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口中的那个孩子应该是存在的,而且——

这一刻,秦菁的心里甚至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叶阳氏口中所指的那个孩子就在这大殿之上。

脑子里一个捕捉不到的念头飞快的闪过,秦菁眸子里的颜色不由的沉了沉,几乎是直觉的,她突然抬头往对面莫如风的座位上看去。

因为他的身份只是萧羽的一个幕僚,所以在这样的皇家宴会上莫如风是没有资格坐在最前一排的。

秦菁的目光越过挡在他前面的萧羽去人群里寻他,彼时他正举杯饮茶,嘴角笑容清淡柔软,像是根本没有被这大殿中的紧张气氛影响到。

他们之间就是有这样的默契,察觉到秦菁看过去的目光,莫如风也于瞬间抬头,落落大方的回应她一个暖若清风的微笑,神色间没有半分的不自然。

若是换做别人,秦菁也许会把对方身上这种近乎是刻意的淡漠当做想要撇清关系的伪装,可偏偏一直以来莫如风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毫不关心。

所以虽然在直觉上秦菁总觉得这件事跟他之间有某些脱不开的关系,却又被他眼前的态度干扰了判断,她心里在迅速的分析着这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眉心已经不由的微微拧起。

王座之前楚明帝还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在与叶阳氏对峙,一直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直到他腮边的肌肉抖了无数下之后,眼中涣散的神智终于慢慢回笼。

“你以为这样朕便会饶过你了吗?”他几乎是仰头大笑出来,眼底瞬间漫上一片嗜血的杀意,手一推已经把之前被他牢牢控制在手的叶阳氏推到几个侍卫的手里,声音冷酷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本来朕还念在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想留你一条命,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叶阳氏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丈夫,那两颗充血的眼球仿佛都要从眼眶里瞪的蹦出来一样。

她本来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扭转一切的机会,但是她却错估了楚明帝心底的坚韧,在短暂的失魂落魄之后,这个男人强大的心理防线已经马上被再度修复过来。

只是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心里已经颤抖的一塌糊涂。

他那颗强大的心从来就不曾这般的脆弱过,曾经的失去让他在黑暗中整整行走了十八年也没能真的走出那个阴影。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样的痛苦他绝对承受不了第二次,所以即便是心里再渴望,他也是哪怕一点点的希望都不容许自己去拥有——

因为不存希望,就不会再有失望。

他的嘴角带着近乎是嗜血的冷笑,轻轻的摆了摆手,就在这弹指一挥的小小动作之下,叶阳氏已经瘫软无力的身子就被再度架起来往殿外拖去。

“皇上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我——”叶阳氏惊恐的看着眼前楚明帝眼底森寒的冷意,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她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冷静,她知道自己此时的机会只剩下最后渺茫的一点。

于是,几乎是绝望的,她猛的扭头往右侧的男宾席看去,在萧羽身后那个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寻到了那个素净淡雅的白色身影。

秦菁注意到她目光的落点,跟着她看过去的一瞬间,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感觉。

几乎是有些失落的,她缓缓垂下头去,不想亲眼见证这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席间萧羽的目光本就时不时的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此时察觉她神情间的异样,下意识的才要转过身去一探身后的玄机,却听见叶阳氏已经惊慌失措的叫嚷起来。

“如风,如风!”她的声音急切又带着一丝强烈的恳求,大声的叫喊,“我是你的亲姨母啊,你快求求你父皇,求他放过你哥哥,他会听你的话的,快啊!”

叶阳皇贵妃也是皇后叶阳氏唯一的嫡亲姐妹,她的儿子,自然是叶阳皇后的亲外甥!

虽然她们姐妹共侍一夫,从名分上这个孩子更应该尊叶阳皇后一声“母后”,可是此时的叶阳氏心里却很明白——

她一国之母的身份,抵不过与叶阳敏之间的一滴骨血亲情!

