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厉染竖手为刀制止了身后随从上前,自己纵身跃下马背朝秦菁走来,他倒也不多事,只就目光一瞬不瞬的定在秦菁满是血污的右手上,不答反问:“公主殿下这是去哪里了?”

秦菁注意到他目光的落点,大大方方的抬手反复观摩了一遍自己染血是手掌,意有所指的微微笑道:“国舅大人对本宫的去向这般关心,别是另有所图吧?”

她的精明世故付厉染已经领教多次,既然意图被识破他也就不再兜圈子,于是坦然开口:“他替我做了很多事,也只求过我这么一次!”

在秦菁眼里,付厉染并不是可以归为君子那一类人的,他会对樊泽的要求这般上心,倒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秦菁玩味的低头摆弄着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指,冷涩一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付厉染没有想到她被这般果断的拒绝,他目不转睛的看了她良久,最后眸子里最后一丝平和的情绪散尽,目光寸寸变得深刻起来,冷硬道“公主殿下,我们之间一定要闹到这么僵吗?”

“随便你怎么说!”秦菁针锋相对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漠然道:“国舅大人当本宫是什么人了?你一时兴起要跑到这山上来做善事那是你的事,本宫犯不着陪你一起吃斋念佛不是吗?”

秦菁说着已是冷了脸,白奕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喊了声“借过”就匆匆打马迎上来,探手要来捞秦菁。

秦菁无意再同付厉染纠缠下去,横竖眼前没有外人她也就不去顾及什么男女大防的限制,就着白奕的臂弯一把揽住他的脖子重新跃上马背,两人仍是旁若无人的一路绝尘而去。

付厉染回头,目光深邃的回头目送那两人一骑进了普济寺的后门,紧跟着神色一敛,挥手带着几个近侍一同取道秦菁他们方才过来的山路往后山的林子里奔去。

因为今日携文武百官入寺,被普济寺尊为大日子,此时几乎所有的僧侣都被紧急召集到前殿迎接圣驾,唯一两个守门的小沙弥也被灵歌借故支开了,是以秦菁和白奕这样一路堂而皇之的进去倒也无甚妨碍。

“公主,您可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奴婢了!”见着两人终于回转,灵歌这才狠狠的呼出一口气,迎上前来扶了秦菁下马。

白奕四下观望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也跟着下马,他随手从马背上褡裢里取出一件披风将秦菁的身上裹了,对灵歌吩咐道:“小心隔墙有耳,别在这里站着了,赶紧带你家主子回去换身衣裳,把血迹处理干净了。”

“嗯,奴婢明白!”灵歌感激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谨慎的扯着披风把秦菁身上沾了血的地方都裹好,携着她匆匆离去。

因为怕离开太久惹人怀疑,秦菁匆匆回禅房清洗了手上血迹,换好衣服就往旁边步苍雪的院子里去,不曾想只就刚一出了院门外头已经传来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的叫嚷声:“不好了,不好了,长宁公主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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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外面叫嚷声此起彼伏乱糟糟的一片,院子里步苍雪听闻动静带着婢女兰草匆匆走出来,一把握住秦菁的手不安道:“我听见外头吵嚷的好厉害,发生什么事了?”

秦菁神色忧虑的回握住她的手,也有几分紧张的沉声道:“不知道,好像是大皇姐出事了?”

“长宁公主?”步苍雪一惊,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菁侧目看她:“父皇的銮驾已经到了,我们过去前殿看一看罢!”

步苍雪似是有些紧张,秦菁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略作安抚,两人便相携往前面正殿的方向疾步而去。

普济寺位于云都西郊,依山傍水,地杰人灵,是大秦名副其实的皇家寺院,自大秦定都云都以来,但凡大的祈祷、祭祀仪式都会选在这里举行。这日景帝便是带了文武百官前来布坛祭雨,不曾想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刚走到山脚下山上就已经有先行的礼官匆匆来报,说是长宁公主夜间留宿普济寺出了意外,不知所踪。

自打年初出了永安侯的事件以后,景帝对秦薇这个女儿就已经有了几分不待见,又赶上这个么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触霉头,当时就黑了脸。

