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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歌哼道:“凭你?拦得住谁?”

那少年道:“城里有瘟疫,不想死就滚!”

木清芳温声道:“小兄弟,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那少年看说不走,怒道:“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们快滚!不然我不客气!”话音未落,一杆枪矛刺来,虎虎生风的倒也蛮吓人。柳清歌冷笑一声,拔出墙中的竹桨。篙尖一挑,对方已掀飞入水。沈清秋听那少年沉在水里扑腾还在呸呸大骂,问:“捞不捞?”

柳清歌:“中气十足的捞什么捞。进城了。”继续划船。

三人从暗河中出来,这非法船只便顺水飘回黑暗中去了。这出口在城里最荒芜的一片浅泽里,不见一人。三人朝城中央走了一会儿,忽然身后有人踏踏踏追上来。

那落汤鸡一般的少年冲上来,气急败坏道:“让你们别进城!进来有什么用?之前说来救瘟疫的人多了去了,什么大和尚牛鼻子,什么什么花宫,还不是个个都出不去了!自己找死!”

原来这少年黑暗里伏击,倒是为他们着想了。沈清秋道:“那我们都进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少年道:“还能怎么办?跟着我别乱跑!我带你们找大和尚去。”

三人并无异议。他们都对金兰城不熟,有人指引不走弯路当然最好。沈清秋便低一低头,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一挺胸膛道:“我叫杨一玄,是城中金字兵器铺的儿子。”

不会就是冒死去昭华寺报信求援的那个兵器铺商人吧?

柳清歌见沈清秋一直打量那少年,问道:“你看什么?”

沈清秋道:“我看,这孩子能在你手底下走几招,心性也不错,两者都很难得,倒是个可塑之才。”

柳清歌:“可塑也没用,我不收徒弟。麻烦。”

走进主城,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可这个“多”,只是相对刚才的空无一人而言,一条街上顶多三四个人影,而且都从头到脚埋在黑布里,行色匆匆,一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

金字兵器铺规模不小,在最宽阔的主干道上连占了四个店面,打通了连起来作一家用,而且还有内院、内厅、地窖。

无尘大师就在地窖中。他躺在床上,被子盖住下身,一见苍穹山派的援军就“阿弥陀佛”起来。沈清秋道:“大师,情势危急,别的就不多说了。这金兰城中盛行的究竟是什么瘟疫?大师又为何入城不出,音讯全无?还有为何人人都要裹着黑布?”

无尘苦笑道:“沈仙师所问,其实都是一个问题。”

说着,他掀开了下身的被子。沈清秋一僵。

被子下面,只有一对大腿,膝盖以下,空空如也。本该有小腿的地方,全都消失了。

柳清歌冷声道:“谁干的?”

无尘摇头:“不是谁干的。”

沈清秋就纳闷了:“不是谁干的,难道还是它自己没的?”

谁知无尘点头道:“正是这双腿自己没有的。”

他膝盖上方的腿部还缠着黑布,无尘伸手,费力地想要解开,木清芳连忙相助。无尘道:“这东西可能会让诸位道友略感不适。”

黑布一层一层解开,看清里面包裹的东西之后,沈清秋呼吸顿了一顿。

大师您管这叫“略感不适”?!

原本是他大腿的地方,已尽皆溃烂,皮肤坏死,腐肉横生。黑布松开后,恶臭阵阵。

沈清秋:“这就是金兰城的瘟疫?”

无尘道:“不错。此病初发,先是小面积出现红斑,短则三五天,长则半月,红斑会扩大并腐烂。再过一月,溃烂至见骨。必须以黑布缠身,少见风光,方可延迟发作。”

难怪城里人人都把自己裹成黑木乃伊。

沈清秋道:“发作期有一月之久,可为什么那时候前去昭华寺报信的杨先生,却是瞬间化为白骨?”

无尘脸显悲痛之色:“惭愧,老衲也是后来方知,染此病者,如果在金兰城内,则可以存活一月左右。但如果染病之后,离开金兰城超过一定距离,就会加速发作。我两位师弟,就是贸然出城返寺,当场发作。”

怪不得不能进,也不能出!

柳清歌道:“发病源是什么?怎么传染?”

无尘只叹道:“老衲惭愧。此番入城,蹉跎多日,对这瘟疫也还一筹莫展,既不知病源何在,也不知如何传染。甚至不知道它究竟会不会传染。”

木清芳愣道:“此话怎解?”

