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要求迟轩住下来的时候,我妈就是这么对迟轩说的—一我和杜明羽刚交往,两个人的感情还不稳定,她希望我们能多发展发展,我再走。

说起这点,我妈其实是耍了点心机的,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小轩要是当场不同意,那就说明,他对你是有意思的;小轩要是同意了,那我和你爸还能多和他相处相处,增加了解,也算是有些收获。”

当时听了这话,我表示叹服,朝我妈竖了竖大拇指:“您真费心了。”

我妈确实费心。

在使用各种可以使用的办法试探迟轩的心思同时,她还严密地督促着我和杜明羽的交往,用她的话说,这叫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我五体投地。

来说说杜明羽。

有一天,他在我家和迟轩打了照面,当场就愣住了。

“是、是你?”

迟轩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看样子是不准备作答,我只好点点头:“嗯,是他。”

我那天不是和迟轩一起喝酒,被去接我的杜明羽碰见了吗?

从此以后,他就记住了,每天只要我和他一起出去,他必然要旁敲侧击地问问迟轩在做什么,言语间的试探意味,简直和我妈试探迟轩的时候,如出一辙了。

我原本就对他没感觉,之所以答应和他交往试试,也真的是碍于实在拗不过我妈,现在又被他这么一盘问,当场就哭笑不得了。

“你是和我谈恋爱的,干嘛整天惦记着迟轩?”

杜明羽这才意识到,自己做得太露骨了,他扶了扶眼镜,憋了好半晌,才低低地说:“我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说到这里,他抬起脸,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他看你的眼神,让我不舒服。”

我愣了愣:“有吗?”

迟轩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吗?我怎么不觉得?

杜明羽苦笑:“你不是男人,你看不出来,但我看得到的。”

我张口结舌。

杜明羽问我:“他喜欢你吗?”

我说:“别逗了,我是他姐。”

“可我从没听过他叫你姐。”

没等我说话呢,他飞快地加了一句:“而且他看你那眼神,根本就不像是弟弟在看姐姐。”

完了。又绕回眼神上去了。

那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挺晚了,我爸妈都睡了,只有迟轩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见我开了门进来,身后跟着杜明羽,迟轩蹙着眉毛看我一眼,神色顿时冰冷极了。

我换了鞋,然后对杜明羽说:“我到家了,你放心吧。”

“嗯。”杜明羽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迟轩,然后倾了倾身子,过来吻我,“早点睡,我明天来接——”

他的话还没说完,迟轩霍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我的脑袋偏了一下。

杜明羽的吻,落了空。

一时之间,杜明羽和我,全都怔住了,气氛有些尴尬。

身后,迟轩默不作声地扔了遥控,回房间了。

我仰起脸,朝脊背僵直的杜明羽干笑了一下:“很、很晚了…路上小心。”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满脑子想的,都是杜明羽那句迟轩看我眼神很奇怪的话,和他那个猛然站起的动作。

后来,半梦半醒之间,我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接了一个电话。

我睡得迷迷糊糊,连眼都没有睁,哑着声音喂了好几声,那边一直不说话。

我掀了掀眼皮,想看看是谁打的,可是睁不动眼,就又“喂”了几声。

那边一直沉默。

直到我困惑不已地要挂了,那头终于开了口,声音又恼又恨的:“你让他亲你。”

只有这五个字,然后,就是嘟嘟嘟嘟的忙音了。

我睡得人事不省,完全没能理解这句话,翻了个身,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杜明羽早早地来接我。

我妈正在做早餐,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头出来:“大清早去哪儿呢?”

我捂着肚子,叹了口气:“爬山…”

杜明羽一直嫌我不肯和他一起参加运动,再加上,我这几天就要回北京了,他要求我,无论如何都要和他一起爬次山。

他跟我提这个要求的时候,是在他说迟轩看我眼神古怪之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些心虚,觉得连这个都推拒的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就答应了。

可是,此时此刻,我真是由衷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

“爬山好,爬山好。”我爸却完全没体会到我的后悔之情,他笑呵呵的,还若有似无地扫了迟轩一眼,“早上空气好,爬山强体魄。”

这么一来,我就更不好扫众人的兴了。

就这样,我们由爬山二人组,变成了四人小分队。爬的,是我们市出了名的、最最陡峭的菱山。

一路上,杜明羽好像不怎么开心,他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我爸和迟轩跟在他身后,一边走着,一边评论着风景啊什么的,只有从早上起来就腹痛的我,生不如死地落在最后面,没爬多久,浑身就冷汗直冒了。

“爸,爸…”我喃喃地喊我爹,等他转过脸来,我立刻苦了一张脸,“你、你们上去吧,我、我在这儿等着。”

见我脸色不好,杜明羽终于不再表现他对那两位硕大电灯泡的不满了,他脚步慌乱地杀了回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怎么了诺诺?”

