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晔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不太明白,直言问道:“窦家没必要…要害皇裔,麝香足矣,若不然还可以用旁的药——这些事宫正司比臣清楚。臣是想说,就为害个没出生的孩子,何苦买凶杀人、还闹到煜都街头?兜着么个大圈子,左相大人最近太清闲了?”

一时皇帝也想不明白了。这法子确实太大动干戈,就算是拿准了苏妤一直放不下苏家,比这容易的法子也多了去了——何况那麝香的香囊已经顺顺利利让她见了,想再多下一剂药是什么难事?

“为了离间…”良久的寂静之后,苏澈说了个猜测。虽是猜测,他却说得铿锵有力,看了看沈晔,续道,“苏家是我长姐的软肋,拿苏家离间长姐与陛下,是最易成的。”

换言之,是为了后位。

后一句苏澈倒是没直说,沈晔却有几分不信,质疑道:“便是你父亲没了,云敏妃娘娘当真会为此不肯见陛下、甚至不要后位么?”

倒是没不肯见陛下,但…苏澈无奈一笑:“沈大人那是不知道,长姐想让臣叛逃来着。”

沈晔讶然看向苏妤,皇帝轻笑着也看向苏妤。苏妤死死低着头,俄而闷闷道:“避不面君倒不至于…然则大人想一想,如若本宫当真一直误会是陛下当街诛杀了父亲,平日相处间,何能没有隔阂、没有表露?日子长久了…”

日子长久了,皇帝总能觉察得出来这样的疏远。二人本又确是一个不肯主动说、一个不敢主动问,若不是让苏澈叛逃的事把皇帝的话激了出来,他们估计就要一直蒙在鼓里,为这事计较一辈子,其实都冤得很。

“窦家…”沈晔斟酌着,想着自己对窦家的种种了解,旋是又蹙眉道,“左相做事,素来是谨慎的,也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了。便是为了把女儿推上后位,何至于用这么…急躁的手段?当街诛杀、直接挑拨陛下和云敏妃娘娘,他对佳瑜夫人封后的事未免也太没把握…”顿了一顿,沈晔起身一揖,“陛下恕臣冒昧,陛下您…待佳瑜夫人…很不好么?”

若不是一碗水端得太不平,何至于?

“咳…”一声尴尬地干咳,皇帝不自然地扫了沈晔一眼,不知怎么跟他说这个实情。苏妤都听得奇怪了,想了想说:“并没有。陛下待六宫…都挺好的。”

“…是。”皇帝应得很敷衍。他总不能告诉沈晔,自己当时迎娶佳瑜夫人进宫只是因为六礼已经过了两步、退婚不得,实际过了这么些时日都没有过敦伦之好。

传出去不是成了个大笑话…

心知这事足够逼得窦家不按常理办事,索性不同沈晔多做解释,只道:“旁的原因朕隐约知道些。你和苏澈先去查着,十之八|九就是窦家。”

若不是,便是还有另一方势力从后宫到前朝都在、他们却都疏忽了。

“诺。”二人欠身应下。苏澈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一边喝着一边琢磨着。这事当然要好好去查,眼下他却更是关心长姐与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觉放心不下,又不好去问。

抬眼间,正见皇帝执着给苏妤夹了菜搁进她面前的碟子里,苏妤微微一笑,这样的相处看上去正常极了。

娴妃次日一早就去了绮黎宫,连长秋宫的晨省都没去。一见苏妤便急问:“如何?昨晚被陛下的脸色吓坏了…听闻后来还传了沈大人和苏公子?”

“是。”苏妤点了点头,“也没什么。陛下和我说了好多苏家的事…”

“苏家的事?”娴妃微讶,遂打量着她的神色道,“那你现在如何?”

