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刚刚蹲下去,就被后面一股大力猛地打中了后脑勺,两眼一翻,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欧阳暖放下手中的托盘,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冬衣贴在了身上,有些微发冷。她快速地蹲下来,撕扯了帘子将那丫头绑在房间里的一根柱子上,然后看了一眼门的方向,随后举起椅子用力地砸开了窗子。

窗户一开,冷风猛地吹进来,欧阳暖快速地撕开一片裙角,将它挂在窗子上,然后从窗户爬了出去……

欧阳暖的力气不大,那丫头很快醒了过来,只是因为她是个哑巴,又被绑在柱子上不能动弹,所以支支吾吾地发不出声音来,直到半个时辰后明若照常走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沉下脸来。他放开那丫头,听她呜呜哇哇地用手指比划了半天,立刻明白过来,随后快速地吹响了腰间的短笛,院子里很快出现了十来名黑衣人,他沉声下令道:“追!要留下活口!”

说完,那群黑衣人飞快地顺着窗户的方向往南追去,明若略一停顿,也快步跟了上去。那丫头似乎觉得很丢脸,也跟着从窗户跳了出去,像是要帮着他们带路的模样。

又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床下的帘子动了动,欧阳暖从床下悄悄出来,她看了一眼屋子,空荡荡的,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果然,他们都顺着窗户的方向追去了。刚才她将裙角留在窗子上,又特意在外面留下了一些凌乱的脚印,误导他们向南边追过去。就算明若疑心病重,他也会选择兵分两路,一南一北这样追。因为一般人进来看到这种一片狼藉的情形,立刻会联想到她已经逃跑了,肯定不会再仔细搜查整个房间,她不过是利用这个房间和那个丫头作出一点假象而已,躲在房间里等待最好的时机,而现在,他们已经追出了一段距离,她这时候离开才是最安全的。

欧阳暖快步从大开的门口出了屋子,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虽然身上披着厚厚的冬衣,却还是难以抵挡山上的冷风。

若是可以选择,她是不会这样一个人进入冰天雪地之中的,但目前的情况,她不能再留在那里了!

晚风一吹过,遍体生寒。

欧阳暖走出院子不过半个时辰,身体里的温度已经彻底冷却,牙齿打颤,好像连骨头都被冻僵了。也许对她来说,选择留在那屋子里等待未知的前途,活下来的机会更大。可是如同一只待宰的鸡一样留在那里等候别人的发落,感觉实在是太恶劣了。

一路走下来,欧阳暖冻得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她咬紧牙关,一直向山下走去,不管和亲的队伍在哪里,他们都一定会往山下走的,只要找到了他们,她就能脱离危险了!

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走了多久,连续摔了两次,靴子里面都是雪,欧阳暖却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停!不要停!千万不能停!她很清楚,一旦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向前走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顺着往山下的路一直走,天色越来越黑,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欧阳暖终于听见了马儿的嘶鸣声,她心中一跳,立刻睁开眼睛向前看去。

借着前方队伍中火把的光亮,她看到距离她不远处,大约两百米开外的地方,是一群穿着锦衣的护卫,她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判断为首的究竟是什么人。待看清那人一身戎装,面若冠玉的面孔时,她一愣,下意识地要开口——

谁知这时候突然有一只手臂从后面捂住了她即将开口的叫喊!

“肖天烨——”只是发出这样仓促的声音,却很快被呼呼的北风吹散了痕迹。

来不及反抗,她就被一股大力整个人拉了回去,根本没有办法挣脱!

肖天烨在马上,下意识地向远处望去,可是除了一片茫茫的雪色,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是幻听吗?

