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遥摇头:“还是我出面。”

张允铭说:“也好。问清酿酒要的东西,而且这地方,肯定得盖房挖窖,准备车马。”

宋遥嗯声:“和严家的人谈后,就能出个单子。”

张允铮郁闷地对张允铭说:“你走了,那边密室的家具还没有弄完呢。”

张允铭对着平远侯刚刚拉开的架子使了下眼色,说道:“你让爹帮你。”

平远侯问:“你们在折腾什么?”

张允铭说:“在我买的院子里弄个密室,那个小……那个人有时要过去干点儿事。现在墙砌好了,可外面的家具总不对尺寸。”

平远侯皱眉:“这事这么机密?为何不先问问我?你们怎么能随便请人砌墙?!”

张允铭忙说:“墙是我们砌的……”张允铮哼声,张允铭改口指张允铮:“是他砌的……”

平远侯看着张允铮笑起来:“你小子砌墙?”

张允铮不高兴地瞪眼:“笑什么?!我一学就会了,也不是难事!找人来做我不还得杀了他?”

平远侯嘲笑了:“学了砌墙,那你接着学打家具得了!”

张允铭忙说:“家具是给了尺寸,让娘找人打的,可是运过去了,尺寸不对,我们还得锯……”

这次连宋遥也笑了:“两位公子,隔行如隔山,哪有那么容易的?我带人去看看吧。”

张允铮说:“不行,她说只能我们来建,不让别人去。”

宋遥指着那边的密门说:“人是给将军做东西的,都多少年了,肯定可靠。”

张允铮还是很固执,摇头道:“她说至关我们日后的生死,我也不想让外人去。”

平远侯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再去量一下,这次,把尺寸给宋夫子,再打一套家具。”

宋遥说:“也好。这有密室的家具和平常的是不同的,有些地方要留空挡。”

张允铮哦了一声:“难怪我们的家具总安不进去!”

平远侯和宋遥又都忍不住笑了,宋遥对张允铮说:“你放心吧,这次打出来的肯定就行了。”

张允铮只好点头同意了,张允铭拉着他向平远侯道了晚安,才退了。

次日后,严府在京的严宅,就有人前来拜访严三夫妇,两方相谈合办酒窖的事,将金钱和行动步骤都定了,悄悄地各自去准备。严三夫妇启程回家,张允铭和宋遥离京,张允铮将不合适的家具运走,天天等着新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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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六月,沈坚将沈卓沈湘与沈汶都邀到院子里,算是临行前叮嘱下弟妹。把事情都讲了,沈湘先走,沈卓和沈汶留在了后面,严氏送沈湘到了院门处,留在了那里,与几个丫鬟说笑。

沈坚见状,才将屋门也掩上,转身说:“小妹,我让祖母听你的,她答应了。”

沈汶知道沈坚毕竟是家中最大的男子了,他出面对祖母说,远比自己有说服力,忙甜甜地谢了沈坚:“二哥就是周到……”

沈坚抬手制止道:“你还有什么要紧的,好好说就是了。”

沈卓幸灾乐祸地笑了,对沈汶挤眼说:“二哥现在已经不吃这套了,可我还是吃的。”

沈汶白了他一眼,严肃了些,对沈坚说:“你看现在旱情已成,明后年,朝廷就会裁剪军饷,逼迫父亲减兵。二哥,那些裁去的兵士不能离开边关。”

沈坚点头说:“是,不然日后战火一起,我们人手不够。”

沈汶说:“最好让他们留在燕城中,充任……后代所说的片警,就如里长,管理一个小区。务必要对所辖之地的人非常熟悉,等到大战开启,对方派来奸细,才不能轻易地入住城中。”

沈坚同意:“好,我会与大哥好好商量此事,爹也应该赞同。小妹,边关的事有我和大哥,平远侯府也是武将,朝廷的文官里我们没有什么人,难道不该去联络一下吗?”

