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半天,父皇那里也应该等得及了,这便回去吧。”秦菁抬手以袖口遮阳粗略的观察了一眼天色,然后收回目光扭头去看了付厉染一眼礼貌颔首道:“本宫和皇弟要先行一步,国舅大人自便!”

“公主殿下请随意。”付厉染并不急着离去,而是稍稍侧身往路边挪了挪给她让出路来。

秦菁对他露出一个矜持而疏离的微笑,然后转身径自往停留在城门口的马车处走去。

马背上秦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端庄高贵的背影,眼底神色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至半晌之后他近身的内侍路喜凑过来小声的提醒他才回过神来,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看向付厉染道:“本宫今日还有公干不便在宫外久留,国舅爷驿馆那边吃的住的若有什么不妥尽管交代下去让他们去办,本宫已经关照过了。”

“秦太子有心!”付厉染不冷不热的微微颔首,言罢也就转身大步朝着旁边自己坐骑的方向走去。

秦洛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性,冷不防被人晾在这里,脸上颜色马上就有点不好看。

“太子殿下,这付国舅当真是目中无人!”旁边的路喜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马上会意,添油加醋的小声抱怨起来,却不曾想他话音未落脸色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秦洛一马鞭。

“哎哟!”路喜痛呼一声,捂着挂了彩的右半边脸一脸的惶恐,“殿——殿下——”

他四岁入宫开始就是跟在秦洛身边的,人又很机灵,自认为很会揣摩主子的心意,方才秦洛看付厉染那眼神明显是动了肝火的,他才会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动凑上去煽风点火,不曾想扭头这秦洛却是翻脸了。

“管好你的嘴巴!”秦洛冷哼一声,心里却是暗叹这奴才终究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奴才,竟是连一点远见和眼力都没有——

试想大家有目共睹,这付国舅在晏英面前尚且都是这般不受拘束的轻狂模样,自己一个异国太子难道还能往他屈膝服软不成?毕竟若只得罪了付厉染是小,而要是因为落人口实把关系牵扯到晏英身上就说不清了。

“是,奴才知错,奴才多嘴了!”路喜急忙应道,抬手抹了把额上冷汗就赶紧指挥着身后随从跟上。

秦菁和秦洛共用一支仪仗径直回宫向景帝复命,不想去得御书房外头时偏巧遇到里头晋天都正在和景帝闭门讲经,管海盛亲自守在门口将两人打发了,却是谁都没能得景帝的一两句赞赏之词。

这种虚与委蛇的所谓褒奖秦菁也是厌倦,当即便欣欣然的转身回了乾和宫把付厉染托付的事情吩咐给了苏沐去办,而这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她自己则都是关在寝殿里琢磨晏英走前似是而非透露给她的那些话。

付太后有意再同大秦联姻以弥补婗靖此次和亲事败所造成是失误,这就是晏英想要传递给她的消息,其中虽然不乏玩笑打趣的成分,但至少这一点是可以预见的。付太后千方百计一定要促成和大秦之间的一场婚姻,这其中隐藏的真实意图虽然不好说,但总归目的不可能单纯了就对了。

那么,今日樊泽的事会和她有关吗?正如付厉染分析中的那样,如果说劫持了樊泽的那些人对云都的街巷地形了若指掌,那他们是外来人的几率就会相对很小,而付太后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名府,相信经过了上一回永安侯的事件以后她也一定生了戒心,一时半会儿轻易不会再与谁合作。

可如果不是付太后,眼下还有谁是有理由来做这件事的?