大殿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楚明帝失魂落魄的一步步循着叶阳氏的目光所及的方向,最后穿过层层人群,在莫如风所坐的桌案前止住了脚步。

莫如风一动不动安然的坐在座位上,并没有一个草民见到一国之君时应有的恐慌,唇角还是带着那抹亲和力很强的微笑,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据说是至高无上的男人。

楚明帝看着他,喉结上下不停的抖动着,探寻的目光却是紧紧追随在他的面孔上很仔细很仔细的观察他的眉目样貌,甚至是眼神,仿佛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曾经似曾相识的痕迹来。

这个少年漂亮的简直有些不像话,俊逸非凡的五官,柔和清明的眼波,不浮夸,不傲慢,虽然没有锦衣华服的装裹,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几乎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高雅之气,无关音容样貌,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缓缓流淌出来的味道,仿似淡出世外,不用刻意的表现就能让人深深的记住他,并且牢靠的放在心里,过目不忘。

看到他的第一眼,楚明帝的心情就有了一种难抑的起伏,那种感觉,就像是带他回到了当初,当他第一眼在西楚皇室的宴会上看到那个女子时候的那幕情景,她的样貌不是最出众的、衣着不是最华丽的,唇边笑容亦是刻意伪装过的平静与优雅,但是她的身上就是拥有那样一种特质在吸引他,让他深深的陷进去再也无法自拔,她的沉稳睿智,她的从容果断,哪怕是最为冰冷无情的一个笑容,都能让他热血沸腾。

曾经一度他以拥有这天下间最为至高无上的权力为荣,可是她的出现打破了他内心维持了多年的平衡,让他坚定不移的将她奉为自己人生的信仰,于是她猝然离世的那一日他的世界坍塌成灰,天崩地裂。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来了,可是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莫如风却让他在猝然间又寻回了那个失去多年的梦想。

楚明帝的声音压抑,沙哑到听起来近乎哽咽,神色间又充斥着期盼和强烈的不安交错在一起的复杂的情绪,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谁?”

莫如风牵起嘴角,容色淡然的微微一笑,然则不待他回答,叶阳氏已经迫不及待的嘶吼起来,语无伦次的大声道,“他就是姐姐为你生的儿子,他就是那个孩子,皇上,皇上我帮你把儿子找回来了,一命抵一命,你放过风儿,不要听那些宵小之徒的狂言,你不要动他,不要啊!”

因为挣扎的太过激烈,她已经明显的有点体力不支,腿脚发软,身子几乎是半挂在侍卫的手臂上才得以支撑不倒。

楚明帝此时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她身上,对她的话也是置若罔闻,他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莫如风,加重了语气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莫如风从容不迫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往旁边挪了两步踏出席位之外,然后动作娴熟的撩起袍角跪在楚明帝面前,以一个臣民面对君王时应有的礼节郑重的叩首行礼道,“草民莫如风,是大秦赐婚使大人府中的大夫!”

在座的西楚老臣全都把楚明帝对叶阳敏的感情看在眼里,叶阳敏生下的那个孩子如果能够活到今日必定贵不可言,他们很明白一旦坐实眼前少年的这个身份将会对朝中政局带来怎样的动荡和影响,心里不由的都暗暗捏了把冷汗。

叶阳氏为他安排的身份莫如风并不承认,在这样唾手可得的滔天富贵面前他还是那样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过有心人看在眼里的——

还有他的不肯明言否认。

皇子那一席上的七皇子楚越脸色巨变,之前就一直捏在手里的酒杯终于不堪忍受他压抑多时的情绪,嘎嘣一声碎裂酒水溅了他一身,好在此时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楚明帝和莫如风身上,便硬是对他意外失态而造成的动静视而不见。

莫如风?楚越咬紧牙关在心里一遍遍的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少年姓莫?!

原先他还以为这只是叶阳皇后病急乱投医而编造出来的权宜之计,可是偏偏这个少年姓莫!

所以,如果这个少年不是叶阳氏找来的戏子,那么叶阳氏的这些话就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显然楚明帝也是被这个名字惊到了,几乎是踉跄着猛的后退半步,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目光却是片刻不离的盯着莫如风泰然处之的脸孔。

叶阳氏奋力的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侍卫的钳制,绝望之余她便是失控的大声叫喊,“皇上,他姓莫,这个姓氏是姐姐给他的,您还不明白吗?他真的是你的儿子啊。”

莫如风同站在他面前的楚明帝默无声息的安静对视,然后他从容的微笑道,“亡母的闺名的确是叶阳敏三个字,可草民却并非陛下的儿子!”