沈汶摇头说:“我不敢轻易找文官,他们中间派别太多,而且各自看不起。找了谁,都得罪了其他人。这事情到了最后,就是一场混战,靠的是真刀真枪和计谋。”

沈坚不放心:“怎么说,我们也该在朝官那边有个接应,那个在冬狩上太子想杀掉的许纯道怎么样了?”

沈卓答道:“我有时去看看那个许纯道,他不像以前那么醉了,可总是没精打彩的,一副不中用的样子。”

沈汶迟疑着:“我还是觉得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再等等。”

沈坚点头说:“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勉强。”沈汶是见识过阎王殿的人,感觉自然超乎常人。

沈卓笑着说:“对了,因为跟着他,我有了个主意。”他停下,看两个人,一副“我很聪明”的表情。沈坚推了他一把:“快说!”

沈卓忙说:“我们不是不能进宫去听壁脚吗?可是我们可以去听那些幕僚的壁脚!这些天我总乔装在宫门外等着,出来最晚的太子幕僚就是最受重用的。日后我有时间就追着他们回家,看他们在家里做什么。而且,他们家里的护卫肯定比宫里少得多,有的家里根本就没有护卫。我就不相信他们所有的主意都在宫里拿的,他们之间不事先通个气儿,聊聊天之类的。”

沈汶点头说:“这是个好主意!你不用一个人干,告诉张大公子他们,多几个人盯着他们。日后,我们总得找到他们运粮运铁的日程。”

沈坚说:“运作这些事情,肯定要许多人的合作。运送粮食,就得有车马行,你就盯着幕僚里谁去找车马行了就能抓到蛛丝马迹。铁器,最方便的是炼铁的铺子或者朝廷的兵器库……”

沈卓震惊了:“什么?!他们怎么敢?!”

沈汶倒是点头:“对呀!这样,就不用到处去铺子里收集铁器,惹人注目,直接报废兵器就行了。”

沈卓缓过劲儿来说:“那样其实就好办了,兵器库能有几个人管?”

沈汶说:“这个,你又得去跟张大公子商量,平远侯的消息,肯定要比我们几个灵通。”

沈卓撇嘴:“什么都和他商量,这下他可得意了。”

沈汶笑:“你跟他处好了,也没坏处。”她想起曾经给张允铭讲过阿拉伯数字,就对沈坚和沈卓说:“我给你们写一串数字,日后往来中可以省些笔画。”就把数字教给了沈坚和沈卓。

看过这些稀奇古怪的符号,沈坚和沈卓现在对沈汶已经完全信服。没有任何闺中女子能有这样的见识,沈汶的确是有奇遇之人。

三个人又讲了些细节,相互祝好,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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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九,易出行,祭祀,祈福……黄道吉日,沈坚离京。

杨氏前一夜就开始哭,到了早上,脸色惨白,两眼浮肿,有些神思恍惚。作为一个母亲,这种痛苦实难消受。

沈坚虽然也难过,但他心中有许多要做的事,这一家人和沈家军的前途都要靠着自己一干兄弟前去拼争,情绪就不像杨氏那么悲切。

因是夏季,沈坚很早就要启程,中午要打尖,然后日头弱些再赶路。一家人天不亮就在大厅与沈坚道别。众人正告别间,有人报说三皇子到了,也要给沈坚送别。

若是过去,老夫人还有些忌讳,现在心中都挑明了,就大方地让人去请三皇子进来,接着让女眷们与沈坚道别后离开。

沈湘一拜而去,沈汶知道她肯定是要与沈卓送沈坚到城外的,众人看着,沈汶只能哭哭啼啼地和沈坚行了个礼,沈坚小声说:“妹妹好好保重。”沈汶哭着点头。

严氏虽然流着泪,可一脸倔强的神情。行礼时,突然凑到沈坚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坚脸有点红。沈汶心想肯定又是见不得人的话。

