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紫吞吞吐吐道:“其实师父不必顾虑,弟子虽生得愚笨,却并不怕吃苦,也不怕责骂,只怕到头来一事无成,叫人笑话。”

洛音凡看着她半晌,道:“有为师在,这些学不学都没什么要紧。”

重紫愣了下,明白之后脸上心上同时一热,怪不得师父一直不对自己多作要求,原来竟是这意思,他有能力保护徒弟。

“师父待弟子好,弟子明白,可是……”重紫咬了咬唇,斟酌许久才小声道,“可是,师父总不能护我一辈子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有足够的理由不再相信他,因为发生过的事,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世事难料,仙门魔族争战无休,或许,真的需要把所有可能性考虑进去。

“急于求成,到头来只会一事无成,”洛音凡微微侧脸,一册书自动飞入重紫手上,“你肯用功也好,此书前两卷虽无甚出奇,却可助你打好根基,为师不在的这个月,你先试着参悟,但以修习灵力为重。”

重紫喜孜孜地捧着书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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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重紫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她喜欢听师父这么说,喜欢这样的维护与纵容,然而她也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身为重华尊者的徒弟,真那么无用,只会令他脸上无光,所谓“名师出高徒”,他在仙门的地位,决定了她必须与他一样出色,否则就算他不介意,她自己也会介意,正因为他的爱护,她就更应该懂事。

自洛音凡闭关,重紫规规矩矩照书上修习,当然她偶尔也会趁练功的空隙去虞度和其余两位仙尊处问安,再去几位师叔师兄处走走,彼此渐渐熟悉起来,其中以首座师叔慕玉最随和,修行时有不懂的尽可以问他,至于秦珂,待她仍是冷冷淡淡。

重紫隐约看出是由于师父的缘故,不免委屈,也很奇怪,师父那样的人,虽谈不上温和,却从不轻易责罚弟子,性情宽厚,上下无不敬服,相比之下闵云中与虞度待弟子严厉得多,为何秦珂偏偏对他不满,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疑惑归疑惑,她也不敢贸然多问。

众人既然这么忌讳,事情一定不小。

司马妙元的御剑术已经很好,重紫察觉她不怀好意,每次都紧跟慕玉虞度等人,让她动不得手,同时也将她当作追赶的目标,暗暗较劲,自打知道自己天资有限,几乎是没日没夜刻苦修习,连觉也不睡,一个月下来竟清减了许多。

洛音凡出关后查考功课,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她不可过于急进,三个月后,才开始传授她向往已久的御剑术。

所谓勤能补拙,重紫苦练三日,终于能勉强御剑来去了。

云走烟飞,在十二峰之间飘荡。

重紫围着玉晨峰转了几圈,果然如愿见到白衣青年自云中归来,足下蓝光一缕,遂高兴地迎上去:“秦师兄!”

秦珂早已看见她,难得停下来问了句:“学御剑了?”

重紫羞涩地点头。

秦珂随口勉励两句就要走,哪知转身之际,忽然瞥见她足下短杖,目光刹那间冷了下来:“尊者给你的?”

重紫心知不对,解释道:“师父所赐,名叫星璨。”

秦珂面色极其难看,半晌一声冷笑:“好个尊者,徒弟收起来容易,自然不必放在眼里,法器又算什么。”说完丢开她径直走了。

重紫呆若木鸡。

选法器时,师父出乎意料没赐剑,而是给了这支短杖,说也奇怪,星璨看着小巧美丽,用起来也特别方便,更有种亲切感,好象天生就适合自己,只不知为何会惹得他动怒。

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重紫默默转身,打算回去。

迎面,司马妙元御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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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资非凡,司马妙元修行进展神速,慕玉赞赏不说,连虞度与闵云中也时常夸奖,对她不似先前严厉,原本在皇宫受宠,如今又出风头,更助长她几分骄气,比当年八面玲珑的闻灵之大不相同,众弟子有受不了那种气焰的,都找借口避着她,当然也免不了有那么一帮人跟随她嚣张跋扈。

女孩子之间的比较,未必满足于术法。

那一日大殿上,重紫已经露脸,引得同龄男孩子们私下谈论,加上她行事低调,礼数周全,虽然是洛音凡的徒弟,却并不拿身份压人,因此纵然天资差些,在新弟子里反而比司马妙元受欢迎。

见她自秦珂处来,司马妙元神色便不太好,假笑道:“重紫师妹也会御剑了,哟,那是什么,手杖?”

