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愿意欠人情,何况还是个身份不怎么拿得出手的商家女的人情,穆清瑶这话便是要撇清关系,正好减轻史夫人的心里负担。

倒是个会做人的,样貌也好,如果不是出身太低…

史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有点替穆清瑶可惜。

王妃带着穆清瑶先行一步,史夫人环顾四周,不少太太带了自家闺女一同来,燕肥环瘦,气质各样,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穆清瑶清丽脱俗的。

真是怪了,看着冷冷清清的一个人,穿着稍打扮下,整个人就气质不同了,加之她又冷傲疏淡,更多了几分清高与出尘,倒是与晋王世子很配呢。

“秦太太,好久不见。”一转身,看见秦太师的夫人带着秦梦烟,史夫人忙迎上去搭讪。

秦老夫人是一品诰命,长得很福态,笑眉笑眼的,看着觉得亲切慈和。

“原来是史太太,确实好久不见,怎么没见令媛?”秦老夫人道。

史太太脸色一黯道:“云嫣病了,这是梦烟吧,可真水灵,跟仙女儿一样呢。方才我还觉得晋王妃跟前的穆姑娘长得好,这会子见了梦烟,可着实眼都花了。”

秦太太一听,眼神就有点往下沉,身边的秦梦烟更是眼圈泛红,史夫人始觉自己好象说错了什么,只听说秦太师与晋王府关系甚好,莫非…

她没敢往下想,回头就见贺相的夫人带着丫环过来,忙偏过头去当没看见,与秦太太又闲聊了两句,先往宫里而去。

史太太往日见着贺太太必定会粘上去,两家好得跟一家似的,今儿怎么反倒象不认识似的。

秦老太太扯了扯嘴角,刚要走,贺太太赶上来:“秦老太太,难得您今天也来了,太后娘娘肯定很高兴。”

“今天是娘娘的千秋,能不来么?娘娘这些年可没少疼我家梦烟。”秦老太太笑道。

“哟,梦烟这是怎么了?眼圈都红了。”贺太太惊讶道。

“不过是风沙迷了眼。”秦家与贺家素来交往不深,秦太太不太愿意与贺夫人多谈,便淡淡地说着,率先往前面行。

“晋王妃今天跟前跟着的是谁啊?看着不象是丫环,秦小姐,往年王妃不都是带你给太后祝寿的么?”贺太太状似无意道。

果然,秦梦烟一听,脸色更难看,明丽的眸子里写着痛苦之色。

“先前还诬告我家雪落使人将她致残,这才过几天啊,就活蹦乱跳的到宫里来了,也不知皇上见了她,会有什么感想,究竟是谁在欺君啊。”贺夫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秦梦烟听了咬了咬唇,眼神巴巴地看着秦太太。

秦太太眼里就露出疼惜和无奈之色,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轴呢,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也不懂么?

不少官太太上前来簇拥着贺夫人行礼巴结,秦太太皱了皱眉,便拉着秦梦烟先行一步。

穆清瑶跟在王妃身后,一路上招来不少目光,大多诧异或是好奇,有知晓她身份的,便露出鄙夷与不屑之色。

穆清瑶面无表情,淡漠地面对一切探询的眼神。

“王妃姐姐,可巧碰见你了,正找你有事呢。”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见过淑妃娘娘。”王妃行礼。

眼前的宫装丽人长着一张如满月般的圆脸,大眼黑亮有神,微笑时,两个梨窝若隐若现,若不是眼角隐隐的鱼尾纹,穆清瑶还真以为她只有十五六岁呢,看着实在娇俏可人,原来她就是淑妃娘娘么?

随着王妃行了一礼,淑妃觑她一眼,眼波流转:“王妃姐姐,这位是?”

“是穆姑娘。”王妃笑道,又回头拉穆清瑶的手:“清瑶,见过淑妃娘娘。”

跟随王妃进宫给太后祝寿,又是以这种方式介始,虽没明说,但王妃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淑妃黑亮的大眼里滑过一丝惊诧,随即满面是笑:

“这位是就在选妃大会上,技压群芳的穆姑娘?果真是个美人儿。”

说着,她伸出手来,想要拍穆清瑶的,穆清瑶下意识地想避开,但还是忍住了。

淑妃的手柔若无骨,轻轻抚来时,如羽毛划过一般轻柔,这样的手,男人应该很喜欢吧,正丫丫时,手背一阵锐痛,本能地就想甩开,抬眸间,触到她眼中的得意与挑衅,生生忍下,轻轻抽回手,随手摸去,手背果然没有半点伤痕,这个女人掌心里竟然藏着针。

如果刚才将她甩开,她肯定会借势摔倒在地吧,然后,肯定会尖叫引来许多人旁观,再然后,诬自己一个冒犯皇妃之罪,到那时,自己可就百口莫辩了。

而自己隐忍不发,她虽阴谋不得逞,却至少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看着一派纯真娇俏的女人,却原来如此阴险。

自己与她往日无冤,素日无仇,为何要害自己?

