连遭打击竟比原来还要瘦上许多,那细腰刚才他只是微微一搂,只的是纤细如柳合掌可握,再配上美人眼睛里那星星点点的泪光,真的是夺人心魄。

“你既是说要帕子,我倒要问问你,你那帕子为什么丢在这桃花坞左近了?”

“我——我是从六奶奶那里回去,路过桃花坞,贪看风景不小心遗失的,还请二爷赐还。”邵姨娘又向后退了退,退到门边却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蒋佑昌给插上了。

“你都看见了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见。”

“我可是看见了…”蒋佑昌从怀里拿出来软烟色的帕子,帕子上绣着一个邵字,“你说这帕子若是落到了旁人说里,硬说是你跟他的订情信物…你待如何?”

“那我真的是活不了了…”邵姨娘吓得泪光莹莹…“二爷,求二爷给我一条生路吧。”邵姨娘说着跪了下来。

蒋佑昌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真的是我见犹怜…我怎么舍得看你落得那般下场呢?大哥不在了,我来疼你也是一样的…”

“二爷…您…”邵姨娘咬了咬嘴唇,“大爷可是您的亲兄长,我好歹也是他的…”

“他不过是乡野村妇所生的贱种,怎么能跟我比?”蒋佑昌恨声说道,他看见邵姨娘吓得像是小鹿一样瑟缩在一起的样子,脸上又带上了笑,“乖,你跟了我,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大哥当初把给你的体己都搜走了,对你弃之不顾,你难道还要为他守着?”

“我…”邵姨娘低下手,手紧紧地抠进了青砖缝,原来这些事蒋佑昌都知道,“我…”

“乖…”蒋佑昌伏□,拉住邵姨娘的手,“你跟了我,我保你荣华富贵,在蒋家太平一世…”

“可是太太…”

“太太那里我去说…”

司马静将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你说什么?”

柳芽被吓得浑身发抖,柳枝扶住了她“别怕,把你跟我说的慢慢的跟姨奶奶说了。”

“奴婢奉了姨奶奶的命去跟着二爷,瞧见二爷去了桃花坞,没多大一会儿,邵姨娘也进去了,奴婢一直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才看见邵姨娘和二爷一起出来。”

“邵春蕊!”司马静重重的一拍桌子,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本来在她眼里已经是个死人的邵姨娘竟然勾搭上了蒋佑昌!她知道邵姨娘怕是恨毒了她!她上有朱么娘压着,下有邵姨娘虎视眈眈,没人比她更知道蒋佑昌这人何其的好色,得到了邵姨娘这样的好肉,会轻易松嘴才怪,蒋佑昌这人喜欢的时候能把人捧上天,不想要的时候把人踩下底都不待皱皱眉头的。

之前蒋佑昌无非是偷一偷府里那些轻浮不要脸只贪图散碎银子的媳妇子,司马静并未放在心上,可是邵姨娘…

她按着自己痛疼不已的额头,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蒋佑昌明知道邵姨娘是惹祸的根苗,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他真的以为除了蒋佑明一家就能够高枕无忧了吗?

“来人,替我梳洗了,我要去见二奶奶。”蒋佑昌刚得了邵姨娘,正在情热之时,这个恶人,她还是当不得的,可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她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司马静到朱么娘屋子里的时候,朱么娘正在看蒋姝的绣活,蒋姝一看见她来了,立刻站了起来,冷哼一声就要往里屋走,却被朱么娘叫住了。

“姝丫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蒋姝看了司马静一眼,缭草的施了个半礼,“给姨奶奶请安。”

“哎哟,这个我可当不起。”司马静半侧了身,避开了这个礼,“大姑娘真的是越长越俊了。”

“不过是个毛孩子。”朱么娘看了她一眼,心里知道司马静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姝丫头,回去找你的奶娘吧,告诉她,我喜欢你做的绣活,来日必定重重赏她。”

“是。”蒋姝福了一福,带着自己贴身的两个丫头走了。

司马静一直目送着她离开,“大姑娘长高了不少。”

“唉,就是个子长心眼学问哪样都不涨。”朱么娘说道,请了司马静坐在下首,“妹妹今天怎么得闲到我这里来了?”