他好像听到暖儿在叫他的名字。

也许是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寻找,他实在是太累了吧,好几次他都看到她的影子,耳边听到她的声音。刚开始他还以为是真的,可是四处寻找之后却发现等到的只是失望。

她现在应该和红玉菖蒲在一起吧,肖天烨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刚才他们遇到了一群走散的大历士兵,据他们说,因为突然发生了山崩,所以郡主的马车受到了惊吓,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肖天烨相信,欧阳暖一定在哪里等着他。

“王爷,道路疏通完了!”张定喜形于色地冲过来。

肖天烨没有回答,眼前仿佛出现了欧阳暖的身影,然而一眨眼之间,她的容颜渐渐模糊,他手指紧紧抓住马鞭,袍袖早被雪水沁湿了,仿佛带着雪意的寒凉,轻触在他的肌肤上。他只觉得自己正被冰裹住,自己的人也正缓慢地、无可阻挡地凝结成了冰。

一时心痛如绞,暖儿,你等我,我马上就来接你!

第五章

被挟持回到原先所住的屋子,欧阳暖有一瞬间的沮丧,马上就要成功了,居然就这样功亏一篑。

“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果然是肖天烨看中的女人,不简单!”明若半点也不怜香惜玉,一把将她丢在地上。

欧阳暖下意识抬头看着他。

明若却在看她的瞬间,蓦然皱起了眉头:“居然这样狡猾,若不是我将南北两个方向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才起了疑心,谁会想到你会从门口大大方方走出去!”

额发被雪水打得湿透沾成一缕,欧阳暖的声音带着微微沙哑和不自觉的轻嘲:“不也一样没能逃出去吗?”

明若暖回答的很快:“你——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似乎沉默了好一会,欧阳暖看了明若一眼,垂下眼眸:“你究竟想怎么样?”

明若声音有一丝微寒:“你应该能猜出……我是南诏的人,肖天烨虽然投奔了南诏,可他身上毕竟留着大历皇族的血,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反咬一口,所以我不希望这次和亲能够顺利进行下去……”

此人的目的是破坏和亲,和欧阳暖猜的**不离十。

“那么你到底是谁?”

欧阳暖轻声问,这段日子下来,明若对她一直温声细语,只要不涉及大事,他很能保持风度,这样的人,不会是一般的下层军官。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出欧阳暖对于自己本能的厌恶,明若笑了笑:“你很快会知道……”随后,他蹲下了身子,状若无意地拂过欧阳暖的面孔,指尖沾了一点晶莹的粉末。猝不及防,瞬间一种汹涌澎湃根本无法抵抗的困意弥漫上来,欧阳暖想要睁开眼睛,却仿佛受了无穷的阻碍,很累,累到完全不能动弹。

明若的声音像是回响在很遥远的地方:“这是生长在南诏境内的悬河草,这种草药一般大夫会用来作麻醉,可若是大剂量的使用,会让人慢慢失去自控能力,你原先记住的一切都会慢慢不见了,是不是很有趣……肖天烨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既然如此,就让他看看他一直想要娶回来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恨他。好好睡吧,睡一觉醒来你便会忘记今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暖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带着些微的温度照进来,让她原本觉得乏力的身体更加不想动弹。

明若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自从欧阳暖试图逃跑而且几乎成功后,每次那哑巴丫头来送饭,明若都会一起来,而且他逗留在房间里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欧阳暖醒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前,窗户竟然是打开的,他静静地翻阅着一本书,动作优雅而且高贵。

这个人的形容举止都说明他成长在一个养尊处优的环境,不,或许他的身份地位在南诏非常高,欧阳暖心中想到。

见欧阳暖醒了,明若站起身,声音温和:“你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受了不少寒气,若非我及时发现你,你真的会就此醒不过来了。”

如果你不发现我,现在我已经找到肖天烨了。欧阳暖心底冷笑,可是很快她一怔,她什么时候开始指望肖天烨来救她了呢?她一向都是自己解决问题的,当然,眼前这个问题很麻烦,而且这麻烦还是肖天烨带来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今天亲眼看见了他,这就说明,他得到消息并且带人来救她了。

既然不能逃走,那就只能指望他了吧。

欧阳暖在心中叹了口气,明若可不是后院里的那些只会耍心机的女人,他既然敢动用炸药伤害那么多人的性命,不达到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么,他打算什么时候向自己动手呢?远远打量着他,欧阳暖的眸中闪过一丝的困惑,旋即清醒,语带无奈道:“你究竟要把我怎么样,就这么关一辈子吗?”

