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皓抬头看着娘亲,嘿嘿一笑道:“娘,没事儿,您让人把儿子的手捆的象捆蹄儿似的,勒也勒死了,儿子才扯开透气的,阿如这样包才好,又轻便又透气,还不勒的慌。”

陆夫人气的脸色大变,她腾的站了起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若是在这里再看下去,她只不定得被气的中风。

沈倩如见婆婆吃了暗亏,心中忽然有种畅快的感觉,只是理智告诉沈倩如,一定不能流露出这种畅快,她得赶紧劝着陆书皓去追婆婆,好安抚她的情绪。

现在沈倩如基本上已经知道为什么婆婆这三年来对自己总是冷眼相待,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恋子情结,自公公去世之后,婆婆便将陆书皓这个唯一的亲生儿子当成了公公的替代品,而且公公去世了,婆婆便越发看不得人家夫妻恩爱,似这般的扭曲心理,若非沈倩如到地府里走了一趟,有了那般的奇遇,她是一辈子都不会想明白的。

“夫君,婆婆怎么忽然不高兴了,您快去劝劝婆婆,婆婆虽然春秋鼎盛,可是怒大伤肝,这样对婆婆的身体很不好的。或许…是妾身有什么地方说错做错了,惹的婆婆不高兴,夫君,妾身求您去问问婆婆,若是妾身做的不到,请您立刻告诉妾身,妾身也好向婆婆请罪。”沈倩如幽幽的轻声说了起来。

沈倩如一脸的惶恐惊慌之色,让陆书皓看了不由大为心疼,他将沈倩如搂入怀中,急忙安慰道:“阿如,你就是心思重,娘脾气大,谁知道她好端端的又为什么不高兴,不过她一定不会是冲着你的,你素来是最有规矩最孝敬的人,怎么会惹娘不高兴呢,大概是我说错了什么。你不用担心,没事儿的,过一阵子娘就好了,你几时见娘认真生我的气。你知道怒伤肝,难道不知道忧思伤脾么,看你虚成什么样子,还要想的这么多,这怎么能快些养好身子呢?什么都别想了,娘哪里有我呢,你安心歇着是正经。”

沈倩如抬头看着丈夫,见丈夫眼中充满了对自己的迷恋,她还记得这样的眼神出现在她们夫妻圆房后的第二天,那天早上,丈夫也是用这样热切迷恋的眼神望着自己,只是后来…这样的迷恋就越来越少,渐渐看不见了。

不由自主的,沈倩如伸手轻触陆书皓的面颊,几近呓语的轻唤陆书皓的字:“翰诚…”

沈倩如的声音里充满了挣扎痛苦的柔情,唤的陆书皓心中涌上一阵阵酸楚愧疚,他紧紧的抱住沈倩如,喃喃道:“阿如,我再不负你!”

第十九章迁怒

就在陆书皓和沈倩如小夫妻两个温情缱绻之时,陆夫人铁青着一张脸回到了她的院子,慕蠡斋。这院子的名字是已经过世的陆景陶亲自起的。身为商人,陆景陶一生以儒商之祖范蠡为自己的榜样,他希望自己也能做出一番如陶朱公范蠡那般的成就,奈何天不假年,陆景陶四十三岁因病过世,他的一腔抱负与他同入黄土,所留下来的只有慕蠡斋这个院名。

陆夫人对自己的丈夫自然是死心踏地,因此在丈夫过世之后,她虽然不喜欢这个拗口别扭的院名,却也始终没有兴起改院名之心。

但见陆夫人怒冲冲的走进上房,屋子里的小丫鬟们忙上前行礼奉茶。陆夫人因为心里烦燥,便觉得手中的茶盏热的烫手。她想也不想便将茶盏向奉茶的丫鬟身上砸去,口中犹自骂道:“小贱蹄子,你以为烫死我,你就能称心如意?”

滚热的茶水正泼在丫鬟穗儿的手上,烫的穗儿眼圈刷的红了,她慌忙强忍泪水跪下来连连磕头求饶,慌乱的叫道:“奴婢知罪,求夫人饶恕奴婢这一回吧?”