秦菁抽丝剥茧苦思冥想了整个下午,只觉得焦头烂额,千头万绪穿插在一起极难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来,她极少有这么心烦意乱的时候,直觉之下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傍晚时分墨荷自外头进来掌灯,见她脸上一副疫情不定的神色就心疼的走过去,轻声的劝慰道:“公主累了就先不要想了吧,小厨房那边苏雨已经在忙着准备晚膳了,您中午就没吃,一会儿可要多吃点。”

秦菁是到了这时候知道她进来了,骤一回神才发现屋子里的光线已经昏昏沉沉的黯淡下来。

墨荷径自走到秦菁身后挽起袖子力道适中的替她揉捏太阳穴解乏,秦菁自己又揉了两下眉心,道:“怎么这就天黑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离着申时还差一半呢,”墨荷道,“不过就是外头阴了天,怕是夜里要下一场雨了。”

秦菁循着她木光所到之处去看窗外,冷不防一道亮丽的闪电划过天际,后面轰鸣的雷声中半敞的窗户外头就跟着掀进来一股潮湿的冷风。

墨荷眉头一皱,急忙走过去将那窗子合上,要身要折回来时却刚好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却是苏雨的声音低低的试探道:“墨荷姐姐,墨荷姐姐开开门!”

“大约是送晚膳过来了!”墨荷抬眸冲着秦菁笑笑,然后疾走过去开了门。

“墨荷姐姐,公主歇了吗?”房门打开,苏雨探头探脑的急忙一脚跨进来。

墨荷一愣,抬头见到她身后跟着一起过来的姚女官心里咯噔一下就慢了半拍,姚女官满脸焦灼的对她福了福道:“麻烦妹妹替我通传一声,奴婢有要事求见长公主殿下!”

墨荷反应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过来定是秦薇那里出了事,急忙转身进去对秦菁通禀道:“公主,姚女官来了,说是有要事想要求见您。”

秦菁悬了半天的心是到了这一刻才猛然沉了下去,瞬间凛冽了眸光抬眸看向墨荷道:“让她进来!”

“是!”墨荷转身,片刻之后就引了姚女官进来。

“奴婢见过长公主!”姚女官屈膝行礼,秦菁趁着这个空档迅速的将其上下打量一遍,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她脚上那双绣鞋并非宫中婢女们常穿的款式,而是一双出自民间的老布鞋样式。

“你方才出宫去了?”秦菁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姚女官惶惑不解的抬头看她,两个人四目相对,下一刻她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猛地屈膝直挺挺的跪下去道:“请殿下开恩,想法子救救我家公主吧!”

第158章

有樊泽出事在先,果不其然就跟着牵扯出了秦薇。

秦菁眸光一敛,墨荷就马上回头对苏雨使了个眼色,苏雨点点头,快步走出去顺手带上门守在外头防止有外人靠近。

秦菁这才正眼看向姚女官道:“说吧!”

姚女官跪在地上又对她磕了个头,神色间一片惶然道:“这些天我家公主一直忧思过重这个殿下您是知道的,今天一早她就去请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去寺院烧香,皇后娘娘见她起色不好本来也是不愿意的,但见她实在闷闷不乐也就勉强答应了。当时奴婢就跟在近身,娘娘还仔细的嘱咐了奴婢几句要好好照顾公主。早膳过后内务府那边备好了车驾,奴婢就陪了公主一道出宫,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后来拜完佛公主在寺院的后禅房的时候有个小沙弥递了封信进来,公主看后突然就倒头晕死过去了。”

姚女官说着自袖子里掏出一张揉皱了的信纸递过来,墨荷上前接了送到秦菁面前。

姚女官继续道:“这纸条奴婢趁乱凑够公主手里取了来,因为事关重大也不敢声张就随手给揣在袖子里藏了起来。”

秦菁不用想也知道是和樊泽有关,捏在手里只就草草的看了眼就抬手是以墨荷把放在桌子另一端的灯盏抱过来,径自取下灯罩就着火烛将那纸条引燃烧。

姚女官神情紧张的看着她从容不迫的动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下不提只就深深的垂下头去,惶恐不已。

一道火舌迅速卷起,映衬在秦菁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幽暗的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姚女官只觉得心头一颤,怎么看她这容颜都透出几分诡异来。

最后秦菁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烬,重新抬眸道:“皇姐她怎么样了?”