明若不答反问,微微一笑:“头还晕吗?今天我把你带回来的时候,看你好像都站不稳了。”

欧阳暖轻轻蹙眉:“我没事。”

她并没有否认“今天”这个用语,明若温柔道:“你到这里,一共有几天了?”

欧阳暖的脑中嗡嗡作响,她略略停顿了片刻,道:“或许是三天,不,四天。”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五天了。虽然是被限制着行动,可是毕竟昼夜交替是能够通过光线辨别出来的,欧阳暖若是还和以前一样正常,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看来,药效已经起作用了。

想到这里,他微笑起来,转开了话题:“你逃跑的时候,不害怕吗?”

欧阳暖隐约记得自己逃跑的时候,感觉到冷风像是魔鬼一般可怕,每一阵刮过去,全夹带着雪花飞舞,吹在身上,不但冷得让人牙关打颤,甚至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但是她却也注意到了那苍凉辽阔的雪景,皑皑的白色世界,经霜的枯树,灰霾的天空,和远方各种奇怪的石头,她笑了:“我以为大历的风景已然很是优美,却想不到南诏有这么壮丽的景致。”

明若有点惊讶,他没想到欧阳暖这么一个柔弱的大历女子,能够感受到南诏特有的雪景那般豪迈洒脱的壮丽。他原本还以为她不能适应这里艰苦生活、苍凉景色,以为这种与大历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与环境会折损她娇弱的生命力,会磨灭她旺盛的斗志,但现在看来,倒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欧阳暖的身体虽然并不强壮,可是她的精神力和意志力却让他刮目相看。随后,他心中莫名开朗了许多,是啊,这是肖天烨看中的女人,自然不会只是个绣花枕头。

欧阳暖过惯了大宅院里勾心斗角的生活,这点小风浪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明若不危及她的性命,不随随便便靠近她,其实这囚徒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

当是换了一个生活环境好了,欧阳暖这么想着,自动自发躺下来,闭上眼睛。

“你又困了吗?”明若低声道。

欧阳暖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向明若,再看向窗外,狐疑:“对了,现在是白天啊,为什么我会这么困呢。”

明若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也许是因为你太疲劳了。”

再疲劳也不会连续睡了五个时辰还要继续睡,只是他没有把这句话告诉欧阳暖。

“你说得对,不光是困,我还很疲劳。”欧阳暖的声音微微拖长,似乎是在思考,但下一刻眉头便已皱起,“这是怎么回事呢……”

明若的眸中闪过一分冷意……

“暖儿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宋将军已经死去,暂代他职务的林副将被揪住衣领提起,面色慌张,声音惶恐:“这个,王爷……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肖天烨的手提高,身体里的暴虐因子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的表情瞬间显得极其狰狞,有片刻几乎有当场杀了这个家伙的冲动!明明是负责护卫的,竟然敢擅离职守!他难道不知道他的任务就是保卫和亲的永安郡主吗?遇到危险只知道自己逃跑,该死的!

“王爷!”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从远处响起来。

肖天烨一怔,随后抬起头,就看到菖蒲搀扶着红玉一步步向这里走过来,她们两个人满身的尘土,发丝散乱,脸上都是黑一块白一块的,红玉的一条腿还受了伤,膝盖的位置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了皮肉,并且还汩汩往外渗血。

“暖儿呢?”肖天烨的脸上露出惊喜,红玉和菖蒲向来是欧阳暖的贴身丫头,寸步不离的,她们在这里,那她一定也在附近了!

红玉却看着肖天烨,眼睛里泪水不断地流下来:“王爷,救救我们小姐吧!求您救救她吧!”

一旁的菖蒲,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肖天烨看到这一幕,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暖儿没和你们在一起?”

