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季文昭叹息:“我没有比你更好的计策。我理解你了,如此计谋,有违天道。可是想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北戎大军从下面经过,给中原带去一片血腥,让我等此时此刻,怎么能选择慈悲为怀、行善积德!这世道,做个善人真难啊!”

张允铮说:“这有什么难的?!保家卫国,天经地义!”他扭头看沈汶:“你别怕了!我来做这事。如果有报应,由我来承担!”

季文昭摇头说:“你太年轻!此事重大,我不信神鬼之事,我来!”

严氏说:“你不是还要去边关吗?”

季文昭惆怅地说:“我如果能分//身该多好!”

四皇子迟疑地说:“皇家若真的如你所说,有负江山百姓,我可以来执行此计。”

沈汶摇头说:“你要回京城,那时,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四皇子蹙眉不语。

沈汶说道:“此计杀伤甚重,用草木封住谷口后,要在山崖上写下‘北戎之兵,入之必死’的字样。”

几个人相互看,沈汶坚持道:“一定要写,还要用北戎文字!”

张允铮翻眼睛:“我可不会北戎文!”

季文昭一笑说道:“我倒是会。”

张允铮怒看他:“你能不能少显摆?!”

季文昭对张允铮说:“你真不懂事!她这是想给你减去几分杀孽!让他们自己选择死亡,如有身后之事,就不用担心会追究你的责任!”

张允铮对着沈汶摇头:“你能不能……不这么计较死后会如何?生死关头不能儿戏!万一北戎当真了怎么办?”

沈汶固执地说:“就得写上!你们不信,可是我信!此时胜负只是一个片段,死后还有一个世界,同样不能输!若是他们当真了,绕路而行要好几天不说,沿途也没有粮食物资。我相信会他们会派出探子过谷,试过就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伏兵,自然就会从这里过谷。”

张允铮刚要再吵,季文昭嘿嘿一笑,对张允铮说:“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张小哥,我跟你说,你找人从北边过来,每逢山谷,就让人在谷外漆上‘北戎入内必死’的字样!写上那么十几二十几处,我就不信到时候他们还能当真!”

四皇子点头:“修明此计甚妙啊!还可以减缓北戎的进军速度。”

沈汶问季文昭道:“你怎么会懂北戎语?”

季文昭表面很不在意地说:“那有什么难的?一位着名的博弈大师住在北方,我年少时曾经去挑战……额……找他下棋。他带我深入草原,说让我见识一下旷远。我在北戎那边住了三个月,那时学的。”

沈汶知道有人有学习语言的天赋,能轻易掌握十几种语言,只能羡慕。

山顶很冷,沈汶对其他人说:“你们先慢慢往下面走吧,我要告诉张小哥一个地方。”然后示意张允铮跟着她。她接着向上走了一段路,绕过了一块大石,指着一处杂草丛生的洞口说:“就是这里。”

张允铮走过去,拨开杂草,往里看了看说:“好,我记住了。”

沈汶迟疑了一下,说道:“你能不能把我的计划告诉你哥或者你父亲,让他们派人来?”

张允铮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不是早就选择了我来做这事?”

当初沈汶让他们家来造酒窖,就是认准了日后平远侯会来此迎敌。若是有半分疏忽,那就是害了平远侯。依此理,来此阻击北戎的,也必然是平远侯的人,张允铮是最合适的。他的父兄就在他的身后,如果他做的不到位,父兄就会首当其冲。

沈汶点了下头,但是马上说:“可是我后悔了!”

张允铮深深地看入沈汶的眼睛:“为什么?”

沈汶可怜巴巴地看张允铮,几乎要哭了:“我这些天,一直感应到那种力量,说杀戮,是违背天意的……我怕了……我不想让你染上血腥!”她希望张允铮能保持住身心的纯洁,一辈子不卷入杀戮,清白一生,无惧死亡。

张允铮说:“所以你才告诉了他们,这样,他们如果都赞同,就要平分这份沉重,不都放在我身上?”

沈汶点头,眼中泪光闪闪:“你是个特别好的人,别管这事了!让你哥来好吗?”

张允铮摇头:“不好。”

沈汶用上了撒娇的娇柔口吻:“就算我求你还不行吗?”

张允铮切道:“你别想骗我听你的!若是真有报应,你可记住了,这是你欠我的!几辈子都还不清!懂吗?!”