“不好!”姚女官道,想到秦薇此时的状况忍不住就落下泪来,期期艾艾的抬头看向秦菁道:“寺里的小师父帮忙请了大夫上山替公主施针,可是公主醒来之后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神情恍惚浑浑噩噩,还尽说些胡话。”

姚女官说着肩膀突然一阵抽搐,露出担忧的神情道:“奴婢也知道事情不对,本来想劝着她赶紧回宫,省的闹出什么乱子,可是公主完全不听劝,哭一阵笑一阵的不肯走,寺院里香客众多又人多眼杂的,奴婢也怕强行带她出来会招惹是非,不得已只能哄她喝了碗安神茶,看着她睡下了这才得空赶回来。长公主,在这宫里唯有你是真心待我家公主好的,您的话她或许会听,奴婢求您,您去帮忙劝劝她吧,她这样滞留宫外迟早是会招惹是非的啊!”

秦菁目光微愠的猛拍了下桌子:“你说什么?皇姐还留在宫外未曾回宫?”

按照常理来讲,若非大的祭祀、朝圣之日,这宫中女眷极少有在外留宿的先例。自永安侯的事件以后秦薇在景帝那里本就已经不讨好了,就算樊泽那边的事没有人牵连到她头上,一旦她滞留宫外彻夜不归,在这宫里就会跟着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是,奴婢无能,公主也是魔障了,完全不听劝的。”姚女官悲恸道,说着赶紧抹了把脸上泪痕膝行到秦菁脚边抓了她的裙摆恳切道:“殿下,奴婢知道我家公主已经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可是奴婢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您就当是可怜小郡主也好,您帮帮我们吧!”

秦菁的裙摆被她用力拉扯着,身子都跟着轻微的晃了两晃,脸上表情却是沉郁冷峻不知道在计较什么。

墨荷见状忙是上前不动声色的扳开姚女官的手指拉了她起身,劝慰道:“姚姐姐莫要声张,您先起来说话,总要容我们公主想想对策的。”

秦菁的性情姚女官也是知道一些,在她面前倒也不敢耍横,只能任由墨荷扶了起身,却仍是不死心的盯着秦菁不放。

秦菁沉默着忖度片刻,终于还是抬头看她:“你想让本宫随你一同出宫去劝皇姐回来?”

“奴婢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姚女官哽咽道,说着又拿袖子去拭泪。

在这宫里,除了她和萧文皇后,有关秦薇的事,任何人都会选择敬而远之,等着看热闹而已。

秦菁抿抿唇,墨荷却是急了,眼睛一转急忙上前附在她耳边小声提议道:“公主,这会儿天色已晚,您此时出宫怕是多有不便,不如让灵歌和旋舞随姚姐姐走一趟吧。”

以灵歌和旋舞的身手,要不声不响的把秦薇带回来并非难事。

秦菁不置可否的抬头向姚女官看去,姚女官目光微一晃动,急忙垂下头去掩饰情绪。

屋子里出现了短时间的静谧,雷雨之前外头也是风平浪静,沉闷的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姚女官使劲的低垂着脑袋,就在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不堪重负破胸而出时秦菁终于轻叹一口气自桌旁站了起来。

墨荷紧绷着唇角,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姚女官腿一软急忙匍匐在地,秦菁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两眼,然后转向墨荷道:“你去吩咐他们准备一下,本宫这便先去母后那里请道旨意。”

“是,公主!”既然秦菁定了主意墨荷也就不再多言,上前去扶了她的手。

秦菁带着墨荷推门出去,走到门口却又止步,回头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姚女官转而对苏雨道:“你先带她去偏殿稍候,本宫去去就来!”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放开墨荷的手往大门口快步而去。

墨荷眸光复杂的又对着姚女官匍匐在那里的背影看了两眼,去是意味不明的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小跑着追了秦菁的背影出门。

因为情况紧急,秦菁脚下步子走的很快,墨荷一直跑到乾和宫的大门外才追上她,秦菁冷目一扫,示意后面的仪仗止步,只就带了墨荷一人拐了个弯匆匆右行而去。

墨荷走了两步,环顾四周,看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您真的要随姚女官去吗?”