“师父所赐,名为星璨。”重紫不动声色作礼,有能耐你就损我师父吧。

司马妙元果然不再说:“师妹的御剑术不错呢。”

重紫看她稳稳立于剑上,再看自己颤悠悠的模样,苦笑:“重紫愚笨,勉强能走而已,让师姐笑话。”

“你也太谦了,”司马妙元目光闪动,“重华尊者的高徒,我们哪里比得上。”

听出不对,重紫忙道:“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找师姐说话。”说完催动星璨飞快朝主峰奔去。

司马妙元哪里肯放过她,屈指弹出。

重紫本已暗中防备,听到风声当即躲避,可惜这御剑之术她才学了三日,尚不能控制自如,情急之下虽躲开暗算,身体却失去平衡,自星璨上翻了下去。

司马妙元“啊”了声:“师妹!”

知道她装模作样,重紫咬牙,倒并不怎么害怕,初学御剑术难免有意外,因此洛音凡特地给了她一道护身咒,何况星璨是通灵之物,见主人有难,已经飞来相救。

护身咒未及作用,星璨也未赶到,有人先一步接住了她。

“太过分了!”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体态丰腴,容貌尚可,穿衣裳的品位实在不怎么样,花花绿绿的,不过眉眼看起来很亲切。

星璨飞到身旁,委屈地打转,主人的能力与从前差距实在太大了。

重紫连忙道谢,站回星璨上,踩了踩它表示安慰。

女人高声:“司马妙元!”

“燕真珠?”司马妙元不动,站在那里微笑,“你叫我什么?”

那名唤燕真珠的女人愣了下,忍怒叫了声“师叔”,又道:“同门之间原该和和气气的,怎能欺负师妹。”

司马妙元道:“这话奇怪,你看见谁欺负她了?”

“分明是你暗算,还不承认!”燕真珠圆睁了眼,“你才来几天!若非看在首座面上,我……”

司马妙元冷哼:“你又如何?”

重紫已经看出燕真珠的身份,知道她比自己还矮了一辈,争执起来必定吃亏,忙过去劝阻。

正闹成一团,忽然有人斥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三人同时转脸,只见一名年轻女子立于云中,穿着素雅的天蓝色衣衫,体态玲珑有致,容貌极美,神情冷冷淡淡,似乎不太喜欢与人说话。

呵斥的语气,足见其身份特殊,重紫立即恭敬地垂首,司马妙元亦疑惑。

旁边正好有几名女弟子路过,显然都认得她,忙停下来作礼陪笑:“闻师叔几时出关了?”

那姓闻的女子看看众人,视线落定在燕真珠身上。

燕真珠大不乐意,勉强作礼:“闻师叔祖。”

重紫立刻明白了她的辈分,跟着作礼,口称师叔,心里暗笑,尊师敬长是南华的优良传统,司马妙元才用“师叔”的身份压人,如今就来了个“师叔祖”。

“何事吵闹?”

“回师叔,方才……”不待燕真珠开口,司马妙元抢先将事情说了遍,“妙元相救不及,反叫小辈说欺负师妹,这是什么道理。”

那女子皱了下眉:“我在问你么。”

司马妙元涨红脸,忍住没有发作:“师叔教训的是,妙元心里委屈,所以性急了些。”

女子转向重紫:“谁的弟子?”

重紫上前回道:“重华宫弟子重紫,见过师叔。”

女子闻言竟神色大变,怔怔道:“你,叫什么?”

重紫只得再重复一遍,同时心中一动,难道秦珂等人对自己态度古怪,原因就是这个名字?师父忽然赐名,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你便是重华尊者新收的弟子?”