沈汶还想再说什么,张允铮挥手道:“别讨价还价,先定下十辈子吧!以后我觉得不够,再往上加!”然后往山下边走边说:“我还得去帮那两个笨的,弄不好他们滚下去怎么办?”

沈汶跟着张允铮往山下走,心中又甜又酸。

上山容易下山难,严氏走了两年路,有了腿脚,还可以应付,张允铮却要上上下下,轮流搀扶着四皇子和季文昭下了山。等到了他们停了马车的地方,天已经擦黑了。他们接着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酒窖所在。

这个地点在一处山坳里,现在已经建成了一个小村落。这里虽然不是位处深山,但是毕竟过了一道山一处山谷,多少与世隔绝,没有流民。他们走到村口时,那边有几只火把。见他们接近,十几个人就迎着他们过来,一个个棍棒刀枪,武装到了十分。

严氏见状,跳下了车,大声说:“我们是来找严家三官人的,严三叔可在?”

众人中有一个人站出来,行礼道:“这位公子稍候,我等这就去请严三爷。”

张允铮并没有上前,他不认识这几个人,就没有去介绍自己。

等了一会儿,从村中打着火把匆匆走来了几个人,严氏见了挥手大叫:“三叔!三叔!”

几人中的严三官人远远见了严氏一愣,忙加快了脚步走过来,到了严氏面前,张嘴结舌,季文昭好心地笑着说:“这位是严大舅,三叔想来是认识的。”

严氏瞪了季文昭一眼,笑着对严三官人行礼:“见过三叔。”

严三官人结巴着:“她……大舅……大舅?!”

严氏点头说:“是呀是呀,我是来看三叔母的,三叔带我们去吧。”

严三官人忙点头:“请进请进。”他向季文昭带了些责备说:“我爹总说你是个老道的,你怎么能这么任她胡闹?!我二哥知道吗?”

季文昭叹气:“三叔!一言难尽哪!”

严三官人对旁边的人说:“这是……我的亲戚,也是这酒窖东主的亲戚。”

他旁边的两个人听了,有些迟疑,可是其中一个看到了张允铮,突然一愣,马上示意众人让开。

张允铮看着那人眼熟,走过他身边时,那个人才笑着说:“公子忘了,我们曾经一起当过土匪。”张允铮这才想起这个人是曾经和自己去劫了太子的粮车的人,两个人见礼,那个人说:“这路可不好走,我们往来送信的人好几次都被流民劫了,走不过去。这半年都没有再派人。”

张允铮也点头道:“我们也差点儿。”

大家说着话往村里走,沈汶借着火光看周围,明显是治军的手笔:街道笔直清洁,房屋很整齐。

走到了村落中间的一个大院落门前,严三官人带着严氏几个进了门,其他的人与酒窖的守卫一起卸牲口,打理马车。

严三官人让人烧水,给众人洗浴。

季文昭惊讶地说:“你们这里有水?”

严三官人点头说:“有,有山泉,还有水井。听说山南边的河全干了,可我们这里还有水。”

季文昭感慨道:“选此地址之人懂风水之秘。此地该是龙眼所在,常年水源不枯。”

严氏看了眼沈汶,季文昭见到了严氏的目光,问沈汶:“不是你选的地方吧?”

沈汶提了下嘴角,季文昭本来在计策上就输了一阵,现在再次郁闷了。

严三夫人由两三个婆子陪着,提着灯迎出来。严三夫人上次在镇北侯府见到严氏时,严氏还是个皮肤细腻的小媳妇。可这两个来月在外奔波,走过了无水的区域,严氏变得黑瘦。严三夫人一见,就险些落泪。

严氏却兴致很高,拉着严三夫人跳着脚说:“我出来了!我出来了呀!”

严三夫人点头:“好好,出来就好!这是要去边关去了?”

严氏点头:“是。”见沈汶看她,忙问:“三叔母,酒酿得怎么样了?”