陆夫人管家很严,下人们犯了错,轻则罚跪不许吃饭罚月钱,重则用荆条鞭打,是以穗儿吓的小脸儿腊黄腊黄的,小身板儿不住的打颤。

陆夫人看到穗儿那怯生生的样子,便立刻想到了刚才儿媳妇沈倩如就是这样娇怯怯的使手段,轻而易举的勾住了她宝贝儿子的心。

一想到这些,陆夫人火冒三丈,直把穗儿当成了沈倩如,她不禁不顾身份的劈手便扇了穗儿一记极重的耳光,打的穗儿耳朵嗡嗡直响,一缕血丝从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饶是如此,陆夫人还觉得不能出尽胸中恶气,只尖声叫道:“来人,把穗儿拖下去打二十下。”

穗儿吓的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被抽二十下,穗儿的小命保不保的住都两说。穗儿是六年前被陆府买进来的。当时是人牙子把她带到陆府,陆老爷见穗儿年纪虽然小,可是眉眼儿很清秀,看着让人觉得很舒服,小小年纪应对便很有进退,是个不错的孩子。陆老爷便将穗儿买下,准备教教规矩就放到陆府唯一的大小姐,陆书皓的同母妹妹陆婉婷身边服侍着,也好慢慢的移一移陆婉婷那说一不二的霸王脾气。

谁也没有想到,当时才九岁的穗儿却被陆景陶的小妾张氏瞧中了,张氏育有一子,名叫陆书皋,比陆书皓小两岁,比陆婉婷大两岁。张氏看中了穗儿,便想要了穗儿服侍陆书皋,日后大些便直接开了脸做姨娘。

于是围绕着穗儿的归属,一向得宠的张氏便和陆程氏暗斗了起来。自然张氏再得宠也是斗不过身为正房嫡妻的陆程氏,因此穗儿便被放到了慕蠡斋。不过陆景陶为了安抚小妾张氏,便也没再提把穗儿给陆婉婷之事,于是穗儿在幕蠡斋中一待就是七年,现在她已经十六岁了。

陆程氏的心腹婆子见主子脸上怒容极重,都不敢马虎,竟真的把吓晕过去的穗儿拖到廊下,拿来荆条鞭子,一下一下的抽打起来。

一鞭下去,穗儿便惨叫一声疼醒了过来,房中众人听穗儿叫的好生凄惨,不由都低下头去不忍心听。

穗儿是个极有人缘儿的姑娘,她平日里很是爱笑,对谁都是不笑不开口的,凭谁有事让她帮忙,她都会非常痛快的答应。穗儿手脚极麻利,做活儿又好又快,嘴巴也甜,总是妈妈姐姐的不离口。因此慕蠡斋里的下人们都很喜欢这个可怜的,不知道自己身世,被拐子卖了的姑娘,就连陆老爷在世之时,也挺喜欢她的。

第二鞭下去,穗儿的声音被抽碎了,她的哭泣已经不能连成完整的声音。听得屋内屋外的下人心中都极难受,可是她们都知道夫人的脾气,此时她们若是出面求情,只会让穗儿被打的更狠,因此大家谁都不敢为穗儿求一个字的情,大家不由暗自责怪行刑的两个婆子,她们怎么就不知道打轻一点儿,穗儿这么单薄,怎么禁的住二十鞭的酷刑?

第三鞭抽下去,穗儿却没有再发出声音,大家只道是穗儿痛晕了,心里都不好受,她们已经暗自点算着自己还有什么伤药,或者是凑钱给穗儿请大夫,要凑多少银子。

再往后,穗儿的声音时断时续的从门外传进来,陆夫人高坐正中,端着重新沏好的茶,神色极为冷峻,不过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快意,或许,她把穗儿当成了儿媳妇沈倩如的替身,正在这里出气呢。

二十鞭打完,监刑的婆子柳妈妈进来回禀,她只说穗儿已经昏死过去,她遍体淋伤,恐怕拖进来谢恩会惊了夫人的眼。

陆程氏觉得心里的闷气出了一些,便沉声说道:“罢了,不必拖她进来,带下去吧,若她命大便活着,若是没造化,便直接拖出去丢到乱葬岗子,也不必来回。”

柳妈妈忙应声称是,恭敬的退了下去。陆程氏扫视在下面站着伺候的下人们,见大家都禁若寒蝉,心中不觉有一丝得意。她挥挥手道:“都散了吧。”

所有的下人不由的暗自松了一口气,今儿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可怜的穗儿应了劫。得赶紧去瞧瞧她,多好的一个孩子,可不能就让她这么没了。