红**上还受着伤,却不敢耽搁,快速将事情发生的经过说了一遍。

“明若?我派去的?”肖天烨的面色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他压根没有派去什么接亲的使者,他是自己亲自来迎接欧阳暖的,可惜明显被人捷足先登了!该死的!他骤然转身,身形电转般猛然挥拳,干脆利落的一拳打在马车上。

马车的车辕猛地晃动了一下。

肖天烨扬起拳头,又是一拳,直打得自己的手鲜血淋漓,他看了一眼受伤的伤口,只觉得心里的痛远胜过皮肉的痛,他回头,目光阴沉地盯着林副将:“若是暖儿有什么不妥,我要你用命来偿!”语至最后,声音像是从齿缝里厮磨出的。

林副将的身子一个劲儿地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一天很快又过去了。

房间里,欧阳暖从床上起身,穿起明若之前为她准备的冬衣,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回来开始,这屋子里的窗户就被打开了,不过,窗户外面多了很多护卫就是。欧阳暖猜测,不光是窗外,这座院子都被人团团围住了。

“醒了么?”温雅眉眼的男子突然在她身后说话。

欧阳暖下意识退了一步,男子却笑着将一件白狐裘递过来:“山上天寒地冻的,穿上吧。”

说着,他还很细心地递了一支腊梅过来,红色的花瓣,绿色的枝叶,淡淡的沁香扑鼻而来。

欧阳暖垂头,看着花:“我……”

明若笑道:“你喜欢梅花,这支梅花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高兴吗?”

欧阳暖皱起眉头,自己和他说过喜欢梅花的事情吗?中途她似乎醒来过,可是那时候她和明若说了什么,她竟然都不记得了。怎么会——她的记忆什么时候会差到这个地步了?明明说过的话,竟然转眼就忘掉了。

“今天我吩咐他们准备了玫瑰酥,不过南诏的厨子毕竟是仿照着你形容的做出来,还不知道味道会怎么样!我有点期待呢!”明若看她神情越来越困惑,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深了。

欧阳暖更加惊讶,自己竟然连喜好吃什么都说过吗?难道她的年纪已经到了随时会忘记说过的话的老年了吗?

这——怎么可能!她虽然不说过目不忘,记忆力却是极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欧阳暖更加的困惑,她不仅开始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时候突然看见明若,她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这一切都不对劲,很不对劲。欧阳暖怀疑自己每日的饮食有问题,可是用银针试过,却都试不出任何东西。不可能有银针试不出的毒药,除非这根本不是毒药。只要仔细想想就可以明白,明若绝对不会用慢性毒药这么笨,要杀她,一刀结果了也就是了!如果不是毒药的话,让她记忆力减退的东西,又有什么作用呢?

欧阳暖怀疑,明若是想要让她变成一个受他控制的棋子,完完全全的捏在他的手心里的人。

事实证明,这个猜测虽然不全中,却也实在不远了。

她知道,若是让情况继续发展下去,自己真的会变成傻子的,这样不行!欧阳暖环视了一圈屋子的四周,没有纸笔,没办法了,她迅速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悄悄在墙壁上试了试,随后便用力地写了起来。

表面上看,欧阳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可实际上,该记得的事情,她一直都记在墙壁的隐蔽处,也许是太相信那药物,明若对欧阳暖伪装出的表现一点也没有怀疑。

但很快,那负责打扫房间的哑巴丫头就发现了这个秘密,随后告诉了明若,第二天,墙壁上的字就消失了,随后不管欧阳暖刻多少遍,那字都会不断地消失。她渐渐明白,这种挣扎在对方看来,无疑是徒劳而且可笑的。

纵然可笑,欧阳暖也不想忘记自己是谁。

这一点,很重要。

“喝姜汤吧。”自从逃跑的事情发生后,每次喂姜汤的时候,明若都是亲自来的。

欧阳暖隐约猜到,问题就出在暖身的姜汤里,可是她不得不喝。就算不喝姜汤,她也不能不喝水、不吃饭,总有能够下手的地方。所以她在察觉了这一点后,每次当着明若的面把姜汤乖乖喝下去,随后又想方设法吐出来。

多少会有药被咽下去,所以欧阳暖的记忆力还是不断在恶化,不过,总归是比刚开始的速度要慢了许多。

“肖天烨下令搜山了。”

欧阳暖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轻轻摇头:“肖天烨?为什么要搜山。”

明若目光闪了闪,道:“你连肖天烨都不记得吗?”

