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猜这是是职业高段棋手的马甲,但是算力不及陈耀然,棋风又比林染冲动,俊逸不比张青白——这倒和早期的张隐九段有点像。职业棋界要是有这样的高手,不可能不引人注目,除非他一直没参加大的赛事…”一番解释下来对方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现在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下棋了,听说是隐退了。该不会是过马路被车撞死了?”

我一口茶喷到棋盘上——高人!

其实我的棋没有这么极端,而其也自认为兼具了林染的温柔和师叔的大气,不知为何,被总结成了这样的杯具。我只是单纯的下下棋而已,签约了盛世之后再也没用过这个ID,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赛程表是QS送过来的。他依然坐在轮椅上,清清瘦瘦,看我的神情已经带着一丝胜利者的高傲。

我听说,最近韩潜的棋都是他在幕后落子。

“韩总最近四场比赛全胜,我的成绩和你一样好。”QS的轮椅悄无声息的滑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张打印好的赛程表:“对了,他说棋圣战不劳沈初段出马了,我由解决,你只用把自己的棋下好。”

他说:“沈昭,虽然我的棋力不及你高。但是你和我之间,他最终选择了信任我。”

作者有话要说:注:《新围棋十诀》是网上对小李古力同学们的暴力棋的评价,私喜欢,借给昭昭用用^ ^

倒春寒,冷死了,果然不该先把电热毯收起来T T

50初胜

对面的男人坐直了,神情很严肃:“沈先生真的考虑好了?这样做你也会被牵连进去。”

初次约见的时候,他还带着成人迁就小孩的口气,事情谈完以后,他忽然改口叫我“先生”,有些不习惯。

我说没问题:“但是我要为曝光,定一个时间。”我接着说:“我给你的资料不完全。盛世背后关系复杂,仅仅靠这点资料的复印件就想推翻韩潜是不可能的。我手上还有一份韩潜分派幽灵棋手任务的会议录像,一份日常工作录音。录像我会在棋圣战结束之后给你,录音有损坏,正在托朋友修复中。要想得到完备的资料,必须等到棋圣战之后。相信张先生做这类报道也不是第一次。”

我打量着这个男人。绕过韩潜从自己仅有的那么点媒体资源里联络到他,还真是不容易:张哲语,二十六岁,菱角分明的脸,长期外出取材所以皮肤晒成了橄榄色。近五年的记者经验,在媒体界也算精英人士,三年前曾成功的曝光过一起颇为轰动的体坛服用兴奋剂黑幕,之后低调过一段时间。这是一场双赢和合作,他有能力,有关系,有经验,为人正直,而且急需一个能让他重现当年辉煌的爆料。我就是这份大爆料的持有者。他背后是一家国内知名的综合纸媒,比单纯的围棋杂志影响力不知大多少。更重要的是,我判断他跟盛世一点沾不上边。

因为他虽然从事体育赛事报道,却压根不懂围棋。

“我不明白,为什么时间要定在棋圣战挑战赛的第二天?”

“你知道,韩潜现在做的事情我全程参与,曝光之后处理下来,我还有棋手资格吗?”我给自己倒了杯茶,TM的真不会选破茶馆,这里的茶水淡出鸟味:“这是我最后一场比赛,我想好好下。”

我们彼此都沉默片刻,他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个硬壳大本子,打开,然后从本子上方看着我:“我很佩服沈先生,这种毫无利益关系的反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说来韩潜五段升六段的棋都是你下的——虽然我不知道围棋升段是什么概念,但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拿出钢笔在上面勾勾画画:“我很好奇你为了什么反水?”

“为了理想。”我笑道:“我有个不靠谱的师傅,偶尔说的话还可以听听。他曾今抱着家猫大黑教育我,‘心如明镜台,棋艺自然来’。棋艺有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我要站在陈耀然那么高的顶点,我必须对过去和自己做一个了断。”

雅门的棋干净纯粹,而我的过去像压在脊梁上的大石。只有甩掉它,我才能在围棋这条路上走得更长久,更遥远。

我才能看到师傅当年所看到的,远方的世界。

张哲语没注意到我出神,只是在自己的本子上不停的记录什么,突然合上本子:“话放在前面,我很可能会因受到阻力而中止调查。”

“我的资料一共准备了五份,一份我别处存档,一份将陆续给你,还有三份给了另外三家媒体同行。曝光盛世成则名利双收,败则一无所有。张先生随时可以选择退出。不过这些资料很难的,一旦你退出,一定会有人抢这先机。”我继续说:“但是如果你不退出,我保证你的资料足够抢先报道。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胜者。”

“如果我们不能笑到最后呢?”