不过皇室的颜面也总还是要有所顾及的,他自己又实在不想管,就遣了秦洛先行带了两队禁卫军上山搜查。

秦洛先行一步进寺查看了禅房里的情况,却发现事情要远比他想象当中来的严重。

他毕竟也是年纪还小,便马上着人前去禀报了景帝知道,同时又因为对这普济寺一带的地形又不甚熟悉,只得从了空那里借调了几个熟悉地形的和尚带路进了后山搜查,不过倒也没费多少时间,很快就找到了倒在血泊里的秦薇。

彼时她人已经咽了气,而她的贴身心腹姚女官满手是血,正惊慌失措的准备避开众人往山间逃离,被秦洛带人给当场按下了。

不管秦薇在景帝面前是否得宠,堂堂一个皇室公主莫名其妙死于非命,这对皇室而言是个不得了的丑闻,偏偏还被众多僧侣所见闹到尽人皆知,这便由不得景帝息事宁人压下不提了。

秦菁和步苍雪一道去到普济寺后面的主殿,彼时庭院里已经挤满了人,下等的僧侣们自然是要回避的,只就文武百官和后宫女眷已经足以将殿里殿外堵得水泄不通。

彼时玄济方丈已经带着了空一起将自己所知的详细情形对着景帝当面禀明,文武百官侍立在外,白穆林和司徒南等几个股肱之臣服侍在内,包括景帝和梁太后在内的所有人,每个人的脸上都乌云密布,几乎能滴出水来。

姚女官浑身颤抖浑浑噩噩的被人扔在当中青色的地砖上,她的衣服上和手上都是半干涸的血迹,脸色惨白神色惶恐,仿佛还没有从初始的惊惧当中回过神来。

景帝一身黄袍加身,目光阴郁的冷冷盯着她,虽未开口姚女官已经抖的如同筛子一般不住的磕头哭喊道:“皇上,皇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奴婢对公主一直忠心耿耿,我没有害她,我真的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景帝自鼻子里哼了一声,默然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管海盛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的日常习惯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小动作也了若指掌。他眼中精光一闪,当着主子们的面倒也不放肆,只就摆了副慈祥的面孔走上前去对着瘫软在那里的姚女官苦口婆心的劝道:“姚姑娘,事到如今咱家劝你你还是认了吧!你自己皮肉受苦是一回事,回头再污了这佛门清净之地的水土那便是大罪过了。”

“我没有害过公主,我没有啊!”听他这意思便是要动刑了,姚女官一愣,顿时止了泪爬过去抱住他的脚哭着哀求道:“大总管,奴婢死不足惜,可是我家公主无端遭此横祸,实在是走的冤枉,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您替我求求皇上,一定要抓到凶手为我家公主报仇啊。”

她哭的声泪俱下,悲恸之情溢于言表,完全看不出半分做作的痕迹,只是在这深宫之中最不乏的就是这般唱作俱佳的戏子,所有人对她的乞求也都自若罔闻。

管海盛回头去看景帝,见到景帝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也就犯了难,叹息道:“姚姑娘,长宁公主身边一直是你在贴身伺候的,此时人赃并获,到了这会儿你这两手是血都说不清楚,这个冤枉喊得也实在是没有底气啊,你说冤枉,也总要拿个实证出来,陛下和各位娘娘们都是明眼人,自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我——”姚女官下意识的想要澄清,可是话一出口又发现无从说起。

当时她是担心秦薇才趁着看守她的侍卫如厕之际偷跑了出去,不曾想在山里跌跌撞撞的绕了半天最后找到的却是一具尚带余温的尸体。

秦菁算计人的手段她不是没见过,再加上自己最后见到她时秦菁放出来的那些话分明就的动了真怒,当时秦薇受制于人答应帮忙暗算秦菁的事从头到尾她都参与在内,幕后黑手虽然没有露面,他的目的却很明了,就是要秦薇以身作饵诬陷秦菁一个残骸手足之罪,然后想办法彻底废了她。

她虽不知道秦薇是怎么到了那片荒凉的后山的,但既然她暗算秦菁不成,她的死便铁定和秦菁脱不了关系。

“皇上,我知道凶手是谁,我知道是谁杀了公主!”姚女官想着心中就更加愤恨,脱口就想指证秦菁,不曾想话才出口殿外就传来一个小太监清亮的嗓音大声道:“荣安公主到!”