苏妤手里正打着一只平安结,听言手中一滞,想了想轻轻道:“我能如何?好好作我的嫔妃便是了…从前只觉陛下对苏家打压太过,其实其中的好多事都是我不知道的,呵…”略有疲乏地一笑,苏妤又说,“哦…我父亲的死和陛下应是也没什么关系。”

恹恹的神色,分明是晚上没有睡好。

昨晚听说的事,太多了,让她一时甚至难以接受。晚上躺在皇帝身边,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他的睡容好久。这个人…

她因为苏家的事怨了他那么多年,在他真心实意待她好的时候都难以信他。如今却突然听闻了这么多条大罪,还有父亲的真实死因。

苏妤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又暗自庆幸这层窗户纸到底是戳破了。

她小心地往他身边凑了一凑,抬手试了试他的鼻息,确定他睡得安稳,便从枕下摸了那桃木手钏出来,想搁到他枕边去,明日他一并拿走便是。

那件事里,虽是迫他重查温氏为主,却也有她因为父亲的死对他存怨的算计。今日方知这般算计不该有,趁早作罢为宜。

他好像察觉了什么,搭过手来捉了她的手腕,迷迷糊糊地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陛下…”苏妤手里犹握着那手钏,带着几分怯意说,“这手钏…陛下拿回去吧…”

“什么?”贺兰子珩睁开眼,看了看她紧握在手的东西。

“温氏没有鸣冤…没有闹鬼。”苏妤低言道,“是臣妾做的…臣妾知道有隐情,想这样把窦家牵出来…”

她默了一默,皇帝凝视着她问:“说得这么明白,不怕朕怪你了?”

“是臣妾的不是…”苏妤听得出皇帝没有怪她的意思,这话倒也真心实意。娴妃都看不下去这样的算计了,便是皇帝当真不悦了,也是她自己的错。

皇帝一笑,拿了那手钏过来,搁到一旁复又转回身来,揽着她道:“罢了,知道这些日子你心里不好过。那事…也怨朕没主动告诉你,才成了旁人的计。”

“臣妾想回家看看…”苏妤说。皇帝轻怔,她又道,“回去给父亲磕个头、上柱香,以后苏家如何,臣妾便不多想了…苏澈能安心做事便做、如是也要如父亲那般权欲熏心…谁也帮不了他。”

这是…想开了么?皇帝有些错愕,没想到在听罢那些话后,苏妤会做出这样的决断。

“陛下不必这么惊讶…”苏妤苦苦一哂,“陛下说得是,这么活着太累。臣妾一直哪一边也不愿放下,因为觉得苏家罪不至此,总想着许还有出路…如今父亲去了,臣妾放得下放不下都已如此,苏澈…如今看事情比臣妾还要明白些。”

在皇帝仍有讶异的目光下,苏妤也有些心虚:“臣妾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目下娴妃的神色,比皇帝还要讶异些:“你…你就这么都说了?”

苏妤面无表情地一点头:“嗯。”

所谓“豁然开朗”…就是这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花知否的萌文儿~~

当年他一身平民粗衣,她语气嘲讽却悉心照顾。

后来他锦衣华轿,再次经过岭安街头,人却已经不在了。

如果有人看到那位姑娘,请告诉她,朕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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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吵吵是八品小吏家最不受宠的小女儿。

有一天,她突然嫁给了当朝丞相…

第108章往昔

除夕夜,辉晟殿照旧一场宫宴,苏妤则在德容殿中安心坐月子。红色的线绳在手中翻来覆去,打成精巧的平安结。

今年,自然而然地少了一个——父亲去了。

仍是叫人将舅舅与舅母的送去了辉晟殿、苏澈和姑母的挂去树上,余下的那一枚,也还是自己悄悄收着,思来想去要不要给他。

已有太多的麻烦是因为二人皆不肯说而出的,自那晚之后,苏妤觉得纵使他是皇帝、她怕言多必失,可这么加着隐瞒也实不是法子。

打从心底想慢慢地将事情告诉他。如是他当真全都不在意,日后她也可大松口气,也许有朝一日连自己重获一世的事都可告诉他。

齐眉大长公主在宫宴散之前就来了她绮黎宫探望,入殿便见苏妤随意地躺在榻上,凝视着手里的平安结正发呆。信步走过去,大长公主猛地伸手一夺,见手里的东西突然没了,苏妤才反应过来。

“舅母…”有些讪讪地要起身见礼,大长公主无所谓地一拦她,手中把玩着那枚平安结在她榻边坐下,淡笑道:“年年除夕如此,你不给他,打来有什么用?”