“嗯!”秦菁面无表情的点头,脚下步子不停,声音却不复之前的忧虑之态反而带了丝冷凝道:“怎么说她也是冒险登了我的门了,本宫素来乐意成人之美,更何况皇姐有难,我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现在樊泽,再是秦薇,任谁都知道这两者间必定有脱不掉的干系。

墨荷见她如此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是不能放心,想了想又疾走两步跟上去道:“苏沐还没有回来,为了保险起见,一会儿我去安排,让灵和和旋舞多带几个人一并跟着。”

“既然是一个处心积虑设下的局,单就灵歌和旋舞两个又能顶什么用?”秦菁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断然拒绝道:“回头你随便安排几个人跟着就行,至于灵歌和旋舞——我有别的事情吩咐她们去做。”

“嗯!”墨荷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道:“那奴婢随公主一同前往?”

“不用,你在宫里守着,省的这边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没人照应。”秦菁道,抬手制止她后面的话,“什么也不用说了,全部按照本宫的吩咐去做就是!”

“可是——”墨荷张了张嘴,还是不能放心,但秦菁的脾气也实在是不容人左右的,思忖之下她也终究没能想出什么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来。

秦菁不再说话,墨荷心不在焉沉默的跟,一直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她猛然回神却发现一丝异样,环顾四周不禁开口道:“公主,我们是不是走岔了路?这里不是去永寿殿的路。”

“谁说我们要去永寿殿?”秦菁反问,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

“公主您是说——”墨荷一愣,旋即就明白过来:“怪不得方才姚女官有意无意的便要提点我们大公主是请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出宫的,她怎么——”

“各为其主而已,何必与她计较?”秦菁满不在乎的挑眉一笑,别有深意的侧目看了墨荷一眼复又继续朝前走去,“她提及母后不过就是想要引着本宫往这条路上走,想着本宫听了皇姐的事情必定心乱,到时候在情急之下也寻思不得太多,八成是要顺着她指的路也去找了母后请旨的。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外头等着的到底是什么事,可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是母后开了恩典准许本宫与皇姐出宫的,到时候谁再在旁边添油加醋的一渲染,这个连坐的罪名便是要坐实的。”

姚女官的突然出现本就不同寻常,此刻再被秦菁一提,墨荷突然就有些后怕起来:“这样说来,他们的用心也太过狠毒了,是——大公主吗?”

墨荷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在感情上她觉得秦菁帮了秦薇那么多次,就算这中间有樊泽的一层关系在,秦薇若是为这一己之私做出对秦菁不利的事情来也是万万不能的。

其实秦菁心里想的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可以坦然接受千般挫折万般打击,最不可原谅的——

是背叛!

纵使秦薇有苦衷,纵使樊泽便是她的死穴——

秦菁兀自想着微微失神片刻,重新回过神来便是悠然一笑道:“谁知道呢?且看着吧!”

进了御花园,里头树木花草掩映,往来过往的宫女太监也跟着多了起来,这主仆二人便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快步前行。

山雨欲来,天色阴沉的很,明明是日暮时分,沿路的回廊宫墙之内也都早早的掌了灯,秦菁带着墨荷一路来到御书房外的广场上,远远看到管海盛怀抱拂尘伫立门边的宽厚身影心里便安定下来。

“奴才请长公主安!”在旁边连子的提点之下,管海盛也很快发现了她,赶紧直了身子疾步迎下来笑着行礼。

“大总管免礼。”秦菁微微一笑,抬头目光越过他肩头看向后面殿中透露出来的灯火道:“怎么晋国师还在宫中与父皇讲经不曾离去吗?”