姚女官如遭雷击,整个身子都瞬间僵住,说话间她猛地回头,果然就见秦菁神色肃然的盛装而来。

联想到秦薇暴尸荒野的惨状,她立时就红了眼圈,滔天恨意席卷而来只想着将眼前这个容光焕发高高在上的女子撕裂成片方能解恨。

“是你!是你——”姚女官两眼通红,像是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忽而凄厉的嚷着就向秦菁扑过去。

秦菁前脚才刚跨过门槛,神色间却是一片茫然的突然止步。

眼见着姚女官就要扑上去,管海盛眼明手快的高声嚷道:“还不快抓住她,别让她伤了长公主!”

对于秦薇的死,她有的更多的是自责和愤怒,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她身边一直守着她而让坏人有了可乘之机,而这个所谓坏人——

不言而喻,就是秦菁。

因为变故突然,在场的所有人俱是一愣,连子和小井子两个抢上前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姚女官扑倒在地,好在守在院里的苏晋阳足够警觉,已经带了四名禁卫军冲将进来接了二人的手将姚女官控制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秦菁身上,恍惚有之,困惑有之,更多的却是别具深意的等看热闹的眼神——

毕竟能在后宫和惯常摸滚打爬这么些年的都非等闲,凭借的各自敏锐的嗅觉,大部分人都已经嗅到了一种异常微妙的感觉。

可是——

这事儿怎么就又和荣安长公主扯上关系了?

“这是怎么回事?”最先开口的是蓝淑妃,她面上努力做出惊讶和懵懂的表情,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这件事居然又跟秦菁攀扯上关系?不管是出自谁的手笔,她都觉得自己是该添砖加瓦尽一份心力的。

“是你!是你!一定是你!”姚女官的哭喊声带着激烈的咆哮,声声回荡如同鬼哭,拼命的想要挣脱禁卫军的钳制去撕扯秦菁。

景帝的目光定格在秦菁脸上,面色就变得更加难看。

苏晋阳目光微动,立时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姚女官,吩咐道:“先堵上她的嘴,陛下和各位娘娘面前成什么体统?”

“是,苏统领!”那四名随他冲进来的禁卫军都是他的心腹,闻言不由分说就寻了块布条团了强塞到姚女官嘴里。

姚女官目赤欲裂,口中呜呜嚎叫着,仍在不住的挣扎。

蓝淑妃心中惋惜,暗恨苏晋阳的多事,但眼见着景帝这样的脸色却也不敢做的太明显,于是只就狠狠的剜了苏晋阳一眼别过脸去。

萧文皇后注意着景帝的脸色也是暗暗心惊,急忙不动声色的起身上前牵了秦菁的手将她带进来,一边似是责难般的轻声道:“怎么才来?你皇姐出事了!”

“儿臣已经听说了!”秦菁道,然后转身先是镇定的对景帝好梁太后先后见了礼道:“大皇姐罹难,实在是突然的很,我也是刚得了消息就急忙过来了,请父皇和皇祖母节哀!”

“当真是冤孽啊!”先开口的是梁太后,自秦菁进门起就已经是这副冷肃沉着的模样闭目捻佛珠,说话间她也并未睁眼,只道:“你去见过你皇姐了?”

“还没有,刚一得到消息孙女便急着过来了。”秦菁道,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悠悠一叹,转而又微微正色的走到景帝面前福了福道:“父皇,皇姐的事方才过来的路上儿臣已经听了个大概,皇姐为人随和与世无争,更不可能与人结仇,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朕已经着人去查了,你先坐吧!”景帝面无波澜的沉声道,招招手示意管海盛摆座。

“谢父皇!”秦菁谨慎的福了福,就着管海盛从里后面搬过来的椅子挨着萧文皇后的下首坐了。

从方才自己进门时候景帝的表现上看秦菁已经可以断定他是起了疑的,此时他却能按捺不动,连捕风捉影的大好机会都能置之不理,可见他这将近二十年的皇帝并不是当假的。

“唉,长宁那孩子也真是可怜——”秦菁这边刚一落座,陆贤妃就悠悠的叹了口气,神色间满满的都是哀伤的感慨道:“当初文妃姐姐福薄那么早早的就去了,如今这孩子又——”