苏妤颌首不言,大长公主扫了她一眼,又说:“陛下把这阵子的事都跟我说了。”

苏妤咬了咬唇,轻言道:“舅母…我想放下苏家。”

“我知道。”齐眉大长公主点点头,长缓了口气道,“苏家这些年让你挣扎太多,放下也好。”凝睇她的神色半晌,又道,“你是不是还是在和陛下的相处上…有些犹豫?”

“是。”苏妤点头认了,讷讷道,“我知道陛下待我好,也想信他,可…从前的事太多了。从最初开始想,婚后的那阵子他待我同样极好,后来也是说翻脸便翻脸…想着这个我便觉得自己赌不起再试一次。”

就如同一朝被蛇咬便会十年怕井绳,都说君心难测,不知有几个敢把心交付给皇帝的。

齐眉大长公主沉吟着,觉得她这种胆怯也在情理之中。思量片刻,缓言道:“这话…早两个月我都不能拿来劝你。如今和你们刚成婚时到底不一样了,你父亲去了,你和陛下这死结,没了。”

宫宴散时已很晚,贺兰子珩仍是去了绮黎宫。和先前两年一样,入了宫门便见枝头平安结,在宫灯幽暗的映照下,能看出比之前少了一个。抬头瞧了瞧就不再多说什么,提步往德容殿去。

“陛下大安。”苏妤端端一福,觉得皇帝伸过来扶她的手凉凉的,便道:“折枝,快上热茶来。”

皇帝听得一声嗤笑,浑不在意地进了殿去,四下看了看回过头来问她:“姑母呢?”

“…走了。”苏妤回道,“说舅舅还等着她一同回去,便没多留。”

皇帝“哦”了一声,接过折枝递上的茶啜了一口。苏妤走过去,踌躇着要如何开口,便闷闷地站在皇帝身侧。

贺兰子珩被她看得不太自在,不知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端着茶盏的手滞住,也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陛下…”苏妤鼓足了勇气才发出点声响,“外面那平安结…”

“嗯…”皇帝不由得朝殿外看了一眼,遂道,“朕看见了。”

想起方才见着少了一个,以为她要说什么关于她父亲的事,一时觉得很是紧张。

“臣妾…”苏妤不知该怎么说了。脸上微微发了热,指甲在袖中掐了自己半天。最终一叹放弃,什么都没说,从袖中取了那最后一枚平安结出来,递到他面前。

“你…”贺兰子珩陡有一愕,看着那平安结眼眸一亮,很是怔了一怔才拿过来,赞了句,“很漂亮。”

“陛下喜欢就好…”苏妤心情平缓了些,微微一笑。

皇帝低头把那平安结坠在了绦上,苏妤自然而然地伸手帮他整理着,皇帝笑说:“去年见了时就想问你,有朕的没有…今年可算是有了。”

正理着流苏穗子的手一滞,听得苏妤低低说:“其实…年年都有。”

又是件一个不说、一个不问的事,所幸只是件小事。

二人一起进了寝殿,皇帝扫了眼床榻,轻一笑便猛将她抱了起来,至了榻边才把她搁下。

“陛下…”苏妤惊慌不已,连忙躲去了里面。皇帝睨着她笑道:“知道你还没出月子,安心躺着,说说话,可好?”遂自顾自地也躺下了,又说,“就怕失手伤了你,朕今晚可是一口酒都没敢喝。”

苏妤放了心,慢慢凑到他身边,皇帝凝视着她,微笑道:“嗯…刚才是朕央姑母来跟你说说的。”