大家退出上房之后,忙悄悄去了下人房间,穗儿是三等丫鬟,住的是八个人的大通铺,房间里只有一张通铺和一付桌椅,因此显得挺宽敞的,忽喇喇进来十几个人,倒也不显得拥挤。

穗儿趴在床上,小脸儿惨白惨白的,双眼死死的闭着,显然还没有醒过来,她背上覆着一床薄被子,血色正渐渐渗出来。

在慕蠡斋中还有些份量的文妈妈皱着眉头看向行刑的吴陈二婆子,沉着脸说道:“你们两个怎么竟下这样重的手,穗儿平日里可没少帮过你们。”

吴婆子忙压低声音说道:“文姐姐可别这么说,穗儿这孩子是个好的,我们心里都清楚。说实话,只是头两鞭用了真力气,后来的十八鞭都是走走过场,总要混的过去才行。穗儿这伤只是皮外伤,妹子我保证一点儿也没伤着筋骨,养上十天半个月就会全好的,不过落疤是免不了的,我们两个也只能帮穗儿到这份上了。”

听了两个执刑婆子的话,大家方才放了心,纷纷说道:“能保住命就好,穗儿这孩子心眼儿善,人好,将来不拘咱们那一家把她娶回去,都好好对她就是了,有点儿疤又有什么关系。”

趴在床上的穗儿缓缓醒了过来,刚才吴婆子的话她都听到了,忙努力的抬起头,艰难的说道:“穗儿谢吴妈妈手下留情,等穗儿伤全好了,一定给吴妈妈磕头。”

吴婆子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粗陶小瓶放到穗儿的枕边,和气的说道:“穗儿,不用和妈妈说这个,今儿打了你,我们心里都不好受,头两鞭子再不能不真打的,这是伤药,回头让姐妹们帮你抹上,过几天伤就能好了。”

穗儿忙应声道谢,又看向来看她的妈妈姐妹们,担心的说道:“妈妈妈们和姐妹们都来看穗儿,若是让夫人知道必会生气,别让穗儿连累了大家,请妈妈和姐姐们快回吧。”

文妈妈在穗儿身边坐下,心疼的说道:“看你这孩子,自己伤成这样还想这些,快别想了,认真养伤要紧。夫人这会子不要人在跟前服侍,咱们难得得空儿。穗儿,什么都别多想,只好好养伤,过阵子夫人忘了这一茬儿,必会再让你回去服侍的,夫人只是迁怒于你,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可别存在心里。”

穗儿感激的说道:“谢文妈妈教导,穗儿记住了。”

文妈妈摸摸穗儿的头,笑着说道:“那妈妈们就先回去了,回头我让厨下给你做点儿好吃的,你多吃点儿伤才好的快。”

穗儿再三道了谢,看着文妈妈她们离开了屋子,眼睛里才又蓄满了泪水,此时的穗儿无比的想念那个她从小就失散了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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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处理

在穗儿挨打之时,邱妈妈拿了那包药去了柴房,陆夫人方才已经将灌绮霞吃药的事情交待给了邱妈妈。

邱妈妈到了柴房之时,春梅刚将柴房门锁好,正欲回慕蠡斋复命,她看到邱妈妈,便上前福身笑道:“邱妈妈好,您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邱妈妈在大少爷陆书皓面前说话最有份量,春梅又有那做大少爷姨娘的心思,因此对邱妈妈自是极为尊重,甚至都可以说的上巴结邱妈妈。

不过邱妈妈对府里所有存着心思攀高枝儿,给大少爷陆书皓做姨娘的丫鬟们都不假辞色,一张微有些方的脸总是紧紧的绷起来,有几分生人勿近的意思。不过对那些个没有非份之想的丫鬟,邱妈妈脸上总会带出一丝笑意,说话做事也都很和气。

“我奉夫人之命服侍绮姨娘用药,春梅姑娘是先回去呢还是看着绮姨娘服了药,就便好向夫人回禀。”邱妈妈不苟言谢的问了一句。

春梅心中一惊,略显惊慌的将手一垂,让袖口滑过手背,将她的整只左手都遮住了。

邱妈妈自然发现了春梅的这个动作,不必细想她都能猜出来,必是绮霞重重的给了春梅好处,想求她在夫人面前求情,而春梅自恃在夫人面前还能说的上话,必定是应了。

邱妈妈猜的一点儿也没有错,绮霞趁着柴房中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之时,将自己手腕上的金嵌珠虾须镯子并两只金镶碧玺的戒指一并除下来塞给春梅,求春梅为她在夫人跟前多说几句好话,从轻发落于她。春梅见那虾须镯子上镶着小指头大小的珠子,很是浑圆明净,戒指上镶的西瓜碧玺也是难得一见的纯净清透,便眼红心热的动了心,半推半就的收了下来。