楚明帝的身子突然剧烈一样,如遭雷击般猛地后退一步。

“陛下小心!”张惠廷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楚明帝心乱如麻,飞快的思忖着那些陈年的旧事。

他是亲手将那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下葬的,如果真如叶阳珊所言,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他和阿敏的那个孩子,那么既然这个孩子或者,是不是,是不是——

那个女人,她总有通天之能,呵——

此时此刻,他甚至忘记了要为她瞒天过海的苦心欺骗而恼怒,只有一线薄弱的希望自心底慢慢升腾起来,然后如惊雷破月迅猛的在心间撕裂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至少,能再见到她,是他从来就不敢奢求过的痴心妄想。

“阿敏——她——在哪里?”他的语气平复下来,尾音之下却还是有种压抑不住的轻颤透出来。

“家母已经过世了,至于她葬在哪里——”莫如风平静的回,他是真的心如止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和波动,“我母亲生前就不喜热闹,此时更不想被外人打扰,她的安息之所恕草民不能相告陛下。”

当年的叶阳皇贵妃葬在皇陵,所以她是假死升天,躲了出去吗?

这个姓莫的少年所要传达的就是这样一层意思是不是?

朝臣们心中纷纷权衡,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困惑之余只就能死死的盯着当前的楚明帝和莫如风两人来找答案。

沉默半晌,楚明帝才如梦初醒般招招手示意莫如风起身。

他脸上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色慢慢平复下去,松开了张惠廷的手,负手而立站在莫如风面前,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你拿什么证明你母亲是阿敏?”这一次声音微冷,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在里头。

莫如风淡然微笑,不徐不缓的慢慢道,“陛下,每个人都有父母亲人,我不需要证明她是谁,至于陛下口中的阿敏到底是谁也和我没有关系,我的母亲就是那个人,仅此而已!”

从头到尾,他无不是在与楚明帝划清界限。

可如果真的不想承认,他干脆直接否认了叶阳敏其人不就行了?

朝臣之中有人面面相觑,都在戒备着猜测这个少年的心思。

楚明帝沉默片刻,语气忽而毫无预兆的再度缓和下来,淡声道,“你随朕来!”

说着便要转身带他往殿外走。

“陛下,草民一介布衣,不敢在宫中久留,以残陛下视听。草民告退。”莫如风摇头,言罢,便是没有半分留恋的回转身去,走到叶阳晖面前对他微微一笑,“舅舅,我们走吧!”

他毫不避讳今日叶阳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事和他有关,也不在意别人是否会把今日太子一事牵连到他头上。

他从容而来,淡泊而归,与这堂皇大殿之上的任何人仿佛都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脚下步子轻若浮云,白衣胜雪,飘然走出这喧嚣的皇室宫殿。

“等等!”楚明帝看着他的背影,略一失神,再抬头时他的脚步已经跨过门槛站在了殿外。

莫如风止步,去未回头。

夜风微凉,撩起他洁白袍角,让他的身影整个跟脚下汉白玉的阶梯融为一体。

楚明帝的喉结抖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没让自己再次抬起手来留他。

“既然你说甘愿认阿敏做你母亲,”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妥协,隐忍道,“那么你的生身父母又是何人?”

一直被人压在一旁仿佛已经木了叶阳皇后眼中忽然再度闪现出惊慌的神色,只是嘴只张到一半就识趣的闭上。

这个时候,她多说多错,最好还是一个字也不要说了。

莫如风静立阶前,自始至终不肯再回头,声音明静如水缓缓飘来:“我的生身父母既然他们自幼便能狠心抛弃于我,他们便与我再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生,我就只认我娘一个亲人!”

言罢,再度抬脚走下那台阶,飞快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大殿当中,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莫如风那最后一句话的话音缓缓滑落,意志力一向无比坚韧的叶阳皇后,忽而真就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的跪倒下去。

魂不守舍,如同听了这世间什么可怕的诅咒一般,脸色铁青,再也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楚明帝一身明黄龙袍孤身站在偌大的宫殿当中,明明是鹤立鸡群那般卓然高贵的一剪身影,此时此刻却萧条如风,仿佛随手都有可能被吹走一般。

半晌,张惠廷试着上前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陛下,今日这接风宴是不是该散了?”