景帝的后宫之中如今资历稍微老一点的后妃,除了萧文皇后,再也就是陆贤妃和蓝淑妃两个与已故的文妃有所交集。

秦薇的死活蓝淑妃是不在意的,只是当着景帝和朝臣的面,既然陆贤妃都开了口,她若无表示就说不过去了。

“是啊,人都说红颜薄命,这真是造孽啊!”蓝淑妃垂下眼睛,说着就作势捏了帕子去拭眼角,无限惋惜道:“长宁的性子温顺是个好脾气的,平日里带人又是宽厚的很,今日遭此横祸当真是——唉!”她说着更是愤慨,突然目色一厉抬头使劲的瞪了姚女官一眼道:“皇上今日一定要严惩这个作死的奴婢为长宁出一口气,否则怎么要怎么对文妃姐姐的在天之灵交代!”

明面上她的确是在为秦薇抱屈,要求严惩凶手,可现下连景帝都没有亲定了姚女官的弑主之罪,所以她此言不过也就是借故将众人的注意力再度引到姚女官身上罢了——

看姚女官对秦菁那么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能利用她咬出秦菁自然是再好不过。

“是啊!”秦菁明知道她的意图又怎么容她得逞,赶在景帝开口之前她就已经照单全收,不动声色的接下蓝淑妃的话茬道:“皇姐自幼失去母亲,更是命途多舛,婚事也不舒畅,眼下刚看着得了父皇的庇佑她和安绮才过了两天安稳日子就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荣安你就少说两句吧,没得让你父皇心里添堵!”蓝淑妃心中暗急,眼见着她又要把话题绕回去,就急忙解借口打断她的话,仍是鄙弃的斜睨一眼姚女官道:“说到底也是长宁那丫头福薄,她怎的就长出这种不识好歹的奴才来了?皇上您绝对不能姑息,今日定要将这奴婢重重的打杀了方可让长宁在九泉之下得些宽慰呀!”

姚女官嘴里还是呜呜的说不出来话,其实事情进展到如今这一步,她也就不存侥幸了,只是一想到秦薇的死状,她便会觉得自己今日若是一言不发的就背着这个弑主的罪名死了,回头到了阴曹地府都没脸去见秦薇。

姚女官眼中急切借而恐惧的情绪不言而喻,秦菁斜睨她一眼,却是突然冷了神色对蓝淑妃冷嗤一声道:“淑妃娘娘心疼皇姐是好,可也要注意场合!这里的是佛门清净之地,喊打喊杀的也不怕亵渎神灵吗?”

景帝今日携百官兴师动众而来本就是为了祭天祈福,如此出了秦薇的事情已经让他大为光火,蓝淑妃心下一惊,生怕他迁怒,立时就满腹委屈的自座位上起身屈膝跪了下去告罪道:“皇上,臣妾这个人您是知道的,一直都是这般有口无心,方才我也是一时心急只想着为长宁抱屈,并非有意亵渎,请皇上明鉴啊!”

都到了这份上了,她怎么都没想到秦菁非但不急着去设法脱罪反,反而会有心情找起她的晦气来了?

蓝淑妃这样凭空受了指责,心中大愤,越想越气就忍不住的发了狠,脖子一梗怒然道:“荣安,你说本宫亵渎佛门,本宫倒是也想问问你,你这样推三阻四的不准皇上处置这个贱婢到底意欲何为?”

“本宫所要,不过是个问心无愧罢了,淑妃娘娘你如此几分,又怎么就能认定姚女官就是杀死皇姐的凶手?”秦菁冷哼一声,说着自作为上起身,庄重的对着景帝拜下道:“父皇,今日皇姐遭此大祸谁都不愿意看到,可就事论事,儿臣觉得姚女官既然不肯认罪,二皇弟又没有瞧见她当场行凶,我们也总要让她为自己分辨的。毕竟她对皇姐一直衷心耿耿,保不准就真如她之前所言,她只是骤然见到皇姐惨死骤然过去扶她才在手上沾了血呢?”

秦菁说这话明显就已经是在替姚女官求情!不仅仅是蓝淑妃,就连姚女官自己都打出所料,一时间惶惑不解的瞪大了眼竟是也再忘记了挣扎。

蓝淑妃略一迟疑,明显就有些恼了的大声斥道:“荣安,在这几个姐妹之间,你与长宁的关系向来都是公认最好的,今日她出了这样的事你非但不思为她报仇雪恨,还一再的袒护这个大逆不道的贱婢,你到底是何居心?”