反正春梅心里明白,绮霞做下这样的事情,想再做姨娘是不可能的了,最多她在夫人面前说几句好话,不让绮霞做最下等的粗使丫鬟,便也对得起绮霞了。绮霞的那些个鲜亮首饰估计会被没收,她这会儿不捞,以后想捞可就没机会的。

邱妈妈看破不说破,在问过话之后便静静的等着春梅的回答。春梅定了定神,赶紧说道:“那春梅便陪妈妈您一起吧。”

邱妈妈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春梅忙上前解下腰间的钥匙开了锁,和邱妈妈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柴房可不是什么隔间效果好的地方,邱妈妈和春梅在外头说的话,绮霞在房中全都听到了。她吓的浑身直哆嗦。那药有多厉害她再清楚不过的,那药孕妇吃了会一尸两命,女子吃了非但会终身不孕,还会得崩漏之症,多不过两三年便必死无疑的。

绮霞一看到邱妈妈进来,便大声尖叫起来:“不,我不要吃药…”

邱妈妈面无表情的看着绮霞,平静的说道:“刚才绮姨娘就说要回去服药,想必就是此药,老奴现在就服侍绮姨娘用药。”

绮霞的神经完全崩溃了,她只疯狂的摇头尖叫:“不…我不吃…”

邱妈妈淡淡问了一句:“绮姨娘,这不就是您要吃的药么,还是说这药是毒药,您是想毒死您自己呢,还是想毒死谁?”说到后来,邱妈妈的语气渐渐冷冽起来。

邱妈妈因着早年的一段伤心过往,最恨的就是那种不守妇道,勾引别人丈夫的狐媚女人,因此对上绮霞,她是半点儿好脸也不会有的。

绮霞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头尖叫,她大叫着陆书皓的名字喊救命,这却越发惹怒了邱妈妈。

只见邱妈妈一把揪住绮霞散乱的头发,疼的绮霞尖叫不止,邱妈妈利落的一手打开药包,将包里剩余的药粉全都倒进了绮霞的口中,然后沉声叫道:“春梅姑娘,拿水来。”

春梅已经吓傻了眼,邱妈妈这么一喝,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慌忙到外头的太平缸里舀了一半碗水端进来,邱妈妈仍然是一手钳制着绮霞,令她再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邱妈妈的控制,她用另一只手接过碗,不由分说便将那碗冷水灌到绮霞的口中。

绮霞被呛的剧烈咳嗽,那药粉混和了冷水,便全都滑入绮霞的腹中。邱妈妈这才放开绮霞,将她往紫草堆上一甩,从襟下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冷冷道:“绮霞,你的生死全在这药上,若这药是补药,你自己无事,若然是毒药,那便是你自作自受。做人,要守本份,贪得无厌只会自食恶果,你自己好好想吧。”

说完,邱妈妈便转身走出柴房。春梅吓的脸色苍白,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的一阵乱跳,这邱妈妈真是太可怕了,若是她有那给大少爷做姨娘的一日,岂不是要受这邱妈妈的钳制?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拿捏住邱妈妈才行。只要拿捏住邱妈妈,岂不就等于拿捏住了大少爷?

想到这里,春梅已经暗自拿定了主意,她忙快步追上邱妈妈,反手将柴房锁起来,绮霞的生死已经和她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了,那怕她刚刚才收了绮霞的厚礼,不过就算她拿钱不办事,绮霞又能拿她怎么样呢,一个过气落势的粗使丫鬟,她堂堂陆府一等丫鬟,夫人跟前的红人,还会怕么?

邱妈妈并没有向折桂苑的方向走去,反而踏上了往慕蠡斋的路。春梅快步追上去,陪笑着说道:“邱妈妈您去向夫人复命么?”

邱妈妈不苟言笑的点了点头,脚下疾走如风,春梅几乎要一溜小跑才能跟上她。

见邱妈妈不爱搭理自己,春梅只得没话找话说道:“邱妈妈,大少奶奶可好些了?”