“回禀公主殿下,是的!”管海盛笑容可掬的回,“江北的卢虎洲一代连着三月滴水未降,这眼见着就要过了麦子的播种时节了,这不明日普济寺中国师就要开坛祈雨了吗,陛下忧心民生,今夜便留了他在宫中讲经论法,明日一同前往。”

“这样啊,也是难为国师了!”秦菁垂眸露出一个笑容,远远看着御书房里透出的灯火担忧道:“父皇这样为国事操劳,也实在让人担心她的身体,大总管您是父皇身边近身服侍的人,没得也多劝劝,让他早些休息吧!”

“陛下的诸多子女当中还要数长公主最孝顺,殿下放心,老奴心中有数自会劝着陛下保重龙体的。”想到景帝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管海盛也是揪心,叹了口气忽又想起了什么便道:“对了,公主殿下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事求见陛下?”

“也没什么事,就是头前儿送别英帝的事情还不得机会向父皇禀明,本宫这便过来看看。”秦菁道。

管海盛马上道:“哦,这个长公主大可不必挂心了,方才就着晚膳的使臣太子殿下已经前来将今日替晏皇陛下送行的详细情形对陛下禀报过了。”

“还是二皇弟周全,如此本宫也就安心了!”秦菁闻言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抬头又往御书房正门的方向看了眼:“既然父皇和国师相谈正欢,本宫也方便打扰,就先回去了。”

“恭送殿下!”管海盛急忙带着两个徒弟屈膝行礼道,“几日天阴,夜色落得早了些,奴才差个人给您取盏灯笼过来吧?”

“那就有劳大总管了。”秦菁并不拒绝他的好意,管海盛倒是一愣。

他说这话本不过就是一句客套,这会儿忙不迭招呼了连子去后面的偏殿取了盏灯笼送给墨荷,笑笑道:“姐姐小心着些,一会儿怕是要起风。”

“知道了!”墨荷点头,打了灯笼引着秦菁往回走,秦菁走出去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拍了下额头道:“哦对了,你瞧本宫这记性,本宫这里姑且还有件事要麻烦大总管呢!”

管海盛面带惶恐的急忙迎上去一步:“长公主客气了,您有话尽管吩咐就是。”

“其实也不是我的事。”秦菁故意绕了个弯,然后才道,“就是方才本宫过来的路上听了句闲话,说是晋国师府上遣了婢子来寻人,貌似是他夫人的病象又有发作。”

晋天都与夫人苍雪伉俪情深的话也曾一度被那些贵族命妇们传作佳话,可以说步苍雪就是他的心头肉,容不得半点差池闪失。管海盛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急切的追问道:“长公主这话当真?”

“本宫也是偶然听了一句罢了。”秦菁笑道,“不过大总管回头得空的话就与父皇知会一声吧,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可要早些询问清楚,莫要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江北旱情严重,明日的祈雨盛典非同小可,景帝是定然不容晋天都在此时分心离宫而去的,可是这晋天都的性格又是极为冷僻古怪,若真叫他夫人有什么闪失,回头以他在景帝面前那独一份的尊荣荣宠,他管海盛却是吃不消的。

管海盛额头冒汗,权衡了一下还是不敢担这个责任,咬牙道:“请长公主稍后片刻,老奴这便进去与陛下禀报此事。”

“好!”秦菁微微颔首,目送他火急火燎的小跑着进了御书房的大门,唇边笑意荡起,稍稍展开一个微弱的笑容。

管海盛去了不多时就匆匆折返,再看向秦菁时脸上表情就带了说不出的讨好意味道:“长公主,晋夫人的事老奴方才已经通禀过陛下知道了,可是便怕国师大人因此分心影响了明日开坛祈雨的大事不好相告,既然殿下您赶上这茬儿了,是否请殿下受累,帮着出宫走一趟晋国师府上?”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面色却故意露出几分难色道:“本宫去晋国师府上吗?这——怕是不妥吧?”

“这是陛下的意思,长公主您受累?”管海盛点头哈腰的对着秦菁又是一礼:“今儿个太医院正好是杜太医在,奴才这便着人去请,烦劳殿下带着杜太医一道前去探一探夫人的病,也好让国师安心。奴才瞅着那次皇后娘娘的寿宴上晋夫人同您也是亲近的很,此事您去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果然不出所料,景帝是不会对晋天都透露此事的,毕竟事有轻重缓急,什么都比不得他的国家重要!