难道是为了红丰祥吗?

红丰祥明摆着就是她在向自己挑衅,找茬!

京都好地面多了去了,非要在庆丰祥对面开一家同样的银楼抢生意,只是为了挤垮庆丰祥吗?

她堂堂皇妃,要钱有钱有权有权,何苦要跟自己这个商女争?莫非,也是不愿意自己成为晋王世子妃?

还是,自己的行为触极了她的利益?

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人已经将敌意表现得很明显,昨儿受的气就还没发泄,今天你又来惹姐,当姐是泥做的么?

三品皇妃,算个鸟啊,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真当姐是属兔子的。

穆清瑶神色不改,淡淡地看着淑妃,只是,眸光冰寒刺骨,唇角勾起一抹残戾地笑,恭敬有礼地退到王妃身侧。

不知为何,淑妃打了个寒禁。

“美不美的不重要,主要是离儿喜欢。”王妃似乎半点也没察觉这两人之间的暗涌,笑道。

经过湖中长长的走廊,便是太后娘娘的慈宁宫,淑妃热情地陪着王妃边走边说,穆清瑶不紧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后。

淑妃是四皇妃之一,三等妃位,身边自有宫女跟随。

她今天穿了一件碧纱大摆纱群,长长的挽带拖曳在地,显得飘逸又婀娜,她的侍女侧穿着五品女官长裙,两臂也挽着长长的飘带,三品妃位,一般最多配六品女官随侍,而淑妃随身却带着五品女官,可见她在皇上跟前有多受宠。

快上长廊时,穆清瑶的帕子滑落,她随意地弯腰去捡,暗中以广袖遮手,将两根不同颜色的飘带打了个结。

王妃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淡然地转过头去。

“王妃姐姐你看,睡莲开了,真是难得啊,深秋了,还有睡莲。”淑妃似乎特别喜欢表现她嗓音的清脆,一路唧唧个不停。

“是啊,真好看。”王妃赞叹道。

穆清瑶故意落后一步。然后,状似无意地踩住她前面侍女的飘带。

侍女绊住脚,身子一歪,扑向前面的淑妃,淑妃正半倚栏杆,被她一撞,翻身落如湖中。

侍女也跟着摔倒。

“娘娘——”

“淑妃娘娘落水了。”

“快来救人啊。”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后面的官太太们听一声音,也一个个赶来。

一身繁复宫装的淑妃象只落水鸡一样在水中胡乱扑腾,身上的首饰衣服加重了身重,让她象称砣一样往下沉,扑腾两下浮上来,很快要沉了下去,水肯定是灌了不少的。

宫里会水的宫女太监并不多,侍卫赶来也还要段时间,大家一时束手无策,只晓得慌张尖叫,拿绳子的拿绳子,拿棍子的拿棍子,在一旁乱扒乱拨乱划。

穆清瑶扶住王妃,悠然而闲适地看热闹。

深秋的湖水,只差没结冰了,可想而知有多冰寒刺骨,不多时,淑妃的脸色已然发乌,浮浮沉沉中,喝下不少湖水不说,扑腾的力气也小了很多。

再不救上来,不淹死也冻死了。

穆清瑶这才一跃而起,脚勾在栏杆上,身子倒挂,一手抓起淑妃的头发用力往上一甩。

好在岸上人多,及时接住了淑妃,否则,没淹死也要被穆清瑶摔得够呛。

太医倒是来得快,忙过去给淑妃急救,方才还巧笑嫣然的美人儿,这会子躺在地上毫无生气,一张原本娇美的脸,此时苍白如纸,嘴唇发乌,状若死人,哪里还有半点美感。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淑妃的侍女对着穆清瑶纳头就拜。

“呀,穆姑娘果然好武功,若不是她,还不知淑妃娘娘会…”有人轻声说道。

“怪不得晋王妃会喜欢她,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先前用鄙夷的眼光看穆清瑶的人,不禁赞叹。

王妃浅笑嫣然,秀美的容颜上,如沐春风。

穆清瑶淡定地扶起淑妃的侍女:“小事一桩,无需挂怀。”