邱妈妈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春梅,似笑非笑的说道:“春梅姑娘若想知道大少奶奶的身子可大安了,去折桂苑请安不就行了,何必来问我这个老婆子呢?”

春梅在邱妈妈这里碰了个硬钉子,脸上不免尴尬的红了起来,这府里心思大,不把大少奶奶看在眼中的丫鬟,她可是头一份。她有心给大少爷做通房,甚至想进一步做姨娘,这在陆府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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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认女

很快便到了慕蠡斋,邱妈妈向陆夫人简单明了的回禀了处理绮霞的经过。

陆夫人因为方才发落了穗儿,心情已经平复许多,听过邱妈妈的回禀便点头道:“做的很好,回去看顾着皓儿吧,你的话他还肯多听几句,这孩子性情太软和,你要多劝着他才好。”

邱妈妈福身道:“是,妈婢谨遵夫人之命。”

陆夫人笑笑,见春梅跟着邱妈妈一起回来,便说道:“春梅,去把前儿柜上才送来的那枝赤五福如意簪取来给你邱妈妈,那花样儿正适合你邱妈妈这个年纪。”

陆家的经营范围很广,从粮铺绸缎庄到首饰铺子都有,自然铺上有了新的花样,首先要送来给如今正当家主事的陆夫人过目的。陆夫人若是有看中的便留下来,再打发柜上按着图样另造了发售。

陆夫人自从嫁进陆府,便从来没在银钱上为难过,因此她也是个手里散漫的,只要她高兴,赏下人的时候从来都不小气。何况邱妈妈又是陆书皓的妈娘,陆夫人看在陆书皓的面子上,对邱妈妈更是比待其他的下人好上几倍,每每大方的颁下赏赐。

邱妈妈已经习惯了陆夫人的大手笔,因此在接了那枝赤金五福如意簪后,只是按着规矩向陆夫人道谢,脸上并没有特别的惊喜之色,就算那枝簪子差不多能顶上她大半年的月银。

邱妈妈领了赏,便告退而出,打算立刻回折桂苑。她刚走到院中,便与一个端着水盆的小丫鬟撞了个正着。邱妈妈和小丫鬟都吓了一跳,小丫鬟一见是邱妈妈,先就松了口气,邱妈妈平日里对她们这些小丫鬟还是很和气的,就算是偶尔有点小冲撞,邱妈妈也从来不和她们生气。

邱妈妈见小丫鬟吓的脸都白了,便拿着帕子拭身上溅到的水珠子,同时微笑问道:“怎么这般慌里慌张的,可是有什么急事?方才也没听夫人传水啊?”

这小丫鬟忙屈膝道:“小婢只顾着快点给穗儿姐姐送水,竟没注意到邱妈妈丢,小婢真真该死。”

邱妈妈浑不在意的笑道:“别怕,你也不是故意,瞧这小脸儿都吓白了,没事儿,不过回头换件衣裳烘一烘也就是了。穗儿怎么了,要你给她送水?可是不舒服了?”

小丫鬟忙压低声音凑到邱妈妈的跟前,飞快的说道:“穗儿姐姐被夫人打了二十下荆条,伤的可不轻,香兰姐姐要给穗儿姐姐清洗伤口,命小婢去打水。”

邱妈妈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穗儿那张爱笑的脸便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没由来的,邱妈妈忽然有种冲动,她对小丫鬟说道:“原来是穗儿受了罚,我同你一起去看看你穗儿姐姐吧。”

小丫鬟忙点了点头,同邱妈妈一起到小厨房要了水,端着去了穗儿的房间。

此时文妈妈她们那些人已经走了,房中只有趴在床上的穗儿和香兰月桂这两个丫鬟。月桂坐在床头给穗儿擦头上的冷汗,香兰正在小心翼翼的褪着穗儿的小衣。

邱妈妈进门之时,香兰刚刚将穗儿的小衣褪下,露出背至腰的一大片皮肤。果然行刑的两位妈妈手下留了情,穗儿的腰间股间有两道血红的伤口,除此之外的确看不见其他的伤痕。

不过那两道血红的伤口瞧起已经很触目惊心了,香兰小心翼翼的用帕子轻轻的清洗穗儿的伤处,她洗着洗着,忽然惊奇的说道:“穗儿,你知不知道你后腰上有一处极好看的莲花胎记呀?可真象极了半开的莲花,连颜色也是淡红色的,真漂亮!”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脚刚跨进门的邱妈妈听到香兰这句话,不由的惊呆了,她愣了一下,然后飞也似的奔到穗儿的床边,大叫道:“胎记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香兰月桂穗儿都被邱妈妈吓了一大跳,香兰和月桂忙站了起来,穗儿也用双手撑着床,想挣扎着起来,不想她这一动便牵动了伤口,不由疼的“唉哟”一声叫了起来。