“淑妃娘娘,请注意您的用词好吗?”秦菁不悦的蹙眉,相对于她的语气败坏就显得极为客气的反驳道:“什么叫袒护?本宫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说到行凶伤人,总要有个动机前提不是?否则你要因何信誓旦旦的指证这一切是她所为?”

“我——”蓝淑妃一时语塞,噎了半天便又老脾气发作有点胡搅蛮缠起来,一咬牙道:“好!既然你一口咬定她不是凶手,那你倒是说说看,这真正的杀人凶到底是谁又在哪里?”

秦菁静立不动,只拿眼角的余光扫她一眼,然后仍是看向景帝道:“父皇,儿臣今日早到一步,是亲眼见了皇姐昨夜所居的那间禅房里头的形势了,儿臣觉得那些黑衣人的尸首来的实在蹊跷,莫不如从他们身上下手找找线索,没准会有发现。”

因为秦菁一再的维护,姚女官早就目瞪口呆忘记了挣扎,此时惊闻此言却是身子剧烈一阵,整个背上的汗毛都跟着噌的一下直立而起。

她跟了秦薇多年,很清楚秦薇在景帝心中有多少分量,更是明白,此时此刻景帝会耐着性子这般大张旗鼓的为她追查真凶实则只是为了皇室的颜面,而这其中必须要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因为景帝相信秦薇是无辜的。

如果真如秦菁所言,让他们去查那些黑衣人,抽丝剥茧的调查下去,是有可能查到那个利用樊泽来威胁秦薇的人不假,可也保不准就要揪出来秦薇与人合谋想要构陷秦菁的事。那么到时候一旦她从一个被害者的身份变成了一个死有余辜的害人者,即使是死,她身后将会得到的下场都会更加凄惨,还有安绮,万一再把樊泽和纪云霄的关系抖出来,安绮的性命八成都要折在这上面了。

景帝深深的看了秦菁一眼,便是赞许的点了点头,抬眸对苏晋阳道:“那些尸首停在哪里?马上安排人过去查!”

“是!”苏晋阳拱手,转身去到院子里安排此事,景帝的目光这才重又移到呆若木鸡的姚女官身上,疲惫的摆摆手示意那四名禁卫军道:“放开她!”

“是,皇上!”

景帝话音未落,正架着姚女官的那两名禁卫军已经松了手,姚女官的身子突然失去支撑就如一滩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另一个禁卫军上前取走她口中塞着的布条。

“趁着现在,你还有什么话都一并说了吧!”景帝消瘦的身躯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微微眯了眼,神色之间自由那么一股子恍若来自寒冰地狱的沉郁之气弥漫。

姚女官瑟瑟的抬头看他,整个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她不敢再去看秦菁,哪怕只是一眼,只在方才这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之内她已经迅速明白了一件事——

从自己前夜回宫去找秦菁试图诓骗她的那一刻起,这一切的一切就都已经完全落入秦菁的掌握之中!

虽然她并不知道秦菁在这条路上到底算计了多远,但明面上看到却是十分明显的:她去晋天都府上硬拉了步苍雪一同上山,为的就是借步苍雪来证明自己的行踪,有晋天都在景帝面前的人脉,任凭谁都不敢轻易反驳步苍雪的证词——

主要是总所周知,那晋夫人生性浪漫无邪,完全是个与世无争的脱俗女子,她完全犯不着为谁说谎圆谎。

当然,这其中的确是有过一小段时间秦菁没有和步苍雪一起,可是以步苍雪那样的单纯的心思,肯定不会多想,到时候只要她不揭穿,别人有谁再强加这一项罪名到秦菁的头上也都是别有居心。

所以从一开始,秦菁在这件事上就是占了主导地位的,她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一种空前的无力感慢慢浸染全身,姚女官心中飞快的权衡——

那一刻她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只剩最后一个方法可以一举扳倒秦菁!

第163章

景帝,半晌景帝才似疲惫的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说吧!”