“是。”

女子喃喃道:“重紫,难怪……”难怪一出关就听说重华尊者收了徒弟,却无人提及那新弟子的名字。

见她待重紫不同,司马妙元再难忍耐,冷冷道:“重华尊者的徒弟,师叔想必是要给些面子,妙元无话可说,告退。”

女子恢复镇定,淡淡道:“她身上有仙咒,必是尊者所留,你是否冤枉,尊者自会明白,何须我给面子。”

司马妙元当即白了脸。

“清净之地,不得吵闹。”女子丢下两句话,再不看众人,御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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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回到重华宫,见洛音凡站在四海水畔,忙走过去:“师父,我回来了。”

洛音凡“恩”了声。

身旁水烟飘散,地上白云游走,高高在上的师父看起来多了几分亲切,自从发现他不似表面冷漠,明白那些纵容与迁就,重紫心中的敬畏就少了许多,顺着他方才的视线望去,大胆问道:“那是……师父的剑?”

洛音凡点头。

神剑!重紫眨眨凤眼:“我知道,它叫墨峰!”

洛音凡摇头:“它叫逐波。”

逐波?重紫赧然:“我听他们说,师父的剑叫墨峰。”

“是。”

“那逐波……”

“不用了。”

原来师父换过法器?重紫仰脸望着那柄美丽的剑,暗自惋惜,迟疑道:“师父不是说,法器选定之后不能随意更换,否则必受诅咒,限制术法施展,师父为何要舍弃它?它不如墨峰好使吗?”

洛音凡低头看着她,许久,轻声道:“因为师父做错了一件事。”

因为不相信她,她根本不可能成魔,纵然魔剑在手,她宁肯死在他剑下,也没有成魔。

可以弥补吧,她回来了,就在他身边。

握住那小手,他缓缓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别再让师父用它,记住了?”

不自信的,想要得到确认,谁也想不到,这样的话是出自他口中,而对象竟是自己的徒弟。

重紫懵了。

师父的事迹她听了不知多少,封印神凤,斩三尸王,修补真君炉,守护通天门之战,甚至只身入魔界,无一不是惊天动地,在她心里,师父就是完美的,术法,容貌,魄力,智谋,独一无二,四方敬仰,又怎会做错事?什么样的错,可以让他内疚至此?

黑眸深邃,掩藏着一丝彻骨的悲伤,牵动她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急切地想要安慰,重紫点头不止。

他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看着她瘦得可怜的小脸,唇角弯了下,带着几丝心疼:“夜里还在练功?听师父的话,不可心急。”

重紫发呆,哪里听得到他的话。

清冷到难以接近的、无情无欲的神仙,本是不会笑的吧,可他确确实实笑了。

这个微笑,她好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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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司马妙元的较量,重紫再次看到差距,只怪自己技不如人,因此并未跟洛音凡提起,谁知两日后再去主峰时,发现上下弟子态度大为转变,有客气的,有恭敬的,有亲切的,也有疏远冷淡的,再然后就是虞度亲自问她有没有受伤,她这才得知司马妙元受了罚。

虽说错的是司马妙元,可重华尊者一向很少责罚弟子,能让他破例,已间接显示出这个徒弟的重要性。

好在虞度对她依旧亲切,连闵云中那么严厉的人也没表露不满,显然都不觉得意外。

尴尬之下,重紫不是没有一点骄傲,然而她明白,仙门与魔族长年征战,极其看重术法,对司马妙元那样天赋超群的弟子,虞度他们表面严厉,其实是很维护的,若是寻常弟子受了欺负,只会选择忍气吞声,真闹大了,顶多责骂几句了事,自己之所以获得公道,完全是由于师父的庇护,可是这样难免让人误会,尤其是慕玉和秦珂。

重紫向来很敬服首座师叔慕玉,为人亲切,上下一视同仁,深受弟子们拥护,如今害得他的徒弟受罚,重紫很不安,直到慕玉微笑着走过身旁,向往常那样拍了下她的肩,她才放了心。

秦珂在游廊转角处与人说话。

“昆仑玉虚掌教的寿礼已备好,掌教让你下个月送去。”

“知道了。”

“青华宫卓少宫主也会去,家师的意思,你若能与他同行,彼此照应更好。”

秦珂“恩”了声,问:“卓师兄几时过来?”