司马静搅了搅帕子,一副为难的样子,“二奶奶,我有件事思来想去的还是要告诉您一声。”

“哦?”朱么娘知道,她这是要上戏肉了。

“二爷他…”司马静看了一眼朱么娘,低下了头。

“他又开始拈花惹草了?”当初他们新婚,她也不过是管住了蒋佑昌两年,余下的日子都是打打闹闹着过来的,原来司马静管住他的时日更短,“男人嘛都和馋嘴猫儿似的,哪有腥味儿往哪钻,你我啊,都要看开些。”

“他若是拈花惹草倒也罢了,只是这次他…”司马静擦了擦眼泪,回想起这些日子的辛酸,原本三分装的眼泪竟像是止不住了似的,“他竟然勾搭上了邵姨娘!”

朱么娘一听这话也是吃惊不小,“什么?”

“他跟邵…”

“你住嘴!”朱么娘一抬手,屋子里的丫头们立刻把门窗全关上了,“这些话岂是你能乱说的?大爷尸骨未寒,二爷岂是那些个没有纲常的小人?你今个儿没看过,我也没听见你说什么,你有什么话去跟太太说,不要跟我说!来人!送客!”朱么娘直接下了逐客令。

司马静连哭都忘了,直愣愣地看着朱么娘,朱么娘的丫头站到了她的跟前,“姨奶奶,您请吧。”

她这才缓过神儿来,站了起来往外走,一直到了屋外这才想明白,自己竟然被朱么娘摆了一道…

朱么娘这次竟然学精了,没有被她三言两语的激怒,而是把她赶了出去,如今这事儿,她既然已经报给了朱么娘就不能瞒着蒋吕氏,在蒋佑昌眼里这个恶人是她而不是朱么娘…她竟然把自己摆到了骑虎难下的位置。

就在此时她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厢房的窗户微微敞开,包在大红襁褓里的婴儿正在奶娘的怀里啼哭,司马静只觉得这声音刺耳极了,似是在嘲笑她一般,跺了一下脚,离了朱么娘这里。

蒋吕氏透过茶杯盯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长子,她这一辈子半世的心血都抛在了蒋家,为的就是给自己的儿子留一片基业,蒋佑昌也是个争气的,在外面办事办得漂漂亮亮妥妥贴贴的,只是好色这个毛病改不了,她没想到的是蒋佑昌竟然偷人偷到了邵姨娘头上…

“母亲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如今没了大哥做依靠,想要依靠我也是平常,母亲这次就依了儿子吧,她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你就不想想这事儿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如果说蒋吕氏有什么弱点的话,最大的弱点就是溺爱孩子,她心里也明镜似的,若是邵姨娘有什么危害蒋佑昌的地方,第一个解决了她的就是蒋佑昌,蒋佑昌的性格像她,不为儿女私情所谓,遇事绝不拖泥带水。

“这内宅都是太太掌着,我父亲哪里能知道。”蒋佑昌笑道,他到了蒋吕氏的身后,揉着她的肩膀,“我知道太太不想留着邵姨娘,儿子也不想跟她长长久久,过个一年半载的儿子腻了,寻个由头结果了她就是了,太太就再惯着儿子一回吧…”

“一年半载?”蒋吕氏抬眼瞅着儿子,“你还想留她一年半载?”

“至多一年半载…”

“六个月,六个月后你不动手我自己结果了她。”

“是。”蒋佑昌说道,六个月后他若是没玩腻邵姨娘,再来央求太太就是了,“太太再依儿子一件事。”

“什么事?”

“邵姨娘央求儿子把大哥的两个闺女送回大哥的院子,立个小厨房,让她守着两个女孩子过…”

“嗯哼,姨娘养大的孩子和在祖母身边长大的能一样吗?”蒋吕氏说道,“你告诉她,只要她管住了自己的嘴,两个姑娘我就交给她养。”

“是。”

蒋佑昌刚一回自己的院子,在门口想了想就直奔司马静的屋子,抬手就给了司马静一个耳光,“贱人!以后你再敢派人跟着我,当心我连你待那个耳报神一起活活的打死!”

他说完随手把司马静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像是一阵狂风一样的走了。

司马静捂着脸倒在地上,眼里满是怨毒之色,蒋佑昌你如此凉薄,别怪我心狠手辣!朱么娘你这么算计我,我定要你加倍尝还!还有那个小贱人,自从你来到这个世上,我就没有一日安生,你哪里是什么孩子,分明是讨债鬼!