言下之意,今日还有外客在场,让他快些醒过味来拿定主意。

楚明帝被他这一提,眼皮终于缓缓动了动,但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力,竟然让这个叱咤风云的强悍帝王这般失魂落魄,明明看到满殿不该有的人和目光,也再提不起他的帝王之仪。

一步一步,他默然转身重新往上首的王座上走去,同时无力的挥挥手道:“都——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屏住呼吸上前行拜礼,然后同样是大气不敢出的匆匆退了出去。

秦菁和萧羽混在人群之中往外走,台阶下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回首去看那殿中——

彼时人去楼空,高高的王座上那男人单手撑着额头默然静坐,那个影子苍凉悲壮,仿佛只在一夕之间就老了十岁年华。

秦菁突然有些不明白,他对那个女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竟会让他执迷至此。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都不愿意割舍,也不愿忘记。

这个铁血帝王,这个无所不能凌驾于万人之上的男人——

人都说帝王恩宠一夕断。

于景帝那里或许是这样,他对蓝月仙的好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可是这个男人——

他,为的又是什么?

一个抛弃了他,不惜假借身死脱离他身边的女人——

难道,就仅仅是因为——

得不到?

“走吧!”萧羽轻声一叹,轻轻按下她的肩膀。

“嗯!”秦菁点头,匆匆掠影一般再度回首往那殿中呆坐的男人飘去一眼目光,然后转身,跟着萧羽一起离开这座属于别人的宫殿,不再去纠缠那些别人心底的爱与痛。

宫里刚刚出了这样惊心动魄的大事,没有叶阳皇后的安排,西楚方面就没有再安排车驾送她回驿馆。

秦菁一行出了宫门,二话不说就钻进自己人提前备好的马车上。

这车上有她进宫前就命苏沐准备好的干粮衣物,其实就算没有得到萧羽的承诺和袒护,她原先也就已经计划好了,只要在西楚宫廷露一次面,然后就留书给萧羽连夜离开。

萧羽不会差她的台,只要称病谢客,再加上有翔阳颜家的人在京中闹腾,西楚人这边就很难分出精力还顾及到她,为她争得机会折返大秦。

自车上换了普通小厮的布衣出来,萧羽已经把准备好的马牵过来,塞了缰绳给她,“快走,南城门外苏沐他们已经过去了。”

秦菁握了缰绳在手,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却是抿抿唇道,“莫如风在哪里?我要见他一面。”

也许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也没有必要,可是——

“南城门二更半便要落锁,别耽误了!”萧羽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的拍拍她的肩膀。

“表兄!”秦菁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沉静如水,却有一线微凉的涟漪惊起。

面对她这般透明的目光,萧羽突然不敢再看,微微往旁边别过眼去。

“我只见他一面,说几句话,不会耽搁太久!”秦菁道,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

萧羽袖子底下的手指握了握,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好吧!”

声音里带了并不十分鲜明的叹息。

秦菁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那远处官道旁一片参天古,便是了然点头,“时候不早了,表兄护卫公主銮驾先回吧!”

荣安公主的銮驾在这宫外滞留太久难免引人注意,他不能久留。

“嗯!”萧羽拧了眉心,神色复杂的看了秦菁一眼,转身去吩咐随行侍卫准备返程。

秦菁立在原地,看着他高居马背上的身影,在他转身前突然出声叫住他:“羽表兄”

萧羽自马背上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日京都,我等表哥荣归。”秦菁笑笑,抬手对他用力一挥。

萧羽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面对马下少女明快真挚的笑脸,一时间眉心不觉拧的更紧。

半晌之后,他重重点头,声音低哑的应一声:“嗯!”

言罢,不再滞留,高声一喝,带着车驾先行离去。

秦菁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她明白萧羽那最后一刻迟疑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可是无论他之前对他隐瞒了什么,只这临危之际的一次坦诚——

足够!

并非贪得无厌,其实关于骨血亲情,她很容易满足。

打发了荣安长公主的车驾声势浩大的往驿馆的方向启程,秦菁也耽搁,转身快步往远处那排古木的方向走去。

环抱之粗的白杨树后,还是那一抹素衣翩跹的清绝背影于风中孤立。

他不回头,秦菁也不走近,在离着他三步之外,另一株大树的阴影里站定。

“你利用我?”她问的直白,声音也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痛恨,仿若是在与人讨论一日三餐般那般轻而易举。

“是!”莫如风面无表情的闭了下眼,然后又迅速睁开。

他不回头,只是声音悠然若风,淡淡的传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秦菁心头一震,突然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

“灵歌和旋舞都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是你把她们放在了萧羽身边,因为从一开始萧羽就是在你的掌控之下。”秦菁开口,虽然这些话是出自她自己口中,但是话音缓缓自齿间迸出,她自己都犹且带着几分不信任,“你通过四海钱庄把莫家的万贯家财都转移到他手上,做成他富甲一方的假象,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我误打误撞的介入,从而让你利用了我跟宣儿的,你原定的计划又是怎样的?”