“他其实并未答应要来,家师的意思你该明白,他老人家想让你亲自开个口。”

重紫在旁边看得惊讶,与秦珂说话的那位美貌女子,正是前日遇见的姓闻的师叔,只不过他二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秦珂在这位闻师叔面前,明显比平日温和许多,反观这位闻师叔,依旧冷冷淡淡,似乎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事情交代完毕,那姓闻的女子转身就走。

秦珂忽然叫住她:“那件事,是你告诉卓师兄的?”

女子停住脚步,并不回头:“他难道不该知道,要被蒙一辈子不成?我素来不是什么大方人,恶事自己做,却不喜欢被别人借了名头去。”

“我不是那意思,”秦珂沉默片刻,道,“他原本过得很好。”

“与我何干。”女子冷冷丢下这句,走了。

回身看见重紫,秦珂皱了下眉,没说什么,径直离去。

这到底关自己什么事啊!哪里惹着他了?重紫委屈不已,垂头丧气回紫竹峰,却见紫竹峰外一名女子御剑立于云中。

师父的重儿

重紫认出那女人,因感激她前日出手相救,主动过去问:“你……是来找家师的?”

燕真珠摇头不语。

重紫自言自语:“方才我又见到那位闻师叔了,只不知她老人家是谁的门下……”

燕真珠果然答道:“她叫闻灵之,是闵仙尊的亲传弟子,二十九岁便修得仙骨。”

早听说南华有朵“雪灵芝”,原来是她,怪不得这么美这么冷!重紫想了想道:“她一直这样……不爱说话吗?”

燕真珠闻言笑起来:“她啊,以前是南华的一朵花呢,天分又高,极受倚重,嚣张得很,闵仙尊原盼着她大有作为,谁知后来她忽然折断了随身佩剑,险些把闵仙尊气死,再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她为什么要断剑?”重紫吃惊,仙门中人谁不知道法器的重要性,更难逃过法器的诅咒,亲手断剑,当真可惜。

“谁知道,大约是……”说起这事,燕真珠也觉得不可思议,好在她向来不爱自寻烦恼,只哼了声,“我看她如今还顺眼些。”

这燕真珠当真是个直性子,重紫暗忖,放弃最重要的东西,可见那位闻师叔决心之大,南华上下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吧,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呢,包括师父……

燕真珠看着她手上的星璨,半晌叹了口气:“实在不像,不知尊者怎么想的!”

重紫敏感:“怎么?”

燕真珠回避这问题:“尊者待你很好。”

重紫低声:“你们都不喜欢我,恐怕不只是因为这个。”

燕真珠摸摸她的脑袋:“哪有,快回去吧。”

重紫轻轻扯她的袖子:“真珠。”

燕真珠愣了下,笑道:“我虽比你低一辈,不过年纪比你大多了,你愿意的话,私底下可以叫我姐姐。”

重紫原就有心想接近她,闻言喜悦:“真珠姐姐,我新来,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也不懂规矩,求姐姐教我。”

“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都不想看到我。”

“我并没有。”

“我是说……秦师兄他们。”

“秦珂?你去找他了?”

重紫支吾:“我只是……秦师兄很厉害不是吗,而且去人间做了许多大事,大家都很尊敬他。”

“他确实不错,”燕真珠摇头,“他不是讨厌你,这里头有缘故。”

“什么缘故?”

“因为你叫重紫。”

重紫更加莫名。

燕真珠轻声道:“你前面其实有个师姐。”

师姐?重紫真的傻了,原来自己并不是师父唯一的徒弟,怎么没听师父提过?

“那她人呢?”

“她啊,不在了。”

答案是预料中的,怪不得师父那么伤心,重紫难过起来:“她……很好吗?”

“很好,很招人喜欢。”

“厉害吗?”