钳制姚女官的禁卫军松了手,姚女官跌在地上,她用力的拿袖子抹了把泪,目光直直的望到秦菁那里。

蓝淑妃冷眼旁观,红唇妖娆绽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旁边的陆贤妃似是不经意的侧目看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蓝淑妃微愣,忙是端起手边茶碗抿了口茶掩饰情绪。

“奴婢知罪,奴婢——”姚女官死死咬着下唇,目光复杂的看了秦菁一眼,然后一咬牙扭头看向景帝口齿清晰的大声道:“皇上,那些黑衣人的尸首也不必查了,大公主一事——从头到尾都是奴婢所为。”

说话间她语带悲怆,最后溢出喉头的一丝冷笑,似是愤恨又似荒凉。

众所周知这姚女官跟在秦薇身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她会这样痛快的认了罪却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即使是蓝淑妃,她之前虚张声势的恐吓其实也只是因为料定了此中必有隐情,而旁敲侧击的想要让景帝深究罢了,而若要说这凶手便是姚女官——

怎么听匪夷所思,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什么叫长宁一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做的?”先开口的是萧文皇后,沉吟之中她完全是一幅不肯相信的神情狐疑的看着跌坐在那里的姚女官。

“是我做的!”姚女官心如死灰呆呆的坐在那里喃喃傻笑,说着便是目色突然一厉,凶悍道:“死在禅房里的那三个黑衣人是我找来的,我重金雇佣了他们来替我刺杀长宁公主,可是没有想到她身边竟然还埋伏了高手保护,那几个杀手非但没能得逞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后来我就捡了把剑趁其不备从那人胸口刺进去了。长宁公主受了惊吓就趁乱逃了,我一路追她到了林子里,用一根发簪将她刺死了!”

姚女官陈述之初还略显激动,到了最后却是渐渐发了狂,得意的痴痴傻笑出来,脸上神情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慰情绪透露出来。

她这样的解释听起来倒也挑不出明显的漏洞,众人还在反复推敲其中的可信度,一直立于陆贤妃身后的秦茜已经忍无可忍的冲出来,站在大殿当中指着姚女官的鼻尖怒不可遏道:“大皇姐待你那么好,你不思感恩也就罢了,可你居然还找人来杀她?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你——你简直丧心病狂!”她气的跺脚,险些就要跟着哭出来。

姚女官却对她的诘问置若罔闻,仍是兀自痴笑着的看着面前的地砖发呆,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蓝淑妃眼珠子转了转,继而峨眉微蹙扭头看向景帝道:“皇上,这个贱婢既然认罪了就该将她千刀万剐替长宁雪恨。只是思来想去臣妾也还是觉得这事儿像是另有蹊跷呢!”

“哪里蹊跷了?”景帝自远处收回目光冷着脸侧目看她。

蓝淑妃移开目光去看姚女官,满脸的鄙夷之色道:“诚如方才永乐所言,长宁在世时对这个贱婢是极好的,臣妾怎么想也觉得她不应该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雇佣杀手谋害当朝公主,怎么可能是她一个下等的贱婢可以做出来的事?所以臣妾觉得她多半应该是受了他人的蛊惑指使的!”

蓝淑妃此言并非完全的空穴来风,因为她一直惦记着姚女官之前看向秦菁的那一眼目光,总觉得这俩人之间有脱不了关系。

有了这点认知她便越发的有恃无恐,说着便是话锋一转指着姚女官厉声喝道:“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你这样做的?说出来,皇上宽厚,没准会放你一条生路!”

姚女官闻言却是慢慢的止了笑,不屑的挑眉看向她道:“放我一条生路?开出这样丰厚的条件,淑妃娘娘是想要我帮着攀咬谁?谋害皇室成员是大不敬的罪名,罪当满门抄斩,如果这样的罪名还有活路可走,我又何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

虽然姚女官的话不足以被景帝取信,但也无疑是正中点子上,蓝淑妃脸一黑,正待要发作,旁边的梁太后已经看不下去,声音冷淡的先一步开口道:“犯下这样的重罪,你自然是没得活路可走了,一五一十的把该说都说清楚了,哀家给你一个痛快!”