蒋媛的奶娘常嬷嬷是个老实的乡下妇人,虽说一开始是挑给蒋家姨娘生的庶出少爷做奶娘的,谁知道孩子生下来了从少爷变成了姑娘,又从姨奶奶的房里被移到了二奶奶的屋里,她还是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只是可怜了这小婴儿离了亲娘,虽说二奶奶如今看着是个宽厚的人,可这府里的人都说二奶奶刻薄,万一日后要是变了脸,这孩子可就可怜了。

这一日她正哄着蒋媛睡觉,忽然看见姨奶奶屋里的柳枝偷偷摸摸的在后窗那里叫她。

“常嬷嬷…”

“柳枝姑娘,你可是有什么事?”

“我们家奶奶想二姑娘想得茶饭不思吃不下睡不着的,特意谴奴婢来求求嬷嬷,能不能让姨奶奶偷偷的来和二姑娘团聚一会儿…”

“这…”

“求求您了嬷嬷,二奶奶不准我家姨奶奶见二姑娘,我家姨奶奶求得狠了还会被二奶奶数落一通,求嬷嬷开恩啊,我家姨奶奶一定不会忘了嬷嬷的。”柳枝说着褪下手里实心的金镯子,递给常嬷嬷。

常嬷嬷也是为了进蒋家当奶娘不得不将三个月大的孩子扔在家里让婆婆喂米糊的,一听柳枝这么说心里先软了,又看见了镯子,自然是点头应了。

“二姑娘还能再睡半个时辰,我出去把外面的人都打发了,到时候叫你们奶奶来吧。”

“是。”柳枝喜滋滋地说道。

奶娘常嬷嬷到了外屋,看见两个服伺蒋媛的小丫头子在捡石子玩,挥手赶她们走,“你们到外边玩去,姑娘刚睡着,当心吵醒了她。”

“是。”两个小丫头得了赦令,自然跑得飞快,另一个教习嬷嬷一听见她这么说就乐了。

“你啊,就是惯着这帮孩子。”

“姑娘睡了,咱们自然也是要清静清静,你若是困了也去眯瞪一会儿吧,晚上你还要跟我换班。”

“那倒是。”教习嬷嬷说道,她如今不过是给奶娘搭把手,姑娘还小,教习嬷嬷多半是摆谱用的,这真说话当事的还是奶嬷嬷,常嬷嬷一放她走,她自然是离了这屋,找了个凉快的地方补觉了。

待这屋里的人都走了,常嬷嬷开了门,对躲在墙角的柳枝招了招手,柳枝向后一躲,这回出来的就是司马静了…

闵四娘推开窗,散着蒋佑方书房里的潮气,这屋子有两个月没人呆着了,前阵子下了几场雨,屋里面潮得很。

银玲手里拿了一本全新的《全唐书》往放了经史的格子里塞进去,“六奶奶,司马静会上当吗?”

“我只不过给了她一个引子,可是啊这人心里的鬼多半都是不经引诱的。”

“奶奶还推了她一把…”

“邵姨娘这人心里有恨,只需要有个推手…”

“可是奶奶,这事儿是不是太有损阴德了…”

“下手不是我,是孩子的亲娘,阎罗王要判我下十八层地狱,就要判司马静下二十八层,她要有点人性,我就是拿什么引诱她,她也不会下手。”

银玲叹了口气,她对父母的事记住的不多,小时候在街边流浪看见旁人家的孩子有人疼爱却是难免触景生情,只觉得若是自己也有爹娘,自己不会如此受苦。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闵四娘说了句——“来了。”

锦环往书房这边跑来,进了屋子就连珠炮似的说了:“媛姑娘没了!听说是吃了不干净的奶上吐下泄没有半个时辰就没气儿了,奶娘上吊死了,留了信说是二奶奶逼她的,司马姨奶奶当场就厥过去了,老爷太太震怒,开祠堂说要休了二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段写得太难了——

40 益阳公主

闵四娘事先早已经料到会有一场大风波,却没有想到风波来得这么快,结束的又这么诡异,她换了衣裳坐软轿去祠堂预备着求情,却没有想到刚到地方,抬眼看向祠堂只见祠堂外左右各站了十名金甲武士,一看就是近卫打扮,门外还守着两名女官打扮的女子,闵四娘知道怕是益阳公主到了。

蒋家的几个奶奶陆陆续续的到了,见了这个阵式站在门外都一副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出来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她小声问薛静安。

“益阳公主在里面呢。”薛静安小声儿说道。

“来得这么快?”