“…猜到了。”苏妤一颌首,觉得皇帝这般神情,好像是有什么要事要同她说。

“早在佳瑜夫人进宫的时候,朕便跟姑母明言过要好好待你…她估计也没信多少。”皇帝哑笑着顿了一顿,续道,“那天跟你说起苏家的事,其实还有件事…朕一时没敢说。”

“什么?”苏妤黛眉浅蹙,显得有些许不安。

皇帝的手指自她眉间划过,笑言道:“朕先把话说清楚了,今天告诉你了这事可不是要找苏家算账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苏家的事朕断不会怪到你身上去。”

“陛下请说…”苏妤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皇帝微斟酌了一番言辞,避开了她的视线,枕着手望着床梁道:“当年楚氏失子的事…宫正司其实早查出来了。”

苏妤心下一紧。心知皇帝有意给她洗清这罪名,如今查出来了却不说,不知结果是什么。

“确是和你无关。”皇帝说着笑得无奈,“却是你苏家做的。”

猛抽一口凉气。苏妤怔了许久,仍有些不可置信:“父亲…”

皇帝沉然点头:“是。”

顷刻间,便无可抑制地哭了出来,哭得皇帝手足无措。将她搂进怀里,哭笑不得地劝着她说:“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了…不用哭这么厉害吧?你父亲做得比这过分的事多了去了…”

那满心的委屈根本止不住。皇帝不知道,在她最难的那两年里,最初还能见到她的姑母纪苏氏的。她不止一次地和纪苏氏哭诉过,她没有害那孩子,皇帝却无论如何不肯信她。

纪苏氏待她一直很好,她相信这些话姑母是和父亲说过的,父亲却没解释过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实际上是苏家做的。就让她这么活在无尽的委屈和不甘中,两年有余,若是皇帝没有突然转了性,她便要那样过一辈子——且她也凿凿实实地那样过了一辈子,直到自尽。

是以此时,觉得那两年过得可悲可笑。因为不知实情,她满心期盼着,也许总有一日,事情还会水落石出,一切都会不一样的。殊不知待得“水落石出”,竟是这样的答案。还不如早早让她知道实情,她便不会再有那些不着边际的期待,即便是心灰意冷,活得也比那时自在些。

她那两年多的执着与不甘算是什么?

父亲…早就彻头彻尾拿她当个弃子看了么?

贺兰子珩无法体会她这心绪,只怕她如此不管不顾地哭会哭坏了身子。温声劝了半天,苏妤忽地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坐起身子缓了一缓,信手擦了把眼泪,干笑了一声说:“盼了这许久…原还是本就该背着的罪名。”

彼时她是太子妃,她的家族害了妾室的孩子,这便是她脱不了的罪,无可厚非。

“阿妤…你不必这么想。”皇帝犹自倚着,默了一默,道“一直没让宫正司说,就是因为此事一旦说了,在旁人眼里,你便决计脱不开干系。但旁人怎么看是一回事,朕知道此事加到你头上太冤。”沉沉一叹,皇帝又续道,“所以这事…你知道、朕知道,便罢了。朕不怪你就是。”

“怪不得楚氏恨了臣妾那么多年…”苏妤哑哑地说,“臣妾还觉得是她冥顽不灵,任臣妾、任陛下怎么解释都没用。这般看来…她倒是对的。”

“来。”皇帝揽过她,又徐徐笑说,“事情分开说。楚氏那般记恨你或可不论对错,但她在想下毒害你到底是她的不是。你如是为此反觉对她有愧,便没有必要了。”

“嗯…”苏妤点了点头,伏在皇帝心口上,心思复杂已极。

“这事,朕也会把实情告诉苏澈,你们心中都有个数,省得再胡乱去猜。”皇帝一笑又说,“朕让苏澈在锦都多留了些时日,你回去省亲时也好有个人陪着。”