严三夫人也看到了沈汶,虽然有些惊讶,但以前跟沈汶打过交道,多少知道她古怪,笑着说:“很好,那方法很简单,这一年多做得顺手了,酒就出得快了,现下有过了五百坛了,可都是大坛子哟。”她叹了口气说:“这几年是灾年,别处粮食贵比黄金,可我们却用大量的粮食酿酒,哎,心疼啊。”

严氏忙说:“叔母放心,这些酒可有大用,日后要救许多人呢。”

严三夫人点头说:“你既然这么说,也让我心里好受些。”

沈汶也笑着上前行礼,问好后说道:“多谢三叔母了,我们可以尝尝。”

严三夫人说:“那酒太烈,你三叔都不敢多喝,你们可别喝。”

严氏瞥了一下沈汶,知道她心里在计较什么,笑着说:“我们是请季师兄喝。”

严三夫人点了下严氏:“你又去算计你季师兄!”

等人们洗浴完毕,已经是深夜,可是大家都没有吃饭,严三官人和三夫人就还是让人摆了饭。见他们男女同行,也不讲究了。严三夫妇坐了首席,严氏和苏婉娘夹着沈汶坐在严三夫人一边,四皇子坐在了苏婉娘身边,暗自激动了半天。施和霖段增张允铮和季文昭沿着严三官人边上坐了。

众人客套了几句,严三官人让人上了一小壶酒,边给大家斟酒边说:“嘿嘿,少喝呀,嘿嘿,要少喝……”

季文昭笑起来:“哪里有这样劝酒的?”

严三夫人笑着说:“真的不能多喝。我们刚开始酿酒的时候,你三叔每天要尝尝酒,结果天天醉得东倒西歪的,找不到回家的路。”

沈汶担心地说:“还是不要喝多了好。”

严三官人笑着:“嘿嘿,好好,不多喝。”

严三官人倒了酒,向大家举杯,说道:“一点点,一点点,嘿嘿……”

严氏将沈汶面前的酒杯拿开,其他人都喝了一口,桌上一片吸气声!

季文昭说道:“好烈的酒!”

张允铮也紧皱了眉头,半天不能合嘴。

四皇子被呛得满脸通红,眼睛里都有了眼泪。

段增闭着眼,慢慢品味。

施和霖连声说:“不能喝!不能喝!大毒啊!此酒大毒!”

段增睁眼道:“此酒强烈,能入五经八脉,可做成药酒。若是用来浸了人参鹿茸……”

施和霖马上拍手说:“对呀!对呀!”他对严三官人道:“这位官人呀!我们来好好谈谈,我是郎中,我这位徒弟是神医呀,若是我们能用此酒入药……”他马上就与严三官人和严三夫人讨论起了怎么开药酒生意的事。

季文昭在山崖上听了沈汶的计策,知道过三年后此地要埋葬十几万人,而自己竟然想不出别的方法,心中沉重,借酒消愁,三杯两盏,就喝多了。醉后,他使劲拍桌子:“庸君误国!暴君亡国!我季文昭怎么就无救国之法?!……”

张允铮怕沈汶喝醉,自己就没多喝。沈汶为了知道烈度,只抿了一小口,就觉得微醉,再也不敢喝了,只吃了饭。苏婉娘根本没动杯子,严氏自恃酒量大,多喝了几杯,结果醉了。她抱着严三夫人痛哭,断断续续地说:“我想……想我的坚郎……他被人害了……呜呜……”严三夫人哀声叹气,搀着严氏回房。

四皇子醉意浓郁地看苏婉娘,两眼色眯眯地,结巴着说:“你……真……漂亮……亮……亮得……来回晃……”苏婉娘咬着牙,低声说:“你这醉鬼!”

四皇子转头对季文昭说:“她叫我什……么?”

季文昭愣住,晃了下脑袋道:“最会?最会说话?!我就很会说话!”

四皇子点头:“我知道!你还会下棋呢!”

季文昭说:“走!我们去下棋!”两个人勾肩搭背,要去下棋。可是还没出门,就都倒在地上,被人扶着上床睡觉去了。

段增贪图体验这大毒之药的效应,喝了两杯,也哭了,趴在桌子上叫:“爹……娘……我疼死啦……”

施和霖由于热情谈生意,没有喝多,此时却也跟着段增哭了,抱着段增的肩膀:“我就是你爹,就是你爹了呀,你别哭了……”

满屋子里的人又哭又闹,沈汶在灯影里静静地坐着,细眉似颦非颦,神情似喜似悲。

张允铮对沈汶说:“你多喝些吧,他们现在都醉了,听不见你会说什么了。”

沈汶看张允铮,一副痴呆的样子,张允铮很不屑地解释说:“醉猪多一只也没什么。”