“这可不是小事,穆姑娘今儿可是立了大功了,若不是姑娘出手,淑妃娘娘肯定要吃更多苦头。”史太太由衷地说道。

岸上站了那么多人,会武的可不在少数,可那些人都只在看热闹,没一个肯出手相救的。

亲眼看见穆清瑶救人,不禁让史夫人想起史云嫣来,当初,云嫣可没少欺负她,可最紧要关头,却是她救了云嫣,这个女子看似清冷淡漠,却心胸宽厚,有颗仁慈善良的心。

“是啊,穆姑娘可是淑妃娘娘的救命恩人。”有人眼着说道。

“太子殿下来了。”不知有谁叫了声。

穆清瑶皱眉,悄悄将身形掩在王妃身后。

太子龙行虎步,器宇轩昂地走来,身后跟着一众年轻公子,一看都是皇亲国戚。

“怎么回事?为何都聚于此?”太子磁性的嗓音响起。

穆清瑶抬眸看去,只见那群公子里,夜笑离行色匆匆,虽然只着一件普通的淡紫色袍子,远远看去,身姿颀长,面色如玉,气质飘远出尘。

其他的公子们一个个也算英俊潇洒,可总觉得少了层气场,与他一比,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既便是他身边穿着大红长袍的言若鸿,除了象花蝴蝶般醒目张扬,跟他一比,便显得阴柔了些许。

好看的剑眉拧着,清润的眸子里也蕴着淡淡的忧急,四处搜寻着什么,待目光触到她时,眼神瞬间一亮,那点淡淡的忧郁便象清风拂烟一般散开。

众命妇们纷纷向太子行礼。

“殿下,淑妃娘娘落水了。”侍女白着脸回道。

太子一听,步子跨得更大,围着的人群立即散开,太医正在替淑妃做着急救,不知为何,淑妃仍没醒转,苍白的脸色看不到半点生气。

太子一震,脸色微沉:“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淑妃娘娘怎么会落水?”

王妃便看向淑妃跟前的五品女官。

女官的脸色刷白,整个人都在发抖,瑟瑟地跪伏在地。

“是…是奴婢没有侍奉好娘娘,不小心…”

话还未完,太子便一脚踹去,正中那女官的心窝,她顿时口喷鲜血。

这一脚踹得可真重!

淑妃落水,确实算是一件大事,但要生气也该是皇帝生气吧,太子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淑妃一不是他的母妃,而不是他妃子,三非他的亲戚,不过是皇帝老子后宫中,众多小老婆一个,太子此举也太过显眼了吧。

也不怕他皇帝老子看见,产生怀疑?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太子。

而一众侍女太监们更是吓得跪伏在地,鸦雀无声。

有意思!

当初自己惩治红丰祥的打手时,这位太子殿下也恰好出现在那条小巷子里。

而现在,淑妃娘娘落水,太子殿下又如此愤怒。

穆清瑶闻到了暖昧的气息。

“拖出去乱棍打死。”太子踹完一脚仍觉不消气,大声道。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女官顾不得痛,伏地磕头求饶。

“殿下,着实是意外,方才臣妾就在身旁。”王妃皱眉,不忍心看那女官就此没命。

见王妃求情,太子的脸色稍缓,“王婶可有受惊?”

“还好,还好,幸亏有清瑶在,不然,淑妃娘娘命休矣。”王妃回头将穆清瑶拉出来道。

太子眼神如刀般射向穆清瑶。

宫里上了品极的宫女行事极为妥当,若非心存杀念,是不可能会将淑妃推进湖里的,而这位女官又跟随淑妃多年,乃淑妃心腹之人,没有行凶的动机。

穆清瑶是跟着王妃一同进来的,王妃与淑妃在一起,她自然也离得不远,以她的身手,想动点手脚暗害淑妃并不难。

“是幸好有她在,还是正因有她在?”太子眉宇间蕴着怒火。

这话可就诛心了,明着怀疑是穆清瑶暗害淑妃。

好吧,虽然是事实,但是…

穆清瑶面色不改,神情淡漠地迎向太子的目光。

“呀,殿下此言差矣,大家伙都可以作证,是穆姑娘救了淑妃娘娘。”秦太太上前一步道,她虽离得远,但穆清瑶救人的一幕,可不是她一个人看见了的。

“或许,穆姑娘先将人推进水里,再救上来,可不平白得了大功一件?淑妃娘娘身子素来康健得很,这条长廊也是走了不下几百回,好端端的怎么平素不掉湖里,就今天掉了。”贺夫人在一旁不阴不阳地说道。

太子听得眉头一沉,果然眼神越发冷冽。

“这是什么话,贺夫人,你可亲眼见着清瑶推娘娘了?血口喷人的事,怎么贺家人总是做得这么顺溜呢?”王妃脸色一沉,秀美的容颜上蕴着薄怒,冷冷道。

贺相在前朝一手遮天,嚣张跋扈,许多官员都是他的党羽,有不肯同流合污的,便被各种打击陷害,许多官员大多敢怒不敢言,王妃此言正好说中不少官太太的心声。

晋王妃素来单纯厚道,今日说话如此尖锐直白,一时让贺夫人下不得台,红着脸道:“王妃,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隐射我家相爷吗?”