在生无可恋之时,所谓死亡,其实有时候也就不那么可怕了,可怕的反倒是绝境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挣扎。

姚女官心里主意已定,自然也已经暗暗的把所有的说辞都套好了,此时听闻梁太后此言她更就定了心。

“谢太后娘娘的恩典,奴婢会行此不义之举也是迫不得已走投无路了。”她苦笑一声,这才重新爬起来端端正正的跪好,生生凄惶道:“当年我入宫她是答应过我的,说是待到我过了二十就替我择一户好人家,放了我出宫去过活儿的。我会死心塌地跟着她也就是因为她对我好,可是如今离着她许诺的时限都过了四年了她都再绝口不提放我出宫的事。前些天我又对她提了,她却是翻了脸,说是身边无人可用,定要将我留下来。她现在是什么处境啊?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公主,根本就等于是个废人,她要在那宫里老死一生,我凭什么就要陪着她?我求了她很多次,她都死咬着不肯答应,明面上说是倚重我,可分明就是要拉我做垫背。这种看不到头儿的日子我实在也是过够了,本想趁着这次出宫的机会找几个胁迫她要了我的卖身契出来,可偏偏横生枝节闹到这般地步。我也认了,这都是命!”

姚女官娓娓道来,神色之间颇多悲怆凄凉之感。

“该查的都命人再去核实一遍,若是与她所言没有出入,就赐她个利落的死法把这事儿结了吧!”梁太后转头去看景帝。

四个黑衣人都成了冷冰冰的尸体,而他们身上秦菁也早就命人搜查过,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物什,换而言之,这一切的一切到了这里边就只能听从姚女官红口白牙的一句话来定夺了。

眼见着尘埃落定,秦菁心里却不轻松,果然就见秦洛自人后走了出来,掏出袖子里一块黄布包裹打开道:“父皇,这根发簪便是刺死大皇姐的凶器,儿臣浅薄,不懂审查断案之道,请父皇着人看看,不知道会不会有线索。”

景帝的目光懒懒的移到那簪子上,然后找找手示意:“管海盛!”

“是,陛下!”管海盛恭敬应道,忙是迈了小碎步上前自秦洛手指结果那块黄布裹着簪子递到景帝面前。

景帝却未去接,只就象征性的眯着眼打量一眼就以一身诗意他将那东西送给梁太后,梁太后也只就看了眼,并不去碰,反倒是孙嬷嬷取了那发簪捏在指间仔细辨别了一下道:“太后,是飞凤簪。”

纯金打造的飞凤簪是年初秦菁生辰那日秦薇当面送她的礼物,孙嬷嬷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就都又不觉移到秦菁身上。

蓝淑妃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却听见姚女官苦笑一声接口道:“这飞凤簪当时是我去做的,因为金料的成色极为罕见,我便瞒着她克扣了小半下来,让那工匠做成一双,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我并不敢露出来,所以就一直随身带着,长公主手里的那支当是比这支稍大一些的是不是?”

梁太后对待秦菁时倒是十分的客观坦然,闻言便是抬眸招呼她来:“荣安,你过来看!”

秦菁走过去从孙嬷嬷手里接了那簪子捏在手里细细的掂量了一下,然后恭顺的点头:“那簪子我也只戴过一次,感觉着确乎是要比这一支稍微大些。不过那簪子这次出宫我并未带着,这边着人回宫去取了来?”

事实上当初那飞凤簪秦薇的确是做了两支的,另外一支稍小的是她准备留用到安绮将来的及笄礼上去的,并不曾外露,而众目睽睽之下蓝淑妃和秦洛非要拿这根簪子出来说事,确实也显出几分刻意来。

梁太后扭头示意孙嬷嬷将那簪子收好,随即面无表情的转向景帝道:“事情到这里也差不多都明白了,你看着处理吧!”

自始至终这件事景帝其实都不乐意管,既然有人已经替他表明了态度他也就懒得再追究,只就疲惫的挥挥手道:“交给大理寺卿,让他依律去办吧!”

姚女官被拖了下去,哭喊声告饶声声声凄厉不绝于耳,只是自始至终她都再不曾看过秦菁一眼。

秦菁的个性本就是睚眦必报,今日有人借秦薇之手算计了她,来日方长她怎会善罢甘休?

说到底,不管今日秦薇之死是否正是出自她手的杰作,那幕后胁迫要替秦薇的人才是逼迫她走上绝路的真凶,换而言之,自己如若还想再为秦薇雪恨——

秦菁,是唯一可以做到这件事的人!