“听说这边孩子咽了气,那边二嫂就差人去搬救兵了。”

她们正小声儿说着话,外面又轰轰烈烈的来了一群人,薛静安和闵四娘远远的就瞧见了那走在最前面珠环翠绕的贵妇人,该妇人除了身形圆润一些,跟朱么娘生得是一模一样,显是益阳公主的女儿,朱么娘的生母朱夫人了。

朱夫人到了祠堂外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蒋家奶奶们,冷哼一声,直接进了祠堂。

要按照规矩,外姓人进祠堂本就冒犯,只是如今是要说休妻的事,如此奇耻大辱,益阳公主和朱夫人怕是要顾不得许多了。

闵四娘中暗想一——当初你们欺凌陈雨瀮,是因为陈家失势;如今益阳公王还在,圣上见到她老人家也要尊称一声姑母,一年四季赏赐从不敢间断,朱失人虽说夫君不争气,在京里面的贵妇圈子可是混得极开的,在太后面前都是说得上话的人物,平日里不吭声是因为自家的闺女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蒋家又确实势大,可如今你们这样欺负人家,人家不冒火才怪。

闵四娘刚想到这里,就见裴大贵家的出来了,“太太请各位奶奶进去给公主和亲家太太请安。”

看来蒋吕氏也发觉情形不对,要让媳妇们进去打圆场了。

秦玉珠跟朱么娘最好,心里面对蒋吕氏也最不服气,自然是第一个往里面走的,后面的媳妇们按照长幼顺序也都进了屋。

闭四娘原本从没见过益阳公主,如今一见有些吃惊,如今已经是花甲之年的公主穿着全套的公主冠服,手拿御赐的凤头杖端坐在正堂主位,蒋吕氏低头服侍在侧,连蒋至先也是坐在下首陪客,朱么娘跪坐在地上不停地抹着眼泪,朱夫人站在朱么娘身侧,一脸的愤恨之色,这显然是已经斗过一轮了。

“见到了小辈们,你还在这里耍蛮吗?”益阳公主轻斥道,朱夫人看了一眼进来的蒋家媳妇们,冷哼一声,终于在益阳公主身边落坐了。

蒋吕氏一使眼色,秦玉珠为首蒋家媳妇们跪地叩头施君臣大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管是不是亲戚,君臣之礼必须守。

“都起来吧。”益阳公主说道,“都是自家人,本不该让你们施此大礼,只是规矩如此,自古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三纲五常礼不可废。”

“是。”这次不光蒋家的奶奶们要应声,就连蒋吕氏也一样要垂首听了。

益阳公主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亲家太太,我们之前说到哪儿了?”

“公主您说道婴儿夭折虽是惨事,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蒋吕氏低头说道。

“嗯…说的就是这件事。”益阳公主点了点头,喝了口茶,“远的不说,么娘自己也折过一个闺女,本宫当时就说儿女本是缘份,若是无缘重回观音大士座下,也是好事,做父母的只需好好安葬了孩儿,多行善事盼孩儿能早早重新投胎就是了,亲家母,我说的对吧?”

“公主所言甚是。”

“再说这孩儿横死,本宫小的时候记得宫里有个梅嫔娘娘,生了个皇子,五岁那年爬树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先皇震怒眼见宫里就要血流千里,是梅嫔娘娘说孩子淘气大人难免看不住,既然服侍的宫女太监已然被打死,再多伤人命恐伤天和,反倒让孩儿在地下难得安生,先皇这才熄了怒,可怜贤惠的梅嫔思子过度转过年就没了,据本宫所知贵府也曾经折过一对龙凤胎…”

这话更是打脸的话,说得蒋吕氏真要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了,心里面暗骂益阳公主嘴黑。

蒋至先也差点儿被一口茶水呛到,公主说的虽是打蒋家脸的话,可见蒋吕氏脸憋得通红,蒋至先心里还是隐隐觉得痛快,龙凤胎的事本来就是他心里的一个结,早知道蒋吕氏心狠手黑连亲孙子亲孙女都不放过,他早把两个孩子送回乡下了。

蒋吕氏对蒋至先的想法心知肚明,看了他一眼之后对着益阳公主施了一礼,“公主言道小儿意外而亡也是常有之事,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都不稀奇,只是我那可怜的孙女却是被人害死的,可怜的不足百日却吃了脏东西,上吐下泄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