沈清秋若有所悟:“你们看那兵器铺家的儿子,他近身照顾无尘大师这么久,却周身不缠一条黑布,可见皮肤完好,康健得很。如果说这的确是瘟疫,无尘大师却没传染给他,岂不蹊跷。”

无尘道:“正是此意。累诸位身陷此地,老衲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沈清秋道:“大师本意是救人于水火,千万别这么说。”他见木清芳凝神研究无尘腿上的溃烂部位,如同一丝腐臭也闻不到,问道:“木师弟有什么发现?能配出治疗的方子吗?”

木清芳摇摇头:“这似乎不像疫病,倒像是……”他看了看几人:“在下需要察看更多的病人,才敢下定论。”

沈清秋出了地窖,见那兵器铺家的儿子又怒气冲冲扛着一柄长刀往回走,笑着问道:“少东家,怎么啦?”

杨一玄气道:“又有人进城来了。那个什么什么花的人最没用,都是上赶着送死!”

估计是幻花宫又送援(ren)手(tou)的来了。沈清秋见他脸鼓得像个包子,有心逗弄:“小兄弟,我看你功夫不错,有人教吗?”

杨一玄不理他。沈清秋又道:“我告诉你,你去找今天把你打下水的那个哥哥。他厉害得很,你跟他多打几回,比你跟谁学都有用。”

一听这话,杨一玄抛下沈清秋就跑。沈清秋给柳清歌找了个缠人的麻烦,心中大乐,走几步转过街角,看到前方光景,止住脚步。

城中死气沉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也有不少原先就无家可归的人找不到去处,聚集在街头。以往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敢抛头露面,可如今空荡荡的,他们也肆无忌惮了,支了口大铁锅,底下堆柴,腾腾烧水,有几人揪着不知道哪里偷来的鸡在那儿拔毛。个个都裹在密不透风的黑布里,见到画风和他们格格不入的沈清秋,一点不惊讶,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死人。毕竟这些天,再多威风凛凛进城来说要解救他们的修士都见过了。有用吗?死得比他们还快!

掌勺的敲敲铁锅:“汤好了!来盛了来盛了!”

不少躺在旁边捉虱子的流浪汉一咕噜爬起,端着碗凑上去。

这场瘟疫打乱了整座城市的生活节奏,这样自发组织的大锅饭其实真能救命。

一定要快些查清疫病根源。沈清秋暗暗下此决心,转身要走,迎面过来一个人,拄着根拐杖,身形佝偻,手抖得碗都快掉了,似乎是个老太太。

他见状要让路,结果不知对方年老体弱还是饿得发昏,脚底一歪,撞到沈清秋身上。

沈清秋扶了她一把,那老太太声音含混道:“对不住……对不住……人老糊涂啦……”说着又急急越过他往前走,估计是怕菜汤抢没了。

沈清秋走出两步,突然顿住。

不对劲。

这老太太看上去跟风中残烛似的一吹就倒,可刚才撞上来身体的为什么感觉比成年男人还沉重?!

他猛一回头,那争着盛热菜汤的人群里,根本没看到刚才那“老太太”的人影。

左侧有一条花巷入口,沈清秋追了上去,刚好看到一个弯背如勾的影子在巷尾一闪而过。

雾草这速度比百米冲刺跨栏也不差了吧?!还“老太太”!刚才真瞎了眼了!

沈清秋拔腿就追。虽说这老太太形象的确可疑,但没立即发现异常这能怪他吗,现在整座金兰城里,所有人都是这种浑身黑布缩着走路的可疑形象!

追赶途中,他忽然觉得手背有点痒,举起来一看。

这条手还真是多灾多难。当初被天锤长老刺满了窟窿眼的是它,现在受染开始长出红斑的也是它!

说起来当初手贱戳开《狂傲仙魔途》这本奇书的也是它。好想剁了这只手啊啊啊!!!

这么一分神,沈清秋脚下慢了一步,又觉察头顶有人挟剑气袭来,折扇一展,准备随时飞个风刀出去,喝道:“谁?!”

那人倏地从一旁屋檐上落地,两人打个照面,沈清秋脱口而出:“公仪萧?”

那青年立刻撤剑,惊大于喜:“沈前辈?”

沈清秋道:“是我。你怎么也来了?”想起刚才杨一玄说又有幻花宫的人从暗河进城了,想必就是公仪萧这一拨人,问道:“幻花宫派你带人入城查探?”

公仪萧道:“晚辈的确是受命入城调查,但……带领者不是我。”

沈清秋奇了。公仪萧可是幻花宫老宫主最受宠的小弟子,在洛冰河出现之前普遍默认他为下一代领导,老宫主独生爱女也倾心于他,但凡弟子辈有个什么事,那必须是他带队,除了洛冰河能用男主光环吊打他,谁还能抢他位置?