欧阳暖抬眸,眸中显得很迷惑:“我应该知道他是谁吗……”

明若笑:“他逼着你背井离乡,离开父母亲人,还杀了你的弟弟,算是你的大仇人……”

除了爵儿的事情外,虽然他说的话有一半是事实,但欧阳暖总觉得这话听起来似乎——

她继续用困惑的目光看着明若。

明若看着她,语气极之温柔,又隐约有几分叹息:“亏你还对他一片痴心,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根本就是个恶鬼呢!你之前不是恨他恨得要死吗,怎么能这样轻易忘记呢?”

欧阳暖的眼睛眨了眨,仿佛深受迷惑。

明若的声音沉了下来,响在欧阳暖的耳边,带着蛊惑:“你想想看,若不是他,你何必受这么多苦,受这么多伤,还被关在这个地方,他才是你的仇人呢!”

“……”将我关在这里的人,明明是你吧。欧阳暖在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却是十分信服的神色。她开始明白对方想要干什么了,消除她的记忆,不断灌输她对肖天烨的仇恨,然后,他必定会把她送去肖天烨的身边……

不过,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一些,万一这药物失效呢?欧阳暖心中朦胧的想到。随后苦笑,她每天吐掉了大多数的药,却还是觉得记忆力在衰退。明若对这药物这样有自信,不是没有原因的。

真的很可怕。

欧阳暖从未有过内心恐惧的感觉,这一次,她是真的觉得,眼前这个笑得很温柔的男人,远比肖天烨要可怕得多。

肖天烨虽然任性妄为,却不会真正伤害她,因为他对她有感情。可眼前这个人,表面上温柔如水,实际上对她却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他根本都不是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接下来,不管对方说什么,欧阳暖都乖乖地说是,很柔顺的模样,其实在心底,却将眼前这个人狠狠骂了个彻底。她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是眼前这个男人,心黑手狠的程度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得不甘拜下风了!

“不早了,你休息吧。”明若说完了想要说的话,转身便离去了。

欧阳暖松了一口气,随后悄悄听了片刻,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这才用簪子伸进嘴巴里试图将喝下去的姜汤吐出来,就在这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她惊讶地看着明若站在门口:“原来是这样!”他的声音微微喑哑:“为什么你这么不听话呢!”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欧阳暖,欧阳暖刚想说话,明若突然快步走上来,一把夺走了她的簪子。

欧阳暖动手去抢:“给我。”

明若高高举起手,将簪子丢出了窗外:“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要耍花招……”

欧阳暖冷冷望着他:“耍花招的人是你!你在我每天喝的姜汤里下药,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关于肖天烨,还有她的过去,她的确是越来越模糊,可是她一直在对自己说,不要忘记,不想忘记,哪怕是痛苦的回忆,哪怕是挣扎的过程,那是她的人生!

明若皱起眉头,目光终于变得恶狠狠地,他明明已经向她灌输过无数次肖天烨伤害她的观念,这个女子被迫和亲,本来就该恨死肖天烨了吧,再加上不断的用药物让她意志模糊……可为什么她还要这么固执的坚持。

摔了门出去,他冷声吩咐一旁的黑衣人:“加大用量!三天,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一定要在肖天烨找到我们之前,将她牢牢控制住!”

他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握紧了拳头!肖天烨不好对付,更不能轻易近身,所以他才选择了欧阳暖下手,没想到她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可那又怎样,这种药常年被用于南诏的监狱,用来控制重犯的意志,让他们不知不觉就把一切都说出来!已经在无数人身上成功过,绝对不可能失败的!等着瞧吧欧阳暖,我一定会让你彻底臣服的!