苏婉娘噗地笑了,拉沈汶:“走,小姐,去睡觉了。”

沈汶点头,乖乖地跟着苏婉娘走了,张允铮遗憾地看着她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吓唬

他们只休整了三天,就又启程了。马车装载了足够的干粮,水袋装满了水,牲口也都喂得饱饱的。

严三官人和严三夫人送他们到了村落外。沈汶低声说:“明年会大涝,山里有山洪,只要守在这村里就不会出事。”

严三夫人连忙点头。

两边行礼告别。

因为有车辆,他们必须在山中饶山穿行,明明可以翻山而过的地方,却要绕出百里路去。山中没有多少人家,他们不敢多用给养,平时每日只能吃两次,一顿是干饼,另一顿是菜干肉干的稀粥。但是想到那些路上看到的饿死的人和临到酒窖前的拮据,大家还是知足。

路程艰苦,人们经常火气大,大喊大叫。四皇子在这群年轻人中脾气最好,从来没有失了范儿,苏婉娘心中很高兴——如果四皇子给大家添了麻烦,那她可就没脸了。四皇子是因为追着她才加入了这队人马。现在四皇子竟然成了模范旅客,苏婉娘自然对他要多照顾一些。每天递碗粥,送个饼就不说了,经常询问些冷暖,让四皇子格外受用。

等到出山后,进入了太守投降的洛邑地区。按照沈汶的记忆,此地有条大河未干,并非灾区。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沿途土地贫瘠,起伏的丘陵上都是石块,没有多少能种的地。虽然这里不像灾区那样有成群的流民乞丐,可是路上的行人大多衣着破烂,面色枯槁。

于是这些人又恢复了昼伏夜出的行路方式,以不惹人注意为最重要的考虑。他们倒不是怕有人发现他们的身份,这里离京城远了,根本不会有什么熟悉他们的人,而是怕有人发现他们有货,来打劫他们。

这么走了几天,田野变得极为荒凉,全是只生着零星草木的荒野,一眼望去没有人烟。沈汶有些心慌,觉得还得去问问路。她知道她的方向肯定对,但是也许她的路选错了,走入了无人之地。所以她就让张允铮不在晚上走了,而是白天赶路,终于在次日傍晚时发现了一个村落。

看到远远简陋的房屋上空的烟气,张允铮马上派了负责问询消息的玉兰和一个健壮的兵士过去探探情况,其他人都等在野地里。

沈汶走到张允铮身边,季文昭四皇子段增等人也都下车下了牲口,站在土丘上,遥望着村落。

季文昭感慨道:“‘人烟’的意思在此时是有水,可以问路,是人气啊。”

沈汶舔了下嘴唇,说道:“这片区域是赤贫之地,难得有人还在这里谋生。”

张允铮见沈汶嘴唇都干得裂开,脸上也风吹得起皮,说道:“但愿他们有水。”

季文昭左右看看:“这里没有河,有村落肯定是有水源。”

不久玉兰两个人就回来了。玉兰说:“我们问了几家,才找到一个老汉,他告诉了我们去县城的方向。村里有口井,有水。我说买,他说不要钱,留下几斤粮食就行了。”

张允铮说:“太好了,我们这就过去背水,早点弄了水来,有事可以随时走。”

沈汶同意了,他们还像以前那样,留着强悍的人护着车子和牲口,玉兰带着沈汶和张允铮以及季文昭四皇子段增和施和霖去背水。

走入村落里,夕阳西下,是户户吃晚饭的时候,村子里的土路上却没有人。一个老汉在村头等着他们,几乎衣不遮体。玉兰小声对张允铮说:“他们都不穿什么衣服,他开门时,屋里人都是光着坐在炕上。”

那个老汉对着玉兰说着他们不懂的土话,玉兰结结巴巴地应答着,老汉把他们领到一口井边,玉兰把一小袋子米给了老汉。老汉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得像是要流泪,他接了米袋,驼着背去敲别人的门,从袋子里抓出一把米来给对方。许多门户里有惊呼声,不久,衣衫褴褛的人们从柴门中涌出来,围住了他们,大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有人把自己瘦弱的孩子使劲往他们手里推。

张允铮阻拦着人们,把孩子们都推出去,一边说着:“快点!你们快点!”