她们都先离开,老夫人和杨氏等到三皇子来了,见礼后,谢了三皇子,才退入后堂。

三皇子和沈坚年纪相仿,也是十九岁二十岁之间。沈毅走时,他还有些懵懂,只来府中道别。

这两年,他越来越明白了母亲让他与镇北侯府结亲的意思:只有交好镇北侯,才有活路。陈贵妃家世平常,他在皇宫长大,谷公公走后,身边连一个可靠的太监都没有,无外援无金钱无人脉,如果没有在母亲的指点下有了一层和镇北侯府公子们的交情,宫里的人不敢小看他,大概他早就像二皇兄五皇弟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宫里或者像四皇弟那样变成了残废。所以,这次沈坚要去边关,他自然要来送行,而且,要送到城外。

按理说三皇子年纪也大了,该成婚了。可宫中无皇后,他的婚事没人主管。而他想娶的沈湘还没及笄,他也不敢贸然开这个口。太子就怕三皇子成亲有孩子,自然更不会提这事。自从母亲死后,三皇子对皇帝再也不像儿时那么亲近,能少见就少见,皇帝不叫他,他也不去求见。皇帝何尝感觉不到?自然不会主动关心他的婚事。于是诸事蹉跎,三皇子成了个无婚无地无头衔的三无人员。

一进了镇北侯府的前门,三皇子就瞪大了双眼,像是如此就能增加看见那个红色身影的机会,可一直到了大厅,见了老夫人和杨氏,也没看到沈湘。

三皇子接着与沈坚和沈卓出了侯府,见沈坚要行礼,三皇子说:“我送你出城。”

沈坚想推辞,三皇子说:“咱们认识多久了?自然是该送出城的。”

沈坚也就不争持了,众人上马,三皇子转身时,见一队人马中有一个蒙着面纱的人,心中一轻,马上觉得清早微弱的阳光灿烂无比起来。

他们一行人马车队到城门时,城门方才打开,一出了城,沈坚对三皇子说:“你别送远了,这算是出城了,赶快回去吧。”

三皇子看着城外青翠馥郁的山野,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我真想和你一起去啊!”

后面的沈卓笑了:“哪天我们也许有机会真的一起出城,驰骋疆场呢!”

沈坚扭头责怪地瞥了一眼沈卓,三皇子却点头说:“真有那么一天,我死在战场上也心甘了。”

沈坚斥道:“你胡说什么呢?!”他们处得久了,三皇子持意不让他们称自己为殿下,结果就是一直你你我我。

三皇子肩膀宽阔,身材笔直,他在马上看沈坚,说道:“咱们从小习武,堂堂男子汉,总要做出些顶天立地的事,才能无愧此生。”

沈坚对着三皇子颔首说:“就凭你这句话,我们就是好朋友。”

三皇子笑:“那我们再跑一次马?”

沈坚回头对沈卓说:“你们跟着,我们前面等你们。”说完,对着三皇子一示意,两个人催马出了队伍,沿着清晨无人的大路,纵马而去。

他们一口气跑到了五里外的一处路边的亭子附近,才放缓了马匹,慢慢地溜达着,到了亭子前,下了马,到亭中站着,等着后面的车队。

三皇子看着亭中柱子上刻着的一首首诗词,感慨道:“这就是人们常常送别的地方啊!你看,这句:到此惟愿天上日,从此空悬不转移……还有,君行一日远,我心万般酸……哦,这里就是两个字:早归!”

他扭头看沈坚,勉强笑:“就拿这些话,与君共勉。”

沈坚点头:“好,借你吉言,我一定会回来的。”

三皇子惆怅地说:“你哥离开了,你也要走,我没几个朋友了。”

沈坚说:“我三弟虽然年纪小些,但是心思敏捷,你有事可以找他商量。”兄弟三人,都与三皇子为友,还有比这更明确的表示吗?

两个人接着说闲话,看着大队人马接近了凉亭。

等人到了面前,才发现队伍后面跟了又一队人,沈卓领着那队人中带头的过来跟沈坚说:“二哥,他们这些人是行商的手艺人,想去北方,怕路上不太平,知道是镇北侯二公子的车队,就想和二哥一起走,二哥看怎么办?”