当日她要在宫中布局设计蓝家的时候,灵歌本来的态度很模糊,但是那夜偷溜出宫之后,马上便坚定的表示愿意在她身边效力。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便知道,灵歌和旋舞背后真正的主子不是萧羽,那个人近在咫尺——

唯一的可能就是暂居在有丞相府的莫如风。

而且她对萧羽,也是从一开始也有怀疑的,萧羽纵使再有才,在白手起家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迅速聚拢四海财富,做到那般地步。

莫如风是皇贵妃叶阳敏的儿子,而叶阳敏在入宫之前的确是有婚约的,定的是淮安首富莫家一位久病的公子莫翟,只可惜那莫家公子已然病入膏肓,在他们大婚之日竟然旧疾突发死在了喜堂之上。

莫翟死后,西楚富甲天下的第一世家却不明原因的迅速拜倒,短短不过三年时间,已经人才凋零,偌大的家业被生意上的一再亏损而败的精光。

之后叶阳敏入宫,叶阳皇贵妃之名轰动天下。

只可惜这个女子红颜薄命,无福消受帝王恩,短短不过两年,就因为难缠死于宫中。

而现在莫如风归来,便将真相揭露于世,她没有死,而是妙计脱身,带着自己的儿子遁世隐居避开了这座铁血皇城,并且在暗中谋划了整整十八年而推动策划了今日之事。

莫家的巨额财富,根本一早就落入叶阳敏之手。

萧羽,不过是莫如风用来做挡箭牌的一个幌子。

莫如风的最终目的,还是要还朝,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让他可以以最合适的理由重回西楚政治舞台的核心,让楚明帝重新认识到他的存在,于是——

她来西楚,这是个契机。

与其把这事关在国门之内,怎么比得上在这样的大日子里,当着列国使臣的面推出来?

莫如风此举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虽然与她而言或许没有多少想干,但是——

她就是想要知道!

一直一直在她面前温润如玉,无欲无求的这个男子,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阿菁,到了这个时候你又何必浪费口舌与我再说这些?你能猜到多少是你的本事,多余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同你透露。”莫如风回过身来,脸上的微笑依旧和煦平静,恰似一张永远都不会腐朽的面具,他的声音平和安定,不带歉疚也没有指责是以最客观的立场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就像是你早就洞悉了灵歌和旋舞是我的人还一直隐忍不发一样,只要是彼此有利可图,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会默许灵歌旋舞以那样的身份留在身边的确是因为她们存在还有利用价值,但是更多的——

其实她还是不愿意亲手去揭穿这一切。

莫如风这个男子,放佛生来就该是完美无瑕纤尘不染的,即便是心里已经笃定了萧羽手下的所有事都是由他操控,秦菁从心理上也是在一直一直的避让,超出自己底线的退让,只想把这些血淋淋的真相捂得更久一些,就算莫如风脸上裹着的只是一张面具,不到最后一步,她都怎么也伸不出手去将它扯下来。

就像是这一次西楚之行,从在祈宁逗留的那最后一晚她已经对他此行的目的有所察觉,却还是来了,配合他来演这一场戏。

当然,前提是,她也需要他的这个计划。

只是在这个计划里,她还是冒了险,在没有抖出他的底牌之前——

她选择了相信,赌这个偏偏如玉超绝尘世之外的男子不会把她的性命安危搭进去。

现在她赌赢了,最终也还是徒手把她对他所有的信任连根拔起,一并丢弃在这泱泱西楚灯火通明的皇城之巅。

曾经一度,在她不想再相信任何人的时候,这个男子的出现恰如一缕清新明媚的阳光,在她心里最黑暗的一角引燃了一片难得的光亮。

她多想他可以一直一直都那样的美好下去,可是莫如风——

终究他也不是那游荡在红尘之外的谪仙呵!

只是这样的话,已经没有了彼此坦诚的必要。

秦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脸上微笑,眼睛被刺的生疼,“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合作由暗转明继续的进行下去吗?”

“我不勉强你。”莫如风答的干脆,微风过去,吹起他袖边衣袖翩然。

四面八方的树叶沙沙作响,与夜色中翩然舞动。

两个人相对而立,秦菁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