季文昭和四皇子手忙脚乱地打起水,往水袋里灌,有人好心地过来帮忙,但是也呐喊般对他们说话。四皇子发现他们的牙齿都污黄,口中和身上发出难闻的气息,只能屏住呼吸,赶快干活。他们装满了一堆水袋,张允铮对沈汶说:“你带着他们回去,你就别过来了!”

沈汶点头,背着水袋带着段增和施和霖回马车,季文昭和四皇子在人们的包围下继续装余下的水袋。

玉兰磕磕巴巴地应答着,张允铮皱着眉问:“你怎么懂?他们在说什么?”

玉兰说:“是月季平常给我们学各地的土话,有一种特别像这里的话。他们说我们是大富豪,问我们要去哪儿,好多人想让我们把他们的孩子买下来。”

季文昭说:“你问问他们以何为生,知道不知道皇帝是谁。”

玉兰勉强说了,众人答了,玉兰回答说:“他们放些羊,不知道谁是皇帝,可是知道县太爷姓马。他们说县城可远了,让我们住在这里。”

季文昭说:“谢谢他们了,说我们是过路的,马上就走。”他不敢在这里过夜。

最后一批水袋装满了,段增他们回来,几个人背了水袋,离开了水井要出村。许多人的手过来拉扯他们的衣服,幸亏张允铮为大家准备的冬衣质量高,拉扯不坏。四皇子被扯得踉跄。那个老汉大声吆喝着,有人哭了,推着孩子让他们磕头。在冬天里只穿了单衣的孩子们跪下,在地上磕头……

可是他们自身都不保,根本不可能再带上孩子去边关。张允铮和玉兰联手把人们推开,一行人脚步匆忙地出了村。老汉在后面喊,把追着他们的人叫了回去。

他们装了水,马上就上路了,向着老汉所说的县城方向走了一夜,天明看到远处又有村落的影子,才休息了。

又走了几天,前面出现了个城镇。玉兰去打听,果然就是县城。

张允铮说:“我想进城,看看有什么可以买的。”

沈汶觉得粮食还够,不用去,可是季文昭说:“我也想去看看。偏僻村落的人不知道皇帝可竟然知道县令,也许他有手段。”

沈汶不赞同:“有手段会让治下如此贫困?我们来的这一路就没看到有穿好衣服的人。”

张允铮说:“就去走走吧,也许有果干卖呢。”

几个人都觉口齿发酸,沈汶咬了下嘴唇,瞪了张允铮一眼,不再反对了——张允铮带的果脯果干早就吃完了,她突然特别想吃果干!

四皇子见张允铮和季文昭要走,也凑过去说:“我也想过去看看。”

张允铮与四皇子处得久了,有些忘了他的背景,觉得他就是个蒋公子,自然没有反对,在沈汶的坚持下,带了三个人,领着季文昭四皇子前往远处的县城。

施和霖皱着眉,头几乎缩在衣服里,死拉着段增:“你不能去!年轻人不懂事!这种地方的城池都不能进的!”

段增不耐烦地问:“为什么?”

施和霖说:“你不明白!”

到了城外的张允铮和季文昭四皇子等人明白了。城门处,有兵士把守着,每个进城的人都要交钱或者留下一些财物,进城卖柴的人要留下一捆柴火。

张允铮皱着眉,季文昭怕他发火,忙说:“这也算是生财有道,你别讲话,把散钱给我!”

季文昭接了钱,弯身从地上摸起一把干土,与散钱揉到一起。等轮到他们时,季文昭赔着笑,把攥在手里半天,和了泥的一把铜板递过去。他们一路风尘,别说沈汶,每个人都唇裂脸皴,十足的流民相貌了。兵士们问了几句话,季文昭别别扭扭地用村子里的土话说:“投亲……投亲……”展示出了他的语言天才。

兵士厌恶地接了钱,示意他们进城,可是多看了几眼就是土头土脸也挺胸抬头的张允铮。

他们进了城门,季文昭拉张允铮:“你怎么能那个做派!别惹事!”

张允铮翻白眼:“我什么做派了?”

季文昭说:“你别这么张狂!”

张允铮不屑:“这么个小破城,就敢这么要东西!进京城都不能这么雁过拔毛呢!”