这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沈坚假作思考了会儿,就说道:“一起走就一起走吧,就是别走得太慢了,我们不能总等着人。”

那个带头的人连连说:“不会不会,公子请放心,我们都是青壮之人,不会太慢的。”去吃苦挣大钱的,自然都是青壮年人了,身体不好的,都在家里待着了。

正说话间,一个哭哭啼啼的乞丐打扮的人走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贵人啊!能不能也带着我去?”

这就是张丁了,沈坚使劲皱眉,以免笑出来,问道:“你是何人?吾等要去边关,苦寒之地,非是平常人等可去的。”

张丁伤心地说:“小人张丁,我也不想去呀!可我把家产都赌光了,现在那些债主们到处在找我,他们说若是抓住了我,可是要剁了我的四肢啊!公子啊!救命啊!”他跪倒在地,打着滚嚎啕大哭。

三皇子摇头叹气:“这人……”

沈坚也叹气:“好了好了,你别这么糟践自己了,跟着我吧。”

张丁听了,哭着说:“公子大恩大德,我永世难报哇……”

沈坚怕他演过了劲儿,忙说:“行了。”他看向自己身边走来的王志:“你帮他收拾收拾,带他走吧。”

王志眨了下眼,想说这人来历不明,可又想,这也许是那边派来的,自己别挡了人家的路,就答应了,示意张丁跟着自己归队。

沈坚这边与三皇子行礼告别,又与沈卓和走上来的蒙着面纱的沈湘作别。太阳升起了,怕天太热,他也不再多话,指示马队启程,自己也上了马,几次回头向几个人挥手,跟着马队走远了。

三皇子等人看不到马队的影子了,才上马,慢慢地往城里骑。三皇子和沈卓并羁而行,真恨不得自己脑袋后面能长双眼睛,看看骑在后面的沈湘是怎么回事。

可惜一直进了城门,与沈卓作别,三皇子也没找到机会和沈湘说话。沈湘躲得远远的,根本没往前面凑。

三皇子为沈坚送行至城外,沈大小姐也骑马随从这件事,自然被不同的人详细地报给了皇帝和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草图

皇帝这段时间非常喜欢江南来的薛美人。薛美人来自江南富豪之薛家,年方十七岁,自幼琴棋书画俱精,容貌极为美丽,加上言谈文雅,善于揣测上意,让皇帝感到如沐春风般快意,心中已经决定要把她提至贵妃品级。

现在皇后之位空着,后宫为了这个位子早就进入了一片混战:一会儿有人被毒死,一会儿有人掉湖里了……皇帝十分不耐,放出话来:谁有了皇子,谁才能登后位。他从过去的经验中得到了教训,如果现在提上来个无子的皇后,那么后宫就别想有孩子了。因此,嫔妃们暂时停止了相杀,都努力争取让皇帝在自己的宫殿里过夜。每个人都竭力地翻着花样讨好,皇帝也算雨露均匀,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人能怀上孕。

皇帝觉得薛美人有当个称职皇后的潜质,她不像贾氏那么恶毒,比贾氏有教养,为人和美,有陈贵妃的风范,虽然皇帝一想起陈贵妃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

皇帝希望薛美人能怀上孩子,就多到薛美人处几次。宫里就有人嫉妒了,听说薛美人的饮食里还被验出了砒霜,因为她谨慎,所以没有着道。可是皇帝每次去,薛美人都是热情相迎,根本没有向他提起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更不要说对他哭诉了。这种大度让皇帝很赞赏,更觉得薛美人不俗。

这天就是该去薛美人那里,皇帝下朝后心情很好,到书房里听说三皇子送了沈二公子出城,同行的有沈大小姐,就淡淡地一笑。等人下去了,对孙公公说:“小孩子的把戏,朕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婚事要皇帝来定,你自己在那里瞎折腾有什么用?皇帝要是不想,你怎么表示也不行。