“既然是父皇的旨意,那本宫也不好推搪了!”秦菁抿抿唇,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终于一咬牙道:“本宫这便回去准备,马上出宫。”

“殿下请!”管海盛如释重负的狠狠呼出一口气。

秦菁意味深长的抬眸再看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御书房,这一次步苍雪就是她的保命符,有她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题外话------

第159章

从御书房前面离开之后,秦菁先是打发了墨荷去永寿殿就着此事避重就轻的向萧文皇后通了气,她自己则是着人传了步辇代步直接回了乾和宫。

彼时姚女官等的已经很有几分心焦,隔着门板听见外头苏雨对她见礼就急忙朝门口迎去。

苏雨为秦菁开了门,自己垂首推到旁边。

“长公主!”姚女官福身对着秦菁拜了拜,虽然谨守本分的压着不敢多问,眼中急切的神色却是甚为明显。

“免了吧!”秦菁目不斜视的虚扶了她一把,匆匆走近门去,随口吩咐苏雨道:“墨荷被母后留下帮着李嬷嬷做些针线,一时回不来,你去把灵歌和旋舞叫进来,然后马上下去准备,事不宜迟,本宫要马上赶着出宫一趟。”

“是,公主!”苏雨谨慎的点头应道,疾步转身往后院的厢房去寻灵歌她们。

姚女官见状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感激的神色溢于言表的跪下对着秦菁磕了个头道:“奴婢替我家公主谢谢长公主的恩典!”

“皇姐事,本宫几时含糊过,你也不必这样,起来吧!”秦菁摆摆手,就势往桌旁坐下就着桌上茶具为自己倒了杯水。

姚女官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来,刚好苏雨已经带着灵歌和旋舞两个自门外快步走进来。

“公主,小雨说是您要召见我们?”旋舞天生一副不知愁的模样,进门已经笑吟吟的对着秦菁拜下。

“嗯!”秦菁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方才抬眸看向姚女官道:“墨荷不在,你去帮着苏雨打点一下,本宫这里准备一下马上就来!”

“是,殿下!”姚女官顺从的点点头,苏雨已经眨巴着眼睛上前来引她出去。

姚女官谨小慎微的又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秦菁一眼,然后屈膝福了福跟着苏雨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秦菁已经迫不及待的对灵歌使了个眼色,灵歌会意,疾走两步过去把房门合上,她手下的动作虽然可以称得上温柔,但两扇门板撞击着下面的门槛,还是在沉闷的夜色中发出了极为明显的响声。

姚女官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秦菁自缓缓闭合的门缝里最后瞧了一眼便将这个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跟着玩味的笑了笑。

灵歌关了门,旋舞已经撇撇嘴走上前来道:“事情的经过奴婢们已经听小雨粗略的说过,公主可是怀疑她?”

姚女官是秦薇的心腹,所做一切无不是以秦薇马首是瞻,只不过因为拿不住秦菁的态度,旋舞也就未敢言明,反而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然则不等秦菁作答灵歌已经不悦的瞪了旋舞一眼,款步走到秦菁面前庄重了神色道:“殿下急着传召奴婢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灵歌是个性子稳妥的,做事看人都一向很有分寸。

“是!本宫这里现在有两件事需要交代给你们去办。”秦菁闻言也就自动过滤了旋舞之前的那个问题,稍稍敛了神色道:“一会儿你们也一并换了常服随本宫的车驾出宫,我们走西华门,出门后你们就不用跟着了。苏雨你先去尚书府寻羽表兄,告诉他一切的计划不变,明日的祭坛之上本宫就要动手。这件事办完之后,你马上折道往后面的第三条巷子,去晋天都的府邸正门与本宫会和。”秦菁边说边思忖着再叮嘱:“主意点自己的行踪,千万不要惊动旁的人,知道吗?”