一句话把季文昭说倒,只能气闷地随着张允铮走。他们顺着大路走到城中,才发现大路两旁有商铺。张允铮自从离开了严氏书院,就没怎么买过东西,忙瞪大眼睛巡视,想看看有没有卖果干的。

可是这里地处北方,总共也没产几种水果,哪里有专卖果干的店铺?他看来看去,就看到一处宏伟的门脸,院内大厦宽敞,后面是一片楼宇。旁边的院落也建得豪华。有衙役见张允铮等人走近,立刻大声呵斥:“走开!走开!这是衙门!”

季文昭忙拉着张允铮退开,惊讶地低声:“这是县衙?!”

张允铮说道:“这下你知道为何人人都知马县令了。”

季文昭拉着张允铮说:“走!走!你别在这里说话!万一有人听得出京城口音呢?”

张允铮走到了街道尽头,也没找到他的果干,只能往回走。行将走出这条商业街时,竟然听见有京城的女子口音说:“多谢各位夫人小姐光临……”

街旁边的一家脂粉店中出来了十几个女子,穿金戴银,有些土气,可却是实打实的富贵。戴着面纱上了路边的一串轿子,那轿子向他们来的方向去了。几个人不自主地回头看,轿子进了衙门旁边不亚于京城一些富裕人家的宅院。

张允铮想到沈汶开裂的嘴唇,就要进脂粉店,一个四十来的胖胖女子忙拦住说:“站住!这不是你们这些乞丐能进来的!”

张允铮不敢开口,怕她听出自己的口音,就向季文昭示意,做了个涂抹嘴唇和脸的动作。四皇子看了,忙拉了下季文昭,向他点头。

季文昭笨拙地学着本地的土话:“我想买……几盒……擦嘴的……油……”

胖女人轻蔑地冷笑:“你也买得起!十两银子一盒!”

张允铮就要从怀里拿钱,被季文昭按住,他扭头对那个胖女人说:“一……两……银子……一盒……”季文昭从来就没有到市场上去买过什么脂粉香油,他不知道价格,只觉得说了对方十分之一,肯定是不会错的。他哪里知道,擦嘴的一小盒油,一两银子也已经太贵!

那个胖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马上掩饰住了,笑着说:“那就来十盒吧,十两银子!”

季文昭自己讲的价,不能变卦了,只能点了下头。张允铮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刚要递过去,季文昭又拦住,向那个胖女人伸出了手。

那个胖女人回了屋子,隔了好久不出来,季文昭觉得不对,对张允铮说:“我们走吧!”张允铮刚要走,却见那个胖女人提着一个小包裹笑着出来了,对他们说道:“找了半天呢!”

季文昭伸出手,胖女人把包裹递给了他,季文昭往里看了,才从张允铮手里拿了银票给了胖女人。胖女人接了银票,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儿:“你们不进来坐坐?我这个店专营从京城来的脂粉,县太爷的亲眷都从我这里买呢……”

四皇子使劲扯了扯季文昭,季文昭匆忙地说:“多谢多谢……”拉了张允铮转身就走。

他们脚步匆忙,出城时倒是没有受到阻拦,四皇子松了口气,说道:“她提到了县令,我还以为她去报信了呢……”

季文昭点头说:“对,也许是我们露了财……”他话音未落,城门处追出一队兵士来,大喊着:“拦住他们!他们是贼人!”

张允铮道:“她真去说了!快跑!”几个人撒腿就往停车的地方跑,毕竟,那里有自己人,还有弩箭。

玉兰边跑边回头喊:“我们……不是……贼人哪……”

那些兵士却追得更紧了。

张允铮拉着落后的玉兰:“你就别说了!他们才是贼人!”

他们几个在前面跑,后面追着一大队兵士,沈汶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了。

施和霖吓得说:“看看!我说不能进城吧?!”苏婉娘和严氏原本都下了车,在周围走动,见此情景赶快往车上爬。

沈汶爬上一头驴,对段增说:“快,我们去接他们!”

段增这时就是管事的了,连声喊:“上车,赶车接他们去!”把牲口留给逃来的人,自己与一个护卫坐在车辕上,驱动了马车。

这些人都是平远侯府的,此时自然一声应答,提了刀剑,骑上牲口去接应张允铮季文昭四皇子他们。

到了那几个人面前,张允铮爬上一匹骡子,季文昭上了驴,四皇子钻进了一辆马车,玉兰等护卫都上了牲口,追来的兵士们也都到了,一下子把他们包围住,一个人大喝道:“贼人!放下武器!不然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