邱妈妈忙伸手扶住穗儿的肩膀叫道:“穗儿你别动,快好生趴着。”

穗儿吃疼,的确也直不起身子,只好又趴了回去。邱妈妈急切的问香兰道:“莲花胎记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香兰疑惑的向一旁让让,指着穗儿后腰胝骨上方的小窝说道:“邱妈妈您看,胎记就在这里,多漂亮啊!”

邱妈妈睁大了眼睛,不错眼珠子的盯着穗儿后腰的胎记,的确,那是一朵粉红色的半开莲花形胎记,漂亮极了,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只是比从前大了好些。

邱妈妈的眼中酸涩难当,滚烫的泪珠儿涌了出来,滴到穗儿的背上,穗儿背上的皮肤被邱妈妈的眼泪一激,不由的一阵轻颤,她扭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邱妈妈,心中忽然涌出一种没由来的亲近熟悉之感。

香兰和月桂两个丫鬟都不解的看着邱妈妈,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邱妈妈一边用手抹去脸上的泪,一边蹲下来看着穗儿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穗儿,你左心口上是不是有一颗朱砂痣?”

穗儿惊愕的瞪圆了眼珠子,讶异的惊问道:“邱妈妈,您怎么知道?”穗儿左胸处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这和她后腰的莲花胎记一样,都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邱妈妈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把抓住穗儿的手,泣不成声的哭道:“穗儿,我是你亲娘啊,我的孩子,娘寻了你整整十五年,都没有寻到你的下落,娘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记不到你了,老天垂怜,终于让娘再见到我的女儿,穗儿,我是娘啊…”

穗儿惊呆了,她木瞪瞪的看着邱妈妈,一时消化不了这个消息,邱妈妈是她的亲娘?怎么可能呢?

邱妈妈见穗儿怔住了,心中更加酸楚,且哭且诉的说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前情

原来当年穗儿刚刚八个多月,邱妈妈一家所居住的登州一连下了十几天的大雨,穗儿的父亲在大难临头之际,只带了邱妈妈所生的五岁的儿子,和他最宠爱的小妾,那个原本是邱妈妈身边最受信任的丫鬟独自逃难,狠下心肠不管邱妈妈和穗儿母女的死活。

大水已然冲进府中,邱妈妈无奈之下,只得抱着穗儿坐进一个大大的澡盆之中,随着洪水肆意漂流。半路之上一个大浪打过来,将邱妈妈母女连人带盆统统打翻,邱妈妈拼命挣扎着,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将澡盆扳过来,将系在她胸前的穗儿放到澡盆中,拼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邱妈妈将澡盆向不远处的一个略高的小丘推去。

澡盆终于靠上小丘,而邱妈妈却因为力气用尽,被一个大浪裹胁着,离坐在澡盆中放声大哭的穗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邱妈妈疲累交加,又受了这生离死别之痛,不觉便在水中昏死过去。当她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岸边上。邱妈妈挣扎着起身,向不远处的市镇走去,她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竟然被大水冲到了离京西只有几十里路的渌口镇。这里离她的家乡登州足有数百里路。邱妈妈此时身上一分一文都没有,若想回登州寻女儿,奈何她无钱无力,人也病的昏沉沉的,根本上不了路。

无可奈何之下,邱妈妈想起表舅家的表哥陆景陶就住在京西丰宁镇,便想先去投亲,再慢慢想法子找她的儿子女儿。对于那负心负义狠心无情的丈夫,邱妈妈的心已经彻底冰透了,她有生之年,再不想见到那个薄情寡义的无耻之徒。