一瞬间简直不想回去给父亲上这柱香了。因父亲的野心,她受尽厌恶苦了两年有余,父亲却对此毫不做解释,明明知道她心中过得多么挣扎煎熬却半句实情也不透给她。

低头看着她面色黯淡,贺兰子珩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而道:“别琢磨着不回去。”

苏妤一愣。

“你父亲有罪归有罪,要治罪是朕这皇帝的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只是为谢他养育之恩,你也得去这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嗯…之前貌似看到有妹纸说:苏家对她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的,她干嘛总为了苏家折腾。

怎么说呢…我觉得传统里面对于“孝”的要求跟咱们现在是不太一样的,就像是《孝经》里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过去人们就会觉得很正常啊,现在咱就会觉得:我烫发染发剪发纹身整容我乐意…

所以苏妤在不知道苏家对她的“不闻不问”究竟到了何等的境界的时候,必定还是对儿时父亲对她的好印象更深刻的,也就更不可能说苏家你随意吧我要过自己的小日子_(:з」∠)_这想法略现代…

第109章元宵

苏妤在正月初二时踏入了苏府的大门。

说来也巧,本不是刻意挑了这日子,出了宫门才想起来,民间若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多也是在正月初二这天。

只是她父母皆已不在,这番回家,只是为了给父亲上香。

步入正厅,苏妤长沉下一口气——依稀记得,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就是在这里。那时叶景秋还活着,离开苏府时就找了她和沈晔的麻烦…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好像并没有很久,又似乎恍如隔世。

也是那一次,她第一次觉出父亲的野心比她想得还要可怕,字里行间皆是对“苏家”这两个字的关心,对她与苏澈的情况反是淡漠。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乎的就已完完全全是所谓的“苏家”、是权力、是虚名,而不是他们这一双儿女了。

那次,苏妤和父亲不欢而散。

又是一声叹息。苏澈一直在旁静默着不言,终于走上前来,劝慰道:“长姐节哀,父亲…”

“阿澈。”苏妤打断了他的话,平平静静地道出六个字来,“父亲死有余辜。”

“长姐?!”苏澈错愕不已地看着她,神色虽是平静的,语声却分明有着微微的颤抖。苏妤亦看向她,告诉他说:“父亲走了、我是嫁出去的人,苏家只剩下你了。你记着,日后万不可和父亲一般,争权争到对旁事皆不管不顾。人活一世,权到底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为此连亲人都搭上,不值得。”

“…诺。”苏澈思索着苏妤的话,并不知她为何会有这番告诫,心下却明白这番话决计是对的。

“父亲这辈子都是为了苏家。”苏妤说着,有一声听上去很刻薄的冷笑,“什么是‘苏家’?不是这宅子,不是门上那块牌匾,我们做后人的才是‘苏家’。可他为了个虚名,连我们也可以搭上。”

苏澈默然。时至今日,许多事他知道得并不如苏妤清楚,但这些感受他亦是有的。在前几年里,父亲早已不是他们儿时记忆中的样子,所以他曾劝过苏妤,不要被苏家牵绊太多。

只是那时,他没有勇气告诉苏妤——为了父亲,不值得。

那天苏妤在祠堂中为父母上了香。有满心的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也只是再次叩了头,说了一句:“母亲,我从此会活得随心。”

她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五岁。五岁时,母亲霍念生了苏澈后,撒手人寰。

许多道理,母亲曾经早早地就教过她,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唯有一句还记得清楚:“人这一辈子,无论是穷是富、是男是女,终归是为自己活着的,活得随心,别委屈了自己。”

据说母亲一辈子就活得随心,去过自己想去的地方、嫁过自己想嫁的人…现在想来也幸运无比,在父亲被权欲迷眼之前母亲便走了,之后苏家的许多劫难她皆不知。

而这一句话,苏妤却仅仅是记得,从来做不到。她甚至不明白,母亲怎么能做得到。母亲从霍家到苏家,也是一生都在大世家中度过的。那样错综的势力,母亲如何能“活得随心”。

如今才知,不过就是一念之差罢了。不试着去握紧什么,自己便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