不过眼下来不及细想,沈清秋道:“一起追!”

公仪萧响亮地应了一声,两人齐齐跃出。

那佝偻身影闪进了一座三层楼台。这建筑站在外面都能感觉香粉扑鼻,台上花枝招展,看来以往是勾栏一类的地方。只是如今早没了欢声笑语,莺歌燕舞,只有大门敞开,一楼大厅一片森然。

两人屏气凝神,迈进门槛。

大厅里桌椅翻到,一片狼藉。沈清秋看了公仪萧一眼:“分头查。你看左边的雅间,我负责右边。”

他用折扇推开最近那间的门。床上影影绰绰能看见躺了个人,他先是一提心,然后很快放下来。

那只是一具白骨,身穿花色繁复的衫子,满头珠翠,躺的姿势很安详。大概是楼内的女子,心知死期已到,梳妆打扮,穿上了最好的衣衫,安睡赴死。连死亡也要用最美的姿态,大概是女子的天性。沈清秋唏嘘一秒,退出房间,依然把门关好。

一连好几间里,都有正装的女子尸骨。看来这间勾栏几乎是全军覆没。沈清秋正要推开第六间,从二楼传来响动和人声。

两人飞身上楼。沈清秋抢在前面,人还在楼梯上。忽然,有个青年温润的声音传来:“无碍。”

虽说只有两个字,可一听到这个声音,沈清秋瞬间如遭雷击。手中折扇被他捏得发出咔嚓一声。

一刹那,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他僵硬地卡在了楼梯上,可已经能看到二楼长廊尽头的雅阁了。一群幻花宫服色的弟子们正簇拥着中心的一人。

那是个身穿玄衣、背负一把古朴长剑的青年,面如冠玉,两点沉潭寒星般的眸子,正漫不经心地移了过来。

虽然长开了不少,气质也与以往大不相同,可这张随便哪个角度都能选作言情小说封面男主的脸,沈清秋打死也不会认错!

同时,一个已经封尘依旧的熟悉声音,伴着谷歌翻译般刻板的语调,在他脑子里连珠炮般地炸开数条提示消息:

【您好。系统已成功激活。】

【通用激活码:洛冰河。】

【自我检测:总能源运行正常,状态良好。】

【休眠模式停用。标准模式启动。】

【更新包下载安装完毕】

等一下我勒个擦你还真的更新了?!

【感谢您的再次使用。】

能退货吗?

第33章 师徒重逢 2

沈清秋看着那理应熟悉却又仿佛陌生的青年,四肢发僵,喉咙发涩。

不是说好了五年之后才会卷土重来的吗?

难道洛冰河现在,不是应该正在无间地狱里披荆斩棘、炼剑刷怪吗?

为什么提前了两年!

为什么要急于求成!练级太快没有保障的啊冰哥!

沈清秋有转身冲下楼、冲出金兰城、冲出这个见鬼的世界的冲动,可后退的第一步,就被公仪萧挡了个正着,好死不死他还问了一句:“沈前辈?为何要忽然后退?”

……你也太不会看场合看时间看脸色说话了公仪公子!

身后,一个貌似温和的声音传来:“师尊?”

沈清秋僵着脖子,缓缓转头。

只是一个简单动作,可他现在做来,觉得项上人头有数千斤重。洛冰河那张堪称完美的脸,这时候在他眼里,比什么都要恐怖。

更恐怖的是,现在这张脸上的表情,不是冷若冰霜,不是笑里藏刀,而是一种酥到人骨子里去的温柔可亲。

我去你不要这样啊好吓人!

洛冰河笑得越柔情似水,对手下场越是魂殒身碎,这点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沈清秋整个人卡在楼梯口,不上不下,背脊起了一层寒毛。

洛冰河缓缓走近,轻声道:“果真是师尊。”

他声音轻飘飘的,可从他唇齿间吐露的每一个字,就像他每走一步时阁楼上的足音,让沈清秋心也跟着玩儿一次高空蹦极加冰桶挑战。

虎头铡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不上也得上!

沈清秋定一定神,硬着头皮,右手捏着扇骨,青筋隐隐突显,左手一甩青衫下摆,抬脚一步,终于踏上了二楼。

才一站上去,他就要泪奔了。

洛冰河当年参加仙盟大会的时候,还是和他平视的,而现在,沈清秋要稍微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了,光从气势上就矮了一大截!