孙公公躬身,皇帝摆驾,前往红颜知己的所在,把这些芝麻大的小事抛在了脑后。

太子可没有觉得这是小事,听着幕僚们的报告,一直双眉紧皱。这也许是因为沈湘对三皇子的疏远在向太子传递的消息里根本没有被体现出来:“三皇子亲自送别镇北侯的二公子至城外五里长亭,沈大小姐同行同归”这种词句,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的一次出行上纲为桃色要闻。至于“一队商旅也与沈二公子同行去了北方”就没得到太多的重视,这个年代,有许多旅人希望能和有武力的车队结伴同行,更不要说是朝中第一武将镇北侯的车队了。

幕僚们都预备着太子大发雷霆之怒,可太子紧闭着嘴唇,到密会结束也没说什么。众人暗奇:难道这就是所说的出离愤怒了?

等幕僚们都离开了,太子又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胸中荒草疯长,他非常想找个人说说自己的担忧,可是不知道该找谁。最后他终于起身,只觉双腿灌铅般沉重,他决定去看看自己的母亲贾静妃。

他乘着宫辇到了冷宫外面,就让宫辇停下,自己慢慢地向贾静妃的宫门走去。他心中充满悔意——当初为何不听母亲的话,好好注意细节,一击而就?!如果刺客那时杀了三皇子,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尾大不掉的情况。一次没成,下次就更难。再次不成,后面就几乎不可能了。现在宫里就自己和三皇子两个健康的皇子,如果自己对三皇子下手,皇帝很可能深恨自己不听话,以这个借口把自己贬了,再生个皇子好好培养。他现在回头想想母亲对自己的谆谆教导,体会到了母亲当初的苦心。

贾静妃精神越来越不济,成日躺着,每天只喝些掺了肉末菜末的粥。说话也嗓子疼,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子走进来,贾静妃只睁了下眼睛。

太子小声请了安,态度格外恭顺。贾静妃实在懒得动,可太子并不常来,好容易来一次,她怎么也得打起精神来问问自己还在关心的事。

贾静妃咽了几下口水,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妹妹的……婚事……”

太子咬了下嘴唇,他已经对四公主说了,等她及笄,就行木已成舟之计,让她嫁给平远侯的长子。那府里家产万千,等她过去,自己给她撑着腰,她也许就能掌家呢。可是这些话是不能对母亲说的,太子回答:“正在找。”

贾静妃每次说话都觉得喉咙疼如刀割,可是为了对太子说明自己的意向,还是努力发声:“我……原来还说找……忠厚人家……现在……就别找别人了……就是……就是你舅舅……长乐侯府……”这么长时间,太子还没有把婚事定下来,贾静妃也不想再让他找什么了,直接指定了自己哥哥长乐侯府。

太子忙说:“孩儿也看了,母亲忘了?几月前,妹妹还去长乐侯府给舅舅拜寿了,见了那家的几个公子。只是,她还没有拿定主意。”

贾静妃挣扎着说:“你……要劝她……”

太子回答:“怎么,也得等到妹妹及笄……”

贾静妃喉咙里咯地响了一声,大概想发火,可是没了劲儿,拼命般说:“先……定下……”

太子连忙说:“好,我会去办。”

贾静妃出了一口气,闭着眼睛不说话了。太子低声说:“孩儿想多谢母亲过去的教诲。”

贾静妃面无表情,像是睡着了。

太子又坐了一会儿,小声告退,贾静妃没有反应。

太子走出冷宫,太阳已经落山了。暮色初临层层宫宇,阴影在残留的天光里迅速蔓延开。太子皱眉看着西边,心头像有无数蚂蚁在咬噬,烦躁而痛楚,无法排解。

他回到东宫,招了几个美人陪着,用了晚餐。然后喝得有些高的太子又招了三个新纳的侍妾,选了自己与太子妃隔壁的院落过夜。

在几个女子的簇拥下,太子脚步摇晃着走向平时根本不会去的宫院,每走近一步,他心中的怒火就旺了一分。

这些年,太子的后宫已经比册封时多了两倍,可竟然一个孩子都没有!太子的恨怨已经快把自己逼疯了。如果不是因为吕家是他在朝堂上最稳固的支持,他不要说把太子妃休了,把她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现在他根本没法见那个女人,一看见她精致小巧的面庞,他就真的会作呕!多少个孩子!开始,他还有个数,后来,就没数儿了。他怎么防都没有用,后院总不能调侍卫来守着,若是不让太子妃召见那些侧妃侍妾,就失了尊卑之道。