她甚至曾想过要不要嫁祸蓝淑妃来对秦菁示好,可在对待秦菁的问题上终究是秦薇理亏,此时她若再随便攀咬,景帝细查之下就难免拔出萝卜带出了泥,到时候得不偿失。

为了顾及佛门清规,姚女官是被大理寺着人带回了府衙查办,这件事自此便算是彻底了了。

景帝随后吩咐了人手先行将秦薇的遗体送回宫中安置,并且着内务府准备丧事,一切尘埃落定,整个大殿里顿时人声泯灭,每个人都黯然垂下脑袋努力做出悲伤的模样,只有梁太后手里佛珠捻过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陆贤妃低垂着眼眸,素白细嫩的双手交叠放在膝头的云纹百花裙上,惋惜的叹了口气道:“唉,世事弄人,安绮那孩子真是可怜,这么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

秦薇的性命并非一个小小的姚女官所能抵偿,姚女官的供词,不管景帝信与不信,此事进行到这里便算是彻底揭过了。从头到尾,景帝所要——

只是息事宁人!

“胡说八道什么?”此时陆贤妃不经意的一句话正是撞在了他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上,景帝两腮的肌肉如同痉挛般微一抽搐,突然就阴测测的笑了出来,“安绮她是朕的亲外孙,朕还能委屈了她不成?”

他的表现明显已经动了怒了,众人惶恐,忙不约而同的自座位上起身大气不敢出的齐齐跪了下去。

院子里的文武百官见状也纷纷伏地跪拜,凄声劝道:“请陛下节哀!”

景帝似笑非笑的冷哼一声,面阴云未散,紧跟着却是一扭头对萧文皇后吩咐道:“皇后,你便把那孩子接到你宫中照管两年吧,等到她再大些,再择一处合适的宫殿将她妥善安置。”

秦薇一死,安绮在这宫里的身份就变得更加尴尬,先是有永安侯那样一个犯上作乱的父亲,后又有了秦薇这样一个不得圣宠死于非命的母亲,而如若真如秦薇所言,樊泽对她尚未完全忘情,这其中关系就会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保不准哪一天就要惹祸上身了。

虽然说是幼子无辜,可眼下正是非常时期,这个烫手的山芋还是少碰为妙,若是真就接在手中,保不准随处都是是非。

萧文皇后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多,更重要的是景帝的命令她不能违背,说这便要起身领命。

秦菁心头一动,急忙上前一步对这景帝福身见礼,微笑着说道:“父皇,母后那里现在每日都在为看宣儿的事情忧心,前几日又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转,想要照顾安绮怕是力不从心。安绮那孩子与儿臣总也算是亲厚,莫不如将她托给儿臣照管吧!”

她这话明显不是真心,立竿见影的一招以退为进罢了!

“菁儿,这是说的什么话!”下一刻萧文皇后不悦的蹙眉,柔声嗔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孩子放在你那里像什么话?”

秦菁走过去握了她的手轻声安慰:“不碍的,反正她也愿意同我亲近,而且她现在年纪也笑,我带她两年也没什么的!”

“可是——”萧文皇后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正在斟酌间梁太后已经开口道。

“你也是十六了,也是今年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耽误了你,”她的意见大致是与萧文皇后不谋而合,说着已经颇为不满的对景帝道:“皇帝,再不济等过了长宁的丧期,荣安的事情也该拿出来好好盘算盘算了。”

“皇祖母又拿孙女取笑,就好像是我多着急嫁了似的。”梁太后口中所谓秦菁的事自然是指婚事,秦菁红了脸,羞赧的垂下头去掩饰情绪。

后宫之事从来都是梁太后说了算,是以景帝对她的建议并不反驳,只道:“儿子记下了!”说罢,又是目光冷寂的在后宫一众妃子间飞快的扫了一圈。

若那安绮是皇室的公主,那么既然她的生母不在,将她随便寄养在哪位嫔妃身下也都是可以的,只奈何她这中间还隔了一辈儿,只是个区区郡主,这样若是将她安置在某位后妃处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了,总管后宫也只就萧文皇后这个名义上的皇祖母来做这事儿才最为恰当。

萧文皇后近来的身体是真的不好,这景帝多少也有耳闻,既然秦菁都当众挑明了,他也不好再强把这个责任推过来,是以巡视之下最后便将目光落在了陆贤妃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