好在沈清秋装B多年,经验丰富,不管内里如何惊涛骇浪,至少镇定自若的表情已经长在了脸皮的肉上。

半晌,他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一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冰河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反倒是他身后一群幻花宫的弟子们,呼啦一下堵了上来。

沈清秋这才发现,这些弟子的态度很不对头。

早年沈清秋也算横扫过大江南北的宗师级人物,且不提别派晚辈,就算是平辈见了,也鲜少有不刻意恭迎的。然而,这些幻花宫弟子却似乎对他满满的都是敌意,个个眼神不善,有的已经亮了兵器。加上洛冰河泰然自若站在那里,好好一群名门正派的青少年,看上去就像一群准备立刻蜂拥而上为老大拼命的马仔、或者随时要去杀人放火的魔族走狗……

搞错没有啊少年们,不要上赶着给人当保镖行不行,你们后面那个要你保护吗?!他不来害人就不错了,真正需要保护的人是我啊是我啊!

公仪萧见气氛不对,插进中间来,低声斥道:“把剑收起来,成何体统!”

众人有所收敛,拔了剑的都不情不愿插回鞘中,但对沈清秋的敌意却没下去几分。

怪不得。怪不得这次带队的不是公仪萧。要是在以前,最受器重的弟子一发话,这些同门哪敢有接着摆脸色的。可现在有黑化后洗脑技术一流的洛冰河在,他就是绝对的中心。一万年也轮不上别人做领导。

可沈清秋都快脑震荡了,还是想不明白,洛冰河到底什么时候混进幻花宫的?按原作进度那都是起码两年之后的事情!

双方僵立一阵,忽然,旁边走出来一名鹅黄色衫子的娟秀少女,垂泪道:“你们现在还有心思这样,洛师兄他……洛师兄他都被那奸人害了,就不能先想想法子么!”

沈清秋才注意到,角落里倒了一条人形,正是刚才那名假老太太。他再去看洛冰河,只见后者衣袖似乎被剑气削去一截,露出小半段手腕。

洛冰河肤色甚白,显得手腕上几点红斑尤其刺眼。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被传染了?”

洛冰河看他一眼,摇头道:“小伤而已。大家没事就好。”

这般无私又体贴的模样,一瞬间,沈清秋险些就要以为眼前这个,还是过往那只窝在自己膝盖下咩咩叫、爱吃草的小绵羊了。

奈何,幻花宫的弟子们真是很能破他冷水,阴阳怪气道:“这下好了,洛师兄染上这瘟疫了,沈前辈心里估计高兴极了吧?”

沈清秋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在哪儿得罪过整个幻花宫。

公仪萧看看沈清秋脸色,十分尴尬,回头小声斥责道:“都给我住口。”

作为成名多年的长辈,总不至于跟被男主洗脑的小青年纠缠。沈清秋一脸淡漠地垂下了手,袖子自然地把刚才碰到那假老太太后长出红斑的手背遮住了。

开口的那名长了半张脸小麻子的弟子挨了训,悻悻然闭嘴,仍一脸不服气。秦婉约凄然道:“都是我们不好。刚才要不是为保护我们,洛师兄你也不会……”

沈清秋对城中流行的东西大概是什么已经有个推测了,他敢用他那些年追完两千多万字连载的青春和蛋疼保证:第一,这东西对洛冰河这个天魔混血而言多半就跟生理盐水或者葡萄糖一样不痛不痒甚至有益健康!

第二,如果洛冰河被别人拖了后腿,或者为了救谁受了伤,不用考虑,那绝对是他计划好的!知不知道什么是刷形象正面值和好感度的最快途径?

沈清秋看不下去幻花宫那边一派哀恸欲绝的气氛了。当然,他更受不了的是和洛冰河默默对视、好像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的感觉。

他硬着头皮准备干点正事,目不斜视,走到那假老太太的尸体边,拔出修雅剑,嗤嗤几下,把黑布划成碎片,露出里面的身体。

果然。

这“人”单看起来,相貌普通,辨别不出男女。但这不是重点。

骇人的重点在于,它通体肤色猩红,就像从头到脚都被扔滚水里煮熟透到心了,躯体却完好,并未被煮烂。

沈清秋道:“是撒种人。”

撒种人,是魔族的一种职业。通常来说,沈清秋理解为魔界的农夫、农场主、或者种饲料的批发商。

由于地理和种族等原因,魔界的许多生物,包括部分口味略重的魔族人士,都有比较奇特的生理需求。具体来说,就是喜欢吃腐烂的东西,烂的越臭越好,爬了蛆的更是绝品美味,营养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