他不能真的跟太子妃撕破脸,该说的都说了,可这个女子就这么狠毒无耻!知道他现在不能把她怎么样,就毫无顾忌地下手!

成婚这么多年,别说儿子,他连个庶女都没有!他这个太子怎么往下当?现在三皇子不提成婚的事,那是因为镇北侯的长女还没有及笄。他们现在就同行出城,等到她及笄了,太子可以想象,三皇子一定就会要求娶亲了。而那时三皇子会二十岁了,谁能阻挡他娶亲?就是他不娶镇北侯的女儿,他娶谁不会有孩子?如果哪天,三皇子有了孩子……太子的心都揪紧了——父皇!就是为了子嗣考虑,父皇也会重选太子!

他拼命地折腾这三个侍妾,整整地闹了大半夜,莺歌燕语不断,被翻红浪滔滔。

到了上朝时分,太子疲惫地起身,太监过来帮着他穿衣束发。太子一夜逍遥,十分想再睡会儿,可是不敢误了上朝,就闭着眼睛凭太监们帮着盥洗打扮,吃早饭都是有人喂到嘴里。可即使这样,到去上朝时,太子还是没真的醒来。临上宫辇时,太子还半眯着眼,一脚登空,失了重心,就要扑向辇中,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耳边一句轻声的提醒:“殿下当心脚下。”

太子皱眉睁眼,见旁边一个宫女,该是为他掀起帘子的,相貌极端平常,眉眼毫无丽色,年纪该也是大了,笑时眼角有一缕细纹,只是笑容温和,见他看来,忙放了手,低头行礼。太子刚要上辇,扭头问:“你叫什么。”

那个年长的宫女有些意外,犹豫了片刻才又行礼道:“奴家小字初荣。”脸上闪过惊恐的神色。

太子知道她在怕什么,当下没有其他表示,上辇而去。

这么简单地一扶,倒让太子心里有了牵挂。这个宫女他以前没有见过,能到他面前的都是年轻的女子,今天也许是她临时上来的。他在朝上默立时,心中也有些不解。他从母亲那里没有得到安慰,在美女身上也没有得到解脱,可是这个相貌平常的宫女却让他莫名有种亲切感,她像是焕发着他从来没有感到过的温暖。

他下朝后再上宫辇,旁边的就不是那个早上的宫女了。太子却下决心要找到那个初荣,可这事一定得秘密地做,绝对不能让太子妃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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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天的,窗户都敞着,听着隔壁院落的噪音,太子妃自然无法入眠,次日起来,眼下的青晕不比太子的浅多少。

前来向太子妃问早安的人不及太子后院人数的三分之一,就是来的人,眼里也带着些轻蔑,至少太子妃是这么看的。

太子妃答礼时话说得格外缓慢,让对方不得不施长礼,一早上的问安拖了小半个时辰,把这些妾室们折辱得差不多了,太子妃才示意她们可以走了。

这些莺莺燕燕们一出了太子妃的宫院大门,就大声咳嗽吐口水,尖声说笑,唯恐太子妃听不见,脚步缓慢地走远。

太子妃巴掌大的小脸庞,在夏日有些耀眼的阳光下,依然干燥无华。

大厅里除了一个贴身的丫鬟,没有别人了。太子妃坐在椅子上良久,才用极低的声音问道:“那药弄到了?”

旁边站立的丫鬟也小声回答:“弄到了。”

太子妃又问:“真的管用?”