第六章

一日过去,欧阳暖可以察觉到,药量在不断地加大。

这一日来她头脑的昏沉越发厉害,糊涂得她几乎没有心情去吃饭。只要两天,她知道自己将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窗户是打开的,她便坐在窗户的边缘,呼吸新鲜空气。这和她一贯的名门千金的形象大为不符,可她的人生中,这个身份并未给她带来多少快乐。从前,她从未对外显露出半分脆弱过,她坚决果敢,大胆狠辣,处处都表现出一个名门闺秀该有的风范,面对林氏、林文渊、董妃,她甚至从来没害怕过——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空害怕。

可是现在,她害怕了。

她害怕一觉醒来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她怕为人控制,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明若这个人,比她以往遇到的任何人,都要直接,而且狠毒。

她望着天空的白云出神。

这一回,跑不出去了啊……

明若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白衣女子坐在窗边,眉目如画,一双明珠般的大眼没有焦距,乌云般的秀发随风飞扬,这么远远望着,竟会突然有种她不是世间人的错觉。

“好些了吗?”他看着她,缓缓的笑。

欧阳暖迅速转过头来,眼中先是惊惧,然后腾起漫天的冷意。

这么仇恨的眼神,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女人的身上看到,明若望着她,唇畔的笑容更深。

“来验收成果吗?”欧阳暖冷冷地望着他。

“怎么像带刺的刺猬一样了。”明若不急不慌的朝前走去,脸上挂着挡不住的温柔笑意,就好像对面坐着的不是他利用的工具,而是一个他等待了很多年的情人。

欧阳暖知道,眼前这个人对你越是温柔,越是说明你有利用价值,一旦没用了,他就不会再这样虚与委蛇。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明若虽然和欧阳暖相处了短短几天,却看透了她这个人,知道她若是还有法子,便会笑的很谦卑,但她若是没办法了,就不耐烦陪他应酬了。真是个很有趣的女人,明若心里这样想。他的妹妹云罗公主是个很直接的人,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残忍就是残忍,绝对不像眼前这个少女这样,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眼睛眨一眨就会冒出来一个算计人的主意,说到底,她就是扮猪吃老虎的类型,可关键是,她这一回遇到的不是猪,是吃人的恶龙。

“你的心机手段,我望尘莫及。”欧阳暖脸上露出微笑,下意识地抓住了窗沿。

明若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意图。

“我没有恶意,不必紧张。”他温和看着她,停止了前行的步伐,“别掉下去,窗户外面有暗桩。”

看来自己还真是很有利用价值,他不会轻易让她死。

“我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很虚伪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明若,你的假惺惺令人恶心!”她厌恶看了他一眼。

明若还是那样面如春风的笑着,半点怒气也没有,他看着她,就像主人面对自己胡闹的宠物,眼神中充满了怜爱与耐心。

“这也是给你上了一堂很好的课,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声音好似甘醇的清酒,面部儒雅的轮廓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柔和。

“就我对你的了解中,永安郡主外表柔弱,可是短短的两年之内,你的后母中风被囚,继妹瘸腿远嫁,父亲祖母为你所辖,你自己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堂堂的公主义女,天下闻名的京都双璧之一。你这样的女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学会如何去陷害别人。你在外人面前自然可以蒙骗,但你我——终究是一样的人。”他用一种欣慰的口味,娓娓数落着欧阳暖的生平,“我很高兴,棋逢对手。只是你必须知道,你使用的那些不过是后宅女子阴谋之道,我用的法子,却比你更高一筹,以后,你会明白的。”

欧阳暖瞪大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这些资料都是这两天才到手的,在没仔细调查过你之前,我实在是小看了你。”他含笑摇头,“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也更加有趣。”

欧阳暖冷着脸没有答话,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终于笑了起来。

“原来你对我这样了解。”欧阳暖意味深长瞟了他一眼,“那你总该知道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明若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恐怕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了。”他笑得几乎抑制不住。

“你不知道,其实我非常的不舍得你。”他看着她,怅然叹口气,“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让我觉得有趣的女人。如果这件事不是非你不可,我或许会将你留在身边也不一定。”