“算了,算了,确实是大家亲眼所见,是穆姑娘救了淑妃娘娘,殿下不可错怪了穆姑娘。”秦太太见晋王妃与贺夫人两个剑拔弩张,一副要吵翻的样子,忙从中打圆场。

太子待还想说什么,夜笑离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浅笑道:“太子哥哥确实认为是穆姑娘害了淑妃娘娘么?”

太子脸色阴沉道:“虽没有证据,但她的嫌疑不小,阿离,太子哥哥不是想针对谁,实在此事有些蹊跷…”

他话音未落,夜笑离已转了身,朝正在抢救的太医走去。

“阿离,你要做什么?”太子脸色大变。

所有人不知太子为何突然慌张起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夜笑离走近淑妃,含笑问道:“可还有救?”

“回世子爷的话,下官正在救,不过,还没醒转。”

“那就别救了。”夜笑离语气无比平和地说道,话音未落,突然一脚向淑妃踹去。

淑妃纤秀的身子便被他一脚踹向半空,再重重地摔落在地。

原本就只剩一口气的人,此时更是人事不醒,命在旦夕。

所有人都震住,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太子更是几步跨过去:“阿离,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清瑶想杀淑妃么?反正你又找不到证据,只能怀疑,不如我来坐实了它,也省得你为找证据煞费苦心。”

“阿离你…”太子气得脸都白了,紧握成拳的双手青筋暴起。

“去吧,去禀报皇上,就说我谋杀淑妃娘娘,让他发落我就好。”夜笑离淡淡地说完,又慢悠悠过来,牵了穆清瑶的手道:“走,去给皇祖母拜寿。”

竟然扔下盛怒的太子和所有的人,带着穆清瑶扬长而去。

而太子竟然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半晌无语。

侍卫更是不敢拦他,向两边让开,任他们手牵手经过。

自认识起,这个男人就在帮她,虽然她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但孤独惯了,独立惯了的人,突然出现个人,毫没道理的站在你这边,关心你,照顾你,替你着想。还毫无理由地相信你,宠爱你,便是铁石心肠,也会变得柔软起来。

眼前的男人仍然纤长瘦弱,还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可在她眼里,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帅,还要酷,也许,嫁给他,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她忙甩甩脑子,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甩开,人家是堂堂亲王世子,怎么会真的喜欢自己这个低贱的商家女?何况还是离过婚的。

刚走几步,夜笑离又顿住,缓缓回过身来,后面一众人果然都直直地看着他。

“对了,忘了告诉太子哥哥一句话,清瑶啊,她是我的未婚妻,从今以后,谁要是敢欺侮她,我夜笑离只要不死,必定百倍奉还。”

这样的话,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布,穆清瑶是晋王府,是夜世子罩的人,谁以后敢再不知轻重,就要承受晋王府和夜世子的愤怒。

太子气得脸色又白转红,又由红转白,这记耳光,阿离打得叮当脆响,可是,偏偏拿他没有办法,阿离是晋王叔唯一的独子,王叔现在手握四十万大军,是大锦朝的护国柱石,更重要的是,贺相乱朝,根本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很多政事更一手遮天,他这个太子根本就插不上话,更无实权可言,更让人无奈的是,父皇对贺相的信任,已经超过自己。

贺相想扶持二皇子,所以与睿贵妃走得近,而他之所以与睿贵妃走得近,更是因为忌惮手握重兵的晋王爷。

自己如果得罪晋王爷,那胜算更少。

可是,阿离他…他比贺相还要让他这个被封了十二年的太子更不安。

夜笑离这话当然不止只对太子一个人说的,在场听到的,心中都有想法。

史太太暗自庆幸,史尚书总算醒悟过来,不与贺相搅混在一起,晋王才是大锦朝的顶梁柱,贺相再嚣张跋扈又如何?

那是晋王多年不太顾朝政,一心只守着边疆,否则,贺相那种佞臣又怎么能混得如此风声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