丫鬟点头:“真的,这断子汤卖得很贵,一副一两金子。”过去只是落胎药,现在是让人断子的药,自然非常昂贵。

太子妃露出冰一样的笑容,慢慢地说道:“先给两个侧妃试试,她们过去那么容易怀上,若是这半年在她们身上看着有用,就给她们都用上!一个都别落下。”

丫鬟紧张地咽口水:“我只买了三副,都要的话……得快四十两金子……”

太子妃淡淡地说:“若是有用,八十两金子也没什么,卖我的嫁妆吧。”

丫鬟点头,太子妃眼睛看着前方,像一个瓷像般许久不动,丫鬟也不敢动,这么僵持着,隐约听到隔壁宫院里晚起的女子们肆无忌惮的说笑声。

太子妃眨了下眼睛,轻声说:“做乌鸡当归汤,给她们好好补补身体,马上用,我一天都等不了了。”她的脸扭曲起来:“小娘养的下贱坯。把我当成了什么?我是好人家出来的,嫡子嫡女才是正理!我怎能让你如意呢?”明明是恶毒的言辞,可太子妃说得平缓而自信,倒像是在说很平常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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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那次在湖边旁观了一场斗殴后,回宫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让丁内侍时刻聆听周围的动静,过了段日子,宫中对火罗被打一事毫无反应,看来根本没发现,四皇子才松了劲儿。等到北戎的使节队离开了京城,四皇子才又出宫来转悠了。他还如往常一样去观弈阁下棋观棋,丝毫不知道他因此被太子误解为替张大公子传了小道消息,更深地被拉入了太子仇恨的黑名单。

让四皇子不快的是,自从那次后,他就再也没得到镇北侯府的任何联络,看来他被利用后,就被撂在了一边。一来二去的,连张允铭也不常来了,四皇子心中惆怅,难免一副郁闷的表情,看着窗下人来人往的街道。

包官人见缝插针地凑过来,小声建议道:“蒋公子看来心绪不佳呀,能否与我下盘棋?赢了棋可是会很高兴的,蒋公子不想试试?”

四皇子实在无法让自己沉沦到那个境地,只能换个话题来转移包官人的注意力,问道:“包官人可是买入了粮食?”

包官人叹气道:“我去年没买多少,现在后悔了呀!粮价都涨了十倍了。去年夏天时才三四文一斗,现在是三四十文了,太贵了。宅地倒是便宜了,我看中了一块,想去买下。”

四皇子沉重地摇头说:“这时候可不是买地的时候,包官人,每次饥荒开始时,都是粮价攀升,地价下降。三四十文一斗虽然比去年多,可平常人家还是能付得起,相比饥荒时一两银子或者金子要便宜多了。包官人,我若是你,此时就是要卖了田地,也要买入粮食的。”他知道后面会有几年灾年,说出话来自信满满。

没有季文昭时,四皇子在这里可算是顶尖的棋手了,包官人对四皇子特别佩服——看看人家,年纪轻轻,就把自己打得大败……当然,谁都把自己打败了,但四皇子是年纪最轻的!

听四皇子这么一说,包官人心虚了。人类历经过多少饥荒,每个人身体里都有对饥荒的恐慌基因。当初三皇子放出话来,包官人没全信,现在四皇子也这么说,包官人不敢不信了,马上对四皇子一抱拳:“多谢蒋公子提醒,我这就回去筹办。”转身就走了。

四皇子又有了一段清静的时光,可以坐在那里自顾自地胡思乱想。而包官人一溜烟跑回了家,让母亲夫人把钱都拿出来不说,还要她们把什么首饰细软都卖了,赶快去买粮食。粮价一天一变,绝对不能耽误了。包官人就是平时不着家,可也是个做实业的顶梁柱,他这么咋咋呼呼地回来了,还神秘地说是宫里人告诉他让他这么干的,包老夫人就吓坏了,认为是宫里皇帝得了各地的报告,饥荒到了!老百姓怎么能知道?包官人仗着开了个观弈阁才得了信儿,这么宝贵的消息可不能瞎了!包老夫人果然卖了首饰细软,用所有的存蓄买入了粮食。这之后,还告诉了左邻右舍七姑八大姨什么的,一时间,从京城一个角落开始了抢粮潮。人人争相购入粮食,短时间内就又把粮价推高了几倍。