我耸耸肩:“不会的,因为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我都会笑。”

他向我伸出手,啧啧:“真是有意思的人——祝我们合作愉快。”

我们商量了一些细节。张哲语先看现有资料,如果不够我可以继续收集。虽然从现在我跟韩潜的关系来看,再收集具有核心价值的东西可能性不大,但是只要我在盛世一天,就多一份机会。

盛世背后牵扯到中国棋院内部,商界,甚至地方政府,我怕张哲宇一个人搞不定,又私下联络了三位其他记者。

QS不来烦我,韩潜对我选择了无视,赛前大把大把的时间我无从花费,于是一个人关在棋室里打师傅的旧谱。

棋圣战是历史最悠久,持续时间最长影响力最大的职业围棋赛事。它的预选赛采用循环赛,本赛采用淘汰赛。

本赛三十二名参赛棋手,共赛五轮,第五轮决出挑战权。获得挑战权的棋手与现任棋圣下三番棋,三局两胜制。本赛五小时时限,三番棋八小时时限。

也就是说,如果我要站在耀然面前,我需要五轮破关斩将,最后才有和他分枰对坐的资格。

我以为在那之前,我见不到他。本赛第一轮的上午,中国棋院的对局大厅,我发现对手王磊六段落子时频频擦汗,不停抬头往我这边瞟,又不像是在看我。

一回头,就看到耀然站在我背后。

早春,他穿着白色的高领薄毛衣,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专注的看我的棋盘。

旁边站着类似棋院领导的人物,低声下气:“陈九段我们可不可以去隔壁对局分析室看?那个,棋圣战时棋圣站在这里,参赛棋手会有压力…”

耀然见我看他,冲我微微颔首,转身往分析室那边走了。

那局棋我下得极其漂亮,果断打入,弃子定型,还没收官就算出是盘赢棋。对方提前投子认输。

出对局大厅时王六段逢人就催胸顿足:“抽签遇到沈昭,我以为他是靠着陈耀然的那个关系才进棋圣战的,以为捡大便宜了——没想到这么厉害!这实力还是初段吗?霉运哟…”

正好李立峰小朋友从分析室里出来。落井下石是这孩子的天赋。他兴高采烈的安慰王磊:“王老师你也不看看对手是谁,连林染九段都要佩服三分的人,怎能不厉害?大不了下次请他让您两子…”

小朋友刚表扬完,看见我走过来,突然别扭的沉下脸,掉头反方向走了。走了几步停下,专心观赏中国棋院走廊上悬挂的历年名师介绍,我路过的时候哼了一声:“下得不错,不愧是我师叔。”

看来小屁孩还是认我这个师叔的,我笑道:“谢谢。”

他又哼一声:“不是我说的,是杨东说的。”

棋院正门长长的台阶下面围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内圈是记者,外圈是挤不进去的棋迷。身旁有人抱怨:“记者怎么都围那边去了,偶尔也来采访采访我嘛!”

我一转头,看到林染哀怨的脸。猛然想起林九段也要参加棋圣战的。

他笑吟吟的说:“真巧,竟然和你一起赢了哎!”

我想说,你堂堂九段棋手,有可能第一轮就输么?

正在这时,黑压压的记者群看到我,竟然十分默契的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路。每个记者都充满期待的看着我。

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顺着通道一看,看到一个高挑单薄的白色身影。耀然站在人群正中央,悠游有度的靠着他的黑色的轿车,抱着一大束暗红色的玫瑰。一看记者的架势,就是等我过去。

如果他一直在分析室看棋,那么花必定是提前买好的。早在赛前,耀然就断定了我会赢。

其实我的棋,他一直很清楚。

我刚想往耀然那边走,忽然觉得胳膊被拉住。林染不说话,只是拉住我的胳膊。我让他放手,他低声问:“小昭,当真不考虑我吗?”

我讶然:“什么?”

他摇摇头,放手,我就冲到耀然身边,一路上忽视了记者。

耀然把花给我,俯身抱住我,说,恭喜棋圣战初胜。 他抱我的时候,周围都是咔嚓咔嚓的闪光灯。对于记者,耀然有一种毫不在意的从容。他只是抱紧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上,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好像时间停止了。

三个小时的对局坐得我浑身僵硬,抱久了我不舒服的扭动了一下,耀然就放开我,转身去打车门,我摇摇头:“我必须回盛世,车在那边等我。”

“只占用半小时,请你吃便餐。”

周围都是记者,我们的每个字都听得见。

在张哲语曝光盛世前,我还要留在韩潜身边,公共场合和耀然保持距离比较明智。我只能说:“对不起…下次补上,我请你。”他没说什么,点点头。从记者堆里挤回车上是件费力的事情。我坐上韩潜派来的车时,还看见耀然们靠在车边答记者问,转头望我,笑着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