“是,请公主放心,奴婢自有分寸!”旋舞眼中笑意淡去,用力的点点头,以示庄重。

秦菁颔首,再把目光移给灵歌道:“灵歌你去右丞相府找白奕,樊泽的事苏沐应该已经知会过他了,你过去再把付国舅的原话与他细说一遍,告诉他,天明之前,无论用什么办法,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好,不论生死都要把这个人给本宫控制住。实在不行的话——就等明日一早父皇和文武百官上山之后让他想办法把进寺的两处山路封锁,不准任何人随意出入。”

樊泽和秦薇是拴在一起的,如果有人想利用秦薇做什么,樊泽就是筹码。她要套牢秦薇,首先就必须要掌握了樊泽。现在苏沐出去整整一个下午都毫无音讯,她也就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如果在天明之前再找不到樊泽的话,就只能让白奕想办法把普济寺的出入要塞控制住,这样即使樊泽落入别人手中,他不能露面,功效上也会大打折扣。

当然,景帝高高在上是天子之尊,白奕一旦暗中调动人马限制了普济寺中众人的行踪,不被察觉还好,一旦被人宣扬出去,就有可能被叩上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到时候只怕就连白穆林也保不了他。

这一招走下去可以说是奇险无比,从心里上将,秦菁是不愿意白奕去担这样的风险的,可她自己手上掌握的侍卫随从有限,根本做不来这样大手笔的动作,纵观整个云都,除了各自手握五万禁军的苏晋阳和蓝玉衡,也唯有白氏出身的白奕能有这般能耐了。

在回来的路上秦菁其实已经反复的权衡过了,她一直都在劝慰自己可以带着一丝侥幸——苏沐他们能在天明之前找到那些神秘黑衣的藏身之处拿下樊泽,可此时话一出口,她还是由心而发生出一丝悔意来。

灵歌见她眼底情绪变幻莫测,只当她是对此事还不太放心,就试着主动开口道:“殿下一会儿是要去晋国师府上吗?”

“嗯?”秦菁倒是没有想到她会出此一问,下意思的抬头对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灵歌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道,“那殿下路上大可以多耽搁一会儿,见过四公子之后奴婢会先行带人去普济寺查看一二,定会确保公主今日之行万无一失。”

秦薇今日出宫去的不是她一贯喜欢的灵隐寺,而是皇家寺院普济寺,有意无意的,姚女官却自始至终都不曾提及此事,如此一来也就怨不得秦菁多心——

说什么秦薇是偶然出宫才在寺中收到那张胁迫于她的书信,保不准就是她还在宫中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拿捏在手里,从她出宫到那纸书信,再到后来姚女官不得已的回宫求救,这一切的一切极有可能本身就是一个被人在背后操盘的连环计!

所以姚女官既然千方百计要引了秦菁上山,就由不得秦菁主仆疑心。

既然晋天都被景帝留在宫中不得出,那么对于秦薇那里,秦菁的把握还是蛮大的,可她此时就是忍不住的心烦意乱。

灵歌和旋舞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再没有别的吩咐的样子灵歌就上前一步试探道:“公主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们这边退下去准备了。”

“本宫——”秦菁紧皱着眉头,几次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就烦乱的摆摆手道,“嗯,你们都下去准备吧!”

“是!”灵歌和旋舞对望一眼,然后拱手退了出去。

秦菁独自在桌旁又坐了片刻,估摸着苏雨那边也该准备的差不多了也就不再耽搁,叫人进来给她换了衣裳。

因为是得了景帝的吩咐在先,秦菁出宫的排场就做的很足,是按照典型的皇家排场走的,一辆豪华的蓝衣马车被两队三十六名禁卫军护卫着离宫,前后加起来十数人的仪仗,苏雨带着乔装了的姚女官随侍在秦菁的马车内,七八个下等宫女在后面另跟了两辆车,而为了方便灵歌和旋舞稍后的动作,她二人则是短装打扮骑了马跟在队伍的最末端。