邱妈妈投到陆府,陆景陶热情的收留于她,还积极的帮邱妈妈找她的儿子女儿。陆景陶是没有打算让邱妈妈做下人,可是那时已经一岁多的陆书皓忽然不肯吃奶子的奶,也不肯吃其他的东西,而邱妈妈又因为是亲自哺乳女儿,涨奶又涨的厉害,便试着喂了一回小陆书皓,谁也没有想到陆书皓一到了邱妈妈的怀中,便乖觉无比,吃奶吃的香甜极了,再也不大哭大闹。于是陆夫人便抢在头里说出让邱妈妈做陆书皓奶娘的话,邱妈妈权衡情势,知道自己不答应不行,便只得答应下来。

自此,邱妈妈便成了陆书皓的表姑妈兼奶娘,虽然邱妈妈被陆夫人要求给自家儿子做奶娘当下人,不过陆景陶在生之时,却从来不把邱妈妈当下人看待,一直把她当亲戚相待的,在陆景陶的有生之年,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帮邱妈妈寻找一双儿女。

可是陆夫人心里却不这么想,在她心里,邱妈妈就是拿陆府工钱的下人,不过是比较得她儿子的心意罢了。因此在陆景陶过世之后,陆夫人不止撤回帮邱妈妈找儿女的人,对她的态度也比陆景陶在生之时相对冷淡了些。只不过邱妈妈自己并不在乎是什么样的身份,她也不在乎陆夫人怎么对自己。这十六年的相处,已经让邱妈妈将陆书皓当成了自己的亲生骨肉,那份浓浓的亲情是邱妈妈无法割舍下的,是以邱妈妈便将辞别陆府去寻找儿女的日子一拖再拖。

听邱妈妈说完往事,穗儿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她泣不成声的哭道:“您真是我娘?那您可知道我小时候总带着什么?”

邱妈妈亦哭道:“穗儿,我真的是你亲娘,你三个月的时候受了点儿惊吓,娘亲手给你刻了一只镂空的桃核儿花篮,这只花篮与别的桃核儿花篮不一样,是有盖儿的,娘在里头放了一颗红豆大小的紫珍珠,好给你定惊安神,娘用五彩丝线结了络子把小花篮装起来,当日我们母女分离之时,那小花篮就挂在你的脖子上。”

穗儿一听这话,也不顾身上的痛楚,扑到邱妈妈的怀中放声大哭,一声声的喊着:“娘…娘…”

邱妈妈与穗儿两个抱头痛哭,看得月桂与香兰也眼红心酸,陪着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阵子,邱妈妈才扶着穗儿趴好,无比心疼的问道:“穗儿,都是娘不好,没有照顾好你,我可怜的孩子,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怎么会被卖到这里?”

穗儿抽泣着说道:“娘,当日大水退后,一位老婆婆把女儿捡回去收养,许婆婆孤身一人带着女儿过活,将女儿养到了七岁。七岁那年,婆婆染了重病,她这才告诉女儿,女儿是登州发大水时被冲走的,她还说女儿不是贫苦百姓家的孩子,看女儿的衣着,家境应该挺殷实的,婆婆要女儿别管她,去登州寻亲。可是婆婆照顾女儿七年,女儿岂能那般无情无义,便一直侍奉婆婆,直到婆婆辞世,女儿卖了婆婆的三间破屋,在村子里大叔大婶的帮助下才好歹安葬了婆婆。”

邱妈妈听到这里,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难过,她骄傲的是自己的女儿有情有义,是个好孩子,又难过女儿受了那么多的苦。

月桂和香兰并没有听穗儿说过自己的身世,都听的入了迷。她们见穗儿停了下来,不由异口同声的催问道:“那后来呢,穗儿你又是怎么会被卖到陆府?”

穗儿悲伤的哭了起来,且哭且诉道:“安葬了婆婆,我便打算去登州,不想还没有上路,村里便有位素来强硬的大婶要我到她家给她的癞头儿子做童养媳,我虽小,也知道她家门风不正,而且我还要去登州寻亲,自是不肯答应。不想那位大婶竟然串通了人贩子,将我打昏带出村子,转手卖了好几回,最后被人牙子卖进这里。老爷对人好,又许我卖活契,我想登州城那么远,我一个小女孩儿家也不便一个人去登州,便想先在府里做几年丫鬟,等存够了银子再自赎自身,然后再去登州寻亲。”

邱妈妈听的心都要碎了,不住的哭道:“穗儿,都是娘不好,娘对不起你啊…”

穗儿轻轻摇头,抬起一只手抹去邱妈妈脸上的泪,望着邱妈妈的脸说道:“娘,您当时拼着不要自己的命都要救女儿,女儿虽然小,并不记得,可是婆婆一直告诉穗儿,说穗儿的家人一定尽了最大的努力还保住穗儿的命,婆婆说过,穗儿一定要保有感恩之心,如今又听了娘的话,穗儿又怎么会怪娘呢,没有娘当时的拼死相救,穗儿早就不在人世了,娘,您千万别这么说,能找到娘,和娘重逢,穗儿心里已经充满了感激,娘,咱们家还有人么,爹呢,穗儿有没有兄弟姐妹?”