欧阳暖冷冷望着他,几乎想要甩出一巴掌。

——不,不行,越是生气越是要冷静。当初她面对林氏什么状态,难道安逸日子过久了她忘记以前的痛苦了吗?眼前这个男人算得了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个浅笑:“是么?可你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嘴上说觉得我有趣,下手却半点都不留情面。你的心肠真够黑的。”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你落在我妹妹的手上,光是冲着你这张漂亮的脸,她也不会让你见到明天的太阳。”

“是啊,所以我应该感激你。”欧阳暖面色平静。

明若点头嗯了一声,竟然厚颜无耻地道:“你知道就好,记着我这份情吧,将来可别忘记我。”

欧阳暖看着他,心里冷笑,可不是,将来一定会有机会将这一切百倍千倍奉还给他!想到这里,她别过头,已经厌倦了对他演戏,她甚至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这个人。

“话说完了,你可以滚了。”她轻飘飘地道,面上没有恨意,只有轻蔑。

明若并不在意她的怒意和仇恨,在他看来,能够被这样的美人记恨,是一件很美好的、很有趣的事情。她若是多恨一点,多记挂一点,也就一辈子无法忘怀他了。

恨比爱要保留的久远,日子越久,爱会消失,可恨却越发深,这不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吗?

明若走后,欧阳暖从窗户上跳下来,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道你既然这样狠毒,我也该给你留下一个礼物。但愿你不要后悔!

她状若无意地将耳环拆下来,掰成针尖的模样,然后走过去,在墙壁上涂涂画画。晚上,丫头进来送饭的时候,她也不曾停下,丫头看了一眼,以为她又在写东西,便将事情报告了明若,明若特意亲自过来看了看,却发现欧阳暖不过是在写诗。

“被关在这里,你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欧阳暖微微一笑,道:“总被关着,若是不让我找点事情做,迟早是要疯的。”

明若想要细看,欧阳暖却用耳环上的针尖抹掉了那一行字,道:“不写了。”

看她的模样,明若不由得更加好奇,欧阳暖毫不在意,立刻下逐客令了。

然而等明若走了以后,欧阳暖拿起吃饭的时候故意留下来的筷子,在墙壁上写写画画,足足用了大半夜的时间,房间里的烛火才熄灭。

人都是这样的,你若是光明正大让他看,他反而觉得没意思,你越是遮遮掩掩,他越是好奇,虽然知道欧阳暖这回不是记什么,只是写点诗句,但明若还就是很好奇,他等欧阳暖睡熟了,才悄悄进来,开始一扇一扇地察看那墙壁。他发现每扇墙壁上都有或方或圆的小框格,框格里有诗有画,很是雅致,竟然都是用小小的耳环上的针尖或是筷子的尖头部位写出来的,显然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其中一联字迹很是灵动洒脱,他不禁低声念道:

“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

他点了点头,心道诗句显然是随便涂鸦的,可是那一丝不苟的工楷,极是娟秀,一眼就可看出是受过教育的名媛淑女们的惯常笔迹,却也并不怎么稀奇。接着他开始从头一首一首读起来,很快就被吸引住了。单看诗句,可见她锻字炼句、音韵声律上有很高的造诣。大历重视文武双全的人才,而这种风气也逐渐传入原本偏重武学的南诏,一度南诏很流行大历朝那种糜烂温柔的诗句。可明若却是很排斥这种摛红拈翠,专门描写个人的喜怒哀乐的诗,对那种叹老嗟卑,无病呻吟的诗更是头痛。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欧阳暖的抒情诗写得好,她的诗孕蕴着炽热的感情,闪发着新颖奇妙的想象力,有气象,有意境,自然而然攫住了人的心,激发起人一种略微感伤的怅惘之情。

再往下看,“不知山下村,人住梅花里。”却是换了一种楷书,笔力险劲,结构独异,骨气劲峭,法度谨严,于平正中见险绝,于规矩中见飘逸,笔画穿插,安排妥贴,他不由得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而这只是刚开始,欧阳暖仿佛是刻意卖弄,每写一句诗文就换一种书法。柔软时如插花少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海浮霞;刚劲时如草里惊蛇,云间电发。又如金刚怒目,力士挥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