自乾和宫出来见到这队仪仗起姚女官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七上八下的开始打鼓,一路上她不断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看秦菁,试着想要从她的神色间辨出端倪——

她虽然信得过自己的演技,但自从永安侯事件以后,从心底里讲她对这位荣安长公主还是忌惮的紧的。

马车一路出了西华门,姚女官本是一直极力隐忍着不吭声,此时感知到马车出行的方向不由的就有些惊慌,迟疑着抬头看向秦菁道:“长公主,我们这是——”

此时入夜已是二更,秦菁本是靠在最里面的一张软榻上闭目养神,闻言便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一眼。

她的目光带了几分困倦时候的懒散,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端正精明的模样,可大约是心虚的缘故,姚女官看在眼里还是暗暗心惊。

秦菁看出了她神情间已经掩盖不住的紧张情绪,面上却是展开一个温顺柔和的笑容慢慢道:“去往普济寺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方向了,横竖都是顺路,本宫正好去城西探望一位朋友,不会耽误太久的。”

姚女官的本意也就是要赶紧引着秦菁过去,之前她不说秦薇的具体所在就是怕秦菁起疑而不肯随自己出宫,这会儿出了宫门先前她就开始暗暗权衡措辞要怎么开口对秦菁说明,此时听闻秦菁早知如此的一副语气只觉得胸口一闷,生生的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秦菁见她这样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也就不再管她,兀自闭目养神,马车的仪仗像是刻意放慢的速度缓缓前行,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拐进了吉祥街后面的第三条巷子,在第二座大宅门前停了下来。

秦菁被苏雨扶着下了车,转身进了那道大红漆色的外门,姚女官这才大着胆子往外看了看,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着实想不通秦菁会和那个阴阳怪气的晋国师车上什么干系,思忖之下不得解困,她心里便更加惶恐,只想着普济寺里的秦薇就心急如焚。

秦菁进得晋天都的府宅呆了约有两个时辰,四更才出,却不知道她是与步苍雪说了些什么,姚女官就和苏雨一并被打发到了后面的马车上,只留了他们两人独乘坐在秦菁的车驾里。

秦菁看着外头晦暗的天色对步苍雪笑了笑道:“这样大晚上的出门你该是头一次吧?怕吗?”

“我有师兄在我身边就什么都不怕,我病了这么多年,他对我都是极好的。”步苍雪道,年轻的脸孔上洋溢的满满的都是浓稠的幸福感。

秦菁看着她这副浑然不知愁的天真模样,却只觉得心中酸涩,半晌之后才收拾了散乱是思绪露出一个笑容道:“那你对他呢?”

“我对他?”步苍雪愕然的眨巴了两下眼皮子,一时间像是没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秦菁伸手握了她的两只手裹在掌心里用力的紧了紧,然后才是抬头直视她纯真无暇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说道:“苍雪,你病了这么久,初元都对你不离不弃,如果有一天他也生了很重的病,你会不会觉得他是个负累?”

在福运茶楼的初次相逢秦菁记得她是偶然听见步苍雪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唤过晋天都一声“初元”的,然后再到后来的其他场合,她对他的称呼大抵都是“师兄”二字。

“说什么呢?”步苍雪显然也是没有料到她会洞悉了自己的秘密,反应过来却是红了脸娇嗔的白了秦菁一眼,兀自垂下头去小声道:“自然是像他对我那般,我也对他好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要嫌弃他呢?还记得那时候我年少顽皮大冬天的偷跑到水池边去摸鱼,不小心踩蹭了脚滑进了水里,他就顶着数九寒天的冷水跳下去把我托了上来,当时他右手的小指头上刚好带着伤口,后来就发了很严重的高热,差点死掉。我偷偷的告诉你啊,他那根指头现在还不太灵光呢!”

提及往事种种,她娓娓道来,思绪竟也无比的清晰,完全不像是个病人的样子。

秦菁心中狐疑,沉吟的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解道:“苍雪,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生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