冷汗从额头上大滴大滴地 来,我脸色发白,心底发虚,反手就把他的手给抓住了:“我、我好像恐高…”

这个时候,我们其实才爬到了半山腰,但因为菱山历来是以险峻陡峭著称的,所以即便只是到了这个高度,我只要往下面望一眼,就觉得脑袋发晕,冷汗直冒,肚子更是疼得要死要活了。

说话间的工夫,我爸已经拐回来丁,他拨开杜明羽的手,一脸严肃地看了看我:“这丫头从小到大都没恐过高啊,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啊。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很难受,难受得连眉毛都皱紧了。

“来,诺诺。”

我爸弯了腰,要抱我,被迟轩一脸严肃地伸手隔开:“我来。”

一路上,被迟轩背着,他的步伐很快,可是又很稳,明明是山路,却如履平地似的。

我趴在他的背上,肚子疼得要命,我抱紧他的身子,喃喃地说:“好难受…”

他没说话,脚步明显加快了些。

我爸在一旁扶着我的身子,急得不行:“早上起来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杜明羽默不作声地跟在我们身后,脸色阴晴不定,紧紧盯着背着我的迟轩。

“你带她吃了什么?”迟轩头也没回,突然开口。

我们出发的时候,我妈还没把早餐做好,杜明羽带我出去吃的早餐,吃的是我们小区外面出了名的鸭血粉丝。

杜明羽愣了愣,然后照实说了。

迟轩皱了皱眉:“她放了很多辣?”

杜明羽点头。

迟轩脚步瞬间变得飞快:“胃穿孔。”

“胃穿孔。”医生对护士喊,“进急诊!”

被推进急诊室的那一刻,我疼得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我的眼角扫到,迟轩回身,一拳就朝杜明羽脸上招呼了过去。

我醒过来的时候,守在我病床旁边的,是我妈。

看见我睁开眼,我妈的眼圈顿时就红了:“可算醒了,可算醒了,吓死妈了。”

我手臂上挂着点滴,浑身上下都又酸又疼的,我张了张嘴,有气无力地说:“我、我怎么了…”

“胃穿孔。”我妈眉毛一压,有些恼火地说,“明羽不知道你不能吃辣吗?怎么也不管管你。”

我怔了一下,然后开口替他辩解:“他、他又不知道…”

“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我妈眉头一皱,矛头顿时就指向了我:“不能吃辣,还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下好了吧,胃穿孔!还好小轩跑得快,你知不知道胃穿孔有可能会死人的?!”

那么严重?我到了嘴边的辩解,顿时就咽下去了。

“乔诺。”我妈叹气,“你二十三岁了,不是三岁,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让我跟你爸放心?”

我有些歉疚:“我错了。”

我妈转过了脸去,半晌后,才转了过来。

她看着我,眼睛红红地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小轩的妈妈既然把他托付给了你,你就得好好照顾他。就因为你被弄得胃穿孔,他背着你跑了那么远,就因为你被弄得胃穿孔,他跟明羽打了一架,这要是迟妈妈泉下有知,能满意吗?”

我妈的语气很严肃,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过的认真,我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妈抓住我的手,有些哽咽:“你在北京出车祸,说都不跟家里说一声,你知道…你知道那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跟你爸有…有多后怕吗?”

她的声音很低,手却几乎把我给抓疼了:“我跟你爸就你这一个菝子,你就不能…就不能让我们俩省点心啊…”

那一天,我妈前所未有的脆弱。

我这才知道,这些天以来,我曾经出车祸险些死掉的事情,她和我爸一直都后怕着,再加上,今天我爬山的时候胃穿孔,更是把他们俩原本努力隐藏着的那些畏惧,彻底给激发了出来。

那一天,我对我妈保证了很久,我说我以后再也不吃辣了,我说我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一定不让自己再出状况了,我的语气很诚恳,发自肺腑。

我妈抽噎了一下,抬起脸看了看我,她很认真地说:“不光要照顾好你自己,还要照顾好小轩。”

我点头:“当然了。”

我病的是胃,不敢胡乱进食,我妈喂我吃了一点清淡的粥,然后我就昏昏欲睡了。她轻轻地起了身,给我掖了掖被角,说晚上她再过来陪我。结果,晚上来陪我的,是迟轩。

眼看着他早上还漂亮极了的脸上,多出了几处瘀青的伤痕,我有些歉疚,讷讷地说:“疼吗?”

他没说话,走到我病床旁边,坐下。这才 他那长长的睫毛,看了我一眼。

他那一眼,明明古井无波的,我却从里面看到了责怪。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

他看了看我扎了针的手背,终于说了句:“疼吗?”

我赶紧摇头。

“胃呢?”

我再次摇了摇头。

他说:“阿姨说,今晚不吃东西比较好。”

“嗯。”我自知理亏,有些讨好地笑了笑,“我不饿。”

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又不说话了。

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坐着,邻床是个小男孩,睡着了,整个病房安静得很,他一不说话,我就觉得尴尬。

我看了看他的侧脸,见他垂着眼睫,根本没有主动和我交谈的迹象,就主动找了个话题。

“我这一病,恐怕…又要耽误回北京了。”

“没事。”

“不用…跟韩贝贝说一声吗?”

他抬了眼,嘴角绷着:“跟她说什么?”

我口舌一窒。

我发誓,这真是我随口找的一个话题,没想到,好像又踩到他的雷点了。

突然想到,那天苏亦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地跟我说的话,我不由得怔了怔,他和韩贝贝…闹别扭了?

不会是,因为他突然离开北京吧?

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不安,话根本没经过脑子,直接就脱口而出了:“其实,你可以先回去的,不用等我——”

说到这里,我就被他突然间冰冷的眼神给冻住了。

他盯着我,瞳仁漆黑漆黑的,眼里像是着了一团火。被他那么看着,我愣愣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