这些买了粮食的人,一点也不后悔。

起于春夏之交的干旱,到了夏天愈演愈烈。多地天气干燥酷热,小溪小河纷纷干涸。入秋后,各处都急报灾情,广阔的田地颗粒无收。

皇帝每天都要聆听各种哭诉旱情悲惨的奏章,渐渐烦躁。幸亏粮储充实,大多就是责成当地官员开仓救济饥民,几地区联手,遣返流民回乡之类的。

太子完全成了摆设,他过去本来就没有经历过灾年,现在又被沉重的私心杂念所困,面对灾荒,毫无头绪,只能对皇帝的指令一一称是,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讲,更别说什么建言倡议了。

有一次皇帝都不耐烦了,问道:“太子可有何救灾之建言?”

太子行礼道:“全听父皇之意。”

满朝臣子看在眼里,都暗地皱眉。

当初太子未册封之前,就与镇北侯七岁的小女儿斗气,对朝中戍边的武将不敬,然后皇后当众下毒,接着还有那么明显地对着三皇子去的刺客……还以为他多么能个,才挑起了这么多的事端,可现在真到了政事上,怎么如此无能?早知道自己这样,当初何必那么张狂?镇北侯府屹立至今可不是凭几句“全听父皇之意”之类的虚话换来的,那是多少人的鲜血在战场上拼出来的。这么看来,太子也太不自量力了。

被大家回过头来同情的镇北侯府,这个夏天过得格外平静。

沈湘和沈汶过了十四岁和十二岁的生日。

杨氏自从沈坚走后,卧床了一个月,才又起身抚养沈强,府里的事全部交给了柳氏。好在沈强精力极为充沛,有时杨氏觉得忙他一个,比管一大家子都累,心情才慢慢好转。

自从沈坚走后,沈湘发了疯一样天天在马上练习长枪,脸晒得黑红。杨氏心疼得大骂,可沈湘根本不听。沈汶想起前世也是这样,沈湘就这么疏离了自己,两个人渐行渐远,最后都不怎么说话了。沈湘那时看不起自己的懒惰文弱,而自己那时看不起沈湘的野蛮。

这次,沈汶还是无力改变,她有时在沈湘习武后去找沈湘,沈湘言语里总是有些不耐烦,话里很鄙夷沈汶无所事事。而沈汶也的确很懒,她经常睡懒觉睡到晌午——因为她夜里总得出去。

张允铮终于把密室外的家具布置好了,墙外面是从地面一直伸展到了屋顶的百宝阁架,上面放了书籍,和寥寥几件古董,只是其中一扇架子可以打开,背后就是密室的门。

有密室的屋子里布置简单潦草,是个半书房,有个躺椅。隔壁是卧室,有门相通。而与密室遥遥相对的另一端房间,却是非常精致,家具贵重,架子上的古董花瓶也明显是好货,算是客厅。

都布置好了,平远侯才出面调了平远侯府里一家老实巴交的仆人夫妇前来守门,对外人只说这是给远房子侄置办的产业。

沈汶因为过生日等等,过了十几天才到了那个院落。这次,一排三间房子都亮着烛火,沈汶还是选了那间有密室的敲了下门,里面张允铮大声说:“如果是小骗子就进来吧!”

沈汶一再告诫自己——自己有一千岁了,不能跟这个混孩子一般见识!可还是边推门边说:“咦,怎么除了小狗乱叫,没有听见人声呢?”

张允铮正拿了块布胡乱地擦家具,听见这话,将布使劲在沈汶面前抖了抖,沈汶跳开,摇着手挥开尘土,嘴里噗噗乱吐,然后叫道:“小混球!你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