听了穗儿的问题,邱妈妈的神色立刻黯淡下来,她叹息道:“穗儿,这些娘以后再告诉你。你先好好将养身子,娘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弄到折桂苑的。”

月桂香兰听了这话,两人的眼中不禁流露出艳羡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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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求助

邱妈妈是个极通透的人,她再是清楚不过,陆府里的丫鬟都想到折桂苑当差,有些人自然是冲着大少爷陆书皓的,有些人却是冲着大少夫人沈倩如性情和顺温柔,对下人从来不打不骂不罚,大少夫人还是个极不爱生事的,折桂苑的差事可算得陆府里最轻省的。和夫人和两位姨奶奶还有大小姐二少爷的居处比起来,折桂苑可算得陆府的天堂。

邱妈妈怀抱着女儿,眼中含泪带笑看着月桂和香兰,感激的说道:“月桂姑娘香兰姑娘,谢谢你们照顾穗儿,这份情我邱妈妈牢牢记着,日后两位姑娘若有用得上邱妈妈之处,请尽管开口,但凡我能力所及,一定为两位姑娘办好。”

月桂和香兰心里一阵高兴,她们两个的容貌并不拨尖儿,只能算是头脸略整齐,自然也没有那种攀高枝给大少爷做通房姨娘的打算,她们是三等丫鬟,在慕蠡斋中平素也没有什么脸面,还要其他一等丫鬟二等丫鬟的欺负,若是能到折桂苑当差,非但不用再受欺负,有着这点子和邱妈妈的香火情,说不定在折桂苑她们还能升到二等丫鬟,将来指亲事配小子的时候,也能配个好些的人家。

“邱妈妈太客气了,咱们姐妹和穗儿平日里就要好,照顾她也是应该的。穗儿有好去处,我们也替她高兴。”月桂和香兰异口同声的说了起来。

邱妈妈点头微笑,对月桂和香兰轻声说道:“我和穗儿是亲生母女之事,还望月桂姑娘香兰姑娘先不要声张。”

月桂和香兰立刻明白了邱妈妈的意思,忙点头道:“邱妈妈放心。”

邱妈妈虽然舍不得和女儿再次分开,可是为了以后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她不得不狠下心来放开穗儿,轻声而坚定的说道:“穗儿,你好好养伤,再忍耐几日,娘一定把你接到折桂苑。”

穗儿不舍的牵着娘亲的衣袖,含泪道:“娘,女儿一刻也想和您分开。”

邱妈妈含泪道:“穗儿乖,娘先回去,安排好了就来接你。”

月桂和香兰也在一旁帮腔道:“穗儿,你且再忍几日,你原是夫人院子里的人,又刚受了罚,哪能立刻调到折桂苑去呢,总要等上几日让事儿淡了才好办。”

穗儿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能眼中含泪看着娘亲一头三回头的走了。直到邱妈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穗儿才又呜呜的哭了起来。月桂香兰百般劝慰,好歹才算劝住了穗儿。

且说邱妈妈回到折桂苑,先去了上房向陆书皓和沈倩如回禀。陆书皓听说已经灌绮霞吃了她自己备的药,紧紧的皱着眉头,半晌说道:“是福是祸只看她自己的本心,若那药真是毒害阿如的药,那她便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沈倩如半卧在床上,将手放到小腹处,无声的喃喃自语:“孩子,娘给你报仇了,你若有灵,一定要再投胎到娘的腹中,好续我们母子的前缘。”

沈倩如见陆书皓有点儿走神,没有在意邱妈妈还躬着腰站在下方,便浅露微笑轻道:“邱妈妈,您有了年纪,快别这么站着,仔细腰疼腿疼,请坐下说话吧,采萍,给你邱妈妈搬绣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